信交了出去,越清宁亲眼看着传信的小厮驾马离去,只是她得看到人拿着信传出去,却不知道这信能不能送到该收的人手里。
越尚书展开从滕大人处送来的书信。
上面清楚记着时疫方子还没能测试出来,并附上两方药用以减缓当下城郊圈养的四十来人瘟疫的症状。
越尚书得了他的来信一刻不敢耽搁便向寿王辞行,拿着药方亲身送去了西郊院舍。
人走了,寿王和崔护两人望着那行走如风的背影,亦是禁不住感叹。
“越尚书心系百姓,连这等小事都肯亲自前去,我等愧之不及啊!”崔护说。
对此,寿王倒没有什么应答,他似有所想的摇摇头领着崔护到了自家后院隐蔽处的一间柴房。
走进门,一个被打的浑身上下遍体鳞伤的小厮正躺在柴堆上,打眼细看,原来这小厮不是别人,正是那日跟着洛三子一起被抓的两个小厮中的一人。
见有人来,他挣扎着支起了身体,向着进来的两位恭敬福了福身。
“殿下!三少主!”
崔护打量一圈周围,从一边拽出来一把长凳搁在空地中央请殿下坐,寿王也就一撩袍坐在凳上,好整以暇的等他开口。
“如今该说的都说了吧!若不是你告诉我们病马藏在哪里,我们还真拿那洛峰毫无办法。”
“现在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或许能帮你一二。”
小厮听到洛峰两个字,双眼无神的呆愣半晌,紧接着好一阵哈哈大笑,像是把这些年的委屈统统报复回去般的开怀。
笑了好一会儿,直至渐渐咳嗽起来,寿王示意崔护去给他找点水来,崔护领下命令即刻出了门去,那小厮却在这时止住了咳嗽,目光灼灼的看向眼前寿王。
“殿下,您去过凉州吗?”
寿王一凛,但开口依然四平八稳,毫无波澜的说。
“没去过,我在京城一直被看着,没有能耐得去。”
那小厮听他这样说,好似对他有了些怜悯,一张脸又哭又笑的好不热闹。
“我还以为天家皇子能比凉州百姓得意许多,看来你也是被人踩着,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此番找你,倒是找对了人。”
他缓了口气,似是忍不住身上疼痛,向后慢慢的靠在柴堆上才有所缓解。
“我家本是凉州一户小有家资的商贾人家,因着朝廷下发律法说要养马抵税才为朝廷饲养战马,那时候朝廷规定每三年上缴一匹战马,那时候日子还算过得不错,我家里多养了许多头母马,每年卖给其他人家倒是也小赚了一笔。”
“那时候日子过得好,凉州虽然离京城甚远,但也总觉得皇恩浩荡,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沐浴恩泽,如此过下去一辈子感念皇恩也就行了。”
他说到这,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深呼一口气再喘不上来。
寿王看他哑住,帮他接了一句。
“后来马政变了,上交数目由三年一匹变成一年一匹。”
他点着脑袋,“对!马政变了,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甚至有些牧民前一年刚接生一匹小马驹,还没等长大便夭折了,到了年底,这马匹怎么也交不上去,只好倾尽家财去买马上交,不然便要去充徭役!”
“圣上这皇恩终究变了,变成了催命符,凉州百姓人人自危,把马当成了祖宗一样供着,生怕出现什么病疾,自己的性命也会随着马去了。”
话到此处,两人俱是沉默半晌,因为接下来的话,谁都很难提起,便是说说也觉得惊心。
窗外洒了束光进来,那小厮看着将光接在手里愣愣的看着好一阵。
“你说,为什么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呢?”
“我们凉州百姓已经很难活下去,却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马瘟,染上了整片凉州城的供马,本来还能活的百姓,现在彻底活不了了!我家的马全染上马瘟,我爹为了治马自己也染上了病,连七日都没活过,他死前最后说的你知道是什么吗?他说,马瘟再不好便卖了弟弟妹妹吧!这样至少我还能活下去……”
他强忍着哽咽,将心中苦水吞了又吞,才终于稳住音调。
“州府县衙也曾多次上报凉州灾情,可圣上对凉州的灾情没有一点关心,甚至征马马政也没有一点通融。这天潢贵胄怕是坐稳了江山,连地方百姓的生死都可以不顾了,只要两耳不闻,管他外面洪水滔天!”
“你说是不是?寿王殿下。”
被如此质问,寿王无话可说,凉州马瘟这件事他早就听说,可见其情况之严重。但父皇一直搁置凉州之事,一直置之不理,若不是这次传到了京城,他恐怕还真的想继续装瞎下去,任凭凉州的百姓自生自灭。
他自己也是天家皇室,虽然命途多揣但从小跟着老师秘密学习,便是他也知民于君犹如水与舟。连百姓死活都不管,迟早会迎来灭顶倾覆,也不知他一个从小学着四书五经的皇帝,是怎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国家在他眼里好似不如他自己的舒心畅意重要。
见他闭口不言,满面愁容,那小厮微微一笑,冥冥中感觉自己是赌对了。
如此,将事情本来的样子都告诉他,也不至于担心会被揭穿。
他咳了两下,笑着安慰道。
“殿下有心,不比坐在高位上的那人冷漠寒凉,如此,我便能告诉你背后的真相。”
“洛峰其实没有偷运病马,你们找到的那匹马其实是我从凉州带来的瘟疫故意给它染上的。”
“……”
寿王一脸匪夷所思怔怔的看着眼前人,这么说洛峰在这件事上居然还真是冤枉的?
本来他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栽赃陷害,洛峰几年来一直贪赃枉法篡改账目倒是真事,只不过将他挖出来的天大的罪状竟然是编纂出来的。
“是谁叫你这么做的?你在为谁做事?”
他摇摇脑袋,“没有谁叫我这么做,若要硬说,应该是为我们凉州百姓做的。”
“我知道圣上睁着眼睛装看不见,凉州的瘟疫已经到了传染人的地步,他却还没有派人下来赈灾,赈灾款项更是一分没有,却有钱去资助术忽!那术忽一个天边异国,为什么会比得上他手底下的大盛子民?他一个皇帝,不求能治国安邦,至少不能牵头卖国吧?”
“住嘴!”
寿王被他言辞之烈激得猛地从凳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不尊国君的一介庶人。
那人再怎么不对也绝不会卖国,这可是他的国家,这可是他的大盛。他血液里流淌着的尽是大盛的鲜血,自己也是萧家人,骂他也等于是骂了自己,他这一辈子错了很多,但唯有在这件事上绝不容许有人这样污蔑于他。
“你一个区区侍马的下等奴役,知道什么叫立国立君!圣上行事岂是你等一介小人能置喙的!”
那小厮见他如此不怒反笑,懒洋洋靠着柴堆扯出一个带着眼红的笑来。
“还以为你同你那个爹一样是个肝胆俱无的东西,没想到你还算是有点子心。”
他深呼出一口气,淡淡的毫无急躁,将事情讲了清楚。
“我上京来本是为了请圣上看看凉州,请他赶快派人去救一救凉州百姓。可我到这里才发现,他根本不关心地方百姓如何,竟然在地方蒙灾的同时花费大笔银两在水上修了一座避水阁!说是为了他最爱的皇后修建的行宫,那可是个异族皇后,他整颗心都被异族蒙蔽了,哪里还看得见其他?”
“从那天起我才明白,见了他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只有叫他亲历痛苦,只有将他置于危难之中,这人才能切身体会凉州人的苦难。于是,我费劲力气讨好疱官,将自己终于送进了洛峰府中。”
寿王听到这里,突然打断。
“你是故意到洛峰府里,为什么不直接叫洛家人染上瘟疫,偏要借他的手伤害越家?”
他凉凉一笑,带着些许无奈。
“我也知越尚书一直为凉州奔走,可我实在不能叫这事被压下去,洛峰上头还有其他权重的,便是给他全家染上病也不一定有今日事大,我一定要把事情闹得极大,大到没有任何人能压得住才行,这样才能倒逼皇帝把驰援术忽的钱留下来,给凉州送去。”
好一声哀重的叹息,在他胸中扩散开来,在空气中犹如水波散开,寿王静静听着他说。
“你不知道……三百万两足够救下五六个凉州城了!”
如此,寿王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三百万两送过去可能不够术忽挥霍半年,但却足够救下凉州城的百姓,只可惜,那钱不在他手里,他有心却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贪钱的蛀虫嗑掉大把金银。
“那如今……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凉如寒潭的音波荡开来,寿王知他既然说出来必不能再活下去,他若是活着,洛峰案翻供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也察觉到了什么,向寿王腰间努了努嘴。
“匕首留下给我吧!我还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
“……”
寿王低头瞧了眼自己带进来的利刃,其实早在进来之前心里就暗暗下了这个决定,要他永远闭嘴。
此刻得知这些的他,手里攥着匕首却不似刚才那般游刃有余,好似被什么牵连住了心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放下这份焦心。
“你早想到今日?”
“殿下,若是什么时候你得解禁,也去凉州看一看吧!那里本来是个有着大片草原的丰饶牧场,但现在遍地都是骸骨,路上的饿殍分不清是鬼还是兽。若是能得这天子垂眸看一看,便是死一个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静静地看着寿王,目光中尽是安稳,倒是他问的多余了。
寿王沉吟半晌,拧着眉头将腰间的匕首解下,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奉上。
“是我萧家对不住凉州百姓,都是我们的错!君为大义而去,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此事就这么轻易的揭过去,凉州百姓必得一个公道!”
他浅笑着,将匕首接在手里,淡然自若的最后看了他一眼。
“萧恒,我希望你能做这大盛的皇帝,能改变现今人不如鬼的一切。若是将来你真的做了皇帝,可不要忘了今日,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
寿王垂下头来,“允君一诺,誓死不忘!”
若他是这天下的君王,一定不会走他父亲的老路,一定要让天下百姓喜乐而活。
崔护回来时,见寿王正站在门口,一副失了魂似的落寞神情,他刚要问出什么事了,却见他身后敞开的门后流出了一道血河。
蜿蜿蜒蜒淌到了门口,又被门槛拦下,成了一汪沾了尘土的湖水明晃晃的照着人间。
“殿下?”
被唤的寿王呆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对他摆了摆手。
“人……好好埋了吧!也是个是个苦命的。”
说完整个人恍惚的走出了院落,崔护推开门,只见柴堆上躺着的人闭着眼毫无恐惧,反而一脸安详的睡着了,甚至手还握着那把不属于他的匕首久久不愿松开。
京城的马瘟案至此告一段落,但凉州马瘟却并没有平息,经过这一次马瘟危机,朝中反对拨钱给术忽的大臣又拱起火来,一个接一个在朝堂上力谏要将这笔钱转交凉州赈灾。
陛下纵使向着异族,见到这番场面也不好偏执一词,清远侯本就牵连洛峰的事,此刻也不好说些什么,于是事就这样僵着。
城中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因马瘟而死,凉州马瘟也已经不止局限一方,开始在地方县城出现疫症。越尚书连天带人不断上书,硬是要陛下收回成命,将钱留下来送去地方,终于在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陛下不堪重负终于答应将三百万两先行拨给地方赈灾。
这场闹剧,终于以地方三千多人染病致死,京城十六人医治不及暴毙惨死才终于落下帷幕,陛下命户部尚书越执征任安抚使同太医院滕堰一起前往凉州赈灾,并下谕旨若无好转不得回京。
这事虽然得以解决,但满朝百官一齐上谏的场面惹得陛下勃然大怒,命由今一刻起任何人都不得再提及三百万两一事。
崔护下朝对寿王提起此事还说,“陛下大怒说起来于我们倒是件好事,这段时间怕是太子都不敢再提驰援术忽之事。”
寿王亦是点点头。
“倒是这回事来得巧,这疫病之事正好爆发在钱还没送走之前,若是这时候滕大人再把治疗时疫的方子研究出来,便真的事半功倍了。”
崔护闻此有些忧心忡忡,“也不知滕大人留下的方子能撑多久,他说这一去,京城中全靠太医院其他院士,他家女儿也一直在府中闭门钻研,说我们若是担心可以去他府上问一问滕携蓟。”
寿王知道他这样说是担心越清宁,毕竟那是他心尖尖上的姑娘,便是有滕大人留下来的药方也还是不放心不下来。
“你便去问问看吧!越尚书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回家看一眼亲人状况如何,你既然还在京中自然要为他多照看一分,若是无事那便最好,若是有什么事你也能尽快通知越尚书。”
要的就是寿王殿下这句话,崔护甚至急得来不及回家换上一套衣服,就匆匆去了滕大人府上。
中途碰到了弟弟崔景也才从宣政西门出来,便和他一道去了。
未料到两人到了滕府,只见无论正门还是小门都紧闭着,一点不像有人的样子,还是崔景不拘小节爬上院墙,才看到了呆坐在院中的滕携蓟。
“喂!滕大小姐,你怎么了?谁将你锁起来的?”
听到有人在叫,滕携蓟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好半晌才找到骑在墙头上的男子。
“你……你怎么会在这?”
他见此刻院外也没人看着,一个飞身便落到了院中。
“滕大人与越尚书今日领命去了凉州你知不知道?”
见她神情恍惚的点点头,崔景又问。
“滕大人说京城里面,恐怕只有你能钻研的出时疫之方,要我们来问问你进展如何?”
闻此她好像当即愣住,继而展现出一个哭笑不得的慌乱表情,甚至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被绊倒在地,崔景忙冲上前扶住了她。
“就算没研究明白也没什么,毕竟这样大的事也不全指着你一人,不必如此自责耗神!”
原来他还不知道,原来门外的疫病还未得解,滕携蓟蹲在地上捂着脸恨不得这真相从她脑中消散了去,怎么这么多人偏偏是她知道其中真相。
崔景不明所以,以为她是自责自己无能,也跟着她蹲下来,手抬起来刚想拍拍她又恐惊了佳人,悬在空中半落不落的。
“这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能自愧成这个样子?”
她听着他的话,突然毫无来头的插了一句。
“寿王叫你们来的对不对?”
的确是寿王叫哥哥来的,崔景缓缓点点头,可这平日里沉静自若的姑娘听到这话哭得更狠,甚至捶打着自己双膝,恨不得将自己撕开了了事。
崔景赶紧拦下她,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你这么没有……”
“已经出了!药方已经出来了。”
他闻言瞪大了眼睛,直接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你说已经有药方,是你已经琢磨明白如何医治时疫了吗?”
面对他天降之喜的兴奋表情,滕携蓟没有什么表情,冷淡的像是早知如此似的,将他带进屋里,把自己写下的药方交给了他。
崔景拿着那张珍贵药方,却不自觉的打量起人家的书房,房中几乎到处都是写了药方的纸,在地面上铺了满满一层,他对照自己手中的这一副发现完全一样,甚至用法用量都一致,就好像她早就准备好了,正等着能进来的人把药方给带出去。
“你这里……”
她不欲叫他多说,拉着他将他拽出房间。
“用法用量我都已经写下,但还要再多嘱咐一遍,一定冷服,若有必要可用水飞朱砂、雄黄为衣,每一丸取泉水化服。”
说完又一个人回了房间,崔景甚至来不及对她道一声谢,只能看着房门紧闭,那边人的面色实在不像是夜以继日终于研出良方的解脱神情。
同样的方式跃了出去,将此事同哥哥说了一遍,但崔护现在心里装着的都是未来嫂子,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拿了药方便急吼吼的往越府赶去。
此刻越清宁也正兀自疑惑,却猛地听到了有人扯破了贴在门上的封条冲了进来。
她心里隐隐不安不敢确定,刚从屋子里出去。
只见那个与她七日不曾见的崔三少主正站在院子里,一双鹰眼焦急的巡视四周正在找她。
他答应过七日后会来接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越清宁心中翻腾差点停了一瞬,没想到这世界上真的有一言九鼎,视字千钧的君子。
“你是谁啊?怎么敢闯进越家来,宫中的封条都敢冲破,你难道是不要命了吗?”
成姑姑不知来人是谁,领着一队家丁将他团团围住,但他根本没有心管眼前的这些人,一转眼便透过他们看到了后面站着的心心念念的姑娘。
她正好好的站在那里,如同他的梦境里一般轻柔婉约的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回疫病,更从来不曾与他分离一样。
他笑着感觉到自己脸上温温热热的有什么东西充斥眼眶,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只怔怔的朝她走去。
“站住!越家岂是容你造次的。”
越清宁看清他的脸,亦是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神情,叫拦着他的人都住手。
“你们下去吧!这位……是我未来的夫君。”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一愣,尤其是还拦着未来姑爷的几个家丁,一听这话皆你观我我观你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是崔护拨开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清宁,我来履约了!”
越清宁抬眼望着他也笑了出来,伸出双手接住来人的怀抱。
整个院子缄默无声,无一人敢插口半句,听到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雀铭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的正是崔护冲过来将她抱进怀中的这一幕。
他遥遥望着两个交缠的人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甚至忘了移开视线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崔护抱着她像是珍宝一样捧在手心。
而那个曾以为倾心于自己的大小姐,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的望着将她搂进怀中的少将军。
真是好一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般配场面啊!
后出来的钟氏在雀铭身后,也看到了他正不可思议的盯着两人。
她上前拍了拍雀铭肩膀才把他从晃神中唤醒出来。
“那位是崔氏护国公家的三子崔护,我听说你早和清宁见过他了吧!”
“是……”雀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的这声,只感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结了一层冰,将他死死冻在原地,连说话都干噎的吐不出字来。
钟氏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只以为他震惊太过,毕竟她刚听说时也吓了一跳不敢相信。
“崔氏子弟功勋卓著,且早有寿王与长公主做媒,咱们家清宁很快就要嫁去护国公府了!”
此话宛若晴天霹雳,将他毁得神魂俱灭,好半天雀铭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姐……小姐曾说害怕那位,怎么会这么草率的定了亲?”
“这亲事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啊!唉!有寿王和长公主在前,我们还能说些什么?若是敢推了护国公府的婚事,日后怕不是叫人以为我们越家装腔作势,连护国公府都敢推拒,以后更是连一户敢上门求亲的没有。”
雀铭着急的叫道,“那也不能叫小姐嫁一个自己讨厌的人!”
钟氏从没听过雀铭这样着急,莫名其妙的瞧了他一眼。
“她不曾说过讨厌,难道她跟你说她讨厌崔少将军?”
“……”
他低着头快要垂到地底下去,却无法说出她的想法,那只是他的感觉,他就是知道!
钟氏只见雀铭弓着身子一句也不说,好像也隐约间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更知自家女儿的性子,她是个倔脾气的,若是自己不愿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还是不能逼她,此番既然答应下来,一定是经过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雀铭,这件事是清宁自己的决定,你难道不知她性子如何?是她自己想好的事别人插手不得。”
垂头在地的那人这么僵直的站着,只感觉哗啦一声,自己的胸膛里碎了满地。
崔护紧抱着她,死死的将她困在怀中,紧锢着她叫她差点喘不上来这口气。
“三哥哥……轻点,我才刚好!”
闻言,崔护终于松开了手来,只是看她的那一瞬,这个在边关挥斥方遒的将军,竟然垂了滴泪直直落在她脸上。
越清宁恍惚的去触碰,却被他抓住了手贴在面上,感受他那滚烫的体温。
“我真怕我来的晚了。”
情字至深绕魂缠心,越清宁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忘了自己身边的这许多人,只能全心全意的看着他,听他在耳边的袅袅情话。
“我从不知你是这个样子,为我如此动容。”
他闻此言才忍不住笑了笑,亲着她的手心。
“你不知道的我还有很多,日后可以慢慢了解。”
越清宁也嗤笑一声,回握他的大手,说起来这情事也奇怪,分明没有见过几次的人偏有了如此绵长情意,她后知后觉自己胸膛里,似乎有一个地方正渐渐崩裂开来填入了一个新的有情人。
“咳!”
有人在背后咳了声才将沉浸彼此的两人唤醒,清宁回过头去却出乎意料的看见了站在母亲身边的另一人。
他正看向她,直直的半分不错的遥遥盯着她,好像想从她的面孔上看出一分的不情愿。
“少将军你就这么进来也不怕圣上怪罪于你?”未来岳母这般说,崔护赶紧答道。
“已请旨陛下准许我入府,我这次来带了滕府研制的最新药方,得此药方,疫病可治。”
言毕,众人皆是一愣,这药方本就是从他们府中试验出来才送出去的,怎么现在又返回来拿着药方说要治他们?他们可是早就好了。
“……少将军难道不知?”
见他们一脸惊诧的表情,崔护忙将手中的药方展开来交于清宁,她打眼一看,果然就是那日由滕姐姐送出去的方子,这怎么又传了回来?
“三哥哥,这药方本就在家中用过,我们均已好转才由滕姐姐将药方送交太医院,你刚才说是从滕府上拿的?不是太医院?”
他呆了好半晌,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么说,你们早就没事了?”
他动作自在随意,完全没有看见另一头那人看着他的自如快把后槽牙都给咬碎了。
越清宁更是毫无感觉,顺手抓住他的大掌握在手心。
“大概是在三天前,我们全家都用了滕姐姐给准备的新药,虽然只改动一剂,但药力十分见效,到现在我们全家都已经平安,第一个昏迷的清喆也已经醒来,这几日都能下地行走了。”
如此就更加反常!
滕家若是三天前早就有了新药方,而且效果显著,为什么不立刻送去太医院?在她耽误的这几天里已经有不少被困西郊的百姓无辜去世,更何况今日越尚书与滕大人一道启程凉州,他们还没带上这副最新的药方,如此不是更耽误时间吗?
晚了一刻等于冷眼看数百人丧命,这居然是滕家人干出来的事?
看他面色不好,越清宁赶紧将他引进后院来。
刚入院门口,只见一个被人扶着的小少年正在拄着根拐,慢慢练习行走。
见有人来,他向这边看过来,却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自顾自朝着自己走来,吓得他将手里的拐杖都扔了去。
“你是谁啊!”
将倒未倒,那熊一样的男子走到身边突然蹲了下来,将他稳稳地扶住。
“别怕!是你父亲叫我来照顾你们。”
倒也不算是撒谎,毕竟寿王殿下的意思肯定也已经传达给了越尚书,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与清宁的事情,这次来越府上倒更像是见见家里人的意思。
小清喆被他扶着也不能甩了他去,昏睡了五六天,自己的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一样,甩了他自己怕是要窘迫的跌倒在地上。
见他被半扶着一步也不肯走了,越清宁好笑的上前将清喆带到自己身边。
“姐姐?”这是哪位?
越清宁笑着点了点他滴溜溜转的大眼睛,“不可无礼,这位是你未来姐夫。”
闻言清喆脚底下也不软了,接连两步后退差点从他身边蹦开了去。
“他?姐夫?”
果然清喆不能轻易接受,越清宁赶紧趁他没说出更多叫崔护尴尬的话前将他拖到另一边,捂着他的嘴不叫他瞎说。
“这位真是你未来姐夫,你可不要乱说叫他难堪。”
清喆废了好大劲把她的手扯了下来,“姐姐,你怎么想的?他看上去能拆成两个你!”
“……”
这小子!平日里可没见他有这么多表情,越清宁掐了掐他的脸蛋蹲下身来。
跟别人或许还要说些场面话,但跟清喆不说真话怕是过不了他这一关。
“其实选他是不得已,因我知道一些事,此事可能会干系我自身生死,也会干系父亲在朝中的位置,所以我必须要挑一个能与权贵抗衡的人才行!崔三少主出现的正好,我正需要他这样的身份,况且他背后有护国公支持,我们依仗着他家,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尽可无忧。”
听了她的话,清喆还是拧着眉头一副不愿接受的样子,越清宁看着只觉得想笑,又不是他要嫁过去怎么这样不满意?
“三少主别看他人身高马大的,实则是个温柔贴心的人,你看,这次他都不知道我们院里的疫症是否有所好转就敢铤而走险进来帮我,你说他难道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
果然,听她这样说清喆也犹豫起来,有时候人可真的不能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