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眼睛一亮,凑近了仔细看那张图:“殿下这主意甚妙,若是能买下隔壁园子,既不用扩建,又能让公主住的舒心,简直两全其美。”
她忽然想到什么,迟疑道:“只是奴婢听说隔壁是一位前朝遗老的别苑,不知对方肯不肯卖。”
楚青鸾若有所思,“成与不成,总得要试一试才知道。”
知夏想想也是,同时在心里计划着明日就去隔壁登门拜访,一定要尽早买回来。
殊不知,有时候事情就总是事与愿违。或者说,运气成分就差了那么一丢丢。
与此同时,谢家。
谢云祁刚踏入老太君的院子,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压低的咳嗽声。
丫鬟们端着药碗进进出出,神色凝重。
谢云祁眉头一皱,快步走进去,却见谢老太君好端端地坐在罗汉榻上,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茶,谢柔和母亲谢夫人端坐在两侧,见他进来,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他。
谢云祁脚步一顿,瞬间明白过来。
他不紧不慢的上前行礼,问安:“见过祖母,母亲。”
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漏。
随后,他兀自直起身子,嘴角挂上一抹浅笑:“祖母这头疼,好得倒是快。”
老太君冷哼一声重重地放下茶盏:“我要是不装病,你能这么快回来?”
谢云祁不可置否。
谢夫人叹了一声,柔声道:“云祁,你最近的行事,让我和你祖母有些担心。”
谢云祁神色不变,走到一旁坐下,淡淡的道:“母亲是指什么?”
谢柔性子急,直接道:“大哥,你还装糊涂?外头现在都传遍了,今日的琴会上,您帮着昭阳公主笼络那些世家子弟,还有秦九歌,帮忙笼络那些千金贵女,我都看到了。
还有今早在朝堂上,有人弹劾公主选夫的事,你竟还替那楚青鸾说话?”
谢云祁抬眸,语气平静:“公主选夫一事本就荒谬,她若真有意想要择婿,何须等到今日?不过是有人借题发挥罢了。”
老太君眯起眼睛:“你倒是护得紧。”
谢夫人忧心忡忡,“云祁,你一向稳重,可如今朝中局势微妙,谢家不宜与公主走得太近,免得被人揣测立场……”
谢云祁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祖母、母亲,你们究竟想问什么?”
老夫人盯着他,目光如炬:“那好,我问你——”
“你是不是对昭阳公主,存了别的心思?”
话落,屋内骤然一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住。
谢柔瞪大了眼睛,谢夫人也屏住了呼吸,紧盯着谢云祁,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半晌后,谢云祁缓缓抬眸,淡淡的道:“祖母多虑了,臣子效忠皇室,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
老太君冷笑一声,“那为何不见你对其它皇子也这般‘效忠’过?说起来,太子还是你的亲表弟,不是更应该得到你的效忠?”
谢云祁不语。
谢夫人见状,颇有几分痛心疾首:“云祁,你糊涂啊!公主身份尊贵,又深得圣心,若你真存了心思却了无结果,反倒是徒增烦恼。”
谢柔忍不住插嘴:“大哥!你真的喜欢上了公主?”
“那怎么可以?咱们谢家的祖训你难道忘记了?‘宁扶昏君,不立女帝’,你都忘了吗?”
面对家人的指责,谢云祁终于抬眸,眼神深不见底。
“是!”
“我是喜欢上了公主,但那又怎样?”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子凉意。
“但此事仅是我个人意愿,与谢家无关。”
谢夫人怔住,谢柔则倒吸了一口气,捂住嘴。
老太君猛地睁眼,斥道:“糊涂!你是谢家嫡子,你的婚事,怎会与谢家无关?”
“那若我不是谢家嫡子呢?”谢云祁突然道。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三人全都怔住了,包括老太君。
第81章 这些,够不够我和殿下长命百岁?
半晌后,只听见‘啪’的一声,老太君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咂在案几上,上好的檀木珠子都散落了一地。
她倏地起身,苍老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谢云祁的鼻尖。
“你、你再说一遍!”
什么叫不是谢家嫡子?
难不成,他还想与谢家脱离关系不成?
一想到这儿,老太君就觉得胸口发闷,气冲头顶。
谢夫人慌忙稳住婆母,声音发颤;“云祁,你莫要犯糊涂,谢家百年门楣,可容不得你任性。”
“百年门楣?呵!”谢云祁轻笑一声,随手解开了身上那枚象征着谢家家主身份的玉佩。
“当年祖父扶持先帝登基,不也违背了‘不涉党争’的祖训?”
他将玉佩放在案桌上,“自小到大,谢家给我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
“但这些年在朝堂如履薄冰,替谢家周旋各方势力,又何尝不是在偿还恩情?”
谢柔突然冲过来,拽住他的衣袖,“大哥你疯了!你可知离开谢家意味着什么?若没了家族倚靠,你那些新政主张不过是纸上空谈!”
“那就做个孤臣好了。”他缓缓抽回衣袖,声音依旧很淡。
“陛下正好需要这样的刀。”
“咳咳……咳咳……”
老太君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紧紧的扶着太师椅。
从先帝的时候起,皇室就一直想要改革世家世袭罔替的制度,启用寒门或者新贵,试图与世家们分庭抗礼。
可是以谢家为首的世家门则紧紧的抱团在一起,或联姻,或结党,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让任何改革政令都如石沉大海。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世家的利益如古槐盘根般深扎朝野。
可如今,他竟为了一个女人,说什么不做谢家的嫡子。
简直可笑!
“好!好得很!”老太君气极反笑。
“谢家祠堂里供奉着二十八代先祖,哪一代不是为江山社稷肝脑涂地?你要为了个女人背弃祖训,他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她喘息着咳嗽两声,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狠厉,“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可能让你脱离族谱!”
谢氏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麒麟儿,如今却要去当条丧家犬,这让她怎能容忍?
这一刻,老太君心里是有怨气的。
若不是那楚青鸾和离回京,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想方设法让她继续呆在江南城,这辈子都别回京。
谢云祁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无比讽刺。
这就是谢家——百年簪缨世家,满口忠孝节义,可骨子里却比谁都懂得算计。
他们将他培养成最锋利的剑,却又想永远掌控剑柄。
老太君的咳嗽声在厅内回荡,谢夫人慌忙替她拍背顺气,谢柔则红着眼睛瞪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可她们谁又真正在意过他的想法?
从小到大,他读的是谢家指定的圣贤书,习的是谢家认可的兵法韬略,结交的是谢家安排的世家子弟,王公贵族。
他的每一步都被精心规划,仿佛一具完美的傀儡,只为了延续谢家的荣光。
而现在,他不过是想要为自己活一次,就成了谢家的叛徒,罪人!
真是可笑。
谢云祁缓缓抬眸,眼底的冷意更盛:“祖母,孙儿今日来此并非征求您的同意,而是告知。”
老太君猛地抬头,一双老眼里闪过不可置信:“你——”
“族谱除名又如何?”他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这些年我为谢家殚精竭虑,早该两清了。”谢云祁后退半步,眼神里满是决绝,“从今往后,我的路,我自己走。”
“放肆!”
老太君猛地拍案而起,声音狠厉:“谢云祁,你真当谢家奈何不了你?!”
谢云祁却淡淡一笑:“祖母大可以试试。”
“你——”老太君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忽然踉跄一步,脸色煞白。
这次是真的被气病。
“母亲!”谢夫人和谢柔都慌了神,忙一左一右扶住她。
“大哥,你非要气死祖母才甘心吗?!”谢柔哭喊道。
谢云祁看着老太君苍白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祖母保重身体,孙儿先行告退。”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朝外走去,背影挺拔如松,却没有丝毫停顿。
老太君见他去意已决,猛地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好!你既然要走,我也绝不拦你!”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狠厉,一字一顿道:“可你得想清楚了,你今日踏出了谢家大门,明日昭阳公主‘私通朝臣、意图干政’的折子就会被递到御前。
我倒要看看,你那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能不能扛得住这满城的风雨!”
谢云祁脚步猛地顿住。
他缓缓转身,眼底的寒意如同刀锋出鞘,周身低气压弥漫。
“祖母,您再说一遍?”他声音极轻,却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
老太君被他这眼神盯得心头一颤,但很快又强硬起来。
“怎么?你以为谢家在朝中这些年是白经营的吗?御史台,六科廊,多少门生旧故……”
老太君话音未落,谢云祁忽然低笑一声。
他慢条斯理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卷文书,轻轻放在案几上。
文书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朱批印记。
“祖母既然提到了门生旧故。不知户部侍郎李大人看到这些漕运账目,可还会念及与谢家的旧情?”
老太君瞳孔骤缩,震惊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只见谢云祁又翻过一页,“还有都察院王御史,上个月到手的那幅《八骏图》,真迹似乎还在……”
“够了!”老太君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拷问:“你、你竟敢要与整个谢家为敌……”
“一年前祖母让我接手谢家的暗线时就说过,知道的秘密越多,命也就越长。”
他慢条斯理的卷起文书,淡淡的道:“您猜,这些秘密够不够孙儿和公主殿下长命百岁?”
老太君猛地厉呵一声:“孽障!谢家养你这么多年……”
“所以这些账册现如今还在我手里。”谢云祁起身,眼底寒芒尽收,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谢家嫡子。
“祖母,太医说您需要静养,明日我便派人送二十年的雪参来。”
他后退两步,恭敬的行礼,“孙儿告退。”
可在走到门口时,又突然回头,看着谢柔:“对了,下个月柔儿及笄礼,听说赵家公子要来?”
他欣赏着谢柔煞白的脸色,微微一笑,道:“放心,大哥一定会准备一份厚礼。”
珠帘晃动,老太君颓然的坐倒在椅背上。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最得意的孙儿,早就已经织就一张她想象不到的大网。
而谢家,不过是网上的一根丝线罢了。
“祖母,大哥手里的那些东西……”谢柔怯生生的开口道。
“来人!备笔墨!”老太君突然喊道。
谢夫人闻言大惊,“母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君冷笑一声:“他不是要护着那个金枝玉叶吗?我倒要看看,他护不护得住!”
谢夫人闻言,脸色骤变:“母亲,您该不会是想……”
谢夫人闻言,脸色骤变:“母亲,您该不会是想……”
老太君浑浊的老眼闪过一道精光,“马上就是秋猎了,太子不是一直都忌惮昭阳公主吗?那咱们便送他一个名正言顺能够除掉昭阳的机会。”
谢云祁不知道的是,谢家还秘密培养了十名特殊的‘死士’,这些死士都是从小以秘药喂养,浑身的血液都带着毒,见血封喉。
她作为谢氏一族的老太君,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谢云祁为了一个女人发疯。
很快,谢云祁大步踏出了老太君的院子。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擦过他的衣角。
福安提着一盏灯笼跟在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谢云祁走到一个大树底下顿住脚步,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明月。
福安终于忍不住出声:“主子,您当真要……”舍弃家族,舍弃拥有的一切,离开谢家么?
“福安。”谢云祁忽然出声道:“你觉得谢家这棵大树,根烂了多少?”
福安一惊,灯笼跟着晃了晃:“小的不敢妄议……”
他自小就跟着谢云祁,旁人只道谢家的麒麟子,位极人臣,翻云覆雨。可谁见过他三更天还在处理军报,重病高热时甚至咳出血还要应付政务。
那些世家子弟骂他是奸臣,是酷吏,可谁见过他深夜为阵亡将士家属写抚恤折子?那年北境大旱,主子连夜调了三十万石军粮赈灾,却被朝中的言官弹劾‘擅动军需’。
他虽享受了谢家的供养,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谢家打磨的一柄刀,一把剑?谢家靠着主子才得了如今的地位,可如今他只是想要喜欢一个女子而已,却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福安心里一阵抽疼,他语气带着几分哽咽:“主子,他们把您当梁柱,却从不管梁柱有没有蛀虫。”
“无妨。”谢云祁淡淡的吩咐福安:“你连夜收拾东西,咱们住进醉仙楼。”
福安倒吸一口凉气:“主子是要……”
“记得走正门,多带几件衣裳,还有书房里那暗格里的檀木匣子。”
福安了然。
那匣子里装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也不是什么真金白银,而是一枚青玉笔搁。
那是昭阳公主幼年时送给主子的拜见礼,青玉雕成的小兔子缺了一只耳朵,后来却被主子用金丝细细嵌好,藏在书房最高处的暗格子里整整十二年。
“小的知道了,这就是安排。”福安得令告退。
当晚,谢云祁深夜从谢家大门轻车简行而出,绕过好几条街,最后在醉仙楼暂住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全京城。
所有人都在猜测,谢相这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真的要背离谢氏一族,转而投靠到昭阳公主名下?
当日的早朝之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当众询问道:“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谢相,听闻昨夜谢府突生变故,闹得是满城风雨。
谢相身为谢氏家主,却被谢氏族人请出府邸,难道是要……“他刻意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太子铁青的脸,“另择明主?”
说这话的是右相顾霆远一党的官员——左御史陈玄龄。
此言一出,犹如一地冷水溅入了沸油,满朝文武的目光如同芒刺般射向谢云祁。
众所周知,谢家乃谢贵妃的外戚根基,更是东宫太子最坚实的柱石,而身为谢家嫡子兼家主的谢云祁,其动向向来是朝堂风向的寒暑表。
陈玄龄这问话看似平直,实则暗戳戳将矛头指向了三重关节。
其一,“赶出府邸“四字暗藏机锋。
谢家宗祠规矩森严,嫡子被逐乃家族奇耻,陈玄龄却用“请“字粉饰,偏又缀以引号,分明是坐实谢云祁与宗族决裂的传闻;
其二,“另择高枝“的隐喻更是诛心,谁都记得两日前昭阳公主设琴会招揽才俊,朝中清流皆斥其有违礼制,偏偏向来持重睿智的谢相,不仅当庭力挺,更是亲赴琴会,与昭阳公主品茗论曲,相处融洽。
其三,他问话时状似无意地瞥了太子一眼,那目光如同一根引线,将谢云祁的异动,与东宫势力的消长悄然勾连。
这难免令众人浮想联翩——莫非谢氏麒麟子,真的要转身投入昭阳公主麾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云祁身上,太子更是将手里的笏板拽得变形。
而龙椅上的楚皇,则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谢云祁闻言,唇角微扬,却不着急作答。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了袖口,声音清朗,掷地有声:“本相离府,不过是为全孝道。祖母年事已高,见不得血腥,偏生本相前几日处置了几个吃里扒外的家奴。为免惊扰长辈,这才暂住醉仙楼。”
“至于琴会,这就更好解释了。”他波澜不惊的环视一众朝臣,“陛下曾言公主当广纳贤才,臣不过是奉旨行事,陈大人这般揣测,莫非是在质疑圣意?”
一番话,既堵住了悠悠之口,又将公主之事归为奉旨而行。最后还给陈玄龄抛了个雷。
果然,下一秒,就见陈玄龄脸色倏地一变,朝着楚皇解释道:“陛下明鉴,臣绝无质疑圣意之心,只是忧心朝纲礼制,一时失言……”
楚皇高坐龙椅之上,目光在谢云祁和陈玄龄之间逡巡。
半晌,才淡淡的道:“陈爱卿关心礼制是好事,只是,此事毕竟是谢相的家务事,过犹不及。”
这话说的有些模棱两可,既没有明确支持谢云祁,也没有苛责陈御史,让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都品出了弦外之音。
“至于谢卿。”楚皇目光转向谢云祁,“既是为孝道离府,总住在醉仙居也不是个法子,朕记得先前曾赐过你一座丞相府,何不住进去?”
谢云祁微微躬身,答道:“陛下厚爱,只是那丞相府久未住人,庭前荒草怕是已经有半人高,一时半刻也难以收拾妥当。”
他顿劳顿,又补充道:“况且臣独居惯了,那般大的宅子,反倒显得空落落的。”
“臣已经在城中寻了处清静的院落,待收拾停当便搬过去,这几日暂住醉仙居,倒也便宜。”
楚皇虽心下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继续在这件事情上深究,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岔开了话题。
下朝后,楚皇派人传召,让谢云祁去御书房觐见。
谢云祁微微一顿,猜测到什么,很快便跟随尧尽忠前往御书房。
第83章 请陛下,成全臣与昭阳公主!
御书房内,楚皇正负手立在窗前,明黄的龙袍在晨光中格外威严。
谢云祁见礼后,他头也不回地开口:“谢卿,你现在可以告诉朕,此举,意欲何为?”
谢云祁眼睛闪了闪,随即掀起袍子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笔直:“臣愿意以谢家为刃,为陛下劈开世家这道铁幕。”
楚皇猛地转身,不怒自威的眼中精光暴射而出:“你说什么?”
劈开世家的铁幕?
这件事他努力了十几年都没能做到,他一个臣子,又能有如此本事?
自先帝登基以来,世家门阀盘踞朝堂已逾百年。五姓七望联姻结党,把持六部要职,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大多出自世家门第,各地刺史、节度使更是世族子弟轮流坐庄,皇命出京如同泥牛入海。
正因为如此,楚皇一心想要实行新政,想要变革,所以大开科举,想要广纳寒门学子,启用新贵。
可却抵挡不了世家明里暗里的阻扰。真正能出头的寒门子弟,十不存一。
谢云祁眸光微闪,声音带着异常的坚定,“陛下明鉴,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正因如此,臣才愿意以世家为始,为陛下撕开这道口子。”
他直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名册,“这是臣整理的世家罪证。”
楚皇接过名册,翻开开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光是谢家二房,就侵占良田万亩,妻族崔氏更是私铸兵器,勾结边将;还有谢家三房,卢氏垄断漕运,中饱私囊……
林林总总,简直罄竹难书。
‘啪’地一声,楚皇用力的合上名册,指尖微微发颤:“你可知,此举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最后甚至会背上千古骂名。”
世家们同气连枝,只要谢云祁真的敢做这出头鸟,别的不说,谢家本族首先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再怎么样,他身上还流着谢家的血。
谢云祁却掀起唇,笑了。
“臣本就是谢家培养的‘恶犬’,如今反噬其主,再合适不过。”
“再说,谢家这棵大树,早已经从根本就开始烂了,臣若不亲手撕开这层皮,难道等它早晚塌下来压垮整个朝堂吗?”
“臣不过是替陛下砍掉一颗将倾的朽木罢了。”
楚皇转过身,目光如炬,紧紧的盯着谢云祁。
一股浓浓的帝王之威自他身上弥漫开来,整个御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
良久,楚皇才沉声问道:“朕不信,你甘愿自毁根基,真的就只是为了朝堂?为了社稷?”
谢云祁抬眸,眼中暗芒流转:“不瞒陛下,臣所求有三。”
“其一,请陛下允许臣执掌枢密院,新政推行需兵权为后盾。”
“其二,秋猎之后,臣要调任自己推举的人安插在各部。”
楚皇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在龙案,“还有呢?”
谢云祁忽然叩首行礼,声音低沉:“其三,求陛下成全臣与昭阳公主。”
殿内霎时寂静,伺候在一旁的尧尽忠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算是看出来了,弄了半天,这才是谢相的最终目的吧。
什么权势,地位,又哪里比得上昭阳公主重要?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良久,楚皇突然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昭阳在朕的心目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谢云祁缓缓起身,眼底暗流涌动,“正因知晓,臣才斗胆相求,陛下视公主如掌上明珠,臣亦愿意以性命相护。”
他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臣只要陛下一个承诺,待臣助陛下肃清朝堂积弊,完成新政推行后,无论臣与公主之间有任何发展,还望陛下……成全这段缘分,不作任何干涉。”
楚皇凝视了他良久,忽然大笑出声:“好一个以命相护,谢云祁,朕没想到,谢家竟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的种子。”
如此大费周章的,只为了要他一个承诺。
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神色突然转冷:“朕可以答应你,不过……”
他缓步走下台阶,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口上。
“若让朕发现你待她有半分不诚……”
“臣愿受凌迟之刑。”谢云祁不避不让的迎上帝王审视的目光。
楚皇面色稍霁,倏地转身,“记住你今日之言,朕等着看你的诚意。”
谢云祁深深叩首,起身时,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搞定了陛下,他离她,又更近了一步呢——
走出宫门的时候,福安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
见自家主子完完整整的出来,福安心里松了口气,忙递出一封信。
“公子,此前您让小的打听公主府隔壁的园子,有消息了!”
“哦?”
福安答:“公子可还记得,三年前您曾在城外救过一位姓沈的老先生吗?”
谢云祁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眉梢微动,“沈老太师?”
“正是。”福安补充道:“说来也巧,当年若非公子在乱民中救下他的独孙,沈家的血脉就断了,此番听闻是公子您要买园子,当即表示愿意半价相让,只求能当面致谢。”
沈老太师沈墨,是前朝遗老,为人清高,学富五车,十分低调,早已归隐多年,是以极少在京中露面。
但公主府隔壁的园子,却是他早年间置办的一座别苑,从来没有住过人,却每年都安排了人仔细打扫保养,就想着或许有一天会回到京城,也能有个落脚之处。
原本这座园子沈老是不打算卖的,可谁知买主刚好是谢云祁,是沈家的恩人呢。
“人呢?现在在哪儿?”谢云祁问道。
“就在城南的听雪轩,老太师亲自来了……”
谢云祁了然,“走吧,去会一会这位老太师……”
与此同时,公主府。
知夏正在整理楚青鸾的琴谱,丫鬟柳儿突然提着裙摆急匆匆的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喜悦。
“知夏姑娘,好消息!”
“您让奴婢打听的隔壁园子,有消息了!”
知夏手中的琴谱‘啪’地落在案几上,忙迎了上去:“快说!”
“隔壁园子的主人,名唤沈墨,是前朝的一位老太师,早已归隐多年。”柳儿喘着气道:“更巧的是,老太师今日刚好回京城,眼下正在听雪轩会客呢!”
知夏听闻,眉头不由地微微一蹙。
沈老太师的名号,她当然听说过。
三朝元老,门生旧故遍布朝野,即便是陛下也要给几分薄面。
这样的人物,怎会轻易让出宅院?
“备轿!”知夏当机立断,“不!备马!我要立刻去听雪轩。”
她快步走向室内,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今日这园子,务必要拿下!”
皇帝听见楚青鸾的话后,笔尖一顿,一团浓墨很快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儿臣恳请父皇,册封知夏为义阳郡主。”楚青鸾不紧不慢的行礼。
楚皇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前日发生在公主府门口的那场闹剧,他也有所耳闻,当时他还感叹来着,顾霆远那老狐狸,替仇人养了十八年的女儿,结果,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在公主府当了十八年的侍女。
这世间的因果,当真是讽刺得很。
楚皇放下狼毫,似笑非笑的看着楚青鸾:“你倒是会挑时候,顾霆远这老狐狸,怕是早就看你不顺眼,可你倒好,偏还要册封他的亲生女儿为郡主。”
楚青鸾唇角微扬:“父皇误会了,儿臣请封知夏,并非为了算计。
这十八年来,知夏伴我左右,早已情同姐妹,无论她是谁的女儿,这份情谊都不会改变。此番她的真实身份被公开,儿臣只是觉得,她已经不适合再当公主府的婢女。”
楚皇目光微动,似是在认真考虑。
堂堂丞相千金,好不容易恢复身份,若是继续再做一个公主府的侍女,确实不妥。
这时,楚青鸾又继续补充道:“至于顾相……儿臣确实也想看看,在他心里,到底是血脉亲情更重要,还是权势地位更重要。”
“这也算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