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琅越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真相,不由得在心里大为振奋。
好哇,只要让父皇知道这个消息,楚泓就死定了!
楚泓见他眼底燃烧的快意,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他缓缓转身,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皇兄啊……”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犯聪明,继续蠢下去,不是更好吗?”
“现在好了,事情都被你捅出来了,你让弟弟我有什么理由继续留着你?”
牢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楚琅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不该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捅破这层窗户纸。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要杀人灭口……”
楚琅抓着牢门的门栏,扯着嗓子朝外面嘶吼。
“快来人,把门打开!”
然而他叫唤了好半天,外头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显然,楚泓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布置。
这时,楚泓慢吞吞的掏出钥匙,插在了锁孔上,霎时,牢房门被打开,楚泓躬身走了进来。
空间骤然变得压迫逼仄起来。
楚琅踉跄着后退,直到后背顶到后方冰冷的石墙上。
“楚泓!你疯了吗?你真要在这里动手?”
“若是父皇知道你杀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楚泓闻言,却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里,还带着几分癫狂。
“父皇?”
“楚琅啊,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纵容谢贵妃一再针对我母妃吗?
为什么明明知道我的身世,却还要一直留着我?”
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楚琅的脖子,语气嘲讽。
“因为咱们的父皇啊,他需要一个能名正言顺吞并西域的棋子啊!”
楚泓的手指越收越紧,楚琅的脸很快就涨成了猪肝色,舌头往外吐着,双手徒劳的抓着楚泓的手臂。
“咳咳……你……你说什么?”
楚泓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笑得愈发凉薄。
“怎么?听不懂?那我就说的再明白一点。”
“父皇之所以留着我,不是因为顾念父子情分,而是因为我的身上流着西域的血,只要我还活着,西域王还惦记着我母妃,就等于给西域埋下了分裂的种子。
在这之后,他就可以以‘皇子归藩’的名义,兵不刃血的掌控整个西域啊……”
在楚琅即将窒息的时候,他突然松开手,任由对方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你以为谢贵妃针对我母妃的事,父皇不知道吗?”
“错!”
“他一直都知道,甚至乐见其成。”
“因为谢贵妃闹得越凶,我母妃就越需要依附于他,也就越不敢对西域透露半个字。而我呢?我看着母妃受委屈,自然会恨西域,恨阿穆尔。”
“这样一个既恨西域,又想要在大楚立足的‘皇子’,难道不是最好用的刀?”
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楚泓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楚琅的。语气带着无尽的讽刺。
楚泓也是今天才想明白的。
为何这些年父皇总是对他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明明自己各方面都很努力,表现的也很优秀。
“我七岁就能背《孙子兵法》,十岁就能在骑射场上百步穿杨。可父皇从未夸过我半句。”
那些幼时的回忆,像潮水一般涌来。
他那样努力的追赶。
可就是不能像楚琅一样得到过父皇的半分回应,仿佛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连楚青鸾一个公主都比自己受重视。
一开始,他的确以为父皇是看在先皇后的份上,对楚青鸾爱屋及乌,不惜打破先例也要把她一个女子当做继承人培养。
明明他有自己,和楚琅两个儿子啊!
为什么?
直到那天,他听见了谣言,说自己有可能并不是父皇的血脉,再一联想这么多年的不对劲,楚泓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原来如此!
不是他不够努力,而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有些东西即便你再努力,也根本得不到。
楚琅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死死盯着楚泓:“你……你既然知道了,还不反?”
楚泓笑了,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反了又能去哪里?回西域?你觉得阿穆尔会承认我这个大楚皇子吗?”
“留在大楚,可父皇早就布好了局,我只要稍有异动,便是万劫不复。”
他起身站在牢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天空,喃喃道:
“以前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父皇才不喜欢我,练习骑射时摔断了腿,仍咬着牙要爬起来。读兵法书读到天亮,眼睛熬得通红也不敢睡,总想着只要再努力一点,总能换来他一个眼神。”
“可直到听见那天的谣言,我才突然想通。呵!”
他突然转身,看着楚琅,“他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根本不需要喜欢我,我就像那京郊马场里的汗血马一样,只要能跑,能打仗就行,谁会在乎,马开不开心?”
楚琅坐在地上,看着楚泓眼底的猩红,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这个一直被他瞧不起的弟弟,此刻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眼神里只剩下一片死寂,还有平静。
“那你……打算怎么办?”楚琅犹豫半晌,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楚泓自嘲地笑了一声,“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继续做父皇的‘好棋子’,他想利用我吞并西域,我就帮他。他想让我对付阿穆尔,我就去。但……”
他突然俯下身,伸手拍了拍楚琅的脸:“我会让他知道,棋子也有棋子的脾气,他想要借我的手得到西域,就得付出代价,比如……先从你开始?”
楚琅瞳孔剧颤,瞬间放大了十倍不止。
“你、你想干什么?”
楚泓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说呢?刚夸你聪明,却总在关键时刻犯蠢。”
楚琅大惊失色,撑着手掌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我、我错了,只要你肯放过我,我日后一定不再针对你,我发誓……”
楚琅一个劲儿的求饶,然而却换不来楚泓的半分怜悯。
他一步步上前,手里拿着那瓶毒药,眼中杀意骤现。
在楚琅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的时候,他忽然伸手,钳住对方的下颌,迫使对方嘴张开。
就在楚泓刚打开药瓶盖子,准备动手的时候,牢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睿王殿下。”
只见是楚青鸾身边的侍女柳儿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公主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她说您看完之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泓接过柳儿手中的信,拆开来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句:“楚琅留着有用,莫要因小失大,西域之事,需从长计议。”
楚泓眼底一暗,信纸瞬间在手里被他揉成了一团。
皇姐总是这样,总能在他快要失控的时候,给他泼一盆冷水。
“告诉皇姐,我知道了。”
他将揉成一团的信纸扔到角落里。
侍女应声退下。
楚泓最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楚琅,眼神里没了恨,也没了怒,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好好活着吧。”楚泓转身离开,最后还留下一句。
“活着看着这一切,或许比死了更难受。”
牢门再次关上,楚琅瘫软在地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楚泓,甚至母妃,都是父皇棋盘上的棋子。
而这盘棋,他们谁也逃不掉,挣扎不过……
从大牢里出来,楚泓胸腔的郁气仍未散去,调转方向便朝着公主府而去。
侍卫刚通报完,他就已经大步进了楚青鸾的书房,脸上带着不满的神色。
“皇姐也知道的吧?”他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怒气,眼神灼灼的看着楚青鸾。
“你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是父皇的血脉,对不对?”
楚青鸾握笔的手一顿,微微蹙眉:“谁允许你擅闯公主府的?”
“这等捕风捉影的事,你也信?”
楚泓却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撑在书桌的边缘,将她困在臂弯之间,“那皇姐为何拦我?又为何在宴会上帮我解围?你早就知道我和你没有血缘,对不对?”
他的呼吸抚过楚青鸾的耳畔,带着少年人滚烫的偏执:“既然没有血缘,那我们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父皇的江山也正好可以给你,我只要你,这样不好吗,皇姐!”
“你疯了!”楚青鸾猛地拍开他的手,“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本宫也是你的皇姐!君臣有别,长幼有序,你怎能生出如此荒唐的念头?”
楚泓被她推得后退半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他攥紧拳头正要反驳,视线却忽然瞥见书桌角落里的青瓷瓶,那瓶子里插着几支风干的狼尾草,草茎上还系着北境特有的红绳结。
楚泓的眼神骤然锐利。
“呵!”
“我说皇姐为什么拒绝,原来,竟是有了心上人了么……”
他走到那花瓶面前,伸手触摸那狼尾草,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将其碾碎。
“我在这皇城里如履薄冰,皇姐却在这里和谢云祁鸿雁传情,当真是好得很啊!”
随着他的话落,手中的青瓷瓶也‘喀嚓’一声,直接碎裂开来……
他竟生生捏碎了花瓶颈部,瓷片刺进手掌心,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目光依旧盯着楚青鸾。
“皇姐当真,要如此狠心?”
楚青鸾眸色一沉。
这狼尾草,确实是谢云祁派人送来的,自从得知她平安的消息,基本上每隔几日,他都会让人捎带些东西回来。
大多都是些北境特有的风物,不值钱,但却代表了他的一片心意。
楚青鸾平日里很忙,这些也都是柳儿自作主张帮她收拾起来的。
没想到这几株狼尾草,竟引得楚泓发了疯。
见状,楚青鸾直接抽出匕首,贴在楚泓的脖子上:“楚泓!别逼我动手。”
冰冷的刀刃贴着脉搏,楚泓却笑得愈发肆意。
他故意往前倾了倾,让刀锋划出一道血线。
“皇姐舍得杀我?”
“那为何方才我快要失控时,却派人来拦住我?”
楚青鸾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任由血线蔓延开来。
“我拦你,是不想理变成楚琅那样的蠢货。”
楚泓一愣。
“杀了他,你真以为父皇会放过你?毒杀大楚皇子的罪名,你确定你能承担得起?”
“这么说……”
楚泓漆黑的眼底出现一抹欣喜。
“这么说,皇姐是在关心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楚青鸾皱眉,重点是这个吗?
第196章 再敢动歪心思,别怪我真的不认你这个皇弟!
“可是皇姐。”楚泓凉薄的一笑,又上前了一步,“我早就没有退路了,你告诉我,我该往哪里走?”
“是回到母妃身边,看着她继续被谢贵妃算计?还是留在父皇身边,做他吞并西域的刀?亦或者,去找那个所谓的生父?”
他眼神突然变得滚烫,“我只有你了,皇姐,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明明可以……”
“没有可以!”楚青鸾厉声打断他,猛地抽回了匕首。
“我拦你,是念在姐弟一场,我不动手,是不想让姜嫔黑发人送白发人,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
她重新将匕首收回刀鞘,语气冷冽。
“谢云祁是我认定的人,狼尾草是他的心意,这些都与你无关,你若再敢动歪心思,别怪我真的不认你这个皇弟!”
楚泓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几滴血落在那狼尾草上,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认定的人?”
“皇姐你醒醒吧!这宫里根本就没有真情,父皇利用你我,利用母妃和阿穆尔,谢云祁若真的在乎你,就该抛下北境的战事回来,而不是只会寄些没用的狼尾草!”
“本宫的事,无需你操心,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
就在这时,柳儿走了进来,朝着楚青鸾行了一礼,禀告道:“公主,陛下派人来了,说让您立刻进宫一趟!”
楚清理沉吟了一瞬,父皇这个时候宣自己,想来定是从姜嫔娘娘那儿得到了什么消息。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楚青鸾说完,又看了楚泓一眼,走之前留下一句话。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快步离去。
一旁,柳儿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上前,“睿王殿下,奴婢去取些伤药来……”
“不必了。”楚泓拒绝了柳儿的好意,踩着步子也出了公主府。
夜色如墨,树梢上一轮圆月挂在枝头,将楚泓的影子拉得很长。
与此同时,驿馆这边。
阿穆尔从宴会上回来后,就一直心有不甘。
因为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楚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血脉,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
就在阿穆尔在房间来回踱步,焦躁不已的时候,乌雅来了。
她是这几日一直在宫中给楚皇调理身体,今晚是因为要配药,特意回来取药的。
见状,阿穆尔突然停止了脚步,琥珀色的眸子直视着乌雅。
乌雅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王、王上不知有何吩咐?”乌雅战战兢兢的道。
阿穆尔目光闪了闪,突然问道:“乌雅,本王让你来大楚,你心里可曾怨本王?”
乌雅猛地一顿,随即摇头,在地上跪了下来。
“王上说笑了,能为您和西域效力,是乌雅的福气,怎敢有怨言?”
阿穆尔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声音放缓了些:“乌雅,你是巫医族最好的医者,也是本王身边最信任的人,本王记得你父亲当年曾说过,巫医族有一秘法,可以辨别血脉至亲,是真是假?”
乌雅的羽睫颤了颤,低声道:“确有此事,但秘术需要以血亲双方各自的三滴心头血为引,容易伤身,部族早已禁止,不到迫不得已,不得使用此术法……”
“无妨。”阿穆尔打断她,琥珀色的眸子里翻涌着迫切。
“若能知道真相,本王甘愿承受所有的后果。”
乌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吞了吞嗓子:“王上想问的……可是有关睿王殿下的事?”
阿穆尔没有否认,垂下眼睑,“这件事一日不弄清楚,本王就一日不得安宁,所以本王必须知道答案,乌雅,你只需确定,这法子当真可靠?”
乌雅沉默片刻,终是咬了咬唇:“还有一个法子,可以不用心头血……只是……”
“只是什么?”阿穆尔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
取心头血,他自己固然没什么问题。
可楚泓若真是他亲儿子,他怎么舍得让他冒此风险?
“部族古籍里记载过一种‘青铃验亲术’。取两队青铜铃铛,每队七枚,需用西域雪山下的寒铜打造。验亲时,双方各取三滴血,分别滴在两队铃铛上。
若血脉相连,血雾会顺着铃铛的纹路攀升,最终在半空交织成鹰狼争斗的形态”
鹰是巫医部族的图腾,狼是王上家族的象征,这是父子间无法挣脱的宿命图腾。
“只是这种法子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且不能被外人惊扰。况且……青铃在西域只有一对,是老狼王留给王上的信物,这次并未带来大楚。”
阿穆尔听闻,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青铃可以找匠人仿制,只要法子可行,环境和器具都不是问题。”
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再过几日,就是楚皇的寿宴,本王必须要在这之前,确认此事。”
乌雅看着他决绝的侧脸,忽然想起先前在宫里听到的传言。
若睿王真的是西域的血脉,大楚皇帝却一直将他留在身边,抚养长大。
乌雅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安。
“王上,您有没有想过?或许楚皇早就等着您这么做?”
阿穆尔不以为意,“就算是陷阱,本王也要闯。”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若楚泓真的是他的儿子,决不能让他再做楚皇的棋子。
紧接着,他吩咐乌雅:“你只需绘制出那青铃的样子,本王会找匠人,剩下的事,你不必多问。”
乌雅看着他眼底的执念,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她屈膝行礼:“乌雅遵命。”
很快,乌雅便将青铃的样子画了出来,并标注了具体尺寸,阿穆尔吩咐巴图,翌日一早就在京城里寻了匠人进行打造。
消息传到楚皇的耳朵里时,乌雅刚给他做完针灸。
面对宫人的禀报,楚皇直接问乌雅:“朕听说你们西域女子擅用铃,只是不知你们的王上打造这样的铃铛,意欲何为?”
乌雅背脊一僵,浑身汗毛都根根竖起。
可一想到先前阿穆尔嘱咐自己的话,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
“启禀皇上,或许是王上准备安排舞女在您的寿宴上献舞,所以才设计的这一出。”
楚皇闻言,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也不知信没信。
乌雅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
华灯初上,醉仙楼内丝竹声声,筹光交错。
楚泓一袭墨兰锦袍,玉冠束发,正含笑与各国使臣对饮。
楚皇的寿宴正好在三日后,在这期间,陆陆续续的又有许多小国派遣了使臣前来,为大楚皇帝贺寿。
楚泓作为王爷,自然是要负责接见和招待这些使臣。
“诸位远道而来,本王代父皇敬各位一杯。”
他嗓音清朗,眉眼间皆是风流和笑意,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心底的盘算。
阿穆尔今晚也在场,他正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不远处的楚泓身上。
酒过三巡,席间的氛围越发热络起来。
这时,阿穆尔突然起身,声音洪亮,压过满堂的喧闹。
“今日诸国齐聚,不如我们效仿西域的古礼,共饮血酒,以示诸国兄弟之盟,如何?”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纷纷附和。
能和西域王称兄道弟,他们自然乐意给这个面子的。
于是西域使臣率先割破手指,将血滴入侍从捧来的鎏金酒坛中。
其余几个小国的使臣见状,也都兴致勃勃的效仿。
轮到楚泓的时候,他嘴角勾起,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好!”
他朗声应下,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银针,在指尖上轻轻扎了一针,挤出了几滴血,递进一旁的酒坛里。
没人注意到,在他做这一连串动作的时候,阿穆尔目光紧紧地落在他手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终于,楚泓的血珠坠入酒坛,和酒水混合在一起,晕染了一抹殷红。
就在阿穆尔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却见听见‘叮’的一声。
那银针已经被楚泓扔进了酒坛子里。
“睿王这是……”阿穆尔眯起眼睛。
楚泓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道:“这针太钝,不如换个法子取血。”
说完,他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径直朝着掌心一划。
刹那间,血珠子从他的手掌上滚落下来,他将手掌悬在酒坛上方,扬声道;“既然要结盟,这点血可怎么够?”
阿穆尔大为震惊,楚泓这做派,像是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并且还愿意配合一样。
这全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忙朝乌雅看了一眼,乌雅也很快反应过来,拿着纱布和止血药上前,替楚泓包扎。
“够了,再流下去,就该伤到身体了。”
乌雅收集到血液之后,立马娴熟的替楚泓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并嘱咐道:“这几日不能碰水。”
然后就拿着工具躬身离开。
楚泓笑了笑,看着阿穆尔的方向:“今日能与诸位共饮血酒,乃本王之幸,愿我诸国永结盟好,共襄盛举!”
说完,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其余诸国使臣也都纷纷附和,互相说着场面话。
终于,宴席散去,阿穆尔告辞之后,便匆匆而去,直奔城内的一处据点。
那是一户农家小院,在京郊,偏僻安静,不易被人察觉。
乌雅早已先到一步,准备好青铃,见阿穆尔进来,立刻将楚泓的血献上:“王上,血已取到,现在可以开始了。”
阿穆尔接过器皿,深吸一口气,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割破自己的手指。
验血的铃铛是一对,各自存放一个人的血。
乌雅将他的血滴入铃铛后,紧接着又将楚泓的血缓缓滴入另一只铃铛。
“开始吧。”阿穆尔吩咐道。
乌雅点点头,双手结印,口中念着古老的咒语。
两只铃铛被红绳相连,悬在香炉上方,炉中青烟袅袅,缠绕着铃身。
随着乌雅的咒语念出,渐渐的,有血雾慢慢缠上铃铛。
就在这时。
“叮”的一声——
两只铃铛竟然无风自动起来,在空中发出清脆的鸣响,与此同时,有两团血雾逐渐升腾起来,在半空中交织,缠绕,逐渐凝聚成形。
阿穆尔紧紧盯着那两团血雾,瞳孔骤缩——
只见那两团血雾在半空中剧烈翻涌,最终竟化作一头赤金苍狼,和一只银羽雄鹰,彼此撕咬,缠斗,却又在争斗中逐渐融为一体,最终逐渐消散。
阿穆尔突然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只觉得心口滚烫无比。
他颤抖着解开衣襟,发现胸口处竟隐隐有些发红,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灼烧了一样。
乌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情急道:“苍狼为王,银鹰为嗣,血纹相契……王上,睿王殿下,确实是您的亲生骨肉!”
阿穆尔突然脑子一片空白,浑身被巨大的喜悦所笼罩。高大的身子都开始颤抖。
二十年了,过往的执念在这一刻得到证实,竟让他此刻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死死的盯着还没消散的血雾,眼中闪过一道道复杂的光芒。
喜悦,震惊,满足,遗憾,还有希冀……
总之,复杂的很。
“原来,他真的是本王的孩子!”
“哈哈哈哈……是本王和阿莉亚的孩子……”
阿穆尔此刻就像一个刚得到糖果的孩子般,发出愉悦的笑声。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打破了这小院的平静。
“现在,王上可还满意了?”
阿穆尔循声望去,不是楚泓又是谁?
“泓儿!本王的孩子!”
阿穆尔见楚泓出现在此,内心振奋不已,他长腿往前跨出两步,爽笑出声。
“哈哈哈!”
“是你母妃让你来找本王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她不会辜负我。”
阿穆尔大笑着上前,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他伸手想去拍拍楚泓的肩膀,却被楚泓不动声色的避开。
阿穆尔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没觉得尴尬,只当是孩子刚认亲还生疏,依旧眉眼带笑。
“好孩子,你不知道本王这些年有多想念你们母子。等过了楚皇的寿宴,本王就向他辞行,亲自迎你们回西域。”
“回西域?”楚泓抬眼看向他,眸子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平静的疏离,“王上说笑了。我是大楚的睿王,母妃是大楚的姜嫔,我们哪里也不会去。”
阿穆尔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像是没听清般,往前又凑了半步:“你说什么?”
“西域有最辽阔的草原,有鹰师部族的万匹战马,还有你母妃最爱的月亮湖。回到那里,没人能再欺负你们,你可以像真正的狼族后裔一样,骑着野马纵横天地——难道不比在这宫墙里当楚皇的棋子好?”
“可这里是我的家。”
楚泓的声音带着几分落寞:“我在大楚长大,读的是大楚的兵法,守的是大楚的边境。幽州的将士认我这个睿王,京中的百姓知道我是谁。西域的草原再好,于我而言也只是祖籍之地。”
他迎上阿穆尔琥珀色的眸子,低声道:“王上想要的或许是个能继承西域王位的儿子,但我只想做楚泓。”
阿穆尔懵了。
他看着楚泓清澈却决绝的眼睛,方才因狂喜而沸腾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住。
“是不是楚皇威胁了你们母子?本王可以发兵,攻打大楚……”
“够了。”
楚泓突然出声打断他:“王上以为这是什么?儿戏吗?”
“二十年前你护不住母妃,二十年后,以为光凭几句话就能弥补?”
阿穆尔如坠冰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楚泓转身欲走,却又停住脚步:“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王上一件事。”
他回头,用清晰的声音说道:“我楚泓的路,只能由我自己来选。”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好久,阿穆尔还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良久后,他苦笑出声,只是那笑声却带着无尽的冷怒。
“好一个楚皇,欺骗本王二十年还不够,现在还把我草原的狼崽子,养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家犬!”
“此仇不报,我阿穆尔誓不为人!”
他猛地一掌震碎了案桌,二十年沙场征战的戾气仿佛在这一刻悉数爆发。
“巴图!”
他朝着一旁厉声喝道。
侍卫巴图应声而入,单膝跪地:“王上!”
阿穆尔扯下腰间的玉佩,递到巴图手中:“传令下去,即刻调集王庭铁骑!”
巴图一惊,倏地抬头。
“王上三思,小王子或许只是一时没想开……”
“哼!楚皇已经把他教坏了,教得他忘记了自己身体里,流的是谁的血!”
他拔出身上的弯刀,一脸的嗜血:“草原的鹰,就该翱翔天际,狼崽子就该露出獠牙才对。”
紧接着,又见阿穆尔扯下一截袖子,咬破手指在布上写下血书,并吩咐道:“将这封信,派死士送去陈国,就说,若陈国国君想要幽云十六州,就配合本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