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奴(重生)by我与丹青两幻身
我与丹青两幻身  发于:2025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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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这些天,府里再没来人,来往的只有御医,也尽是父皇派来的,没有外人来过。”
他话说得很轻,像是不敢惊扰到他的由衷的恐惧。
但萧衍可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他去,前段日子正是他负责查的洛峰,洛家的所有赃款账簿也在他手下才会被翻腾出来。
他这个弟弟远不像看上去这样听话。
“倒是我小瞧了你萧恒!马瘟一案办得如此漂亮,你可不像是往常我以为的这般愚钝啊!”
说着手中的坠子猝不及防的拍到了寿王脸上,他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又恍然醒悟般重新凑上前去,低低的躬着身子,弯折的快要到了土里去。
“皇兄息怒!是父皇叫我去查,还派了护国公家的三子盯着我。我本无意惊扰骆阁老爱徒,可事非我愿,父皇另派了大理寺少卿去查,便是我说也没人听我的……”
语调越来越低,最后嗫嚅着不知道在嘴里嚼着什么字。
萧衍又气又急,他何尝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父皇在背后的属意,凭他一个闲散王爷,难道真以为出了府门便有人听他调遣?
可父皇这样敲打却又是为了什么事?难不成宫中母后做了什么惹恼圣意,若不是她,这样前后颠倒的态度实教人看不清楚。
“除了叫你去查洛家,父皇没说别的?”
“不曾说过其他。”
寿王说到这处忽而停滞半晌,抿着唇嘀咕了句。
“不过父皇曾自己念了两句诗。”
萧衍眉心一紧,赶紧问:“是什么?”
“前头记不得了,只记得后边两句是:但令毛羽在,何处不翻飞。”
这诗本是篇好诗,以失群的孤鹤自比,排解心中抑郁不得志的一篇佳作,可莫不是他心中有鬼,为什么听见最后这两句,怎么都不像是夸赞,反倒在讽刺羽翼渐丰的他将要离群易主。
萧衍想到这层,背后惊出一片冷汗,手也在袖中越握越紧,无意中差点抠出血痕来。
父皇为什么会这样说?难不成真的开始忌惮他半个异族的身份?
他从未想过这点,因着无论前朝后宫,术忽早已深深的嵌入进了大盛朝的每一寸血肉,哪怕京都万人之众,十之有三流淌着术忽的一半血液。
他的确是第一个混血太子,但早在父皇之前多少世代,术忽早就与大盛一体,他们之间哪还有彼此之分?
但如今,父皇竟然开始算计起他来了!是因为那该死的三百万两,还是某些有心之人从中挑拨离间,亦或是二者皆有之,有人利用这笔钱做文章,叫皇帝开始忌惮术忽,连带着要他也不好过。
萧衍阴恻恻的思量着,当今天下,能叫父皇听上一二的还能有谁?
除了父皇的姐姐长公主,恐怕没人能在御驾前说这些还能不沾染毫分。
当真又是她在背后捣鬼!这个老太婆,几次三番找事不叫他好过,甚至算计到了太子之位上头。
又是给萧恒联系盟友,又是在御前挑拨中伤,大限将至的半个死人还这么能蹦跶!
是不是应该给她些教训,才能叫她明白宫中朝中的事她管不了,也休要来沾边,不然掺和进这一团乱麻里的人,可是要有性命之忧的!
萧衍想到这里,忽而抬眼望了眼远处的长廊,那里头坐着的姑娘们悄声攀谈着,不大的声音其中掺杂着的偶尔应和的轻言缓语,低沉沉的叫人心急。
他注视良久,直到堂内传来一声怒吼,打破寂静。
祠堂内门啪的被人推开,怒火攻心的皇帝疾步走入院中,视线一扫将大太监叫了过来。
“苏福,当年朕要你去查的驸马病逝可有疑点,你自己爬过去说!是不是朕有所隐瞒!”
被唤过来的大太监苏福,连滚带爬踉踉跄跄的扑到门口,朝着里头又拜又叩的。
“长公主,奴才已经查的不能再干净!驸马的确是厥心痛,胸中窒闷,心悸而死!”
门口的又哭又叫好似并未有半点打扰室内空寂,跪在蒲团上的老妇人仍旧一言不发,只独独仰面看着灵龛,像是以一种无声的静默,对抗滔天皇权。
而室外站着的皇帝,见她一如既往的如此痴缠此事,也有些上不来气,捂着胸口被人搀扶着指着她背影,高声嚷道。
“是朕不帮你查吗?事实便是如此了,你还叫朕怎么样?难道偏要编出个歹徒来任你千刀万剐,才能过去此番?”
“百晢不是朕自幼长大的兄弟吗?他身死朕难道心里好过?可真相已经摆在这里,整整十年过去,你还不肯放手,朕已经允你每年大张旗鼓的祭拜还要如何?难不成他一个人死了,这天底下的其他人都不活了,陪他去吗?”
越说越有些难以自控的怒气上头,皇帝本来皎白的脸色变得紫红,又愤又恨的朝着祠堂里那始终不肯放下此事的皇姐愤声。
然而他再怎么火大终究是改变不了,十年如一日苦求之人的心思,长公主已经经历过一切,从愤懑不平到说服自己用了整整十年,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难料,偏叫她在寿尾得知了线索,一切推翻重来,这次便是叫她再用十年,这苦痛与愤恨也再消不下去。
如今,没有谁会比真相在她眼里更要紧,她这一辈子已经顾虑过皇帝,体恤过外人,临了临了,再不能为其他事情让步,定要得一个真相才能安然离去。
长公主走出房门,站在高皇帝一阶的台子上,半点也没有循礼的意思。
“请陛下重启驸马遇害一案!以告驸马在天之灵。”
皇帝没想到他这个皇姐竟敢如此步步紧逼,吹着胡子,差点被她气得栽倒过去,还是萧衍在背后扶了一把,将人撑扶歪斜着立在原地。
“到底要朕说多少遍!没人害他!”
然而长公主如同没听见一般,扶着门框跪在原地,长长念着。
“请陛下重查驸马案!”
如此,便真就一点余地也不给皇帝留了,本就已过花甲之年,皇帝这些年身子也不大好,见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提旧事,扶着胸口喘息剧烈,被气得额角也拱出青筋烈烈的跳动着。
“走……走!回宫!谁也不许在这待着,全给朕回家去!”
天子震怒下的命令,哪还有人敢呆呆的杵在这里,院子里纷然乱作一团,回宫的回宫,回府的回府,热闹的庭院一时间的喧哗之后骤然转冷。
越清宁听见皇帝命令,还欲往祠堂那边探一探消息,然而府中下人丫鬟赶人似的将她们所有人都撵了出去。
立在巷口的马车一个接一个匆匆离去,生怕触怒了那位天颜。
越清宁转过府门,在后门等了一会儿,果然得到了长公主殿下传的话。
“殿下说此番也不需要什么纸钱香烛,早就备好了的东西,叫姑娘无需挂念。陛下既然叫殿下在府中待着,那便就这样安静些也好,只是戒台寺里今年还未给驸马换上新灯,恐怕要叫姑娘代为跑上一趟。”
来传话的茉姑姑低沉的将长公主嘱咐的事情交代完,略有些哀叹的向着小姑娘感喟两声。
“殿下年纪大了,经不住许多的磋磨,凡是能直截了当的事情没心力再去迂回算计,这次不知道陛下多久才能消气,还请姑娘看在同为一家人的份上,在外多多帮衬一二。”
越清宁自是应下姑姑嘱托,她本就想能多帮帮长公主。
说一不二的天底下只那一人,尊贵如长公主这般的人物,也终究免不了被一言幽禁府中。
说到底,所有人都只不过是那位的消遣罢了,不高兴时,旁人连命也要尽数赌上去。
辞别姑姑,越清宁半点不敢耽搁,立刻便叫人驱车前往戒台寺。

一行车马赶往戒台寺,偏在路上遇到了同样从回府路上拐过来的寿王车驾,青珠下去传了消息才得知,原是寿王早就料想到还未给姑父点灯,趁着没人在意便赶了过来。
正巧遇到越家车马,也便知道姑姑托付给了清宁去办这事。
车驾在山脚停下,临寺还有一百八十一阶石阶要登,寿王本就身体不好,越清宁前后打量几番,却没见到有人来扶他,顿了半晌,只好亲自上前递出手腕,让他搀扶。
寿王面对如此体贴也是一愣,只不过他黑瞳一转,手掌搭在她臂上,也不瞧她,只静静的往山坳处的松柏看去,像是早习惯了有人伺候。
越清宁跟在左侧稍稍慢上半步,陪他登了二十多阶后,忽听他启口。
“今日吓到了吧!姑姑是我们萧家人里性子最倔的一个,偏父皇也是,两个撞在一起,免不了要磕碰。”
她自是明白长公主一直以来的念想不愿断绝,有这番事倒是还在意料之中,只是长公主到底知道了什么,才有今日这一出呢?
她既已瞧出,这寿王同长公主是一伙的,也就不愿再隐瞒。
“祠堂里,长公主殿下曾说,有人欠了舅公,一定要那人偿还此债。殿下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行过半程,连越清宁也些微有些气喘,迈步时候稍低了点被石阶绊住,差点跌在阶上,还是身侧寿王扶了一把,拽着手臂将她提起来。
“告诉你也无妨,我查到的线索,是清远侯暗中迫害,给姑父下了种奇毒。此毒很难察觉,发病时犹如心悸,姑姑说的不错,姑父那样强健的身体,更从不曾有过此类病症,不可能突然急发致人死地。”
越清宁一时听闻,好似心脏中也被那无形无色的诡计牵连,徐徐急动起来。
那个活在所有人记忆里舅公的死,原来真的不是意外。
“殿下这样说,可是有什么证据直指清远侯?”
寿王闻言向她小幅度的转了半个身子,好像是在怪她不相信他,但越清宁绝非有此意,只是她怕已经蹉跎一辈子的长公主,本已经放弃了寻找真相,若不是确凿的事实,往后要叫她如何自处?
听她不甚明白的狡辩,寿王微微笑了声,领着她一路往上,步履不停。
“当年姑父进宫,出了宣政门便倒地不起,我查过当年所有知晓此事的宫人,终于得到线索。那夜清远侯也同样进宫,并携了一壶扶桑产的清酒,姑父本是滴酒不沾的人,那夜回来时嘴里却明显有酒气。”
“我跟着这条线索再查,发现那夜之后东瀛商人一夜之间尽数消失,交易货品也追踪无门,甚至自那时起,东瀛便不再上贡清酒。”
两人拾阶而上,此刻终于到达庙门口,越清宁心里又涩又痛,想到那清远侯竟敢在陛下面前堂而皇之下毒迫害,而陛下之后竟然选择隐下此事。
一个朝臣的分量甚至比他这个皇帝都要重,任谁听了去,不会认为这大盛将亡啊!
心下一时酸涩难堪,寿王垂眸便能瞧见,她久久的站在庙门口,饱含辛酸的咽下情絮,无可动容的木心忽而因她这般勉强的忍耐乱了一分。
便是女郎也牵挂着家国,偏那独坐高位的天子脚踩万民,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看。
观她难禁,寿王也不多加刁难,一人先行进入庙门。
越清宁整理好姿态也跟着走了进去,只见自东向西九座宝殿依次排列,中有丁香松柏交错掩映,方丈前来引着两位往戒台殿去供灯,一路上花坛影壁重重叠叠,好不雅致静心。
可想到这寺庙是为那人所建,而他十年不曾踏足这青砖,便只觉荒唐看不到美景。
进了宝殿,两层楼阁里安放了一百一十三位神尊,底下红蜡交融铺陈的仿佛堆雪,寿王轻易的在百十来号灯室中找到了驸马那盏灯,左手边王萱递过来一盏新灯换了上去。
灯火未断,烛心相触,一眨眼便又是一年。
安放好新灯,两人看着白蜡都有些怅然若失,一年又一年不知道何时才能将害他的人绳之以法,前路迷雾重重,说不定连百般执着去探到最后也是枉然。
然而这些糊涂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不然这世间就太无望了。
寿王在前撩起袍子向着佛龛拜下,越清宁在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脊背微微隆起,轻缓而又恭敬的弯下腰去,心中千回百转,对他这人的印象又多了一层。
他应当是个不错的人,纵使身体里流淌着萧家的血液,但他至少愿意为一些事低头,这便较他那老子强上太多。
二人起身行至门前,寿王似是想起什么忽而转身在原地等她,像是要说些重要的事,清宁三步并作两步慌忙上前,听候差遣。
谁料,在她停在门口的那一瞬间,身后一个小僧弥本绕过了她,端着旧灯这就要拿出去,谁成想一支箭羽忽然划破宁静,倏忽飞至,直直插在了那僧弥脖颈。
半尺高的血涌飞溅而出,越清宁甚至没来得及回头,被眼前猛扑过来的寿王撞得一个趔趄翻倒在门口。
而紧接着的箭羽如同落星,噼里啪啦的扎在脚下,吓得她几乎是丧失了行动的能耐。
“护驾!”
也不知是谁在哪处喊了一声,后面跟着的侍卫猛地窜出去将门合上,另有人拉着她挪到了庙中的立柱后面。
层层箭锋穿透窗纸钉在地上,越清宁看着眼下这生死攸关的一幕,声音噎在嗓子里,连叫也叫不出来。
而撑在她身上的青白领口被她攥得皱作一团,他没有低头,越清宁便只能瞧见他上下移动的喉结,这样近的距离,她不知哪来的心思竟然能闻到他袖间的焚香味。
“从后门走!沿着长廊到僧房里躲避。”
被人拽了起来,左右各有一群人高马大的护卫将她团团罩住,从后门冲出的同时,甚至还能听见箭羽划破空气的炸响。
所幸护卫的一圈人都是顶尖高手,被推进僧房掩闭房门,外面下雨般的箭矢声才终于小了些。
“清宁……”
“殿下安否?”声音忽被打断。
越清宁怔怔的回过头去,只见寿王面色阴沉的坐在榻上,见她看过来时略略颦了颦眉,对着手下安抚道。
“我无事,快看看清宁,刚才可能叫她伤到了。”
越清宁被人提着到了近前,刚刚那小僧弥中箭的一幕始终在她脑海萦绕不散,那箭若不是被僧弥挡了去,下一瞬怕是正好击中自己的脑袋。
她被这种可能吓得有些呆傻,连寿王一连唤了好几声也没听到,自顾自的沉浸在骨碎身死的恐惧里。
难道她做错了什么吗?前世的下场竟然提前这么多,又要重新发生在她身上,甚至不是当街行凶,寿王还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敢来杀她。
若不是寿王霎时间反应过来将她扑倒,自己已经在重重箭雨中被扎成了个刺猬。
萧衍……他看穿了什么?他还没见雀铭,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她去死?
“清宁!”
忽的一声将人惊醒,她呆滞的望向有人唤她的方向,眼睛里却半点情绪也没有,她一垂眸,脸上安安静静的淌下一行泪,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男儿也要被吓得尖叫,清宁却连恐惧也小心翼翼得叫人心疼。
她太过懂事了,懂事的有些叫人惶恐。
寿王低垂着眉眼,看着她纤细小巧的下巴上聚集的泪珠,忍不住伸手抚在她头顶,而她也乖乖的靠过来,两只手轻轻的拽着他的衣角,垂泪也无声。
“是什么人?”
下属侧立于窗前,小心的挑开半点窗纸,低低回道。
“箭羽工整,箭锋锐厉,想必是军中所用,看力道也是,能射穿一人脊骨,想必是专门培养的弓箭手。”
在他说射穿脊骨的同时,寿王只感觉怀里颤抖着的娇小身影又缩了缩,似是想彻底把自己掩埋在他袍子里面,比起被波及的惊讶,更像是由衷知晓什么的恐惧。
“清宁,你知道外面是谁的人?”
他问得很轻,似乎也带给了她一丝勇气,她战栗着向外呼出一口气,道。
“是太子。”
如此笃定,甚至没有一丝的犹豫,寿王停了一瞬,又想到刚才撞见萧衍为难她时的场景,可萧衍为什么要杀她?第一箭确实是向她而去的,难不成萧衍真的发现了什么?
两人胸膛里皆是翻江倒海,在这狭小而又破败的小房间里,十几个人挤在一处,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更加剧了这种紧张感。
外面的箭声似乎是停了,为首的侍卫拨开窗纸朝外面看过去,满地箭羽之后,似乎有行人匆匆而过,因看不清是谁,因此也不能先行开门。
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的那些人见抓不住目标,霎那间换了火箭,接连不断地嗡鸣划破长空,箭上的火苗很快引燃木橼。
屋里躲避的侍卫扑灭室内火苗也无济于事,外面那人仿佛真要他们死,竟然敢放火烧皇家禅院。
眼看一侧的火苗窜进室内,顺着窗框向屋子里扑,所有人乱作一团,有试图打开后窗的,被流矢射中跌下了窗子,从依山而建的寺院山坡上滚了下去。
众人此刻不得不躲避,眼见室内帷幔被引燃也没有人敢乱动去扑灭火势。
幸好这箭羽射了一回此刻停下须臾,为首的侍卫不敢多等,立刻拽了寿王殿下扶他跃了出去。
匆忙之中,甚至来不及听寿王说的先行救清宁,眨眼间下属已经将他送了出去,攀着后窗边歪斜的松树,一个接一个护他下去。
“清宁!快去救她!”
侍卫得了命令回身去找,谁想到不知从哪窜出一个湿淋淋的影子一晃而过,将护卫殿下的一群人吓了个半死,以为还有杀手。
但那身影并未分出一眼给他,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之前跳进了燃烧着的房子里。
越清宁被满室浓烟呛得睁不开眼,此刻跪伏在地上,半尺之外瞧也瞧不见人影,更是一脑门子糊涂,不知道该往哪边去。
然而消失在身边的人去而复返,湿淋淋的衣襟迎面披在她身上,她也不晓得这人是谁,晕乎乎的趴在他怀里,被他紧拢着向着有光的方向跳了出去。
外面地也不平,两人落在外边稀里糊涂的滚了两翻,还是这人全须全尾的护着她,撞到了树根才骤然停下。
越清宁拨开衣襟,以为会是殿下的哪位侍卫,却没料到来的人竟然是雀铭。
见她被烟熏得漆黑的面颊上,两只亮闪闪的瞳仁盯着他发愣,雀铭便知道她大概是没事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小姐的问题不得不答,但他仰面躺在落叶堆里,松懈下来长长的轻笑一声。
“清喆少爷要我护保护小姐,雀铭幸不辱命!”

未曾料到雀铭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里,诧异的同时,对他而起的忌惮倏忽攀上脑髓,要她不要轻信眼前故意显露无知,浅笑盈盈的男子。
他哪里来的消息知道她会遇难?分明是早有准备,在这等着她呢!
心中七上八下说什么也不肯信他,山上一行人也滑了下来,此刻寿王绕到树后瞧这两人亲密无间的姿势,忍不住咳了声,借着这声将两人分开来。
越清宁回神朝他望过去,“殿下可伤着了?”
寿王不自觉的紧了紧眉心,将她黢黑的面颊扫过一遍,沉声道。
“我无事,还是看看你自己伤着没有。”
他说得极轻,像是出于客套下的寒暄罢了,但他话毕的同时,对侧一直没有抬头的下仆却突然抬眼乜了他一下。
那眼极快的消失在了垂落的发丝间,可寿王还是感受到了刚刚那转瞬即逝的敌意。
一个马奴居然敢抬眼瞪他,看他面相还是那种粉雕玉琢的观音相,如此便就更不对劲,难不成清宁同这马奴还有什么私情?
这倒是太过叫人吃惊了。虽说清宁应当不是那般俗人,可达官贵人家里的养出来的勺舞郎子,不用猜便和主人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看他状似同清宁亲近至极的表现,怕是想攀着清宁这官家小姐翻身做主,不晓得清宁到底知不知道他这小厮诡谲的心思。
他视线不着痕迹的在两人之间打量一番,见那奴仆时刻将眼睛盯着自家小姐,而清宁好似并没有在意他在身边如何,淡漠的像是陌生人一样将他赶在身后。
“殿下,此处还不安全,那些人说不定在后山还有埋伏,我们还是先走的好。”
她之所言正是侍卫们想说的话,随着主子终于点头应下,一行人匆匆穿过林间从小路往山下疾行。
终于下了山,马车正在山门底下候着,一群人簇拥着寿王将他推上了马车,到头来他只能隔着帘子同她安抚几句。
“说不准这些人是不是为我来的,现在还是分开的好!我已叫了一半护卫跟在车后送你回去,不要怕,进城之后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天子脚下乱来。”
这话便是错了,越清宁清楚的经历过那疯癫之人所行恶事,在天子脚下算什么?他后期地位稳固怕是在圣人眼前也敢动手。
但此话是不便说的,越清宁躬身规矩的辞别寿王,在后面看着车驾速速远离。
人走了,她反倒松了口气,毕竟皇子的身份要比她一个女娘尊贵太多,万一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圣上震怒之下,恐怕越家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此刻她也来不及细想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被雀铭扶到车前这就要登上马凳。
林间的风萧瑟的吹了一阵,这会子突然慢慢静了下来,像是早有预兆似的显出四下不同于常的寂静。
越清宁搓了下胳膊,如有所感似的没有登上马车,反倒回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雀铭。
他俩一样的满面乌黑,发髻散乱,像是从灶台钻出来的两只老鼠似的灰头土脸,但在瞧不清的面容后头,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定定的注视着她,在阳光下闪出晶莹剔透的光彩。
那眼神全然没有恶意,有的,是叫她分辨不清的浓郁而深邃的飞絮。
铺天盖地的,仿佛没有尽头。
“雀铭,你到底为何来这?”
她实在好奇此次他来为的是什么,但雀铭好似同她一样疑惑,眉心重重的皱了下,刚要开口。
空寂中突然迸发咻的一缕风声,护卫反应不及将将扑过去要将她扯开,越清宁瞪大了眼,只见离她最近的雀铭仓皇间,猛然抱住了她骤然转身。
那风声便从耳边划了过去,紧接着周围被人墙围了个密不透风。
越清宁第二次被人护在身下,周遭尖叫此起彼伏,那股心惊甚至还没来得及唤出来,她下意识抓紧他背上的衣服,手下却触到一片温热。
翻掌一看,满目血腥。
说起来,这天家的王孙贵胄同她一个女娘能有什么关联呢?左不过是中间夹着他这么一个祸患,因此才引出这许多的不痛快。
越清宁一直将雀铭当做了诱因,若是没有他自然没有自己命陨的下场。
所以百般算计的拦着他,不叫他得到见着太子的机会。
但现在,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也要因他动荡三分,分明没见着过人的萧衍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杀她,而害了她一世的雀铭,却在危难时刻奋不顾身护她脱出困境。
这样的时候,她实在是不明白了。
恨了她这么久,恨到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挫骨扬灰,如今他怎么又不想害她了?
她惶惶的坐在马车里,俯身躺着的雀铭倚在她腿上,左肩上插着支箭,血污浸染薄衫洇湿半张背脊,他已是没了意识,只微不可闻的轻喘出声。
幸好他挡过来的动作稍有偏差,这箭没能穿透胸膛,斜斜的扎在肩胛骨上破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越清宁双手战栗的不像话,已经没有力气再按住他涌血的伤口,两只素手之间猩红弥漫,沉甸甸的沾湿了她半面袖子。
她慢慢的低下头去,身子忍不住发抖,却还强忍着不想他看到自己的脆弱。
她想,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输,即便他死了,前世害她的事板上钉钉确凿无疑,就算用命救了自己一回,难道能抵上……
想到这她着实再辩解不下去,越清宁耸着肩,别扭的歪着脑袋想要把将将溢出眼眶的泪憋回去,但颅内交错在一处的心酸懊恼,几乎要将她逼疯了。
她晃神的这么一下,泪珠子啪嗒啪嗒的打在他灰扑扑的衣服上头,她竭力想止住,这雨却在棚子里头扑簌簌的越下越大。
她的一条命没了,雀铭补给了她。
现在的他们算是两清了吗?
马车驶进城门,疾驰而过冲着济元堂药坊而去,眼瞧着一群人将他抬下马车送进后院,越清宁站在车前,两只手沾着渐渐干涩的猩红,该往何处去也全然忘了。
她无措的站在门口,来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拿眼睛挑拣她,只不过那些噪声也都隔着层膜,叫她半点也听不进去。
青珠看她这样,拽了手绢为她擦拭,血痕干了紧紧的绷在手面上,绢帛擦过去火辣辣的发疼。
“咱们先回府?”
她被连唤两声才将将回神,怔怔的抬头,只见青珠担忧地望着自己。
“姑娘定是被吓到了!先回府去缓上一缓,这里有青珠看着。”
她接连说了两次的先送她回去,此时越清宁才终于清醒不少,刚才一片混乱之际根本来不及看青珠,此刻瞧她,才从她白凄凄的脸蛋上看出两道泪痕。
“我没事,再等一会儿,等大夫出来我再走不迟。”
这边正说着,半张门帘子后边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叫,于是越清宁便更坐不住,也不知这咫尺的几步是怎么走得,恍惚中已经趴到了窄榻上,盯着他背脊上裸露在外的那支箭。
“怎么还不拔?”她开口,音调里带着的颤抖是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
三两个大夫已经在灯上烤刀刃,将他外衫划破显出血污脓肿的那块伤口。
“蛮力拔不出来,这箭尖深入骨肉,要取出来只能豁开表皮,将箭头挖出来。”
越清宁一听,只感觉眼前倏地一片灰暗,额角青筋嗡鸣着撞击脑仁,连话也说得磕绊。
“如此……可有性命之忧?”
大夫瞥了她一眼没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召了小药童端过来一碗水,手脚利索的给雀铭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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