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但哪有人能抵得住当年风光被人提起,尤其还是皇子称赞。
护国公这一听嘴角咧的成了弯月,对寿王的印象更是好上加好。
伴着寿王进前堂,护国公笑呵呵的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教训儿子的话,寿王则不做声响的回头向崔护投去一眼,显然是有话要说。
行至前厅,寿王与护国公寒暄几句,便说了此次的来意。
“洛峰家的儿子已然招供,说了家中有匹病马,他用新制的马鞭在那匹病马试了鞭子才拿去打人。我已经派人去他家中去搜,但大概是找不到的,此次来正是想请少将军帮我找到病马!我好能将这洛峰缉拿归案。”
语毕,崔护与护国公皆是诧异恍然,未料到寿王刚从府中放出来,办的第一件事即是得罪太子。
不显山不露水的隐藏了这么多年,刚出来在朝中还没有一个左膀右臂来行事,不知该说他极为有自信还是该说他积淀不足。
不过蛰伏之人必多犹豫,这么看来倒是不必担心寿王遇事退缩。
护国公不动声色中已经将寿王拆了个七八分,越拆越觉得满意,甚至捋着胡子不住的点头。
崔护则完全没把注意放在寿王身上,听到是有关越家的事,恨不得即刻答应下来。
但父亲在旁他不能再冲动,万一一个不顺心意,又叫父亲收回已经答应的事,他可再没其他办法叫他老人家回心转意。
“老三!寿王殿下的话没听到吗?还不快快答应下来!”
闻言两人皆是心头一喜,没想到护国公应许的会这么快,他俩对视一眼目光中尽是笑意。
随后护国公便称有事,给了他们两个空间叫他俩在私下里说。
崔护心里着急这件事,恨不得立马叫洛家认罪,好可以去见清宁。
“殿下!洛三子招了,洛峰我看未必会认!他跟着骆阁老这么多年早会些胡搅蛮缠的手段,即便是拿了证词,找到了马鞭,但病马找不到也不容易定他的罪。”
寿王点点头,言语中亦是带着些不确定。
“千里之外将病马运回,洛峰自己也知道这是大罪,他绝不可能心甘情愿的认下,必定用了百般伎俩想要我们找不到那病马。所以此次来,我也是想着你是否有什么眉目,你在军营日久经验比我要多上许多,你觉得病马会被他藏在哪里?”
这样问起崔护也并无头绪,但是他早就有疑问,为何洛峰要私自从那么远的凉州偷运一匹病马回来?他并不是在乎凉州百姓的人,更不是请愿陛下赈灾的大臣中的一员。
他这样费尽心机,难道只是为了用病马给越家染上疫病?
这样费力费心的实在难以理解,除非他还有其他的念头,而此次洛三子的事确实纯属意外。
将自己的疑问同寿王殿下说了,寿王抿着唇半晌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许是为我们军中准备的,也未可知。”
崔护张大了眼睛愣了下,洛峰是兵部侍郎,若他真有此心未必不能成事。
可他这么做到底为什么?他不是太子手下的人吗?他若是真动了倾覆军队的念头,太子怎么会答应?
寿王看他似不解的神色摇了摇头,温声说。
“阿护,你还是在外太久,不知道这朝中是谁在做主,太子的确是他们表面上的主心骨,可背后清远侯觥合元才是他们真正效忠的人,你说就他的身份来讲,他有没有可能做这样的事?”
至此崔护才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太子未必想伤害大盛国根基,但清远侯可不一样,他是个纯血的异族,虽然在京城长大但骨子里的血脉可不是大盛人,他若是真有此心,留着病马想图谋什么,也极有可能!
“是我未考虑到!但若真是这样,我们恐怕也不可能凭瘟疫之事动摇清远侯的势力,他在朝中这么多年,朝中大半都是他的人,只凭洛峰一面之词恐怕……”
寿王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
“到不了那步!即便找到病马也只能证明洛峰不轨,他是绝对不会叫洛峰攀上自己的。若是真出事,洛峰恐怕会自己认罪也不会将他告发出来,‘毕竟死一人还是死全家?’这个选择面前没人会选错。”
崔护沉默下来,朝中形势艰难他早就知道,现今自己站在那派的对立面才深知其盘根错节,难以撼动。
可这便就放过了他吗?将瘟疫带入京城这么大的事情,数百人可能因瘟疫丧命、动摇国本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
他想着神色也变得沉闷,眼中仿佛被乌云罩顶看不见一丝光。
寿王何尝不知道他的心。
国也,民也。
臣子之心毕生只为这两样鞠躬尽瘁,而今这忠直之臣看到的当今朝廷,和他在千里外以为守着的那个大盛大相径庭。
明明知道有人图谋不轨,明明已经抓到了一丝尾巴,可上不查下不告,自己即便回来也毫无作用。
他的那颗心再急也救不了眼前的百姓,如此挫败怎么不教人灰心?
寿王叹了口气,按着他的肩叫他坐下。
阿护太急了!他看的是近在此刻的眼前,而他看到的是以后。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
眼前的这些都可以忍耐,只要以后是他站在那高位之上,有了权力在手,这些都将是往日的云烟,挥手即去。
他淡淡解开眉头,漫不经心藏下心中的急躁,还有心思去宽慰身边人。
“阿护,别想太多!只要还有你我,只要还有肯逆水行舟的人在,我们便能守得住这大盛江山。”
崔护心急却也没有办法,向着寿王拱手称了声是。
两人说了不久便一道离去,连护国公也并不知两人去了哪里,只知道是去找人去了。
夜色在人们行来过往间已经悄然降临,渐渐笼罩了这表面太平的京城。
越府内,西别院中。
再次醒来的越清宁看着帷帐顶,愣神好一会儿才想起昏倒之前的一切。
想起那时的满脸血,她下意识抬手上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光滑干净,似是有人为她擦过,她一想还能有谁做这等事?只能是那个同在一院的“恶人”了。
果然还没等想他,门打开,那边的人端了盆水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脚步之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她自己也深知头晕之症,看他这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大小姐……你醒了?”
他好不容易放下盆,又颤巍巍的走进来,小狗似的蹲在她身边。
越清宁侧头望着他,只瞧见他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昏暗的屋子里池水般照人,一点也不像个病人的神态,心里更加不爽。
都是染上病的,他倒是活得挺好!
“你都能下地行动了?真是不错!”
岂料这人根本一点也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用布小心的沾了点水,在她额头上擦拭。
“我也觉得奇怪,怎么我是第一个染上的,却不是病的最重的呢?”
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早先滕姐姐之前所说的记忆。
越清宁平躺着,安安静静的让他伺候着,脑子里不断回想两人之间有什么一致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我脸上的血……”
他知道她最关心的事情,忙答。
“用湿布擦的,然后在院中烧掉了。”
“院外的人知不知道我昏倒的事?”
雀铭犹豫,“也不可能不告诉他们,你昏迷时滕大小姐已经进来看过了。”
即是进来看过,也不免沾了她的血迹,滕姐姐不知道如何?有没有因她染上。
而且她知道,那外面的母亲也必然知道了,一共三个孩子,两个都染上会死人的疫病,她这个母亲又如何扛得住这样的接连打击呢?
沉默好久,雀铭知道她的意思是不想叫他们担心,可他不可能不告诉院外的人,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是因自己一念之差造成的后果,到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
“雀铭,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了你。”
这转折猝不及防,雀铭喜上眉梢刚想问是什么梦,大小姐一开口便将他打回原形。
“我梦到你今年冬天会离开越家,我梦到你去了别人家里。”
“……”
他张张口想说什么,但是说什么呢?
难道说她梦的都是事实,他的确今年冬天就会离开越家前往洛阳,在那之后,他或许再也不能见她,不能同她相认。
他为此事已经构想千百次,却没料到如今的这一刻才是最难的。
有口难言,有心难诉。
她若是因此恨他也是寻常。
“雀铭,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再问,她还带着一丝期许。
他却还是不答,亦或是不知道该怎么答。
听身边人半天都没有动静,越清宁躺在那里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他还真直白!连个谎话都不愿意编一编骗她,他已经料定了她不能拿他怎么样,如今甚至都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
所以说这天意还真是弄人,老天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却也给了他病体重愈的奇迹。
他确实不用再装了,毕竟如今看来她才是没有活路的那个。等到她死了,这人就可以身体康健堂堂正正的出这越家大门,到时候再走上官路,岂不快活似神仙!
想到这她愈发难耐心中愤恨,早知道是今日这个结局,就应该趁他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一刀结果了他。
自己这优柔胆怯的性子不知道何时才能改。
现在两人调换了过来,她倒是成了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的那个。
身体没法动,心却比什么时候都要活泛。
越清宁环顾四周猛地看到了在桌上药匣下压着的一支翦刀,那是滕姐姐为他缝合伤口时留下的。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看到了气团在空中织成的一个梦幻泡影,她深陷其中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一刻是真的,但语气却从未有过的轻柔缓和。
“雀铭……”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此刻听到她有事来让他做,顿时打起了精神,迅速回道。
“大小姐说便是,雀铭这就去办!”
越清宁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亲和带着丝柔美笑意,好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
这么多天的阴霾好像一哄而散,她终于不再自顾自的为某件事发愁。
轻慢的开口道,“不用你去做什么,你只要把桌上的翦刀拿给我就行。”
他闻言看过去,药匣下面确实有一支翦刀。
拿个东西怎么算得上帮忙?他递过去的同时还在想,大小姐现在跟他真是越来越生分了。
东西就这么轻易的到了手里,越清宁看着打开的铰刃,轻轻举起将眼前的人框在这半寸之间,她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便真的能将他捏在手里,而这一步需要他自己过来。
越清宁内心波涛汹涌脸上却平静非常,她向他招了招手。
那人还未明白她的意思,就敢贸然的凑上前来听她吩咐。
重回了刚才的姿态,雀铭蹲在床前。
一双眼毫无戒备的仰头注视着她,像个跪倒在佛前的迷途旅人,他仿佛真拿她当成了什么不可高攀的无量佛陀,想要向她求取智慧箴言。
被这么一双眼盯着,纵使罗汉降鬼,动手也还是免不了心内动荡。
她决定,既然装了便装到底罢。
“雀铭,你先闭眼。”
柔柔的音调里不自觉的带着两分颤抖,他只以为那是她病体未愈,丝毫没有想到面前之人手拿翦刃可能带来的危险。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闭上眼睛,仰面朝向她,纤瘦的脸骨骼分明白得可怕,神色却无半分异常。
看着这无数次出现在前世今生的梦里人,越清宁歪着盯着他的脸好久。
想必他自己是很知道自己的优势,也总是用这幅脸骗了她的信任,只要一张玉面饱含真情,哪怕这真心是装的,又有谁舍得在他身上插下这一刀呢?
只不过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越清宁强撑着自己直起身子,一只手高高的举起翦刃,眼中是从未流露出的狠意。
雀铭,已经给过你太多次机会,是你一直执着不肯走活路……
寒光照着翦刃映在了他腾动的颈脉上,那里还有一圈圈的纱布裹着刚刚受下的伤。
她脑海中倏然闪过什么,可她不顾那些闪映的零碎记忆,重重的落下手去。
“小姐……”
离那颈脉只余方寸,她腾然住了手惊恐的看向他的眼睛。
但他没有睁眼,甚至什么都没察觉到,静静地等着,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越清宁冷汗涔涔呼吸也变得急促,她本就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你说什么?”
他唇动了动,好半晌才又叫她一声。
“若那个梦是真的,小姐你会不会生气?”
他竟然还敢来问她会不会生气!他怎么有胆子问她?
越清宁咬着唇被他的话激怒,攥着翦刃的手似乎又恢复些力气,手提起来准备再刺,这人却毫无防备的又说了两句。
“不论我在哪里,雀铭一辈子都是小姐的人!从小姐将我带出琴坊的那天起,在我心里,从头到尾就只认你一个。”
五年前的那天仿若昨日,她想起那个孩子端着茶壶挨着桌给客人倒茶的样子,明明是个少年却被当做女子调戏。
面对那些污言秽语,雀铭却毫无表情恭恭敬敬的倒下茶,紧接着一声“客人慢用”,好似忘了自己身上正经受的委屈。
那一刻,她与他隔着十几个客人,却是整场欢声笑语中唯一笑不出来的,她盯着他木然的脸,心里有什么融化一般撑满整个心房。
她想,若是不带他走,往后日日她都会良心不安,为此刻而后悔。
于是,越清宁开了口。
这一口开便是将尊佞鬼请进了屋里,再怎么用尽办法也请不出去……
怕什么来什么,她最怕他翻起旧事,翻起那年那天她为他揪心的感觉。
眼中盈入雾气,她眨了眨眼深吸几口气也压不下翻涌的泪意。
从软了一颗心将他救下到现在整整五年,算不上朝夕相见,也得说是常常相伴。雀铭是她救下来的,他们这些年一起长大,说没有半点情分又怎么可能?
这狡猾的狐狸!他一定是察觉到了她的杀意,故意提起当年,算好了她这颗心又要为他动摇。
她咬着唇死死忍着,挣扎了好半天。
这泪最后还是不停积蓄,最后决堤般溃败滚滚的落下来,如此便已经泄掉了气势,心里再有气,几次三番的也抬不起手。
最后,她还是不甘的松开了手,失了魂似的任凭翦刀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听到声音,雀铭总算睁开了眼,只是一抬眼便看到大小姐脸上晶莹的泪珠,仿佛在他心上滚。
“小姐……”
越清宁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你肯定是知道我会这个样子,故意说给我听。”
雀铭连连摆手,他说这些只是为了能安她的心,绝不是为了见她的泪。
柔情满溢的美目一垂眸便要拖出泪痕来,他怎么舍得她哭,泪在她面上划出痕却在他心里犁出不知多少滚烫的伤疤。
“我绝不是此意,只是想雀铭真心所想被小姐知道。”
闻此言巴掌大的小脸上又落下连连细雨,泪珠泛着莹润的光芒在下颌聚集。
他盯着那泪珠分不开神,自顾自想着,这世上可能再没有什么比这宝珠珍贵,此刻小姐的一滴泪价值千万金。
被细雨浇灌着的木人,于恍恍惚惚中似乎开了丝窍,他胡乱的瞎想着。
希望小姐能知我心,也希望小姐心里有我。
而这番不应想的幻梦似乎在雨中成了现实,他有些慌张的接下这个突兀的念头,打开细瞧,只见里面明晃晃的写着。
【清宁心里有我】
他不敢相信连连退缩,整个身体却老实的漂在云端上,脚下跪着的都成了绵云。
自己小心谨慎欲退还迎的步履,还是抵不上清宁一寸芳心。
她的心在何处,此刻的他终于是知晓了!
“不要哭……”
到底还是嘴笨,心中被满溢的云雾充斥,嘴上还是连一句前人的好词也想不起来,只知道呆呆重复着不要哭三个字。
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头血便要流了满地。
清宁,我亦是倾慕于你。
他张了张嘴,两句中到底还是哪一句都没吐出来。
他身份尴尬,无论是此时还是以后,藏在胸膛的酸涩苦意怎么敢说出来误了佳人。
如此一想,更觉得整个肺腑都被痛苦挤满,连呼吸都带着苦涩难以下咽。
他已经选好了路,走上仕途便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险路,她在身边必定危险,甚至哪天他没有胜算一命呜呼变成了亡魂,他也舍不得她扶着他的棺椁独自垂泪。
如此便又要怪起他脸上的这幅面皮,她是不在意样貌的,但自己如果生了一副粗丑无比的眉目,是不是就不必担心她会伤心,至少可以只持有自己的一颗本心远远看着她就好。
哪怕是看她成亲,看她生子,看她安安稳稳的度过此生,也可满足了!
越清宁哪里知道这么一会儿,这人在心里编排出了好一出大戏,而自己还是戏里的主角。
她吸了吸鼻子,就知道这样冷心冷情的,即便见了她垂泪也不会有多少动容。
心里难受烘得脑袋也开始发热,那股热气又开始作祟带来波浪似的眩晕。
于是人只好重新躺回去,心却倔气的盯他不肯闭眼。
“小姐再睡一会儿吧!等下滕小姐来时我再叫你。”
“……”
她不答应,仍是死盯着他,好像在怪他避重就轻的态度。
雀铭想躲开她灼灼目光,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垂着头默默受着她带刺般的巡视。
一个追一个受,好半天到底还是越清宁先感觉没意思,头往被子里一躲就这么睡着了。
这时候雀铭才敢抬眼好好看看她,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为他生气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幸终于睡着了,睡梦里总不至于继续生他的气。
“清宁,为我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当伤心,你松松眉头吧!”
梦里的越清宁听到这句,好一个白眼翻过去。
“你想得倒是美!我已经看住你了断不可能放你走,死了这条心吧!”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竟还对上了心境,只是一人喜一人悲,一人忧一人惧。
天底下哪还有这样的荒唐事,恐怕只有这两个天造地设的人凑在一起,才错出这一段荒谬奇缘。
第四天,距离腾大人推算出的日期只剩三日。
越清宁再也无法看着清喆继续这样病下去,从早上开始顶着昏热的脑袋就开始坐在案前列事。
从她回来开始到现在,两人但凡接触的时候都被她记录下来,每一桩每一件仔仔细细的按时间列好,她来回看了好几遍。
自她回来,几乎处处给雀铭找不痛快,不是要绑他就是要杀他,哪里有什么一致的地方?
两人衣食住行都天差地别,更没有什么同样的喜好,那个在他们身上作用的不同,到底是什么?
雀铭在她身后远远望了好几眼,眼中飘忽的情思刚要露出来又被他强压下去。
他知道清宁在找什么,可她对他也太过用心了,连一丁点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连什么时候扶她上车,什么时候匆匆见的一面都记录下来。
一面羞愧一面窃喜,他这颗心快要让自己给折磨成两半。
不知道她的心时还没有这般折腾,知道了反倒犹如火上煎心,翻来覆去的不得消停。
他俩心思各异,一对上眼又开始没话说。
雀铭心里有愧,每每对上她的视线便要皱着眉演一副不得已的欲言又止出来,弄得她反倒成了个坏人。
于是她也懒得搭理他,一扭头也别扭的不再看他。
可事不能不做,她坐在窗边披着一席薄衫,一手拿着支笔在案前愁眉紧蹙。
他平常可没有机会看她这副模样,此时看着看着就陷入到了自己的荒唐梦中。
梦里的大小姐变成了清宁,只着一席薄衫在灯下提笔的她,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只需要靠近扶上她的肩头,她就会笑着贴在他手上说。
“你回来了,夫君。”
“雀铭!”
眼前幻梦被一声倏然惊醒,雀铭呆愣愣的看过去,大小姐正回过头奇怪的看着他的脸,好像自己深陷梦中的姿态被她察觉了什么。
他脑袋一麻,连同后背上都蒸起汗意来。
“小姐……”
人有愧色,声音也颤了一下。
所幸她根本没发现,一扭头又沉在自己的事情里回过头去,问。
“滕姐姐来时也说过,府中已有四人染病,其中只有咱们两个情况要好些,她说或许是咱们两个身上有什么不同于常的地方才会症状减轻,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雀铭刚才汗津津的感觉退下去,此刻全身都冷下来,他仔细感受了下身体,发现之前刚染上时的燥热如今已经尽然全消,此刻像是完全好转起来了。
“滕小姐给送来的药小姐喝过没有?”
越清宁自然是按时按量的喝过,她一向很相信滕姐姐的医术,也确信她能找到防疫之方。
见她点头,雀铭心里升起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
但只要说了清宁必然生气,可如今形势危急,再怎么也要说出来试一试,万一有用呢?
雀铭走到她身边,尽量低下声量想叫她别太大反应,只是刚说完,越清宁果然就猛的站起身来。
“你难道是觉得滕姐姐会害我们?”
他连连摇头,“我怎么敢这样想?只是小姐让我说,我便不得不说。自染病以来,我喝的药比起你们都少很多,除了第一天昏厥了半日,未喝药时其实已经略有好转,后面滕小姐送了药进来反倒又加重了病情!”
“我无意质疑滕小姐或者太医院,只是或许可以和她说上一说,说不定从这作为突破能尽快研制出药方。”
他与滕姐姐无冤无仇的,自然也犯不上在她这编瞎话。
越清宁自己思索了一番自己身上的病症状态,似乎确如他所说,本来她只是略微有些高热更不曾昏厥,自滕姐姐送进来汤药,她第一时间便喝了,当天晚上就血涌不止直至昏迷。
似乎真应他所说,是药方的问题,没有这剂药两人可能三两日内就会痊愈。
越清宁心内惶惶不安,如果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滕姐姐显然是很有问题。但她前世今生所知道的那个滕姐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爱命重命,自小就甘愿舍下京中小姐的安稳生活,跟随父亲天南海北的治病救人,凡是哪里出了疾病瘟疫天灾人祸,她总是什么都可以抛下立刻背了药匣前往凶险之地。
滕姐姐如此,滕伯父也如此!滕家大门总是大开着迎来送往所有求医问路的人,向来不忌讳将宫中珍藏的医学典籍和药方传授给他人。
这样的滕姐姐怎么可能故意在药方上做什么手脚,更有可能是机缘巧合下的意外,才就此促成!
她一刻也不愿意在心中胡想她,干脆叫了门边守着的丫鬟将人叫来。
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让她过来把话说清楚,总归会有个合理的解释。
谁料人来了,也听了这些话。
滕携蓟傻了眼似的愣在原地许久一句话也不说。
越清宁知道这番质疑下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可人命关天,再不想办法清喆怕是要危险了。
她念头转了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
“滕姐姐,我们只是说了一个可能,毕竟巧合众多,有可能是其中哪一个不对才会叫我俩变成这样,你不要想太多!”
滕携蓟也不知听没听到,愣愣的盯着桌上的一杯茶半晌才缓过神来。
“不!是我没有琢磨清楚……”
她话中带话,脸上白了一片像是被狠狠打击到,越清宁在心里十分担忧,忍不住扶住她的肩膀。
“姐姐,我从没有半点疑你的意思,若不是你第一时间到这来,我们全家到现在还会以为是什么毒,根本不会小心防护更不会救下这么多人!这些都是因为你才做到的,你可千万不要因我们这一句话灰心。”
听到这番话,滕携蓟才仿佛清醒了些。
扶了扶眉头打起精神按上她的脉。
“听你们这样一说,我终于想清了事,药方中有一味药我一直十分纠结,现在看来正是那一味用的不对!若我猜得没错,你们两个前些日子都生了病吧?”
越清宁点点头,她将两人的所有事都捋了个清楚,却忘了这件事。
当时她恨不得雀铭赶紧死,甚至还叫人去买了朱砂,只是药还没下就被带走了。
说起来那段时间两人一前一后染上风寒,都喝了治风寒的汤药。
“滕姐姐还记得我们游湖那次,在那天之后我俩都喝了治疗风寒的药,药方正是济元堂大夫给开的。”
“药方现在还有吗?”
越清宁忙叫了青珠去将药方拿来。
两人的药方都还存着,两张各展开来,其上写的药材都大差不差,只是具体用量不同。
滕携蓟也展开自己从宫内拿到的药方,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川连,黄柏,甘草,山栀,黄芩,香附、桂枝俱以等分为则,大黄三倍。七味生用,将大黄滚汤去粗片,急则用煎剂,但须冷服。
她提笔下手,半点都没有犹豫,将其中桂枝改为苏叶。
越清宁并不解其中缘由,只知道动手改了药,滕姐姐的脸色依旧不好。
她抬手便叫人立刻将方中药剂买回来,又自己添加了一味朱砂和一味雄黄,叫人分开包好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