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富即贵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5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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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道: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钱家到她这,正好第三代。
得知家中打算以金山为嫁,将她许给知州小儿子后,钱铜果断拒绝,自己去码头,物色了一位周身上下最寒酸的公子爷,套上麻袋。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她打算牺牲自己,嫁给一个穷小子,以此拉低外界仇富之心。
当朝长公主的独子宋允执,三岁背得三字经,十岁能吟诗作词,十六岁上阵杀敌。文韬武略,少年成名,自认为达到了人生巅峰。
在替皇帝日夜卖命四年后,他得来了一个任务。
扬州富商猖狂,令他微服彻查。
前脚刚到扬州,后脚便被一条麻袋套在了头上。
再见天日,一位小娘子从金光中探出头来,眯眼冲他笑,“公子,我许你一辈子荣华,如何?”
初见钱铜,宋允执心中冷笑,“查的就是你!”
再见钱铜:“奢靡无度,无奸不商,严查!”
一月后:逐渐怀疑人生。
半年后:“钱铜,我的腰带呢......”
新婚当夜,宋允执在一堆金山里坐到了半夜,终于提笔,给皇帝写了一封信:局势复杂,欲求真相,故外甥在此安家,暂不回朝了。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主角:钱铜,宋允执
其它:刚正不阿世子VS狡诈商女
一句话简介:反复立誓反复打脸
立意: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三月春水生,百舸争流,残冬最后的一点碎冰落进浪潮,在浮光里悠悠轻晃,为瓷青色的海面铺就了一条狭长的金丝带。
钱家的曹管家眼睛畏惧强光,半眯着眼朝不远处的水巷茶棚走去。
茅草搭建的茶棚高于海面,曹管家上了几段台阶,抬眼往里看,见棚子中站着一位小娘子,正面朝大海远眺。她穿金线编织的宋锦半臂,腰间坠一枚冰丝玉佩,末端翠青色的穗子被风搅动在冰绡裙裾间,划出的痕迹比似初春柳线。
曹管家上前,两手交叉于胸前禀报:“七娘子,知州的人回了话。”
小娘子扭回头,幂篱轻纱撩到了两侧,一张姣好的面容暴露在晨光底下,乌发明眸玉肌嫣唇,一眼触之,不觉让人联想起冬季初雪,夏夜明月。
钱堆里养金主子,不比官宦家的姑娘排场低。
若论姿色,这世间儿郎她谁配不上,曹管家眼里的不平掩饰不住,“知州的意思,还得再看看。”
商者自古为下等,钱家本也没有攀附权贵之心,偏生当今得天下的皇帝,五年前乱战时,曾向扬州的商户们请求过支援。
但被他们拒绝了。
钱家凭着祖上凿盐的手艺两代为商,撑过了无数战乱,历经改朝换代依旧屹立不倒,靠的便是自立其身,从不与带兵的人深交。
任谁也没猜到,一众皇室宗亲里面最末等的泥腿子,领着他的草鞋兵将,竟能杀出一条血路,掌管天下,登上宝座。
眼见五年过去,天下越来越太平,一时半会儿怕是倒不了了。
皇帝不倒,倒的便是他们。
战战兢兢过了五年,近日终于听到风声,皇帝想起了这笔旧账,已派朝堂命官前来查办。
要突破眼前的囹圄困局,就得找个可以从中周旋的靠山,权衡之下,钱家家主把主意打到了知州身上,欲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钱七娘子钱铜,许给知州最小的儿子。
今日媒婆去说亲,知州夫人开了个五万两的价,钱家一口答应,应得太爽快,对方便觉自己要少了。
要论钱家和爱女的将来,即便掏空家底,钱家也愿意。
半晌没听见回音,曹管家抬眼觑去,见跟前的小娘子复又望回了海面,海面的晨光在此时串成了一圈圈金波,从碧空如洗的天际蔓延至她身上,春光潋滟,花儿一般娇艳的小娘子,瞧久了,心中的惋惜便越浓,“嫁妆之事,七娘子不必操心,夫人已与知州夫人约好了下一场春宴。”
立在他身后的小厮脖子一伸,趁机插话,“蓝小公子说了,只要咱们把他上个月抵押出去的那副马鞍赎回来,这门亲事成与不成,他说了算。”
曹管家制止不及,拿眼剜他。
果然这话引来了茶台后沏茶的婢女扶茵怒目,“如此脓包?哪来的大口气,崔家娘子倒给他置办了茶楼,他怎至今未娶?”
可倘若他不是个脓包,知州岂会与商户扯上关系。
心知肚明的事,没必要再说出来。
缄默之际,一声绵长的号子自远处雾中传来,几人齐齐眺向海面,只见上百艘漕船的帆里涨着东南风,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曹管家想了起来,正欲问七娘子今日来码头是为接货还是接人,她倒先一步回头,微弯的眉眼天生含着浅笑,“我知道了,辛苦曹叔跑一趟。”
曹管家揪着小厮的耳朵下了茶棚。
人走了扶茵才起身到小娘子身旁,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轻声问道:“娘子,要赎吗?”
钱铜扬了扬下颚,示意她往底下看。
扶茵顺着她目光瞧向码头,旭日反光,帆樯林立,商贾云集人声鼎沸,扬州的巷口乃大虞万商辐辏的繁华之地。但每年开春破冰的头一月漕运,只属于朴家,钱家沾不上边,余下的便是客船,有来扬州谋生计的外地贾商,有来此糊口的贫瘠百姓,都与钱家没关系。
扶茵不明白一大早娘子为何来了这儿,好奇问道:“娘子在看什么?”
钱铜应道:“人。”
什么人?扶茵正疑惑,便听她详细描述道:“身长七尺,弱冠之年,容貌上佳,衣衫褴褛,整个码头最落魄的那位。”
她一通说完,扶茵彻底糊涂了,听出来娘子是在寻人,可钱家身为扬州四大富商之一,娘子结识的人里何时有过落魄的?
扶茵好奇地观察人群。
离茶棚最近的码头靠过来了一搜客船。
船上的人迫不及待地踏上这方人人向往的财富之地,岸上的人群则你推我,使劲往前挤。
见到里面有几张熟面孔,扶茵皱眉道:“前几日崔家牙行拐了一批人进楼,有个命大的拖着一条断腿逃出来,把牙行的门槛都染红了,此事惊动了知州,这才过了几日?竟还敢...”
说话之际崔家已寻到了猎物,扶茵生了同情之心,“娘子瞧,倒霉的来了。”
崔家在扬州经营着酒楼、青楼、牙行,哪一处都需要人手,拉人的本事乃天下一绝。码头上只要被他家看中的,十之八九会弄到手,最多的一回从码头带走了十几人,眼下这是又有了猎物。
被围在中央的两位惨绿少年乃一文一武。
文士青年身长玉立,身上的布衣也难掩其风度翩翩,似不擅长与人争辩,言行之中能看出些许急躁。
立在他身旁的那位武士戴着蓑笠,遮住了容颜,以扶茵的方向看,只能瞧清他的身形。
比那位文士的个头要高。
手握一把青铜长剑,剑柄乃牛皮所制,破开了一个大窟窿。
——够穷。
衣衫比那位文士更旧,脚上的靴子浸了海水,水泽蔓延至他紧绷的小腿肚,映出一圈阴沉沉的色泽。
——够落魄。
如此凄惨的主仆二人今日若是进了崔家的门店,八成骨头都不剩。
半晌后见文士青年不耐烦地扒开人群,扶茵心道还不算蠢,尚在庆幸,便听耳边一道轻淡的嗓音道:“把他劫了。”
扶茵诧异转目,惊愕地看主子。
风卷幂篱,光曝下的小娘子灼灼其华,雪玉雕琢出来的人,又生了一双水墨眼眸,眉目间的浅笑堪比晨曦,怎么瞧都纯洁无瑕,可细细观察,便能察觉她眼底之下藏着一股看得见在灵动的野心与大胆。
确认自己没听错,扶茵忐忑问:“娘子,咱们也要开牙行?”
匆忙劝说,“眼下娘子正与知州小公子议亲,若被知州抓住把柄就不好了,此事应该再缓缓...”
小娘子不听她的,知道她会认错人,提醒道:“我要戴蓑笠的那位。”
被甩开的崔家柴头仍不甘心,手提袍摆紧追两步,行在两位公子身侧,边拦路边游说,“客官有所不知,最近开春来扬州做生意的人太多,也就咱们客栈大,位子宽敞,余了少许空房,其价格,保准客官在扬州再也寻不到第二家。”
文士青年敷衍拒绝,“不用。”
身侧的柴头又伸出一个巴掌,故作小声道:“见二位气度不凡,我再给你们五成折扣如何?”
文士青年依旧不为所动,“不用。”
“客官不住店,咱家还有酒楼茶馆,照样算五折...我瞧二位像是金陵人,是来扬州谋生?正好咱手头有些活,钱多又轻松...”
柴头的脚步越走越偏,快要挡住文士青年,边上冷不丁戳过来一块硬疙瘩,硌得他腰侧一痛,低头去看,见是一把青铜剑柄。
拦住他的人正是佩剑的武士青年,他个头高,头上的蓑笠压得又低,只露出了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颚。
即便如此,柴头还是被他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气势逼得连连后退。
碍于不久前才惹了事,柴头不能明目张胆发难,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暴露了本性,在两人身后碎上一口:“穷酸东西,不识好歹,爷倒要看看你们能上哪...”
前方的文士青年怒目回头,欲折身算账,奈何行人太多,肩膀几番被撞后,渐渐随人群汇向这座鱼龙混杂的财富之地。
码头之外,人流并没有得到疏散,几条大街纵横交错,小巷如织。
巷道两旁开出一排窗,有粮店、豆腐店、茶叶店、成衣铺、酒铺,大小旗帜悬于半空,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
沈澈从未被人谩骂过,至少没当着他的面,怒气难消,已无心看热闹,“这些狗东西,太过嚣张,蓝知州来扬州前,也曾是御史台的人,怎容得下此等祸害公然行骗。”
宋允执脚步停在一处人群稍微松动的酒铺前,与沈澈不同,心平气和地打探起了眼前的陌生的城市,随口应他,“为商者,本性罢了。”
蓑笠挡了视线,他取下来,露出隐藏的上半截面容。
酒铺靠桥而立,水乡城镇,处处垂柳婆娑,身处于烟火之中的郎君素色长袍,腰身细窄,发带随风,端的是颙颙卬卬,如圭如璋。
那张脸很快便引来数道目光。
沈澈对此一幕早已习惯,行至他身侧,拉他换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好奇问道:“宋兄从未来过扬州,如何得知的这些?”
宋允执:“自是查询得来。”
大虞战乱平息了五年,百姓得以喘息,商贸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复苏,像扬州这等富饶之城,每日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
人多的地方买卖便多,真正前去码头接人的没几个,都是些客栈、酒馆和牙行的人在拉生意。
凭着一张嘴骗人,吹得天花乱坠,专挑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拉到店里,幸运点的被骗点钱,不幸的搭进去一辈子。
看出来他是当着没做任何准备,宋允执与他细说:“这仅是其中行骗手段之一,你可知道小布贼,响马...”
沈澈摇头。
宋允执一一解说,沈澈听得后背发凉,庆幸道:“这一趟,得亏有宋兄相随。”不觉又增了底气和胜算。
若此行来的只他一人,此事必然成不了,但有提刀能杀敌,提笔能斩奸的宋世子在。
在得知皇帝暗中派了宋允执一道前来,从金陵出发时沈澈便放下了豪言,“以宋兄的聪明才智,一出一月,咱俩定能肃清扬州奸商。”
彼时的宋世子正翻身上马,待坐稳后,仰目扫了一眼城外的天际,沈澈永远都记得那道目光,冷静而孤傲,仿佛天下一切都乃他的囊中之物,淡然应了他一声,“嗯。”
为能深入敌营,两人一路乔装打扮,行了半月的水路,终于到达扬州,接下来便是他们大展拳脚的时机。
待他日降服奸商,功成名就,身为皇后的姑母便再也不会骂他是个草包,沈澈心中的那点不愉慢慢消散,跟着宋世子一道欣赏起了扬州的风光。
两人踏入的僻静小巷,仍乃一派河清海晏。
街民逍遥自在,喝茶的、斗蟋蟀的,下棋的,聊天的,巷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只不过出了一点意外。
一位围观的小姑娘打翻了下棋人的茶盏,茶盏的主人长得五大三粗,起身一嗓子吼开,姑娘哇哇大哭,猛往后退,越退越快,撞到了两人身上。
先是宋允执,再是沈澈,最后从两人的身缝里钻出去,逃没了影。
两人尚有大事要做,并没当回事,但走了一段距离后,便察觉出不对劲。
沈澈猛晃了下昏胀的脑袋,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听宋允执道:“屏气!”
太晚了。
沈澈很快反应过来那小姑娘有问题,但他不慌,宋世子有备而来,有的是办法化险为夷,人倒在地上了,还有闲心调侃,“宋兄,这手段我听过,叫迷...”
他递出手去摸,没等来宋世子的搀扶,一团碎布先塞住了他嘴,随后一条麻袋从天而降,套在他头上,彻底陷入了黑暗。

很快沈澈便发觉,他所指望的宋世子也没能幸免。
两人被扔到了马车上,隔着麻袋背靠背,如此境地,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两个朝廷命官,替皇帝来此办差,谋划了一路,微服至此,还未摸清对方的底细,前脚踏入扬州,后脚...被人绑了。
天大的笑话。
小姑娘的药只让人失去了力气,并没有丧失意识,正因为意识尚在,那份被人宰割的屈辱才更强烈。
挫败的同时,沈澈对这座富商猖獗的城市的憎恶达到了鼎盛,愤怒地扭动身子去挣扎,意识到除了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呜’声,显得二人愈发凄惨之外,并没有任何用处后,便也如同待宰的羔羊,同他的难兄难弟保持着沉默。
马车往前,耳边的叫卖声越来越嘈杂。
走的竟是闹市,足以见得对方是有多嚣张。
约莫一盏茶,马车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掀开帘布,一道女声从阁楼上传来:“人是娘子要的,仔细些。”
还是个女贼。
沈澈眼前一黑,侮辱之感更甚,心中骂哪里来的恶妇想找死,睁开你的狗眼瞧瞧爷是谁。
但对方听不到他的心声,所谓的仔细些,便是两个粗汉一头一尾抬着麻袋,跨过门槛,颠簸上楼,再丢在地上,如同剥瓜皮一般把两人从麻袋里扒出来。
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沈澈怒目瞪向前方的贼子。
大片的光芒映入眼帘,不似想象中的暗牢,也没有凶神恶煞的恶妇。
眼前是一间散着清淡茶香味的屋子,尽头处蠡壳窗牖洞开,露出几枝从外伸展而上的海棠枝丫,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位光彩夺目的小娘子。
小娘子束髻,发冠为金,镶了一圈拇指大小的海珠,裳为宋锦,裙为轻罗,手中捧着一盏白瓷茶杯,本在赏花,见两人‘露’面后,转目望来,身后泄漏的春日照亮了小娘子的半边脸庞,杏眸澄明,雪肤月貌,乃绝色佳人。
金陵从不缺貌美的姑娘,沈澈还是愣住了。
对面的小娘子也愣了愣,眼底里的一抹惊艳犹如春色海棠入了眸,慢慢地变得秾丽。
而她看的不是沈澈,是他身旁的宋世子。
诚然钱铜在茶棚时,并没有见到这位青年公子的真容,仅靠其身形与穿着便做出了选择。
她喜欢个高的。
比起文士,武士更适合钱家,能自保,方能活得长久。
武士青年更落魄,更穷一些。
穷了好,好掌控。
没成想公子的容貌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底下的人不知轻重,‘请’人时动作难免粗暴,麻袋里困了一遭,她在青年的身上却看不出一丝落魄,郎君面孔秀白,墨目疏眉,盯着她的眼底藏着一股隐忍的恼怒,颇有几分莫欺少年穷的倔强。
她并非歹人。
钱铜尽量显出亲近,但再友善的目光盯着人打探久了,也是一种冒犯。察觉到对面人眼里慢慢浮现出来的敌意,钱铜才收敛了打探,放下手中茶杯,前行两步。
随着她位置的移动,头上金冠落入日光中,一道绚丽的光线灼得对面的郎君微微眯眼。
宋允执对那道刺眼的金光猝不及防,偏头躲避,待再次睁眼便见小娘子已从一团金光中俯身探来,取了他口中布团,轻声与他道:“公子,我许你一辈子荣华,如何?”
离得太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琥铂色的瞳孔,干净澄明,柔和而圣洁的笑颜,很容易让人产生眼下一切都与她无关的错觉。
金光太灼目,眼底酸涩,宋允执闭了一下眼。
心中已有了万般猜测。
大虞历经八年战乱,遍体鳞伤,即便迎来了五年太平,仍有不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眼前的小娘子一身行头,足够平民百姓几年的花销,如此奢侈作风,其身份必是扬州四大家之一。
朴,钱,卢,崔。
她是谁?
“公子是不是怀疑自己在做梦?”钱铜理解他的反应,告诉他:“不是梦。”为了让他能尽快回魂,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在他极为短暂的惘然注视之下,拧了一把。
力道不算轻。
看他目光里迸发出幽幽寒气,钱铜松了手,“瞧,是真的,天下掉馅饼的事,公子今日遇上了,可觉得欢喜?”
宋允执神智清醒得很。
奈何一时不备栽了跟头,没力气避开她的攻击,只能任由胳膊上的疼痛蔓延,明朗的黑眸也因此灼灼在跳动。
沈澈的反应比他大多了。
被皇帝与长公主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沙场上的玉面将军,从小到大他心中仰望的那轮明月,人人敬之,怕之,爱之...
如今被一个小娘子绑了不说,还拧他胳膊。
这等侮辱,于宋世子而言,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沈澈使劲全身力气抗议:“呜呜呜——”
钱铜转头把他也打探了一阵后,会错了意,“二人既是友人,我便一并收了。”
她一脸的勉为其难,合着劫来的人还要她先择一番,他堂堂皇后亲侄子,沈澈:“呜呜呜——”
钱铜没理他,费口舌的事情,不必她亲自来,唤了声扶茵,“你来说服他们。”
馅饼反过来说服人来吃,扶茵便拿出了馅饼该有的姿态,“两位公子,我家娘子看得上你们,是你们的造化,别不识好歹...”
扬州物资富饶,包括人,纵然两位公子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可皮囊处处皆是,像娘子这般有钱的,则不多。
沈澈:“呜呜呜——”
“前来扬州谋生的楞头青年,码头一抓一大把,不过他们可没有二位的气运,遇到了咱们娘子,你们可知娘子是谁?”
话音一落,两道目光齐齐朝她望来,等她揭晓。
沈澈暗道:你说,说完就可以死了。
扶茵:“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扬州可非人们想象中那般满地是黄金,街头上那些无头苍蝇,四处打转的外地人多的是,你们跟了娘子,乃三生有幸,从今往后,这辈子银钱不必再愁了。”该说的都说了,扶茵挺胸道:“是去是留,二位公子自己拿主意吧。”
没有谁不喜欢钱财,扶茵笃定了他们不会走,让人松了绑。
两人身上的药在这时已去了五成,一恢复自由,沈澈立马扔掉嘴里的布团,怒目瞪向钱铜,想告诉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长得好看没用,得长眼,“大胆女贼,你可知...”
话没说完,被宋允执打断,“小娘子的好意,在下无福消受。”
离开前,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小娘子腰间的玉佩,拽住沈澈的胳膊,不顾他反抗,头也不回地走去门口。
“宋兄...”沈澈脸色铁青,如此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就这么算了?!”
宋允执没答,对他使了个噤声的眼色。
沈澈气不过,“该死的扬州...”
扶茵盯着两人踉踉跄跄离去的背影,半晌没反应过来,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吗?都穷成这样了,哪里来的勇气拒绝投到嘴边的财富,回头茫然看主子,“娘子...”
钱铜也不太懂。
如今的青年都这般有气性了?若有人告诉她,“我许你一辈子荣华。”就算对方把她五花大绑了,她也愿意。
眼见二人身影消失,完全没有回头的打算,扶茵吸一口气,庆幸道:“得亏娘子备了后手。”
两人被带到的地方是一间茶楼。
想必因那位小娘子劫人的举动,茶楼老板特意清了场,楼内空无一人,从二楼雅间下来,穿过大堂,便是茶楼大门。
跨出门槛,是一条可供马车行驶的宽敞街巷。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显然适才楼里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引起半点惊动。
沈澈一脸愤然跟在身后,宋允执行在前,一转身便看到了茶楼右侧的一株参天海棠,端详一阵后,拉住沈澈,压低嗓音道:“你假意相劝,咱们回去。”
沈澈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啊?”
宋允执:“此女子乃四大富商之一,猎物送上门,你要还是不要?”
接二连三的挫败,沈澈是被气糊涂了,听宋允执一说,慢慢冷静,两人此行微服,目的便是为了混入奸商内部,找到他们猖狂横行的证据,一举歼灭。
为防打草惊蛇,他们脱离了前来的纠察队伍,扮成谋生的商贾,走的是扬州最乱的码头,连知州都不知情。
原以为能大展身手,没想到接二连三被人算计。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那位小娘子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后的惊惧之色,却不太明白,“既如此,咱们为何要走...”
宋允执:“此女不简单,你我身份不清不楚,应得太爽快,反倒让她生...”
“两位公子,还没找到落脚之地?”一道阴阳怪气的嗓音突然从一侧巷子传来。
两人转目相望。
左侧街巷浩浩荡荡走来了一队人马,最前方的中年男子双手拢着衣袖,两腮凹陷,一脸刻薄相,正是先前在码头上拉生意的柴头。
再见到两人,柴头没了先前的好脸色,“一身穷骨头,装什么清高,敬酒不吃吃罚酒,来扬州之前也不打听打听,什么人不该得罪。”不待二人反应,抬手往前一招,“给我打,留半条命即可!”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武夫手持木棍轰然上前。
街头的摊贩与百姓早已习惯,鸟雀状散开,纷纷逃离是非之地。
沈澈心中郁气还没缓过来,被这一幕气得发笑,“找死...”
崔家的武夫从前都是混土匪窝,作威作福已久,寻常人见了就跑,没想到对面两个看似孱弱的落魄青年,竟还有还手的能力。
尤其是武士青年。
木棍没有砸到他身上,反而落入了他手中,被他当成了剑来使。
街巷内,公子绿色衣摆飞舞,沾了一身的海棠花瓣,花落抽枝,极为招眼,手里的木棍长了眼睛一般,不断地敲击在对方身上。
躲在暗处的人们看得目不转睛。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是一场惨案。
当今皇帝乃先帝六代之后的族亲,常居蜀州,一家子习武,长公主也不例外,虽早早嫁入金陵有名的书香世家宋家,婚后也不耽搁她训儿。
为此,宋允执除了继承父亲的文采之外,还有一身好武艺。
沈澈乃皇后的亲侄子,从小跟在皇帝姑父身边舞刀弄枪,后来从文,功夫也没落下。
两人身上的药力已去了七分,解决眼下这些狂徒不在话下,很快崔家的柴头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再打下去,自己也要遭殃。
“撤!”柴头面容扭曲,拽住身旁鼻青脸肿的两人,不甘心地退出了街巷。
一众恶徒离去,余下一片沉寂与狼藉。
手执木棍的公子,弯腰搀扶了一把狼狈的同伴,站直身后便抬头往楼上看去,清寒的墨眸与二楼窗牖前的小娘子对了个正着,青丝上掉落的几枚花瓣,也没能柔和他此时的神色,面容沉静地问道:“热闹看够了?”
小娘子倚靠在窗前,手里正拿着他那把破了洞的牛皮青铜剑,没料到他会突然瞧过来,愣了愣,似是不知他在说什么,探头看了一眼满地的海棠花瓣,心疼地道:“公子打坏了我一树海棠,打算如何赔?”
宋允执随她视线扫了一眼满地残花。
一株垂丝海棠价抵十户中人之产。
沉默片刻后,他扔了手中木棍,再一次抬头迎上她纯净的目光,问道:“多少?”
小娘子没答,但微笑的眉眼里写着:你赔不起。
四目对峙,一个乃被人追杀的落魄青年,一个乃浑身闪着光芒的金主。
底下的青年经历了更漫长的沉默,似乎在金钱与自尊之间衡量了许多,最终在同伴的示意下,那颗高傲的头颅随着嗓音一道低下来,“我跟你走。”

因公子的态度转变,两人再次被请上了茶楼。
没套麻袋,双手也没被绑,心甘情愿地坐在了‘劫匪’对面。
杉木所制的茶床之上又添了两盏白瓷茶杯,春季里的第一道嫩芽经沸水浸泡后,散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小娘子的浅色眸子便透过那缕若有若无的白烟,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子的脸。
肆意之姿,犹如在欣赏她的囊中之物。
公子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发丝间还残余了些许花瓣残叶,但神色冷静,眼里蕴着寒霜之意,无声地落在她手里的那把青铜剑上。
当今圣上登基后,明文规定不许百姓无故携带兵器,私自持兵器者徒一年,能像他这般大摇大摆佩剑者,只有一个身份。
他是一个武夫,干的应是镖局的生意。
施在他身上的药散得差不多了,也见识过他的功夫,钱铜没把剑还给他,当着他的面搁在了自己怀中。
破旧的牛皮剑套跌落在她堆积起来的雪白罗裙里,如坠云层,霎时给人一种很奇怪的碰撞之感,公子避开目光,终于抬头,迎上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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