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大楚,京城。
经过一连几日的跋涉,楚泓和阿穆尔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城。
楚泓先是将阿穆尔一行人安置在驿馆,然后进宫复命。
金銮殿上,楚皇端坐在龙椅上,神色淡漠。
“儿臣参见父皇。”楚泓行礼,语气恭敬。
“免礼。”楚皇抬手,目光平静的扫过他,“西域王一行可有安置妥当?”
“回父皇,西域王已经入住驿馆,这一路对我大楚的风物更是赞不绝口,对父皇的盛情款待也更是感激。”
楚泓微笑着回答,言辞得体。
楚皇点了点头,似是满意。
“既如此,此行你也辛苦了,便先退下吧。”
待楚泓告退之后,楚皇偏头朝一旁看了一眼,很快,心腹太监尧尽忠上前一步,对着他行礼。
“老奴参见陛下。”
“这一路上,可有什么特别之事?”楚皇问道。
尧尽忠低眉顺目,轻声道:“回陛下,三殿下这一路上确实未曾和西域王私下接触,每次见面老奴都在场,谈的也都是些风土人情,并无异常。”
楚皇指尖敲击着扶手,若有所思。
难道自己料错了?
楚泓并无反意?
他很快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
不管楚泓有没有反意,他都要将这个可能潜在的危险给抹除掉。
“对了。”
尧尽忠犹豫了一下,又道:“老奴倒是注意到,三殿下似乎对西域王身边的一名女子,颇为关注。”
“哦?”
“是,那女子整日带着面纱,身份不明,西域王也只唤她姑娘,老奴曾看到,三殿下曾私下与她接触过,只是老奴也未能探清她的身份。”
楚皇眸色微沉,正欲再问,却听见外头响起宫人的禀报声。
“启奏陛下,公主回来了。”
楚皇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青鸾回来了?”
“快!让她进来。”
殿门缓缓打开,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迈步而入。
只见楚青鸾依旧一身素衣,面容绝美,虽略带了几分疲惫,但依旧抵不住她的风华无双。
一旁,尧尽忠在看到她这一身装扮的时候,瞪大了眼睛。
这身衣服,怎的如此熟悉?
对了,一个时辰前,在驿馆门口,他见过。
是那个跟在西域王身边的神秘女子!
见到楚皇,楚青鸾盈盈下拜:“儿臣参见父皇。”
楚皇快步上前,亲自扶起她,目光在触及她身上的衣裙时微微顿了顿,随即关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楚青鸾抬眸,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殿内,刚好触及到尧尽忠惊愕的表情。
她微微一笑,“尧公公,别来无恙。”
尧尽忠连忙行礼:“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楚皇拍了拍她的手:“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朕可是听说,是齐彻那厮将你给掳走,怎么样?他没欺负你吧?”
楚青鸾摇头,“没有,他想将儿臣掳去边境,路上遇到了西域王一行,儿臣这才设计逃脱,并跟随西域使团回到了京城。”
楚皇一听‘齐彻’二字,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案几上,震得茶盏都跳了跳。
“齐彻这乱臣贼子,竟敢掳走朕的公主,简直活腻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怒火难平。
“朕已经传令谢云祁,但凡擒获那厮,不必回禀,直接处死!”
楚青鸾心头微暖,轻声道:“父皇不必如此动怒,儿臣无恙。”
楚皇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转而问道:“西域王此次入京,除了贺寿,可还说了什么?”
楚青鸾眸色微动,试探道:“西域王对父皇甚是敬重,不过……儿臣总觉得,他此行,另有目的。”
楚青鸾一瞬不瞬的盯着楚皇的脸,“父皇,儿臣听闻,二十年前,西域曾送来一位和亲的贵女,可是如今的姜嫔娘娘?”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在父女二人的脸上,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楚皇沉默片刻,随后抬起手,“都退下!”
尧尽忠立刻躬身,带着伺候的宫人都下去,把空间留给父女二人。
待所有人都走后,楚皇才缓缓开口:“你倒是敏锐。”
楚青鸾低眉,心中隐隐担忧:“父皇,西域王若真为旧情而来,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楚皇冷笑一声:“他想要人,哼,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楚皇又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瞬间苍白。
只见他忙用锦帕捂着嘴,咳得身体都微微颤抖。
楚青鸾一惊,忙走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部。
“父皇!您的咳疾怎么这么严重了?”
楚皇摆摆手,强压下咳意,声音沙哑:“无妨!只是受了些风寒,一会儿就好……咳咳……”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再次剧烈的咳起来。
这一次,他没能压住喉头的腥甜,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父皇!”
“快来人,传太医!”
楚青鸾大惊,忙朝着门外吩咐,并扶着楚皇走到一旁的软榻上躺了下来。
就在她刚把人安置在软榻上时,殿外就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西域王阿穆尔求见,说……带来了擅长调理咳疾的医者!”
楚青鸾心头一紧。
阿穆尔这个时候突然求见,还带来了医者。
是巧合?
还是早有预谋?
她回头看了眼软榻上气息微弱的楚皇,咬了咬牙:“让他在外稍候,就说父皇正在休息。”
“咳咳……让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楚皇朝着内侍吩咐。
楚青鸾当机立断。
“宣!”
殿门洞开,只见阿穆尔阔步而入,身后跟着一位蒙着轻纱的女子,体态婀娜,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如新月般明媚,手腕上串着的银铃,随着步伐的走动清脆作响。
“楚皇陛下。”
阿穆尔弯腰行礼,目光扫过病榻上的人,故作惊讶道:“早先听闻陛下染恙,没想到竟如此严重。”
随即,他视线一扫,很快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楚青鸾。
在看到她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时,阿穆尔和尧尽忠一样,皆是一怔。
“你——”
“昭阳见过西域王。”楚青鸾主动朝他行了一礼,并没有刻意隐藏声音。
阿穆尔顿时恍然大悟,英俊的脸上满是意外。
“难怪!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昭阳公主,是本王眼拙了,这一路上,竟未曾察觉公主的身份。”
阿穆尔说着,眼底闪过一缕意味深长的光芒。
对此,楚青鸾只避重就轻的解释道:“还未感谢王上一路相护,改日本宫定当设宴,款待王上。”
“如此,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阿穆尔同样爽朗地一笑,并没有介意她隐瞒身份的事。
随即,他侧身引荐道:“这位是本王的侄女乌雅,师从西域药王,最擅调理顽疾,不如由乌雅来为楚王陛下诊治一番?”
乌雅公主上前一步,盈盈下拜,面纱下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般,舒适悦耳。
“小女乌雅,见过大楚陛下,见过公主。”
楚青鸾眸色微动,嘴角扬起浅笑:
“王上美意,本宫心领了,只是父皇的咳疾由来已久,一向都是太医院精心调理,若是贸然换医,怕是不妥。”
“公主多虑了。”阿穆尔爽朗一笑。
“乌雅虽年轻,却已治愈过西域多位贵族的顽疾。”
他目光转向软榻上的楚皇,言辞诚恳:“若陛下信不过,可令贵国的太医在一旁监督,乌雅只需把脉片刻,若传言有误,本王即刻带她离开。”
乌雅也适时上前,手指轻抚着药箱:“小女可以当场写下药方,由贵国太医过目后,再决定是否用药。”
一时间,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既然如此……”
楚皇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透着上位者的威严:“那便有劳公主了。”
第184章 陛下,就让乌雅留在宫中为你调理吧
很快,乌雅缓步走到软榻前,指尖搭在楚皇的脉搏上。
她神情专注,原本艳丽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静。
殿中的众人,包括闻讯赶来的几位太医,全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落在乌雅的手上。
片刻后,乌雅收回手,对着楚皇微微躬身:“陛下脉象沉细,肺腑间有郁气凝结,且脾胃虚弱,想来平日里常感胸闷,夜间难以安睡,晨起时还会觉得喉间发紧,有痰却咳不出。”
这番话,如同亲眼所见一般,楚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正是如此!”楚皇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周遭的几位太医闻言也都变了脸色。
楚皇的病症他们自然知晓,可这位年轻的西域公主仅仅是只搭了个脉,就能说的分毫不差,光是这份问诊的本事,在场几人都没人敢打这个包票,说能胜过乌雅。
是以,先前还带着轻视的几位太医,全都悄悄挺直了背脊,看向乌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和郑重。
这时候,有一位年轻的太医忍不住开口道:
“公主能诊出病症,的确有几分本事,可这诊病容易治病难,光说出来怕是没什么用,若能让陛下的咳疾有所缓解,才算是真本事。”
他这话看似在质疑,实则是把乌雅架到了高处——若是治不好,西域王在大楚面前可就没面子了。
而乌雅却丝毫不显得慌乱。
相反,她只是微微一笑,“这位大人说的是,小女斗胆,愿意为贵国陛下施针用药,只是这疗法与中原有所不同,一会儿还请诸位大人莫要惊慌。”
说着,只见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卷羊皮纸,又拿出狼毫笔,蘸着墨汁在纸上写下药方。
她的字迹带着西域文字的圆润,又透着几分风骨。
写完后,她将药方递给院判:“大人可看看,这些药材是否有不妥之处?”
几位太医接过药方,凑在一起研究。
半晌后,院判抬起头,神色复杂。
“这药方倒是平和,只是这雪莲和沙棘搭配,倒是少见。”
“这是西域的法子。”乌雅解释道,“雪莲润肺,沙棘开胃,两者结合,既能缓解咳疾,又能补脾胃,正好应对陛下的症状。”
她说着,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银盒,里面是褐色的膏体。
“这是用雪莲熬制的膏体,配合针灸,效果更快。”
她取出先前那套雪山银针,在火上再次消毒后,对准楚皇背上的穴位轻轻刺入。动作快而准,丝毫不见犹豫。
与此同时,她让内侍取来温水,将少许药膏化开,用小勺喂给楚皇。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乌雅便收了针,又为楚皇按揉了几下胸口。
“陛下现在感觉如何?”她轻声问道。
楚皇缓缓睁开眼睛,试着深吸了几口气,结果发现,原本淤堵的胸口,竟真的松快了许多。
他眼底闪过赞许的光芒:“的确舒服多了。”
几个太医轮番上前,一一诊脉,结果在把完脉后,每个太医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之色。
要知道,楚皇的咳疾,他们可是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能试的也都试过了,可都毫无起色。
可这乌雅公主仅凭着一手的针灸术,配合膏方,竟能让陛下的病情奇迹般的缓解。
“乌雅公主医术高明,臣等佩服!”
院判等人全都收起轻视的神色,朝着乌雅恭敬一拜。
就连楚青鸾看向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郑重。
乌雅浅浅的回了一礼:“各位大人谬赞了,不过方才的施针用药,只能暂时缓解陛下的症状,若想彻底根治,还需日日施针用药,搭配膏方调理,至少要坚持月余才行。”
院判略一思索,转而建议道:“陛下龙体为重,乌雅公主医术精湛,臣以为,不如请乌雅公主暂时住在宫中,方便随时为陛下诊治?”
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月余,那楚皇的寿辰都过了。
届时这位西域的公主又该以什么身份留在大楚皇宫?
总不能凭空安置个‘医官’的名头吧?
再说了,大楚礼仪之邦,人家在这里给陛下治病月余,回去后还怎么能谈婚论嫁?
人家毕竟是西域的公主,身份尊贵。
楚皇靠在软榻上,沉吟片刻后挥手道:“都先退下吧。”
太医们顿时退出殿外,阿穆尔上前一步,郑重道:“陛下,若您不嫌弃,不如就让乌雅暂且留在宫中,专心为您调理龙体?
本王此次入楚,本就是打算让她在贵国游历学习,能侍奉陛下,是她的荣幸。”
这话看似在为楚皇着想,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阿穆尔这是要乌雅留在大楚皇宫。
楚青鸾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阿穆尔跟前,“王上美意,本宫心领了,只是乌雅公主身份尊贵,若是以医者的身份入宫,未免委屈,此事关乎两国礼仪,还需从长计议。”
她转向楚皇,柔声道:“父皇,不如先让太医按照乌雅公主的方子配药,若确实有效,再议其它?”
楚皇会意,微微颔首:“青鸾说的有理,西域王,此事不如容后再议?”
阿穆尔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恢复如常,“既如此,那本王就先行告退。乌雅,我们走。”
乌雅盈盈一拜,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看了楚青鸾一眼。
待西域众人退出殿外,楚青鸾立刻沉下脸色。
“父皇,她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这时,楚皇又闷咳了几声,眼底一阵幽光闪烁。
“他这是想以恩相挟。”
楚皇声音嘶哑,眼神凌厉。
“先让乌雅治好朕的病,再提出要带走姜嫔,届时朕若拒绝,便是忘恩负义。”
不得不承认,真是好一招阳谋。
这是笃定了除了乌雅,整个大楚就没人能治好他了么?
楚青鸾亦声音转冷:“他竟敢以父皇的龙体做筹码。”
先前进京这一路,乌雅并没有与使臣团同行,想来是阿穆尔特意安排的,让乌雅分开而行,为的就是出其不意。
可若让姜嫔回西域,又将大楚的颜面置于何地?
更何况,姜嫔还诞下了楚泓,若姜嫔一旦和阿穆尔旧情复燃,那么楚泓的身后,等于就是整个西域十二部。
他若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绝对会给大楚带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父皇,既然西域王想要玩阳谋,那咱们不妨陪他下一局。”
楚青鸾眸光微转,忽然道:“明日,儿臣便以公主的身份,邀请西域王一叙,加以试探。”
楚皇抬头看向她:“哦?以何由头?”
“就说感谢他在途中对儿臣的照拂,毕竟儿臣是借着他的使团才得以脱身,顺利回京,于情于理,都该表示感谢。”
楚皇沉吟片刻,缓缓点头,“这确实是个很好的理由。”
“但要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再说这头,阿穆尔在出宫以后,脸上温润的笑容顿时一沉,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
身后的下人见状,全都无声的跪地。
乌雅也不例外,有些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实际上,她并不是什么西域的公主,只是个巫医族的医女,因着生的貌美,被阿穆尔选中,顶替了真正的乌雅公主,来到大楚。
一开始,部落的人都以为她被阿穆尔看中,是要接回大帐做侍妾的。
可乌雅怎么也没想到,阿穆尔看中的,只是自己这一手医术。
“全都退下!”
众人心里松了口气,正准备退下,又听见阿穆尔说,“乌雅留下!”
乌雅心里一紧,其余众人皆回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待殿门紧闭,阿穆尔背对着乌雅,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楚皇的身体,究竟如何?”他突然开口问道,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危险。
乌雅跪在地上,如实答道:“回王上,楚皇陛下肺经郁结,气血两亏,应该是多年积劳成疾,又中了慢性毒药……”
“能治好吗?”
不及乌雅讲完,阿穆尔有些不耐的打断道。
乌雅咽了咽口水:“若以西域雪莲为引,配合针灸之术,三个月内,可以根治。”
“根治?”阿穆尔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盯着乌雅,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人笼罩。
“谁让你根治了?”
“从明日起,你去告诉楚皇的人,他的病无药可医,只能靠你的独门秘术长期调理。”
乌雅抬头,眼底满是错愕:“王上!这……”
“若中途停止治疗,必会病情加重,暴毙而亡。”阿穆尔一字一句道,并伸手抬起了乌雅的下巴,语气危险。
“明白了吗?”
乌雅脸上瞬间变得惨白,摇头道:“王上,这万万不可,医者仁心,怎能如此欺瞒病人?若是因为谎言而耽误了诊治,是会出人命的!”
她是巫医族的医女,自幼被长老教导‘见病如见己’,从未想过要用医术去害人。
阿穆尔却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迫使她抬头。
“你以为本王让你顶替乌雅公主,是让你来大楚当活菩萨的?”
若不把出皇捏在手里,怎么能带回心底那人?
见乌雅疼的掉泪,他松开她的下巴,转而幽幽的道:“你只需照做即可,事成之后,本王可以许你回巫医族,再赐你百两黄金,让你的族人衣食无忧,若是敢不听话,你该知道本王的手段!”
乌雅内心绝望。
她当然知道这位年轻的王,有多狠。
当初他斩杀自己的亲叔父,亲兄弟时,她在巫医族也早有耳闻。
“是……臣女,遵令!”
阿穆尔满意的拍拍她的脸:“很好,记住,从今日起,你就是真正的乌雅公主,是我西域最尊贵的王女。”
他转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光芒。
下午的时候,阿穆尔接到了楚青鸾送来的帖子,说为感谢他这一路上的照拂,特在醉仙楼设宴,款待阿穆尔。
他看着帖子上娟秀却透着风骨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醉仙楼三楼雅间,楚青鸾早已在此等候。
窗外是京城繁华的街景,楼内却安静的只能听见茶香袅袅的声音。
楚青鸾一身素色长裙,略施粉黛,发间只簪着一支白玉簪,清雅如画。
阿穆尔进门后,客气落座。
楚青鸾亲自执壶,为他斟酒。
“王上,这一路多谢照拂,本宫敬你一杯。”
阿穆尔举杯,目光灼灼,“公主客气了,能护送公主回京,是本王的荣幸。”
酒过三巡后,阿穆尔放下酒盏,忽而笑道:“公主既已平安归来,本王也该讨个承诺了。”
楚青鸾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看向阿穆尔:“王上所言的承诺,本宫自然记得,只是不知,王上想何时见她?”
“自然是越快越好。”阿穆尔毫不犹豫的回答。
“本王此次来大楚,除了给贵国皇帝贺寿,最重要的,也是为了能见她一面。”
楚青鸾放下茶杯,目光平静的看着阿穆尔:“王上深情,本宫深感动容,只是敢问王上,是以什么身份,来觐见我朝的姜嫔娘娘?”
阿穆尔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似没料到楚青鸾会如此直接。
他沉吟片刻,笑道:“自然是以故人的身份。”
“哦?”
楚青鸾笑意渐渐加深:“王上可知,按照《大楚会典》,外邦使臣欲见后妃,需以国书递交宗正寺,列明事由,再经三司合议……”
阿穆尔脸色沉了沉:“若本王非要见呢?”
“当初公主可是答应过本王,只要送你回京,便能安排本王见她一面,如今公主平安归来,就要食言了吗?”
“王上误会了。”楚青鸾摇头。
“本宫并非食言,只是此事确实棘手。姜嫔娘娘如今是我父皇的嫔妃,是睿王楚泓的生母,早已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西域部落的女子,而是我大楚的娘娘。
王上若以故人的身份相见,于理不合,传出去怕是会让人误会王上对我大楚的后宫有所觊觎,有损两国的颜面。”
一番话有理有据,更是将两国的局势摆到明面上来。
阿穆尔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危险地眯了眯。
“公主这是在威胁本王?”
“本宫只是在告知王上大楚的立场。”楚青鸾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若王上真想与大楚交好,便该尊重大楚的规矩和颜面,强行带走后妃,只会让两国的关系陷入僵局,西域刚刚经历内乱,想必这也不是王上希望看到的。”
阿穆尔看着楚青鸾坚定的眼神,知道她所言非虚。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才缓缓开口。
“公主倒是坦诚,只是本王与她二十年前便有了情分,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相见,让本王就此放弃,未免太过残忍。”
楚青鸾语气稍缓:“王上念及旧情,便该为她的处境考虑。”
“她在宫中安稳度日,又有睿王在身边,已是最好的归宿,王上若真为她好,远远看着她便好,何必非要打扰她的生活,甚至让她陷入非议之中?”
阿穆尔抬头,看向楚青。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谁也没有退让。
楚青鸾这番话,的确是大义凛然,看似在为两国的立场着想。
可阿穆尔又岂是那等轻言放弃之人。
今日这场局,无非都是对彼此的一场试探罢了。
半晌后,阿穆尔扬起嘴角,缓缓开口:
“昭阳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第186章 那旧人呢?是否也在夜以继日的惦记着?
楚青鸾亦端起酒杯,“王上谬赞,本宫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比起王上杀叔夺位、平定西域内乱的魄力,实在算不得什么。”
“哈哈哈哈……”
阿穆尔爽朗出声,眼底的阴鸷逐渐散去,浮现出几分笑意。
“本王原以为大楚的公主,不过是个养在深闺里的金丝雀,没想到……竟有如此口才,只不过……”
他顿了顿,忽而倾身,压低了声音:“那公主敢不敢据实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楚青鸾抬眸:“王爷请讲。”
“若今日换成是你。心爱之人被困异国二十栽,你会不会也像本王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带她走?”
空气骤然凝滞。
楚青鸾指尖叩紧了茶盏,随即轻笑道:“王上此言差矣。”
“本宫若真心爱一个人,便不会让他陷入两难之境。”
她抬头,直视阿穆尔鹰隼般的眼底,一字一句:“更不会以两国百姓的安宁为代价,全一己私欲。”
意思是在指责阿穆尔因一己私欲,陷两国百姓于不顾,是非常自私的行为。
阿穆尔听闻,脸色一沉,半晌后,忽然大笑出声。
“好!好一个‘不陷两难’!”
“公主这张嘴,倒是比西域的弯刀还利。”
“不过公主,这世上有些事,并不是道理就能挡得住的。比如说……贵国皇帝陛下的病情!”
话音未落,雅间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若是有人在此,定能察觉出来,这是威压外泄所致。
楚青鸾目光陡然转冷,眼底带着慑人的寒芒。
“王上这是在威胁大楚?”
阿穆尔也不甘示弱,“本王不过是陈述事实,乌雅的医术公主也亲眼看到了,若是她哪天想要突然回西域省亲……”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知道楚皇陛下能否撑到下一个太医令当值?”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似有刀光剑影一般。
半晌后,楚青鸾慢条斯理地替自己斟了杯茶,语气平静。
“王上可知,我大楚《刑统》如何论处谋害君父之罪?”
不及阿穆尔回答,她目光锐利如刀:“主犯凌迟,九族流放,若是外邦指使……”
她目光倏地凌厉:“当夷其三族,焚其宗庙。”
阿穆尔瞳孔骤缩。
他没想到,楚青鸾会把话挑得这么明白。
“至于乌雅公主。”楚青鸾继续道:“她既来了大楚,便是客,我大楚对待贵客,向来是‘来容易,走难’。”
话落,两人谁都没再开口,只余屋子里烛火发出‘噼啪’的声响。
“哈哈哈哈哈……”
良久后,阿穆尔突然大笑出声。起茶盏一饮而尽。
“好个伶牙俐齿的昭阳公主!”
“姜嫔的事,容本王再想想。但公主也该记得,承诺便是承诺,本王给过的体面,希望公主也能还回来。”
楚青鸾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便不再紧逼。
“王上的心意,本宫会如实转达。只是姜嫔娘娘是否愿意见王上,还需看她自己的意思。”
这话的意思等于是说,姜嫔如今是大楚的嫔妃,有自己的考量。
“好!”阿穆尔站起身,“那本王就等着公主的好消息!”
他特意将‘好消息’三个字加重了语气,意在暗示楚青鸾,希望结果不要让他失望。
“时辰不早了,今日叨扰,改日再叙。”
他向楚青鸾抚胸行了一礼。
楚青鸾也站起身,微微颔首;“王上慢走。”
待阿穆尔离去后,楚青鸾反而眉心紧锁,一脸忧愁。
侍女柳儿上前关心道:“公主,可是在担心那西域王和姜嫔娘娘见面的事?”
楚青鸾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姜嫔之事尚可周旋,本宫担心的是,阿穆尔不会善罢甘休。”
“阿穆尔此人,看似为情所困,实则步步为营。他要带走姜嫔是真,可若只是为了旧情,何必带二十车重礼,又让乌雅公主入宫?他分明是想借姜嫔拿捏父皇,再趁机从大楚捞取好处。”
柳儿有些焦急:“那咱们就偏不让他如意。姜嫔娘娘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未必愿意跟他回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