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红卿垂下眼眸,若是没猜错,她离开时范继海递出的那个匣子,也是希望她对他这个父亲多几分眷恋和不舍。
说得更功利一些,范继海知道她这一去,日子不会差。与她拉近关系,有益无害。
“就连我给你匣子,也是希望你回头看我一眼。”说到这儿,范继海满脸自嘲,“我永远都是这样,自诩聪明,却时时刻刻都在后悔,总是在事发后才后知后觉尽力弥补,看到他们孤立你,我就想着,你比我小时候好多了,至少衣食无忧,还有人给你银子买零嘴……”
范继海不知是第几次深吸气:“卿娘,我活了大半辈子,都还活不通透,如今……我只希望你以后好好的。不要因为我和范家的人费心,整个范家上下都不值得你多花心思。”
廖红卿瞄他一眼:“父亲不会是在又一次以退为进吧?”
“不是!”范继海喝了一口茶,“以退为进没有用,我在你们母女身上退了那么多次,从来没得你们进过,所有的筹谋算计都是一场空。”
他站起身,“今日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住,以后我会约束好她们。若是她们再来求你,不用给我面子,直接把人撵走,这是给我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若辖制不住婆媳俩,那我就带一家子回乡。此后一生,都再不踏入京城。”
语罢,转身离去。
廖红卿没有劝。
转过身往外走的范继海没听到身后有挽留的动静,唇角又露出一抹苦笑。虽没有指望过得到女儿的原谅,但还是忍不住奢望。
果然,这丫头从不心软,就和她娘一样。
不心软才好!
心软的人易受委屈,易吃亏。
范继海难得进城一趟,出城时买了些城里独有的点心。
回到家中,婆媳俩都在厨房之中,应该又在做家乡才有的吃食。
婆媳俩经常思乡,但却不愿意回乡。
范玉华看见父亲回来,急忙迎上前接过父亲手里的黄纸包。
“爹,您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看到儿子脸上的关切,范继海心软了软,若是从前,他会帮着遮掩婆媳俩的所作所为,但如今儿子虽未成亲,却已成人,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我去了一趟侯府,你母亲糊涂,我得跟侯府世子解释一二。再是一家人,也得有分寸,做得过了,就该道歉。”范继海带着几分说教之意,“哪怕是亲生的兄弟姐妹,也不能让人长期吃亏。互帮互助,才是长久之道。”
范玉华低下头,他很后悔自己年幼时不懂事听从了母亲的意思与姐姐疏远,这其中除了不能占姐姐便宜的懊恼,还有几分真切的歉疚。
有些道理要长大后才明白,孩子幼时受到的伤害,需要用一生来修复。姐姐如此冷情,对谁都不亲近,症结多半就是小时候被孤立得太多。
“可我帮不上姐姐。”
“那就别沾边,别让你姐姐为难。”范继海认真道:“像你姐姐那么聪明的人,如果她真的在意你,真的想帮你的忙。在你遇上难处时,她就不会避着你。若是不愿意与你亲近,连面都不多见……成年人了,要懂得看出别人的拒绝。不要不识相,明白么?”
范玉华半懂不懂:“我是奢望过娶出身良好的女子,但也不是非娶不可。并没有非要姐姐帮忙牵线。”
说句不好听的,媳妇家世太好了,他得处处哄着。一辈子那么长,想想都累。
娶高门女子有好处,但与门当户对的女子结亲,也并非就没有益处。
夫妻两人互相尊重,互相帮扶,其实也不错。
他之前真心想要娶那位姓李的姑娘。
“爹,你能不能赶紧把婚事帮儿子定下?”他看了一眼厨房,“婚事一日不定,母亲和祖母就……”不消停。
他希望姐姐拉自己一把,可按照母亲和祖母的做法,早晚会把本就不亲近的姐姐推得更远。若是侯府计较起来,出手针对他们兄弟,兄弟俩捆在一起都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范继海深以为然:“明日我就出去找媒人,若是快些,后天就可以开始相看。一辈子太长了,人心易变,不要觉得合适就行,还是得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和对方姑娘相守一生。一旦答应了亲事,就要为对方负责。自己选定的人,就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她……免得抱憾终身。”
范玉华不是三岁孩子,从潍州府到京城,他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听说了不少当年长辈之间的恩怨。
母亲和当年那位才貌双绝的京城第一美人自然是没法比的。
“父亲还觉得遗憾吗?”
“只是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待她。”范继海叹气,“也后悔没有照顾好你母亲,让她对我没有半分信任,你母亲固然有错,可人非圣贤,谁没错呢?我也错过。”
范继海在女儿面前云淡风轻地表示管不住婆媳俩他就收拾行囊回乡,他已入了京城,在京城这几年,也算是站稳了脚跟……好不容易走到如今,在书院中也有了几分地位,不算是最差的那种夫子了,他又怎么舍得放弃如今这一切回乡去?
“你若不想回乡,就帮我盯着她们。别让她们再做蠢事。”
范玉华:“……”
京城繁华,父亲在此地位不高,但得人尊重。
虽说父亲的身份在哪儿都得人尊重,可是潍州府的学子和京城的学子完全不一样。
潍州府的学子出身一般,而京城内,兴许他走出去,看在父亲面上与他打招呼的就是尚书之孙。
高官之子都会对他客客气气,这份殊荣,在家乡肯定得不到。
想到母亲和祖母搞事的精力,范玉华压力很大:“儿子怕是盯不住。”
范继海无所谓地道:“那就是天意,老天爷都觉得我们该回家乡去。”
见父亲回房后,他立刻跑进了厨房,将父亲的意思说了。
“娘,你以后千万别再去找姐姐。至于我和弟弟的婚事,父亲会作主。”
林月梅没好气:“我这都是为了谁?”
“知道你是为我好。”范玉华记得团团转,“可…
林月梅一把将儿子推了出去,“大男人别往厨房里钻。至于你的亲事,我自有打算,放心,我不会害你。”
范玉华:“……”
又是这样。
在母亲的心里,他们兄弟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他们兄弟俩的想法只要和长辈的想法相悖,那就一定是错的。
他早就想娶李家姑娘,可母亲就是不松口。
“奶,您劝劝娘。”
范母眼皮都不抬,催促道:“烟熏火燎的,赶紧出去,一会儿点心做好了我叫你,这是潍州府的红豆糕,你之前不是说想吃么?记得多吃点。”
范玉华哑然,被推出厨房后,他心里真的特别难受。忽然就有些理解父亲了,明明他们的做法是对的,但婆媳俩就是不听,完全不管不顾,只一孤行的做着她们认为对的事。
他只是想吃家乡的红豆糕,可没想回去吃。
不行不行!
范玉华立刻去了父亲的书房:“爹,不行,我劝不住,她们还没死心。”
范继海很想留在京城中,但他知道婆媳俩的性子,现在没闯出祸事,以后可不一定。
早回家乡,虽说不如在京城,但至少能让全家平安。
而且他做过奉禹书院的夫子,一晃都好几年了,若是回了奉贤书院,绝对是书院的首席。
在这个书院他不上不下,想要出头特别难。而回了家乡,整个潍州父的读书人都会尊重他。
回去也行。
就是有点不甘心。
“不急!”范继海是真的不着急,反正有退路嘛。他心里隐隐还盼着婆媳俩毁了自己的差事。
到时,是婆媳俩拖了他的后腿,他哪怕往后一事无成,错也不在他!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春闱考完,接下来坐等放榜。
彭知礼考完后睡了两天两夜,醒来才知大舅子已被送往江南。
他曾经试图和大舅子拉近关系,俩人都有意与对方交好,倒也相谈甚欢。没想到眨眼间大舅子就闯了祸被送走。
若真那么糊涂,走了也好。
但凡参加春闱,考完后都要丢半条命,廖红卿还跑去探望弟弟来着。
彭知礼睡了两日,精神好了不少:“姐姐来了!怎么没带上运儿?”
运儿要启蒙了,他于练武上颇有天分,小小年纪拿着刀剑一板一眼,贺元安最近每天要指点他两刻钟。
贺侯指望孙子文武双全,已经代替孙子选夫子,今儿有一位举人到府。
那位举人与侯府有些渊源,人到老年了,屡试不中,估计这一次的机会也不大。
春闱三年一次,这次不中,就得再等三年。他可能是想在侯府度过这三年。给侯府世子做启蒙夫子,有吃有喝有穿,还能拿一份束脩。
关于孩子的教养,廖红卿很乐意放手。反正那父子二人不会害运儿。
论及疼孩子,父子俩与她不遑多让。
廖红卿说了运儿接下来要忙,白如意笑道:“你倒是有福气。”
不操心孩子,真的要轻松许多。她想送都送不出去,家中没长辈,廖齐倒是乐意管教,可他自己都没读多少书,只一心想找个夫子给孩子启蒙。
之前找过,不太合适,都说言传身教,那夫子爱喝点小酒,喝醉了就爱拉着下人们赌钱。白如意把人送走了,打算亲自教孩子。
凭她的学识,给孩子启蒙足够了,过个两三年,再找夫子不迟。
带孩子读书,那真的是谁带谁知道。人都有惰性,再聪明的孩子也一样,尤其圆儿特别有精力,一天跑跑跳跳,又不怕挨揍。
廖齐揍他的时候,还没怎么下重手,他就开始鬼哭狼嚎。哭得大人不忍心打他,然后他眼泪一擦,又开始活蹦乱跳。
白如意对小儿子又爱又恼,听说女儿不用管孩子,是真的很羡慕。
彭知礼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他如今还没有这种甜蜜的烦恼,不过很快就要有了。想到自己的亲事,他想要问一问婚期,但又觉得那话烫嘴烫脸,还没问出口,脸已红了。
白如意瞅见儿子这没出息的模样,笑道:“我已问过何夫人了,婚期定在四月。”
“啊?”彭知礼惊讶,“这么快?”
白如意一乐:“你要是觉得太急,六月和八月各有一个喜日子,要不你挑一个?”
定在四月,那是有道理的。
三月初放榜,此次他很有信心,回来后也将写下来的文章默给了夫子,夫子说有七成可能会取中。
七成已很难得。
若是得中,接下来就要考职,应该在四月会定下来。
四月中,彭知礼多半还未任职,此时办喜事,同僚们哪怕和他不熟,看在廖齐的份上,都会登门贺喜,他刚好趁此机会与大家结识,互相之间熟悉了,平时相处起来不尴尬。
而且,亲事办完,任职后就能一心扑到公事上。省得刚一任职就要操持婚事,再怎么不费心思,也要告好几天假……任职了就有活计,他一上来就把伙计推给旁人,同僚们难免会有情绪。
哪怕不中,媳妇娶进门,也好安心读书。
彭知礼只是觉得婚期太突然,并不是想推迟成亲的日子,忙道:“定都定了……”
“你别将就啊。”廖红卿故意道:“改日子而已,你想迟点,一句话的事。”
彭知礼:“……”
“姐!亲姐,能不能别开玩笑?”
他一脸怕了的神情,“娘,我早就想娶未婚妻过门,千万别推迟。”
白如意看姐弟俩互相开玩笑,心情特别好,哪怕发现小儿子调皮到抓了毛毛虫放在他爹的鞋子里,也没有揍人。
廖红卿在将军府很放松,却在回府的路上碰到了范玉华。
姐弟之间没有什么恩怨。
近几年都没怎么见面,私底下说话是一次都无,看到范玉华站在侯府外的路旁,廖红卿还有点意外。
对于范玉华是不是来求她办事,廖红卿觉得不太可能。
但凡兄弟俩要办的事,从来都用不着他们亲自出面,婆媳俩早就操办好了,求人也一样。
婆媳俩将兄弟俩当宝,哪里舍得他们在外低声下气?
以防范玉华来拦路,廖红卿主动让车夫停下,好奇问:“何事?”
范玉华一脸苦涩:“姐,是我爹,他要带着全家回乡。”
廖红卿惊讶:“怎么突然要回去?是书院里出事了吗?”
范家人能够留在京城,是因为范继海能在书院之中站稳脚跟。换句话说,如果书院不要他了,那他就只能带着全家老小回乡。
“是家里的事。”范玉华有些难以启齿,可有求于人,明显遮掩不住,“爹要帮我安排相看之事,祖母不答应。爹生气了,说是要带着全家回乡,祖母还是不低头……”
范继海好不容易在京城安了家,应该不舍得回去。廖红卿一听就知,这是母子俩在博弈,只看谁先低头。
不过,应该是范母妥协。
“我搬出家里好多年,管不了他们,何况这还是你的亲事。你不该来找我。他们是为你争吵,你若有心,两头哄上一哄就好了。”
范玉文和姐姐相处不多,但还是听得出姐姐话中的敷衍,语气轻飘飘的,明显此事没入她的心。
“那……姐姐保重。”他不敢多纠缠,之前父亲就警告过,若家里的人来麻烦姐姐,他同样要带着全家回乡去。
然后,范玉华就看到马车很快入了侯府的大门,期间停也没停。
他之前有打听过,得知姐姐经常回将军府,还听说春闱期间,姐姐每次都亲自接送彭知礼。
同样是弟弟,区别这么大。
当然了,他也知道原因,只是……只是还是会不甘心。
母子俩生了争执,总有一个人要先低头。
这一次,范母没能拗得过儿子。
范继海给儿子找的是一个落榜举子的妹妹。对方看中他夫子的身份,他看中对方的前程
母亲不理解他,他便也不多解释,只是找到了儿子细谈。
“陈举人很疼这个妹妹,如无意外,他此次该榜上有名,但回来后却……虽还未放榜,可他运气不好,刚好坐到了臭号。臭号的影响挺大,尤其对于爱洁之人,每一息都是煎熬。他本身是个有大毅力之人,否则都熬不完三日。”
范继海提醒,“一个多月之前,我跟他提过亲事,那是他没接话茬。玉华,你懂我意思吗?”
若是陈举人此次考中,压根就不会考虑将妹妹嫁给范玉华。
范玉华点点头,有一个当官的大舅子,他日后不会受多大的委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范继海想多说几句,话到这边又咽了回去。
如果俩儿子能和他们的姐姐亲近,有几分姐弟情,他们的婚事会更容易,娶小官之女也不是妄想。
可……就如父女情分再也不可能修复一般,姐弟之间也一样。这辈子,大家就这么平平淡淡相处,遇事能够登得了侯府的门,不求与侯府亲近,只求受了冤屈有个帮忙撑腰的人,就该知足。
“想要让未来大舅子照顾你几分,你至少得好生待他妹妹。如今……最要紧是先把婚事定下来,诚信待人,话出口之前先在心里转上三圈,确定无错再开口,宁可表现得木讷几分,也不要油嘴滑舌惹人厌恶。”
范玉华连连答应。
第183章 不足
范继海在两个儿子小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教导,后来认清楚两个儿子是块雕不动的朽木后,便不再做儿子是人中龙凤的美梦,不再逼着他们读书,只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不过,收效甚微,他在前头教,婆媳俩在后头也教,有时候他教上半年,婆媳俩几句闲话就给毁了个干净。
他不想放弃两个孩子,可他平时事务很忙,偶尔也顾不上。
看着面前乖巧的儿子,范继海恨不能将自己领悟到的所有人生道理全部塞到儿子的脑袋里去。
到了相看之日,因为有范继海提前警告了婆媳二人,媒人带着陈家人登门,大家坐一起谈笑风生。婆媳俩不管心里看不看得上陈姑娘,面上都很是客气。
分别之际,陈家姑娘收了林月梅送出的镯子。
至此,婚事算是定了下来。接下来就该请媒人上门提亲,然后三书六礼。
范继海定下了长子的亲事,还派人去了一趟安东侯府报信。
贺元安今年很忙,三年前他在外办差,找到了一些番邦来的高产农作物种子,他生性谨慎,没有把这件事情即刻上报,而是将种子送到了自家的庄子上,让老农们帮着耕种,经过几年验证,去年已确定高产,这才报给了朝廷。
今年是第一年耕种,朝中许多官员都坐等放榜,贺元安却带着一群老农在京城附近这一片的田地里转悠……作物种下去了,每个季节该长成什么模样,能不能丰收,还得老农们去辨认。
廖红卿得知范玉华婚事定下,让报信的人回复,等婚期定下后,记得告知一声。
言下之意,范玉华成亲时,她会上门贺喜。
范继海得了回复,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女儿到底还愿意认下他这个父亲,没有与范家断绝来往的意思。
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整个范家最出息的就是这位世子夫人,如果她疼爱弟弟,不说帮着操持婚事,应该在三书六礼中重要的场合出席,哪怕什么都不干,只往那儿一坐,旁人就知道他们姐弟情深。
范继海越想越气,不是气女儿,而是恨婆媳俩短视,尤其是妻子不够大度善良,才导致了家里失了很强有力的助力。
没两日,就因为聘礼的事情和林月梅争执了一番。
林月梅不愿意花太多的银子准备礼物,她想法简单,长子的婚事定下了,还有个小儿子呢,能省则省。
但范继海认为,陈举人他日一定会乘风而起,这般微末之时就该与之拉近关系,雪中送炭之情,要重锦上添花百倍。
林月梅气得都要骂人了:“咱们这家都要揭不开锅,你还拿着大把银子送,干脆你把整个家都送给他,我们全都不要过日子了。”
范继海心里本就有火气:“我就不明白了,从你嫁给我起,不说过多富贵的日子,总也保证了你衣食无忧吧?我何时让你饿过肚子?你怎么就总是抓着钱财不放?那黄白之物是好,但有许多东西,不是银子能买到的!”
他越说越怒,后来脱口道,“当年你若是没有亏待卿娘,愿意善待她几分,没有拦着两个儿子亲近她,如今你也不会缺钱财,更不会为了两个儿子的亲事焦头烂额。”
要问林月梅后不后悔?
她肯定是后悔的。
她也想过弥补,奈何继女都不拿正眼看她……之前正月几次回来,那是能不和她搭话,就绝不多说一个字。她笑脸迎人,换不来继女半个笑容。
“是是是,我不会做人。”林月梅火气很大,“你聪明至极,看不起我,我活该!两个儿子也随了我才蠢笨如猪不会读书……现在来嫌弃我不会做人,迟了!当年你别娶我,也不会……”
又说当年!
范继海没有后悔娶她,只恨自己教导旁人的能力不足,始终教不会她。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得更加直白些:“陈家现在缺银子,陈举人是个明事理又知道感恩的。我们帮他一把,然后他会照顾玉华……你的这些银子不会白花,就当是给玉华存着了。”
当初陈举人入书院,是书院中其中一位夫子引荐,从那之后,陈举人逢年过节都会给那位夫子送一份礼,且不说礼物贵重与否,这份感恩之心特别难得。
他把这件事情细细讲了。
林月梅还在气头上,但还有理智,没有无脑地和他对着干,想了想道:“可是书院的学子给你们这些夫子送礼物是常事,逢年过节要送,平时也没少送。”
范继海瞪了她一眼:“他没有乱送。我有细细打听过,他银子不多,准备的礼物不算厚重,但每一次都属那位夫子的礼物最厚。”
林月梅沉默下来:“行,按你说的办。”
范继海说通了她,吐了一口气,心想着好在卿娘是个闺女,若是个男娃,这谈婚论嫁之时,林月梅怕是还要和他吵,要骂他偏心。
范母听到了夫妻俩争吵,她特赞同儿子的做法,有舍才有得嘛。
而且,这银子当礼物送出去,算是自家求娶的诚意。诚意给足了,以后不管陈举人爬到多高,都不会反过来嫌弃他们。
等到林月梅出门去准备礼物,范母给儿子送了一杯茶,讪笑道:“渴了吧?”
范继海伸手接过,喝了一大口。
范母道歉:“娘当初就不该逼着你娶她。”
她那会儿脑子没有转过弯来,以为京城中的闺女跟儿子回家后就一定会在范家过一辈子,总想着把人拿捏在手心里,没想到捏过头了,让人从指缝中溜了出去。
后来林月梅知情识趣,总是来讨好她,她就觉得这姑娘哪儿哪儿都好,拼了命的撮合。儿子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她那会儿还以死相逼,以为儿子不是看不上林月梅,而是白如意太好,他见识了明珠,就再看不上这世上所有的姑娘……总不能守着个闺女孤独一辈子吧?
后来她发现儿子特别理智,不娶林月梅,纯粹是不喜林月梅的性子时,已经迟了。
范继海嘱咐:“平时我不管你们怎么胡闹,两个儿子的婚事必须要听我的。如果她又糊涂,你得拦着点。”
“是是是,包我身上。”范母拍胸口保证。
范玉文也该定亲了。
范继海接触了几家人,其中有两家有意相看,只是对方还有疑虑,迟迟不肯敲定相看的日子。
好事不怕晚,范继海已解决了一个儿子的亲事,也没那么急了。
有人看上了范玉文,还求到了廖红卿跟前。
前头张学盼私底下与何家公子来往,还编造了一番悲惨的境遇试图入何家的门。此事有人告知了贺侯。
彼时正值春闱期间,贺侯没有把一家子从庄子里撵出去,但春闱考完,他让张学坚休整了两日后,就勒令他们搬去了侯府辖下的一间酒楼中。
一般招待客人,那都是住在府里最亲近,然后是住在府中其他的院子,这都把人挪到了酒楼,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了贺侯虽然还愿意护他们一程,却也不喜他们。
再过几天就放榜,城里的书生很多,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吟诗作赋。
廖红卿在贺府的酒楼见客……是贺元慧身边的丫鬟出宫帮她采买东西,顺便给母亲和嫂嫂带一些小玩意儿。
皇后娘娘往娘家送东西,得经手好多人,而且要记录在册,实在太麻烦。多做多错,于是便让丫鬟出宫时带出来。
廖红卿收到了丫鬟送的匣子,是贺元慧让宫中的内造给母亲和嫂嫂打造的镯子。
京城好手艺的匠人很多,但手艺最好的,都被搜罗进了宫中。
宫中匠人打造的东西,一般都留有印记,这两双镯子却什么都没留,除了手艺,找不出丝毫宫中的痕迹。
这双镯子是金银丝缠红绿宝,做工精致,一点都不俗气,廖红卿一看就很喜欢。宫里的人出宫,时辰上一般都确定不了,她已等了半个时辰,丫鬟走后,她也准备回府。
刚打开门,就看见了张学盼。
廖红卿目不斜视,直接下楼。
张学盼想要喊,被盼春瞪了回去,然后掌柜的追了上来,在廖红卿上马车时,小声禀告:“张家嫂子这些天在打听郊外的范夫子一家子,到处询问范二公子是否定亲。”
廖红卿瞬间了然,这是害怕侯府厌弃了他们,又回过头来想方设法与侯府亲近。
“派人盯着他们的行踪,若有异样,即刻来报。”
等放榜,无论中不中,都即刻把他们送走。
张学盼满脸笑容,印象之中的世子夫人是个很温和的人,人长得美,还有耐心。
她真的没想到世子夫人会假装看不见自己。
直到世子夫人带着人出了酒楼,张学盼脸上笑容早已收敛,完全反应不过来。
姚氏也知道事情糟了:“先回去!”
姑嫂二人私底下各种算计张学盼的亲事,张学坚是不赞同的。但因为他太忙了,完全顾不上二人,因此,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得罪了一圈儿的人。
张学盼听到要回去找兄长,心里有点怕:“大哥会很生气。”
但张姚氏认为,这么大的事情,不能瞒着自家夫君。
两人飞快回了所住的屋子,张学坚正坐在窗前看自己写的文章。
大多数参加春闱的举子,都会记住自己写的文章,回来后默写出来,或是找人请教,或是自己琢磨。
这文章,越看越让人灰心。
有人猛然推门,张学坚立刻从沉浸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妻子脸上的惊慌和惶恐,他心里有些不安。
“何事慌张?”
“大哥,我……”张学盼想要道歉,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而且她还觉得委屈,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偶遇了世子夫人请个安而已,人家不搭理……不一定就是生张家的气,也可能是有急事或者心情不好。
她心中思绪万千,姚氏却不敢磨蹭:“刚才我们去找世子夫人请安……”
“砰”一声,张学坚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
“我们从侯府被挪到庄子上,还从庄子挪到了客栈中,你们还不明白吗?”张学坚瞪着妹妹,“你就那么恨嫁?”
关于张学盼想要嫁给范二公子之事,姑嫂二人之前就找机会跟他商量了一下。张学坚是不答应的。
姑嫂二人想要修复自家与侯府之间的关系,自认为张学盼是下嫁,但凡世子夫人有两分照顾娘家的心意,都会答应这门婚事。
可在张学坚看来,世子夫人对生身父亲并不亲近……她每年去书院好几回,很多时候都是去找弟弟,年节时的礼物都是让下人相送,只有过年才会去拜见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