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娘!”
范母隔着老远就招手。
嗓门儿特别大,引得路旁的人频频观望。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堂堂侯府世子夫人,也不能在大街上将明显有话要说的亲祖母撂下。
老太太这几年从来没有单独来寻过她,进城的时间都少。廖红卿便也乐意应付几分。
“先上马车。”
范母面色一松,伸手招了招。
廖红卿这才发现,林月梅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
除了婆媳俩,再无旁人。
侯府世子的车厢很宽敞,三人坐进去也并不显拥挤。廖红卿吩咐:“去一条街外,找个人少的地方停下。对了,告诉世子一声。”
马车驶动,林月梅想打招呼,但看廖红卿脸色平淡,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只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车厢各处。
“这褥子好软,还是卿娘会享受。”
阴阳怪气的,不乏廖红卿只知自己享受却不肯孝敬长辈之意。
廖红卿笑了笑:“自从离开潍州府,我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不错。”
凭着白如意那些年往潍州府送的银子,她即便过不上这般富贵的日子,也不至于像当年那样吃糠咽菜。至少,能有一架自己专属的马车。
林月梅面色一僵。
范母脸色也不太好。
婆媳俩都想起来了当年她们昧下银子的事。
那时候婆媳俩一心想攒着银子买大宅子给兄弟俩成亲,结果,攒了好几年,全部被范继海让她带走了。
婆媳俩心里不高兴,偏偏她们又有错,而且如今廖红卿身居高位,俩人别说发脾气了,甚至都不敢为当年之事辩解一二。
“二位有事吗?”
态度疏离,言语生疏。
林月梅张了张口,她是继母,哪怕不是亲的,好歹也是母啊。想到自己得罪不起,还是闭了嘴。
范母心里也不高兴,不过,她这几年看惯了孙女的冷脸,今日被叫上马车时,她还有些受宠若惊。
“卿娘,我们等在这里,确实是有点事要求你帮忙。你俩弟弟年纪都不小了,该说亲了。你这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廖红卿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给他们找一些面上看着不错,实则很磋磨人的亲事?”
林月梅顿时就慌了:“你不会!你是长姐,该照顾弟弟……”
“该?”廖红卿打断她,“那你这个做继母的还该照顾我呢,当年你面甜心苦的事可没少干。”
林月梅哑然:“我是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但是他们没有对不起你过……”
“针对我的事情都被你干了,哪里轮得到他们动手?”廖红卿强调,“当年你们扣下来的那些银子,也没打算自己花,而是准备让他们兄弟俩好生成家。他们是没有害过我,也没针对我,但实实在在得了不少好处,吃穿都是花我娘给的银子。”
范母辩解:“攒下来那些银子他们也没能花多少……”
“是我带走了,才轮不到他们。”廖红卿质问,“如果不是我算计着让母亲知道我的处境,进而派人来接我。那些银子轮得到我花?对了,在范夫人的心里,我配不上林大同,只能配杨家那些庄稼汉呢。我若是不够机灵,早已变成了一个村妇,说不定这会儿还背着孩子在地里干活。”
此言一出,林月梅和范母心里都凉透了。
当年林月梅确实想将她嫁给村里的杨家来着。
如果那时顺利嫁了,廖红卿就没有如今的运道,正是那时没有嫁,廖红卿如今成为了世子夫人,当今皇后唯一的亲嫂嫂,两人还曾经是闺中密友……这落差,林月梅越想越怕,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凉。
“我……我不是有意……你也没事,能不能饶过我?”林月梅越想越怕,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廖红卿摇摇头:“如果你的算计成真,也用不着怕我,还会嫌弃我回娘家打秋风。”
林月梅:“……”
范母深吸一口气:“各人是各人的运道,当年婚事没成,该你享福。过去的事情,就当是我们俩对不起你,但……你娘家的弟弟太落魄,你名声也不好。我的意思是,你帮忙出面保个媒,好歹拉拔他们一把……”
当年国丧之前,贺元慧出嫁那会儿,范母就已经在为两个孙子寻摸亲事,三年多过去,居然还没头绪。
范夫子的儿子想要娶媳妇,应该不太难。婚事一直没商定,指定是婆媳娘眼光高。看不上那些愿意结亲的人家,而她们想结亲的人家,人家又看不上范家。
不远处传来了请安的声音,应该是贺元安回来了,廖红卿吩咐:“你们先回去吧。等到春闱考完,我会回去一趟,到时再说。”
“别到时啊。”林月梅顿时就急了,婆媳俩早就想进城来找廖红卿帮忙保媒,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记仇归记仇,但却不是个狠心的,要不然,他们一家也不可能在书院过这么久的安宁日子。
只要磨得这丫头答应保媒,两个儿子应该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偏偏范继海不答应,还不许她们来找廖红卿。
若是廖红卿去书院商谈此事,范继海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不用太好的人家,只要家境富裕,能让你两个弟弟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就行。”
这京城中大部分的人家结亲,确实会先看对方的家世,但人品同样要紧。
张口就说要保证兄弟俩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那他们到底娶的是媳妇还是娶的银子?
范母见孙女脸色不好,也知道儿媳妇说的那话不合适,急忙描补:“我知道京城中有许多疼女儿的人家,不光会给女儿丰厚的嫁妆,还要保证女儿嫁人之后不受委屈,尤其不想要男方纳妾。我可以保证,兄弟俩绝对不纳妾……他们学识不高,也不够聪明,但一定会好好对待媳妇,忠贞不二。”
廖红卿眉头微皱:“若是没记错,范玉华前年与一位姑娘很亲近,那时范夫人还说过,等范玉华成了亲会纳她为妾。”
林月梅:“……”
“那姑娘已嫁人了。”
廖红卿好奇:“为何?你们反悔了?”
林月梅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她见玉华的亲事迟迟定不下,等不及了,恰巧又遇上了一个家境不错的书生,都没跟我们打招呼就上了人家的轿子。”
范母点点头:“同样是给人做妾,人往高处走嘛,我们也能理解,那个书生是奉禹书院的学生,家境还很富裕。”
难怪呢。
廖红卿听说过这件事,没放在心上,年初去书院,没听见范家人再提那个姑娘,她也懒得问。
“若论忠贞不二,范玉华这也算是失了清白。”廖红卿满脸嘲讽,“人家姑娘有家世又有银子,凭什么选他?”
林月梅打了个哈哈:“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
廖红卿询问:“哪里不一样?”
林月梅感觉继女自从入了京后,简直是翻脸不认人,这番咄咄逼人的嘴脸更是让人火大,忍不住脱口质问:“难道贺世子没有过通房丫鬟?”
廖红卿扬眉。
恰在此时,贺元安掀开了帘子:“范夫人,编排污蔑三品官员的罪名,你当得起么?”
他如今已做到了三品官员。
林月梅在继女跟前的唯唯诺诺是装的,但面对贺元安,她是真的不敢放肆。
每次廖红卿回范家,都带上贺元安一起,这也是婆媳俩不敢纠缠她的原因之一。
她们敢得罪廖红卿,难听的话说就说了,她们是长辈,廖红卿难道还真敢计较不成?
虽说夫妻一体,她们敢招惹廖红卿,却绝对不敢惹贺元安不悦。
那可是侯府的世子,皇后娘娘的亲哥哥!真正的皇亲国戚高门大户。
“贺世子,我们……我们开玩笑呢。”
贺元安面色冷沉:“拿我的名声玩笑?”
冷沉的脸色,愤怒的质问,吓得林月梅差点跪下,又想到自己坐的是侯府世子的马车,一时间恨不能立刻滚下去。
范母恨儿媳妇不会说话,但她也不可能真的看儿媳妇被问罪:“贺世子,我们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若有失言之处,还请世子爷见谅。”
她身为长辈,都喊他世子了,还要怎样?
贺元安瞅见她那模样,就知道此人不是真心认错,或者说,她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是人来人往的街上,他没有计较:“还有其他事吗?我们夫妻要回府了。”
这逐客令一点都不客气,婆媳俩不敢再纠缠,麻溜地下了马车。
范继海在书院做夫子,平时不爱出门,也懒得准备马车……有了马车就得养马。
马儿不便宜,还
是个金贵物件,一家子谁都不会养马,到时还得再请个人,那又是很大的一笔花销。
他是能省则省,这两年林月梅想要给两个儿子说亲,没有马车有诸多不便,屡屡费心劝说,范继海最近才有松口的迹象。
马车还没准备,婆媳俩进城,搭的是那些来接学子的马车,但回去的时候接上了人,她们就只能另找马车回程。
今日从贡院出来的学子和其家眷挤得附近几条街都满满当当,想要找到马车,就和沙里淘金差不多。
婆媳俩原以为要等学子散尽了以后才能寻到马车出城,等了不到一刻钟,就有认识范继海的学子主动提出带她们一程。
拿人手短,她们得了便宜,一路上就得应付着那学子的母亲和妻子,至少要做到有问有答。实话说,林月梅真的觉得这滋味很美。
学子的家眷不会得罪夫子的家眷,处处小心捧着。还夸赞范家兄弟是人中龙凤。
哪怕知道那是假话,林月梅也听得飘飘然。
马车一路将她们送到了自家院子门口,等于进城一趟,婆媳俩没有走多少路,也没花车资。二人心里正高兴,一进门就看见了范继海。
看清楚范继海黑沉沉的脸色,婆媳俩立即噤声。
“去哪儿了?”范继海是举子的夫子。
奉禹书院名声在外,面对春闱,对外很有信心,实则各个夫子都很紧张。若是考不好,会砸了书院的招牌,具体责任还要分担到夫子头上。
哪个夫子教导的弟子考得不好,可能就要卷铺盖滚蛋。
对于读书人而言,这真的比把脸皮扯了放到地上踩还要丢人。
这是范继海入京以后第一回面对学子春闱,去年秋闱那些秀才他也教过,考得还行,但想要被上头重视,想要得学子们尊重,还是得教举子中的甲上班。
书院分甲乙丙丁四等班,每一等又分上中下。他如今教的是丁中和丙上,若是名下学子考得好,就能教丙等班。
当年他年纪轻轻能榜上有名,本身就是个不愿意落于人后的性子,从去年上半年得到要开恩科的消息,他就一直很忙。关于母亲和妻子想要给兄弟两人说亲之事,他心知肚明,也有提出过他认为恰当的人选,但婆媳俩不愿意,他事务繁忙,便随她们去。
只要她们不在外头败坏他的名声,不强迫人家姑娘,不死缠烂打就行。
结果,今日却得知,这两人是没去他们看中的姑娘家中长辈那里死缠烂打,却跑去寻了女儿女婿的麻烦。
难得看到女婿身边的随从,范继海心里很高兴,以为是女婿愿意亲近自己了,没想到是婆媳俩不老实,将他们翁婿二人之间本就亲近的关系推得更远了几分。
林月梅怀疑他已知道了婆媳俩的所作所为,试探着问:“你怎么在家?”
书院中有许多学子去参加春闱,但也有些今年不考。为了不让人心浮动,也为了表明夫子们云淡风轻,不在乎春闱的结果,春闱期间,夫子们如无要事,都要继续讲学。
“你们不是进城看热闹吗?怎么看到了卿娘的马车里?”
范母知道瞒不过儿子,闻言,心中侥幸尽去。
“偶遇上了。”她对上儿子责备的目光,振振有词道:“堂堂侯府世子夫人出面为兄弟俩保媒,肯定比我们没头苍蝇似的乱闯要更好些。她身为长姐,本就该照顾底下的弟弟,让她费点心思怎么了?”
范继海暗自运气:“这世上所有的关系都需要维护,姐弟之间感情不深。兄弟俩那些年被你们压着不许亲近她,她又怎么可能疼爱弟弟到帮他们筹谋婚事?”
林月梅小声嘀咕:“我看她对彭家那个书生就挺好,姐弟俩经常一起相约出游。说到底,咱们范家太穷,人看不上咱,嫌弃范家拖了她后腿,所以她不爱管我们家的死活……”
范继海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上:“林氏,你想死孤身一人去,别拖累全家!”
林月梅吓了一跳,躲到了婆婆身后:“我又没说错。”
范母:“……”
她也觉得儿媳妇那话有些过分,心里想归想,面上不能说啊!
把人得罪了,对她们有害无益。
“你少说几句。”
林月梅嗯了一声。
范继海看着面前的婆媳二人:“从来都是做父母的给孩子遮风挡雨,为孩子的前程铺路。没见过孩子反过来拉拔长辈的。玉华他们的亲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侯府哪怕帮忙牵线搭桥,我也会拒绝!”
范母愕然:“为何?”
林月梅也急了:“玉华他们是你亲生儿子,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为何要阻止?”
见男人不说话,她很不甘心,“你是生了一个做世子夫人的女儿,可那又如何?她眼里根本就没你这个爹,每次回来探望,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以为老了能指望得上她么?做梦!能为你养老送终的,只有玉华兄弟!他们好了,你才能安享晚年。他们过得不好,自身都难保,哪里顾得上你?”
范继海呵呵:“我谁也不指望,老了我就去死。至于死后的事,睡大街也好,睡荒郊野外也罢,到时……反正怕的不是我。”
第180章 细说当年事
范继海是个读书人,哪怕家境不富裕,出身不高,平时也是个雅致人儿,从来不说脏话,做事温和细致,突然说出这样一番无赖的话,婆媳俩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林月梅颇为无语:“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这么想。”范继海一脸漠然。
兄弟俩关在房中,将一家人的争执都听入了耳中。
范母呵斥:“胡扯!”
范继海沉默半晌:“母亲,您说您年纪大了,想要跟儿子一起住,儿子答应你,也甘愿好生为您养老送终。这几年家中日子不宽裕,但儿子也没少了您的吃喝。您能不能好生颐养天年,不要管家里的杂事?”
“你两个儿子都该娶媳妇了,亲事一直都没着落,我如何能不管?”范母一想到两个孙子,顿时老泪纵横,“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看不上他们,从来没将他们放在心上过,视他们为耻辱。可是,你唯一看得上的孩子人家都不跟你姓,那还是个丫头……继海,在我心里,范家的子嗣只有兄弟二人,你能不能稍微……”
“娘!”范继海漠然打断她,“我平时是事务繁忙,没怎么管兄弟俩,但我是他们的父亲,就绝对不会不管他们,成亲是大事。之前我有提过几位姑娘,是你们不答应。否则,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这里是京城。”林月梅忍不住了,“遍地都是高官贵女,你找的那都是什么?”
“是你不知足。”范继海厉声训斥,“他们说到底只是夫子的儿子,如果还在潍州府,能够娶到举人的妹妹,已是他们高攀!那几位姑娘再不济,家中都有会读书的兄弟,就他们兄弟俩,连最基本的那几本书都背不下来,凭什么嫌弃人家?”
嫌弃那些姑娘的从来都不是范玉华兄弟二人。
少年慕艾,兄弟二人早就想成亲了。
范玉华之前亲近的那位姑娘,他不是想纳其为妾,而是想娶其为妻。
是家里不答应,因为那个姑娘家中甚至没有会读书的兄弟,只是一个秀才之女,能够住在书院,都是沾了她一个表兄的光。
那姑娘的家里想让她给那位表兄做妾,无名无分,就让她借住表兄的院子。她不甘心认命,认识了范玉华后,两人越走越近。
结果,范玉华的家中长辈还是要纳她为妾。
她若是想做妾,还折腾什么?
后来她愤然之下,选择了给一位家中富裕又颇有前程的读书人为妾。
总之,她绝不接受家里的安排。
林玉梅知道男人说的是实话,但是,她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儿子:“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人往高处走,我想给他们配一门好亲有错吗?”
范继海伸手揉了揉眉心,眼神里满是厌烦。
范母苦笑了下。
林月梅见母子俩都不说话,她却发了脾气:“娘,方才你有句话说错了。他不是看不上儿子,而是看不上我,兄弟俩都是被我牵累的……”
范母老泪纵横。
林月梅越说越气,两个儿子就在房中,却从头到尾都没出来帮她这个当娘的说话,她一怒之下,捂脸跑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良久,范母才开口:“都是我的错。有姓白的珠玉在前,你当然看不上月梅,连带的也看不上她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范继海脸色难看,他是很不喜欢林月梅,但两人既然成了亲,他身为男人,曾经也想过和她好好过日子。可是,他和林月梅之间,始终隔着许多的事。
两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他眼中是诗词歌赋,她眼中是柴米油盐。
当然了,她没有错,只是两人凑不到一起罢了。夫妻俩做不到相濡以沫,那就相敬如宾,互相尊重也行。
可是,他真的看不惯林月梅做下的许多决定。而林月梅总是贪心不足,认为他提的那些亲事是在拖
累兄弟俩。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错,人嘛,总要务实一些。高枝谁都想攀,可攀不上,就只能尽力够一够,将能搂到怀里的先抱住。
在儿子的婚事上是这样,他在自身前程上也是这种想法。和婆媳俩谈不拢,他无心在家事上浪费太多的精力。
他还年轻,到了这天下第一书院之中,也想放手一博,便随她们去。结果,这婆媳俩胆子大到居然敢去惹世子夫人!
卿娘早已不是当年奉贤书院后院中那个看人眼色度日的小丫头了。
“我没有看不上玉华兄弟俩,他们再差,那也是我的儿子。”范继海满心疲惫,感觉跟母亲怎么都说不通,“明明是瓦砾,你们偏偏要让珠玉来配,这怎么可能呢?不过是徒惹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这京城之中人心浮躁。母亲,你如今想法变了,早已不能维持平常心。若你们还不懂事,那我只好放弃如今的活计,带着你们回乡去!”
范母哑然。
“你敢说自己没有惦记着姓白的?”
“惦记了又如何?”范继海忍无可忍,“她是我的妻子,如果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我们现在还是恩爱夫妻!”
范母面色苍白,儿子话中的“有人”,指的是她!
要问后不后悔,当年的事,她也很后悔。没有摆正自己的想法和身份。
得知儿子跛了腿没了前程,她当时只觉得天都塌了,哪怕儿媳妇是京城内的高官之女,她也并不觉得欢喜。满脑子都是儿媳妇不会踏实过日子……为了让儿媳妇听话,她使了许多的手段。
明明儿媳妇手头握有大把银子,想要带她进城去住,她却不愿意,非要让儿媳妇住在村里,趁着儿子去城里为活计奔走时,让儿媳妇喂鸡喂猪。
儿媳妇傲气得很,说什么也不干。
她越是不干,范母就越是想要把人压服,还去找了一些所谓的生子偏方让她喝。
儿子阻止,她就以孝道压人。
然后,她赢了。
她一个寡妇,把儿子供成了新科进士,儿子不可能不听她的话。
儿子让姓白的悄悄把药倒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妥协?
天地良心,范母那会儿以为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到了范家,那就生是范家的人,死是范家的鬼,她哪里想得到儿媳妇居然悄悄生了去意?
“即便没有我,她那样的出身,也不可能真的和你过一辈子。”
范继海深吸一口气:“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如今再来计较谁是谁非已没有意义。我说的是兄弟俩的亲事,就按我说的办,别再去外头找了。侯府世子都派人还告状,问我能不能管住家人。”
他冷声道:“世子说了,若是我管不住,他就出手替我管教。你们受得住吗?”
范母脸色难看:“一点都不知道尊老,这是世子?哪怕是天皇贵胄,那也要孝顺!”
范继海明白,母亲已知道自己错了,死活不肯认,不过是嘴硬罢了。
他出了门,找马车送自己进城。
廖红卿听说大门外有姓范的夫子前来拜访,并不意外。
范继海其实是个很妥帖的人。
哪怕是做错了,他也能最大限度的弥补,就像是当年,婆媳俩昧下了白如意送来的银子。他却能在廖红卿离开之时,将所有的银子奉上。
范家所有的家财都没有那匣子里的银票多,他只能说舍就舍。这份果断,少有人及。
父女俩在侯府的园子里见面,贺元安也在侧。
翁婿二人很少单独见面,多数时候都有范家的女眷在旁边,谈话也是各种客气的寒暄。
范继海苦笑:“卿娘,我不知道她们来找你了。以前她们也提过让你帮忙牵线搭桥,我给拒绝了,还各种警告,原以为她们听进去了,没想到……”
贺元安直言:“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拒绝就是了,只是,这两个人曾经欺负过卿娘,卿娘一见她们就会影响心情。岳父,卿娘那些年吃了不少苦头,还请你千万约束好那些不讲理的长辈。”
他站起身,“我还有点公事,得先走一步,你们聊。”
亭子中只剩下父女二人,范继海看着女婿龙行虎步而去,斯文的年轻人走起路来气势十足,让人不敢小觑。
实话说,他从来没想过女儿能嫁到这么好。
“当年,确实该让你跟你母亲一起走。”
廖红卿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何事,白如意不爱提,她也无意揭人疮疤。此时范继海主动提及,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心:“是你们不让我跟娘一起走吗?”
范继海哑然,半晌才道:“是!我出身不好,原有大好前程,却因为断腿而毁了。你祖母……她对你娘特别满意,或者说,对你娘的出身特别满意,她心里自卑,害怕京城贵女一辈子压在我这个瘸子头上,所以各种想法子拿捏。”
廖红卿点点头。
“比如说呢?”
范继海沉默下来:“比如让你娘做事,做各种农家妇人该干的事,比如拿一些据说是生子的偏方逼她喝……明明是娇贵的名花,该在温室里细心呵护,你祖母偏要把她当做地里的野草拾掇……我……其实我有很大的错,我那会儿想要她们和睦相处,便让你母亲退让。”
其实是糊弄。
母亲让白如意干活,他让白如意私底下花钱请人。
明面上,白如意没有受委屈。实则,退让就是退让。有了第一回,就有无数回。
“是我对不起你娘。好在她如今过得不错,否则,我这心里,一辈子都过意不去。”
说到底,范继海和彭继文是一样的人,为了所谓的和睦,让白如意各种退让。
只不过范母做得更明显,更过分,范继海对她的维护就是让她忍耐和糊弄,所以她离去得较快。而在彭家过那么久,估计也有白如意不想和离第二次而诸多退让忍耐的缘故。
“你还没说我是怎么被留下的。”
范继海有些难以启齿。
白如意退让多次后,对他越来越失望,便生了去意。
她真的是个很坦荡的女子,不觉得和离是什么丢人的事,也可能是她早就知道和离的后果且坦然接受。
换句话说,范家给她的伤害太深,让她宁愿承受和离后异样的目光也要远离他们。
她铁了心要走时,坐下来与他好好的谈了谈。
范继海接受不了,天上的明珠都落他怀里了,如今这明珠要跑,他哪里舍得?
又慌又乱又不舍之下,便干了糊涂事。听从了母亲的提议,不让她带走孩子。
白如意有多疼孩子,母子俩都看在眼里。他们以为白如意会为了孩子妥协,结果,她说走就走。
怕她派人来偷孩子,还撂下了话,如果她敢偷偷来看孩子,或者试图偷偷带走孩子。范家人不知道便罢,知道后一定会把孩子远远送走,让她一辈子都再也找不到。
廖红卿听完,恍然大悟:“所以,你们还给我改了姓?”
大概改姓是小时候的事,也可能范继海搬入城里时,就已明确了廖红卿的身份。旁人眼中,廖红卿是范继海姐姐的女儿,整个书院那一片的人,都不知道廖红卿是范继海的血脉。
不明就里的外人来打听范继海的女儿,就会发现查无此人。范家养了个姑娘,却是个外姓女。
范继海狠狠抹了一把脸:“我那是一时糊涂。想要惩罚她的绝情……她不要我就算了,怎么能连孩子也不要?我不相信她不要你,如果她想找孩子,肯定会来问我,那样我们就能再见一面……她已不再回头,我却不相信,还以为见了面就有和好的机会……我对不住你。”
父女之间从来没有坐下来谈过心,廖红卿没出声,只给他续了杯茶。
有些事情,说出来会更伤父女之间为数不多的情分,可范继海谈性上来了,实在憋不住。他自虐一般地想让女儿认清楚他到底又多卑鄙,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她们婆媳故意孤立你,还卑劣的想着,她们对你不好,整个范家只有我对你好,你就会更亲近我几分。”
说到这儿,他惨笑一声。
“你真的是她的女儿,跟她特别像。看着温和,身上无刺,实则多情又无情。我私底下经常给你银子,你却从来都不觉得我好,走得头也不回,连封信都不肯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