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沉吟片刻,忽然轻笑:“既如此,朕便准了你,朕倒也要看看,顾霆远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成了郡主,是该喜还是该忧。”
说罢,楚皇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的看着楚青鸾,道:“还有件事,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昨天夜里,谢云祁离开谢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楚青鸾神色未变,恭敬的答道;“谢相此举,倒是出人意外。”
她迎上楚皇探究的目光,想了想又道:“不过儿臣以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哦?怎么说?”
“谢家与太子走得很近,如今谢相主动抽身,正好打破这个局面。”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样。
“况且,以谢云祁之才,若真能为父皇所用,又何愁新政推行不下去?”
楚皇笑着摇头,“朕问的不是这个。”
他意味深长的注视着楚青鸾:“朕是想知道,你对谢云祁这个人,怎么看?”
楚青鸾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楚皇。
“谢云祁谋略过人,行事果决,是难得的能臣,此番却不惜自毁根基,与家族决裂,朕倒是好奇,究竟什么样的执念,能让一个在朝堂上步步为营的权臣,做出这般玉石俱焚的抉择?”
楚青鸾呼吸微微一滞,眉头微蹙。
楚皇又拿起一封密折,继续道:“更巧的是,今早谢云祁来见朕,说愿意以谢家为祭,助朕肃清朝堂,而他所求的……”
楚皇故意顿了顿,突然倾身向前,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的笑意,“竟是求朕不要干涉他和一个女子的缘分。”
“你说……这位能让谢卿如此不顾一切的奇女子,会是谁呢?”
话落,殿内骤然陷入安静。
沉香袅袅,茶水中倒映着楚青鸾半阖的眼眸。
半晌后,她才出声,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父皇说笑了,谢相素来深谋远虑,此举,必定有更深层的谋划。”
“是吗?”
楚皇轻笑一声,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或许吧!”
他倒觉得,能让谢云祁这样的聪明人做出这般糊涂事,反倒是最做不得假的。
就像他自己当年,不也是为了能迎娶先皇后,不惜在先帝的殿前跪了三天三夜……
另一边,知夏火急火燎的赶往听雪轩的时候,路上碰巧遇见了李氏。
其实也不能说是碰巧,主要是自打李氏知道知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后,就一直派人留意知夏,这不,看到知夏骑马准备出门,李氏便迫不及待的也跟着出门,‘碰巧’来了一场偶遇。
“知夏!真的是你?”
李氏从马车里探出身子,脸上堆满了温柔的笑意。
“顾夫人安好。”知夏语气淡漠,疏离。象征性的行礼。
李氏眼圈一红,颇有几分神伤的开口:“好孩子,你我之间,就非得要如此疏远吗,我……”
“抱歉顾夫人!”知夏开口打断她,“您若是没别的事,烦请借过一下,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没空与您在此叙旧。”
李氏眼神一黯,却很快又重新扬起笑意:“其实也没什么,听说前面开了家古董铺子,里头有不少前朝的珍品,我便想着去挑一些,改日送到公主府。
知夏,你跟随公主多年,定然熟悉公主的喜好,可否麻烦你……”
“抱歉,我……”没空两个字正准备说出口,知夏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头一动。
“前朝,珍品?”她偏过头看向李氏。
李氏以为她神色松动,忙解释道:“是的,听说有几件还是前朝宫廷流出来的文房四宝。”
知夏眸光微闪。
她要去拜见的那位沈老太师,不就是前朝的元老?情报上说这位老太师尤其痴爱收藏各类文玩,若能带上一件合他心意的见面礼……
“既然顺路,那就去看看吧。”
知夏突然改口,利落的翻身上马。“不过我只能停留一盏茶的时间。”
李氏喜出望外,连忙吩咐车夫在前面引路。
对她来说,知夏肯停下脚步来听她说话,就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又哪里会介意时间短一点。
很快,马车转过两条街,停在一家名为‘墨韵轩’的古董铺子面前。
知夏的目光立刻被橱窗里的一尊青铜小鼎所吸引。
那鼎上的铭文,正是沈老太师最推崇的前朝书法大家所书。
“掌柜的,这个怎么卖?”知夏指着那小鼎问道。
结果就在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道颇具讽刺的声音:
“这不是顾家那位遗失了十八年的真千金吗,这么快就学会附庸风雅了?”
第85章 没听见本小姐说话?这鼎,我要了!
知夏回头,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子站在门口,满脸愤恨和不屑——正是顾嫣然此前的闺中好友,韩玉瑶。
见到知夏准备买下那尊青铜小鼎,韩玉瑶想也不想的就冲着掌柜吩咐道:“这鼎多少银子,本小姐买下了。”
知夏眼尾一挑,眼神都没给她一个,转而吩咐掌柜:“银子一会儿派人到公主府去取,东西我先拿走了。”
韩玉瑶见自己被无视,瞬间炸毛。
“喂!你有没有听见本小姐说话?我说,这鼎,我要了!”
“你凭什么跟我抢!”
知夏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带着几分不屑和嘲讽:“韩太师府上出来的小姐,就是这么个货色?这鼎,是我先看中的,凡事需讲究个先来后到,你不懂吗?”
韩玉瑶被羞辱,气愤不已:“那又怎样,你一个公主府的侍女,有这么多银子买下它吗?”
转头,韩玉瑶又冲掌柜道:“本小姐愿意出双倍,不,三倍的价钱,买下这尊鼎。”
知夏见状,扯着嘴角笑了。
只是那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韩小姐还真是财大气粗,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底气又是什么?是你的祖父韩太傅吗?”
韩玉瑶脸色一白,正准备讲话,却听见知夏又道:“可据我所知,韩太傅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才一千两银子,韩小姐这一出手就是三倍价钱……”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韩太傅那两袖清风,清廉正直的口碑,也是花银子买来的了?”
“你——”韩玉瑶瞬间血色尽失。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韩小姐慎言!”这时,门口适时的响起一道威严且不容置喙的声音。
——是李氏。
知夏骑马,自然比她先到一步,可李氏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到韩玉瑶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知夏,口出狂言!
她快速上前一步,一把将知夏护在身后,目光如刀。
“韩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竟敢当街辱骂我顾家女儿,是当我顾家没人了吗?”
韩玉瑶红着眼眶,声音哽咽:“顾夫人!您怎能如此偏心?嫣然姐姐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您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这般对待她的好姐妹……”
“住口!”李氏厉声打断她:“别跟我提她,她鸠占鹊巢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该知足了,可最终却带着那种腌臜的东西去公主的宴会,差点牵连我顾家满门,别说她现在死了,就算她没死,我也定不会再认她!”
李氏的话,让知夏微微一怔。
这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李氏环视众人,深吸口气,又道:“知夏是本夫人的亲生骨肉,从今往后,谁若敢欺负她半分,便是与我顾家为敌!”
围观的百姓们听闻,一阵窃窃私语。
“原来这才是顾家真正的千金……”
“听说那假千金死之前还闹出过丑事……”
“顾夫人这话说的,看起来像是恨极了那个冒牌货……”
知夏站在李氏的身后,神色略显复杂。
原来,这就是有母亲护着的感觉么?
韩玉瑶没讨着好,还差点牵连到祖父,气得跺了跺脚,咬牙离开了墨韵轩。
这时,掌柜已经将东西包好,递给知夏。
“姑娘,一共是五百两银子。”掌柜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知道知夏来自公主府,不敢怠慢,言语间很是恭敬。
知夏正准备掏银票,却被一旁的李氏给拦住,“这银子,我来付。”
知夏眉头微蹙,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不必——”
“就当娘补给你的及笄礼。”李氏不由分说的将一叠银票塞进掌柜手里,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这些年……娘欠你的实在太多。”
知夏指尖微颤,那句刻在骨子里的‘无功不受禄’已经到了嘴边。
可在看到李氏那小心翼翼的眼神时,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
“……随你。”她别过脸,语气依旧冷淡,但却默认了李氏的举动。
顾家不缺这点银子,既然是对方主动要送上来的,干嘛不拿?
不拿白不拿!
她拿顾霆远的银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不过银子拿归拿,想要认她做女儿这件事,依旧没得商量。
她还要买园子,要开销不少,虽然这些年公主没亏待过自己,但好歹能省一点是一点,不是吗?
李氏见状,顿时喜出望外,连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对着掌柜吩咐道:“仔细包好,莫要磕碰了。”
掌柜连连称是,手脚麻利的将青铜鼎包裹稳妥。
他偷瞧着这对母女,一个故作冷漠深情别扭,一个强忍泪水却满心欢喜。掌柜不禁在心里暗叹——这高门大户的恩怨,当真比戏文还精彩呐。
而听雪轩这边,谢云祁在和沈老太师手谈一局之后,已经把园子的事谈妥了。
沈老太师这次回京本是来访友的,听说谢云祁看中了自己的园子,心中十分的疑惑。
谢云祁作为谢家年轻一辈的麒麟子,他在江南就听说过,人中龙凤,德才兼备。
他很好奇,以他的身份地位,应该不缺地方住才对,可为何偏偏相中了自己那处园子。
他那园子虽说地理位置还不错,但面积却并不大,而且年久失修。
听雪轩内,沈老太师伸手捋着花白的胡须,恍然大悟道:“谢相看中这园子,莫非是为了……”
谢云祁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也没隐瞒,索性大方的承认:“沈老明鉴。”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待谢云祁离去后,沈老太师立在廊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摇头轻叹:“年轻人呐……”
这时,管家推门进来,朝他禀报道:“老爷,外面有位姑娘,自称是公主府的侍女求见,说是……来谈园子的事。”
沈老太师捋胡子的手一顿,老眼闪过一丝狐疑,紧接着恍然大悟。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他苦笑着摇头,“谢相啊谢相,你这步棋,怕是要惹恼佳人了……”
一楼,知夏听闻园子刚已经被人买走,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深吸口气,对门房郑重的道:“烦请再通传一声,就说公主府侍女知夏,恳请与沈老太师见上一面。”
“这……”门房有些为难,听雪轩是开门做生意的,保护客人的隐私是最起码的条件。
可知夏作为公主府的侍女,他同样也不想得罪。
就在这时候,沈家的老管家走过来,笑眯眯的对着知夏道:“这位,就是知夏姑娘吧?”
知夏转头一看,见是一个五十出头,衣着体面的老头,恭敬的行了一礼;“您老是……”
“小老儿姓李,是沈府的管家,老爷吩咐我来知会姑娘一声,那园子,确实在一刻钟前已经被人给买走了,现如今,这园子的归属权,已经不属于沈家了。”
知夏眉头紧蹙,沉吟片刻后道:“那可否麻烦李管家告知,是何人所买,知夏这就去拜访。”
老管家笑得和蔼,眼底却带着几分深意:“姑娘见谅,我家老爷特意嘱咐过,不便透露新买家的姓名,不过……”他顿了顿,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铭帖。
“我家老爷说,若姑娘愿意,他老人家可以代为传话。”
知夏接过铭帖,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听雪轩’三个字。
她心下了然,沈老太师这是要她给对方下拜帖。
“多谢管家。”知夏从袖子里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书信,“劳烦将此信转交给沈老,就说……公主府随时恭候佳音。”
老管家双手接过,意味深长的道:“姑娘放心,老朽一定亲自送到老爷手上。”
另一头,谢云祁坐在马车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福安从外面扭头道;“主子,咱现在要回醉仙楼吗?”
谢云祁揉了揉眉心,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公主现在在何处?”
福安立刻会意,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刚打听到,公主殿下从宫里出来后,正往裴府的方向去,说是……要探望裴将军的伤势。”
突然,福安感觉车厢内的温度骤然降低,一股莫名的威压扑面而来。
谢云祁修长的手指蜷缩在膝盖上,半晌后,他吩咐道:“改道,去公主府。”
“啊?”福安一愣,“可公主不在府上啊。”
“本相知道。”谢云祁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眼底暗流涌动。
“正因为她不在,才要去等她。”
他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记得从西角门进去,就说,本相旧伤复发,求公主府的大夫帮忙诊治。”
福安抽了抽嘴角——自家主子这哪里是去看病,分明是去堵人的啊!
但看着谢云祁那寒霜般的脸色,福安识趣的咽下了要说的话,转头吩咐车夫改道。
而此时,正在前往裴府的楚青鸾也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侍女柳儿忙关心道:“殿下可是觉得风大,要不奴婢帮您拉上帘子吧。”
“无妨。”楚青鸾抬手,看了眼外头的景致,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卖药材的仁济堂,便吩咐道:
“去仁济堂取些上好的金疮药和血燕来,再……”她略微沉吟,“把前阵子南诏进贡的那株百年灵芝也带上。”
柳儿惊讶道:“殿下,那灵芝可是陛下特意赏赐给您的……”
“一株灵芝而已。”楚青鸾语气平静地道:“更何况,这些年来,裴将军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他是值得的。”
柳儿心想也是,很快就命马车在仁济堂门口停下,并备齐了东西。
很快,裴府众人得知公主的马车正在朝着这边驶来,全府上下顿时忙碌开来。
裴母亲自指挥着下人洒扫庭院,连多年不用的御赐茶具都取了出来。
裴父是当年先皇后身边最得力的侍卫统领,此刻正紧张的擦拭着一柄宝剑,那是先皇后赐予他的信物。
“父亲!”
裴渊撑着伤势从屋里起身出来,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您这是……”
“嫡公主驾到,岂能怠慢!”裴父板着脸,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激动之情。
“这是公主第一次驾临裴府,你娘连当年的陪嫁云锦都拿出来铺桌子了。”
裴渊耳根有些微微泛红,低声道:“殿下只是来探伤,不必如此……”
裴母提倡节俭,哪怕如今已经是诰命夫人,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已经多年了。
在府里,她习惯了穿浆洗得发白的素布襦裙,粗糙的瓷碗,还有满花园里种植的不是中看不中用的奇花异草,而是一些应季的瓜果蔬菜,还有一些果树。
如今竟然连陪嫁布匹都给翻了出来,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裴父将手里的宝剑郑重地放回檀木架子上,转身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裴渊,为父知道你的心思。”
裴渊身形一僵,耳根的红晕瞬间蔓延至脖颈。
“所以,公主此番前来,咱们务必要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来迎接。但你要记住,她首先是君,其次才是你守护的人。”
裴渊的身份现在还未公开,裴父只能用这种方式,点到即止。
正说着,外头已经传来通报的声音:“昭阳公主到——”
裴渊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整理衣襟,却不慎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眉头一皱。
裴母见状,忙替他披上外袍,小声叮嘱他:“渊儿,注意分寸。”
很快,当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处时,裴渊只觉得心跳如雷,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
这么多年了,每每见到她,裴渊依旧会像当初那个初入宫闱的少年一样,紧张的手足无措。
他强撑着要行大礼,却见楚青鸾已经快步上前,虚扶住他的手臂:“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熟悉的幽兰香扑面而来,让裴渊耳尖发烫。
“臣,参见殿下。”他声音发紧,不敢直视那双明澈的眼睛。
楚青鸾的目光落在他肩头上,虽然披了件袍子,但露出来的部位依旧能看到隐隐有渗血的纱布在脖颈处。
她眉头微蹙:“伤口又裂开了?”
不等他回答,便转头吩咐柳儿:“把金疮药拿来。”
裴母在一旁看得眼眶发热。她悄悄扯了扯丈夫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看儿子。
却见裴渊站的笔直,可那发红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哪里逃得过父母的眼睛?
见楚青鸾就要解开披风给自己上药,裴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殿下!使不得!”
他后退得太快,差点撞翻身后的茶几,“臣、自己来就好。”
楚青鸾挑眉看他:“你看得见自己身后吗?”
裴渊:“……”
楚青鸾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在椅子上,伸手点住他的肩膀:“裴渊,小的时候,你可没有这般拘谨。记得那年在破庙里避雨,你可是和本宫同榻而眠。”
裴渊浑身一僵,耳尖瞬间红得能滴血:“殿下!那、那时臣才十岁,是为了保护……”
“是啊,才十岁就知道护着本宫了。”她熟练的解开纱布扔到一旁,声音忽然轻柔:“就像这次,你明明可以等水来了再冲进去……”
一旁,裴父裴母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裴母还贴心的带上了门,只留下两个小丫鬟在外候着。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粉洒落的声音。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药粉洒落的声音。
裴渊盯着地面,喉结滚动:“护卫殿下,是臣的本分。”
“只是本分?”楚青鸾忽然手上的动作一顿,忽然偏过头。
“那为何每次救本宫,你都冲在最前面?”
裴渊猛地抬头,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眸,一颗心仿佛马上就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他张了张嘴,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相思之情几乎要脱口而出。
“殿下——”
“别动!”她指尖轻轻按压在伤口边缘,仔细替他换上新的纱布,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
“这几日你先好好养伤,秋猎的事不必操心。”
裴渊一听,立马就要挣扎着起身,“殿下不可!猎场上人多眼杂,又地势险峻,臣不能让您独自一人去冒险。”
秋猎每三年举办一次,是大楚立国以来最为重要的盛事。
当年太祖皇帝定下规定:凡在秋猎中拔得头筹者,无论皇子公主,还是王公大臣,皆可向圣上求一个恩典。百年来,不知多少兵权更迭,朝堂洗牌,都始于这场秋猎。
裴渊目光微沉,他记得五年前,三皇子一箭射中金雕,顺势求得了幽州的兵权,从此在朝堂上有了一方势力。
两年前太子楚琅猎得白鹿,借此得到了太子之位。
而今年……
“正因如此,你更要好好养伤。”楚青鸾道:“太子那边已经有所动作,本宫收到消息,他暗中招募了一批北境的猎户,专门为此次秋猎做准备。”
裴渊瞳孔一缩。
北境猎人,擅追踪和埋伏,太子这是要……
“殿下!”他又急得伤口渗出血丝,“臣这点伤不碍事,让臣随您一道去……”
“裴渊!”楚青鸾忽然打断他,“本宫不能再连累你受伤了。”
“秋猎的事,本宫自有打算。”
裴渊怔了怔,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半晌后,他深吸口气,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打算出动凤羽卫?”
凤羽卫,是先皇后留下的一支队伍,由三百名精锐女兵组成。这支秘密军队从不示于人前,连当今圣上都不清楚其真正的实力。
楚青鸾点了点头,如实道:“没错,本宫打算让九歌随行,负责本宫此次的安危,另外,父皇也私下给本宫安排了一支队伍,应付此次的秋猎,应当已经足够了。”
裴渊闻言,眼神微黯,却又很快恢复清明。
他明白殿下的顾虑。
作为执掌边军的大将军,若公然随行保护,的确会落人口实,反倒会成为太子党攻讦的借口。
“臣明白了。”他郑重抱拳,“但请殿下允许臣在猎场外围布防,秦小姐虽强,但终究人数有限。”
这一次,楚青鸾没有拒绝,“准了,不过,记得让你的人扮做寻常侍卫,莫要打草惊蛇。”
“殿下放心。”
之后,楚青鸾又停留了片刻,很快打算起身回府。
这时候,裴母端着刚熬好的鸡汤匆匆而来,在廊下与楚青鸾迎面相遇。
“殿下这就要走?”裴母连忙行礼,手中的青瓷碗还冒着热气,“老身特意炖了鸡汤,殿下用些再走吧。”
“不必了。”楚青鸾温和的打断,目光落在那碗鸡汤上。
澄澈的汤底飘着几片秋葵,散发出阵阵香味,楚青鸾心底一软。
裴渊能得双亲如此照顾,她很欣慰。“夫人费心了,这汤……还是留给裴将军补身子吧。”
裴母眼眶微红,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公主已经转身走向院门。
“娘!”
裴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包扎的整整齐齐。
他望着楚青鸾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公主心里,都明白的……”
裴母听闻后一惊,“那你为何还要……”放公主离去?
裴渊苦笑一声:“娘,殿下是君,儿臣是臣,有些界限……逾越不得。”
裴母看着他隐忍的神情,心疼地叹了一声:“傻孩子!”
她亲手替裴渊拢了拢衣襟,动作格外的轻柔,“你爹当年跟在先皇后面前,也是这般……”
裴母像是有感而发,然话说到一半,却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像是想起了禁忌往事,慌忙岔开话题:“娘去给你煎药……”
裴渊却敏锐的抓住了关键信息:“爹和先皇后……?”
裴母眼神躲闪,随口找了个理由开遁,“你听错了,我炉子里还煎着药,先走了,你早些回房,当心冷风受凉。”
很快,裴母的背影就消失在院门口……
裴渊在原地定定的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屋。
爹和先皇后么?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真叫人唏嘘不已。
再说这头,楚青鸾回到公主府之后,就听见管家前来禀报:“公主,谢相他……来府里了。”
楚青鸾眸光一沉,看着管家。
堂堂公主府,是他谢云祁想进就能进的后花园吗?
管家身子一抖,慌忙跪地:“殿下恕罪,谢相说旧伤复发,心口疼得厉害,非要住进西厢院,说只有公主府的大夫能治……”
身后,柳儿惊得捂住了嘴。
谢相的理由,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楚青鸾冷笑一声,“人在哪儿?”
一刻钟后,楚青鸾冷眼看着谢云祁喝完那碗加了黄连的参汤,淡淡的道:“参汤也喝了,谢相该回去了吧?”
谢云祁一袭墨色锦袍,慵懒地靠在软榻上。
他慢条斯理的放下药碗,像是感觉不到嘴里的苦,抬眸看着楚青鸾,眼底暗流涌动。
“殿下在裴府可是呆了足足一个时辰,怎么到了臣这儿,连一盏茶的功夫都嫌长?”
他起身,缓步朝她靠近两步:“裴渊的伤……可还好看?”
楚青鸾脚步一顿,目光微冷:“这是本宫的事,谢云祁,你擅闯公主府,真当本宫不敢治你的罪吗?”
谢云祁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怨念:“臣旧伤复发,特意来求公主府的大夫诊治,殿下却离府前去私会外男,臣只好……自己进来了。”
“殿下若想要治罪,便将臣给绑了,扭送官府吧。”
“反正臣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也无处可去!”
第88章 裴渊有的,臣也要有,要双份!
楚青鸾气极反笑,冷冷地看着他:“谢相这是要跟本宫耍无赖?”
谢云祁是什么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辅,就算离了谢家,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谢云祁低笑出声,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近了几分:“殿下莫不是忘了?臣手里还握着您的一个承诺?”
楚青鸾眼睛一眯:“所以,谢相今日是来讨债的?”
谢云祁指尖轻抚过她的手腕,嗓音低哑:“臣只是觉得,殿下既然能亲自去裴府探望伤患,那臣……也该有同等待遇。”
“裴渊有的,臣也要有。”
“他得的关心,臣也要得。”
“他喝的参汤……”他眸光暗沉,“臣要喝双份。”
楚青鸾被气笑:“若本宫不应呢?”
谢云祁眸色一暗,忽然俯身逼近,薄唇几乎贴到她的耳垂,声音危险至极:
“那臣只好……亲自来讨要了。”
下一秒,楚青鸾猛地推开他,冷声道:“好!既然谢相执意要住下,那本宫便将这公主府换块牌匾好了。”
言下之意,是要将公主府让给他,直接换成丞相府。
正当她转身欲走,谢云祁却忽然出声道:“殿下以为,臣会放您走?”
他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若您敢踏出这扇门,臣明日就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昭阳公主食言而肥,苛待忠臣。”
楚青鸾嘴角抽搐,有些意外的看着他,似在怀疑,这真的是那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令百官胆寒的谢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