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酒店,舒识微洗了澡,倒头就睡:“我等会可能会醒来吃点东西。”
低精力人在睡觉这一块从没输过。
深夜,她迷迷糊糊地醒来。
窗帘没拉严实,奥斯陆冬夜的街灯光透进来,浅淡的光线像薄雾一样。酒店房间内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台灯亮着。
她看到费鲁乔坐在桌边,笔记本电脑展开着,他正整理第二天的行程,眉眼安静专注。
她有些恍惚。
一开始认识费鲁乔的时候,她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信任他,对他没有什么防备。
虽然她和他的结识并不美好,甚至开头是矛盾,接着是忍无可忍的冷漠观察,但在彼此袒露了糟糕的性格后,隔阂和距离感慢慢消融。
她甚至可以放心地和他一起出来旅行,放心地和他订双人床的酒店房间。
她用学术的方式剖开他的内里,知道他是安全的、柔软的。
【我霸凌了喜欢的人】【她没有原谅我】
实际上一直没有原谅费鲁乔的是他自己。
费鲁乔正在搜索最佳路线和附近饭店的评价,优化明天的旅行线路。
移动鼠标滚轮的手指停止了动作。
他好像感觉到她走到他的身后了。
他往后靠着椅背,头微微往后仰,修长的脖颈扬起来。她站在他身后,手扶着椅背,从上往下看着他。
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几秒后,他视野里她的脸放大了一些。她低下头来。
他的心跳慢了半拍。
她却没有如他所愿地亲吻他。
她仅仅只是低下头来吐槽他:“做计划不用做这么仔细的。”
“但我希望我们在旅途中不会遇到任何麻烦。”他说。
“不要担心,遇到麻烦事不是也很好吗?”
“不好。”他微笑着摇头。
她却道:“费鲁乔,你一开始对我来说是个超大的麻烦,充满了程序bug。”
他愣了一下。
“我接受你的缺陷,你也接受我的缺陷。轻松一点,不要太紧张。”
她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费鲁乔探过去拉她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垂下来,他的后脑勺依然枕着椅背,怔怔地仰视着她。
喜欢得快要爆炸了。
喜欢得……
心脏快要爆炸了。
舒识微亲完他, 头也不回地走到床边,硬邦邦地倒进被窝里,睡觉。
费鲁乔简直怀疑她并不是清醒着亲他的:她难道真的不是在梦游的时候随便抓住一个东西亲了一下吗?
他被这个念头的冲击撞得整个人七零八落的。
等他关掉台灯, 躺进被窝,心里那点斑驳的患得患失消失殆尽。
过道不算窄。
但他能清楚地看到她。
这样就够了。
之前他窥探她和诺尔特的约会时,隔着一条马路。
像现在这种距离已经很近了。
费鲁乔遵守约定, 带着舒识微按照计划在奥斯陆玩了一天。
从蒙克美术馆出来后, 舒识微兴致大发,指了指手里的相机:“你可以给我做模特吗?”
“可以。”
“《呐喊》, 我想看你做呐喊同款表情。”她举起相机。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坏心眼:“你为难我。”
她非要看看他那张漂亮的脸做扭曲的表情, 睁着眼说瞎话:“我没有为难你。”
两人僵持了几秒。
“除非先让我看看你的相机里都有谁做过你的模特。”
“你看吧。”
他接过相机。
她摸了摸鼻子, 有点心虚:不会是因为头像事件吧?识微亲摄之类的。
果然, 他在相机里翻到了诺尔特。
有不少打光好角度好的照片, 街头卖艺, 跳蚤市场,一起遛狗。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 隐忍住恼火,微笑着把相机还给她:“可以了。”
有什么办法。
这个位置也是他抢来的。
他心里恨意翻涌了片刻, 最后还是顺从地站到她选好的背景墙前, 尝试着模仿蒙克的《呐喊》。
她按下快门,一下,又一下。
“你自己来看看。”她示意他。
费鲁乔很绝望,扭过头:“不要看。”
她把相机怼到他眼前:“看!”
他这才发现:她拍下的并不是他模仿尖叫小人时的表情,而是捕捉了他在过程中各个小表情。
暗暗咬牙、勉为其难、视死如归、索性摆烂。
连拍的一连串照片按照顺序播放, 很可爱,很鲜活。
就连费鲁乔自己都没想到原来他还能做出那么多表情,除了微笑以外, 他的五官还能组成那么多情绪的表达。
他突然感觉画面里那个青年簇新簇新的。
“你必须要相信我这个大师。”舒识微自夸道。
费鲁乔看着她,发怔。
他想起她之前就一直想尽办法要看他的表情,尤其是他窘迫时的模样。他从前不能理解她的奇怪爱好,但他现在理解了。
活着的人是有情绪的,情绪让人鲜活。他也同样想记录下、捕捉她的每个瞬间。
“我也想拍你。”他说。
舒识微刚好嫌相机挂脖子上重,她眼疾手快地把相机摘下来:“那你背吧。”
晚餐去吃了脆皮烤五花和风干羊肋,顺便赶在圣诞假期公休闭店前去超市采买了一些物品。
路过一张贴着的广告时,舒识微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
广告上是个帅气的男模特,手随性地放在唇边,展示腕上的手表。
费鲁乔见她看得目不转睛,走到她身后微微弯腰,从她的视角,皱着眉去研究那个广告海报上的男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就这么好看吗?看着一般般。
她往后退的时候,恰好就撞到了他。
“对不起。”
“你到底在看什么?”他顺手扶了一下她的肩。
她指:“我在看他,这个男的。”
他喉咙里泛起一股涩苦味,气得心跳都有点加快,语气复杂地应道:“嗯哼。”
提着超市购物袋回酒店的路上,舒识微看到了一面暗红色的墙,隐藏在普通的居民区内。
当拍照背景绝佳。
她脑内本能地激活了技能,指挥道:“你去那里,我给你拍个照。”
暗红色的墙自带纹路,费鲁乔站在那里,深色的北面羽绒服,黑色围巾拢在颈边,冷帽压着鬈曲的黑发,挺拔修长,光影将他衬得冷峻又鲜明。
她很满意这面背景墙。
轮到费鲁乔给舒识微拍的时候,她摆出了刚才那张广告海报上男模特一样的姿势,抬起手随性地放在唇边,虽然手腕上并没有手表。
他举起相机的时候意识到了:“你刚才看那个海报,是在看这个姿势吗?”
舒识微老实承认道:“是的,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摆姿势。”
她不会摆拍照姿势,小某书上学的拍照姿势一到用的时候就忘得光光的,但又不想每张照片都是一样的直立僵硬人机,于是会随机借鉴一个姿势。
看到什么摆什么姿势。
如果她刚才看到的海报是大象,那她就会稍微模仿一下大象。
费鲁乔:“……”
那他刚才的吃味算什么?算他负面情绪多吗?
回去酒店后,舒识微一边喝着热巧克力,一边打开相机回看刚才拍的照片。
可能是因为有一点收集癖,她拍到了好看的照片,就会觉得收获颇丰心满意足,不管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虽然玩得也确实挺开心的。
费鲁乔给她解说明天的计划:“明天下午去特罗姆瑟,因为担心你会累,上午不安排什么活动,你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中午十二点之前一定要起来。”
她听说可以大睡特睡,双手合十表示感恩。
次日,舒识微上午九点多就自然醒了。
反而是费鲁乔一觉睡到了十一点。
舒识微一副研究人类样本的兴奋表情问他:“你在做什么梦?”
费鲁乔直起身来,他的黑发有些凌乱,眉眼间是未醒的惺忪,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他从未睡过这种几乎昏死过去的觉,有些恐慌。
再加上她突然问他这种问题,他更加手足无措。
“不知道,忘了。”他推脱道。
“我刚才在看你睡着时的表情,有点好奇……”
他骤然压近了一些,睡意未散的双眼显得沉寂昏暗:“不能好奇,求你了。”
她举双手投降:“好吧,我收回好奇。”
费鲁乔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舒识微平常都会冷着脸,只有在放松的状态下谈起感兴趣的话题时,才会双眼发亮,表情丰富,连开玩笑的话都会多很多。
他感到被信赖。
是一种原始的、柔软的满足感。
“对不起,我起迟了,以前我的生物钟不是这样的。”他一边起床一边道歉。
她觉得他的道歉没必要:“这有什么的?如果出来玩累死累活,还不如在家睡觉。”
费鲁乔的睡眠质量其实并不好。
他以往从没像这样睡得像昏死过去一样。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他睡得特别好,安心地合上眼,精神饱满地睁开眼。
费鲁乔并不喜欢旅行,旅行让他觉得疲倦,至少之前的体验都不好。
他需要给全家做旅游计划,由他带着家人玩,一天下来他筋疲力竭。
但同样是做计划、由他带着玩,这次他却觉得异常放松。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正如熬夜刷手机是因为得不到满足的快乐一样,得到满足的爱后,他会幸福地睡一个好觉。
下午要离开奥斯陆去特罗姆瑟,两人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箱摊开的时候,费鲁乔很容易地就看到了她带的“小克”和“小诺”。
小克模型已经上完色了,上身赤/裸,能看得出来肌肉线条画得还蛮逼真的。
小诺娃娃柔软可爱,金色头发像海浪一样。
费鲁乔漠然地看着她把两个夹带在行李里的玩具放在一边。
他忽然来了一句中文:“你身边的莺莺燕燕真多。”
“你都会莺莺燕燕的用法了?”她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点赞,“厉害。”
费鲁乔陷入沉默:重点在那里吗?
去特罗姆瑟的飞机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了片刻, 飞机停在原地,等待起飞指令。
乘客在飞机舱内各自刷手机,熊孩子在大叫。
舒识微忙着看自己相机里收集下的碎片, 看完了就往飞机舷窗外乱拍一气。
费鲁乔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查看消息,点开那个账号看了看评论区。
他看到某条评论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舒识微。
他在评论下解释了一下, 并要求删掉不合适的内容。
心里却沉甸甸地坠下去。
飞机落地已经是晚上了。
从民宿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雪地、小屋和雪山。
舒识微觉得费鲁乔看起来莫名有点累:“你累了吗?”
他微笑道:“我想抱抱你。”
她随口道:“请自便。”
她坐在桌前吃东西, 话刚说出口,椅背上有了一点重量, 整个人被箍进一个怀抱。
他从后面俯下身, 臂膀越过椅背收紧, 抱住了她。
她低下头, 视线落在横在胸前的那条小臂上, 他的小臂线条紧实, 隔着柔软的毛衣依然能看到鼓鼓的起伏。
他低着头埋在她的肩上,闷闷地吸了一口气。
次日下午三点去坐缆车, 等了一会儿,两人如愿以偿看到了蓝调时刻。
天空是浓郁纯粹的靛蓝, 雪山的轮廓被蓝色覆盖, 山脊映着冷白的雪光,峡湾的水面铺开,黄橙色的灯火连成一片。
厚重而鲜明的寂静,就像世界屏息之时。
两人都没有说话,她伸出手, 隔着手套,他握住了她的手。
舒识微吃了一杯莓果酸奶,总算把帝王蟹和鳕鱼带来的腥腻压下去了。
她看了一下外面, 在下雪,但雪不大,餐厅距离民宿也不远。
“我们走着回去,我要跟你说点话。”
费鲁乔不动声色,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地微笑了一下:“嗯。”
路灯明亮地下泻,在光线中下落的雪花像飞虫一样。
踩在没人踩过的新雪上,松软如面包,踩到底后发出一下“嘎吱”的声音,然后生长出一个脚印。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舒识微直接问。
他伪装得再好,在亲近的关系里情绪也很容易被识别,尤其是在她观察了他那么久之后。
费鲁乔的冷帽上、睫毛上都沾了一点雪花,唇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形成白色的雾,但目光却没有和她接触:“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件事,那只会毁掉你的心情。”
她反驳了一句:“不过那已经毁掉你的心情了。”
他低声道:“我会恢复的。”
黑暗的峡湾,雪山和灯火和空中飘扬的雪。
往上的坡道难走了一点,两人放慢了速度,也牵上了手。
“是这条路吗?我看看地图。”
“是这条路。”
再次沉默。
“对不起。”
“我知道。”
继续陷入沉默。
“我只能告诉你一点,我的那个账号下面有人在说你坏话,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你看到。很抱歉我向你隐瞒。”
他的声音压抑着情绪。
在这件事上,他已经竭尽全力地让自己诚实坦白了。再多的他做不到了。费鲁乔想。
她就知道是这种事:“我不在意坏话,互联网上的次等人类多得是。”
他垂着眼,眼神黯淡,闷声道:“但那是我拖累你的。如果我没有……”
她不在意地打断他:“账号是我建议你开的,责任是我的。”
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神从她脸上掠过,似乎有什么话想澄清,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
“……对不起。”他只是重复道。
舒识微正在思考另一件事。
自责、愧疚、内耗,他很容易陷入这些负面情绪的泥淖。不会把坏情绪发泄在别人身上,但会伤害自己。
人的思维方式是不容易改变的。除非遭受过重创,彻底改变。
她停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接下来都是雪天,有可能看不了极光。我们修改计划早点回去。”
费鲁乔看着她,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绝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结束考察期。”
话一说出口,两人又都安静下来。
他从未如此冷静地阐述过自己,声音却是沙哑的:“你提醒过我,我的负面情绪太多了,在不影响到你的情况下或许还能勉强撑着,但我现在已经影响到你了。”
她盯着他,语气平静地认同:“确实是这样。”
“我以为文化差异是我们之间的鸿沟,所以我拼命学了中文,了解文化背景。但是我错了。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垃圾。”
他说到最后时,几乎有些微不可察的哽咽。
她有些无奈,语塞了片刻:“你真是个扫兴的家伙。不要这样说自己。”
他麻木地道:“是的。”
她冷静地道:“我教过你一次,两次,就不会扭正你第三次了。我没有义务忍受你——你想要我这样说是吧?”
他稍微别过头,把眼里的眼泪撞回去。
“是的。”他说。
她垂下眼:“那你赢了。我不知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坏评论,但我现在有点难过。”
“对不起。”
“结束考察期吧。”
水声持续,密集,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费鲁乔的手撑在瓷砖墙壁上,水流从发梢滴落。
他的脑内闪回那条评论和下面跟着的评论。
【在挪威看到博主了,[照片],博主看起来玩得很开心,这个女的不知道是不是博主说的那个喜欢的人。不是的话,那就是在撒谎起号了。】
【一看就是起号。】
【建议删,博主主动爆照的你发一下偷拍照也算了,为什么把素人女生不打码发上来?】
【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张床睡不出两种人,被拍活该。】
虽然他解释了,后续也是大团圆,评论区重新和睦一片,大家嗑得更起劲。
但他可以预想到,未来还会有更多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攻击她。
如果不是他把自己透露出去,她和他不会被拍到,她更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他的肩膀随着呼吸轻微抖动着,虽然努力压抑着自己,但还是发出了颤抖的哭声。
胸腔里溢出的闷重在水声里支离破碎。
眼尾因为热气和泪意通红。
舒识微听到浴室里水流了很久,差点都要怀疑某人在里面哭昏过去了。
她左思右想,觉得有可能他看到的那个评论涉及到了更严重的,比如爆照、人//肉之类的。
但她不在乎。
她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网络上蠢货多得是。
不过确实有风险。做自媒体博主、吃互联网这碗饭还是有点难的。
至于费鲁乔的考察期结束,她认为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她在某淘购物的时候,往往会先把想要的东西加到购物车,等过几天再去看,如果不是觉得真的需要她就会删掉购物车里的商品。
抽离一段时间,用来思考自己到底需不需要。
爱情同理,她觉得这几天有点和他太亲密了,她需要抽离开来,客观地评价这段关系。
费鲁乔更是需要。
男人在感情里是容易抽身就走的品种,分手后不痛不痒,不同文化背景下,这种情况可能会更严重。
离婚有冷静期,其实结婚才应该有冷静期,当然,在舒识微的看法中,就连确定关系都需要有冷静期。
这就是她的“考察期”的目的。
他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好好地思考自己到底需不需要这段让自己痛苦的关系。
不过她有点担心他的心理健康。
所以她写了一张明信片给他:【这是下次一起看极光的凭据,如果几年后你觉得可以和我一起看极光,请发送申请邮件到邮箱xxxx,我不一定接受,但邮件一定会看。再见,祝好。】
如果不是开了账号拿到了广告, 费鲁乔不敢提出一起旅行的邀请。
但如果不是开了账号拿了广告,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负面情绪归负面情绪,费鲁乔毕竟是资深博主。
他其实在昨天就已经快速处理好了这件事。
摆出证据澄清。
让侵犯肖像权者、辱骂者道歉。
恢复评论区秩序。
在事态没有扩大之前, 他和那个上传了照片的网友交涉。
费鲁乔是学国际法的,工作也在一家涉外律所,因此在这方面相当得心应手。
他明确告诉那个网友, TA同时触碰了挪威法(肖像权+GDPR)和中国法(肖像权隐私权), 要求TA停止传播。
【游客受到当地法律保护和制约,您现在仍在挪威境内, 我相信您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引发网暴涉及严重情况, 挪威警方和数据保护局不会坐视不理, 我也希望您能有快乐的旅行, 因此……】
他不想用这种礼貌的语气和这些怀着恶意揣测她的人说话, 但他不得不用友好的方式交涉。
昨天处理好的事, 但是今天他依然无法从愧疚和愤恨中走出来。
这才导致了她和他那一段对话的发生。
从浴室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费鲁乔回到床上, 拉上被子,把自己盖住, 整个人在被子的覆盖下蜷缩起来。
如果仅仅是那个偷拍造谣事件, 他早就处理好了,不应该影响她和他的关系。
但他现在更多恨的是自己。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消耗。
他会自觉地离开她。
只要能远远地看到她就够了。
过了很久,他才稍微拉开一条缝,看了一眼隔壁那张单人床上已经睡着的她。
对不起。
他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轻轻的呜咽。
费鲁乔冷静如常, 他和舒识微商量机票改签的事。
舒识微看向他:“不用,改签太贵了,要不就这样吧。”
他怔了一下:“但是接下来还有两天,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度过吗?”
她觉得莫名:“我又不是讨厌你。”
费鲁乔心里涌起怪怪的感觉。
如果像这样结束考察期,那不是跟牵着手去离婚差不多吗?
虽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像从来没闹过矛盾一样,继续住酒店同一个房间,吃饭,按照计划游玩,给彼此拍照,只是没有拍双人照。
两人也一起商量了那个账号的运营后续。
冷静下来后,费鲁乔省去了一些不好的细节,把他目前的决定告诉她:拿出证据澄清,彻底杜绝谣言,然后停更。
舒识微看得很开,确保她没有人身危险后完全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她又不需要那些逻辑不通的蠢人来认可她。
如果被那种人认可了,她反而有反胃恶心的感觉。
两人回到奥斯陆,逛圣诞市场。
圣诞市场的小木屋摊位很有氛围感,暖色灯光和蓝黑的天空形成对比。
空气里是热红酒、热狗和烤杏仁的香味。
游客中有个喝得有点微醺的姑娘,摇摇晃晃地冲两人笑,直白地揭穿:“你们两个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噢哈哈哈,快告诉我是不是吵架了,是不是吵架了!”
那名姑娘的男朋友被她的社死冒犯行为吓到了,在旁边拼命道歉:“不好意思,她很容易喝醉酒。”
舒识微倒是觉得好玩,不嫌事大地回答:“马上要分手了。”
那个姑娘脸颊红红的,歪过头在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物件,递过去。
“那祝你们和好噢,拿着!”
一对荷兰特产陶瓷小木鞋,代尔夫特蓝陶制作而成,白底蓝花印着风车,钥匙扣大小,放在手心里完全可以握成拳头。
她男朋友先是愣了一下,从尴尬中脱离出来,反而被逗笑了,干脆补充解释道:
“那个是我们去荷兰旅游时买的,那天刚好吵架,就一人分了一只鞋子,说好以后再也不见了。”
“结果第二天就和好了,现在还订婚了,哈哈哈,拿着吧,就当作好运分给你们。”
舒识微尴尬了,她只是多嘴说了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对方真的有招。
她悄悄戳了戳费鲁乔,示意他“我不行了,你快点顶上”。
费鲁乔这个前社交魅魔没有让她失望,果然顶了她的位置,自然地和那对小情侣攀谈起来。
舒识微则转过头在自己包里掏啊掏,翻来翻去找合适的回礼,最后摸出一只维京海盗船冰箱贴。
她用眼神怂恿费鲁乔。
他会意。
他在接过她的海盗船冰箱贴的同时,手里也握上了自己的那只山妖冰箱贴,把两人拼凑出来的回礼送给那对订婚的情侣。
同时,也收下了那对情侣送给两人的陶瓷小木鞋。
舒识微拆开连接两只小鞋子的绳子,把一只陶瓷小鞋分给费鲁乔,顺便把她之前写给他的那张明信片一起给了他。
接过那张明信片的时候,费鲁乔明显动作僵硬了一些,他没有看她,垂着眼帘,若无其事地把东西收好。
他还没有勇气去辨认明信片上写的其他中文。只是他拿过来的时候看到了邮箱地址以及最后的那一句:
【再见,祝好。】
圣诞假期的挪威旅行计划结束了。
对费鲁乔的考察期也结束了。
合租公寓内的气氛转换了一轮。
诺尔特凭借着他敏锐的直觉发现了不对劲,他主动问舒识微:“费鲁乔的考察期结束了吗?”
她答道:“结束了。”
诺尔特眼里闪过一点轻快,嘴角稍微往下压了压,免得太明显。
事实上,就像好奇竞争对手在考试中拿了几分一样,他更好奇情敌到底在考察期内拿了多少好感,踩在了哪个雷点上,进行到了哪一步。
但这太隐私了,还是不能问。
与此同时,克劳斯也在纠结这件事。
他通过观察费鲁乔和舒识微两人的状态来判断当前的情况。
克劳斯注意到了很多异常:两人几乎不交换眼神,对话寥寥,气氛尴尬,显然是在刻意回避。同时,费鲁乔开始准备搬家。
【她和他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为什么闹掰?在旅行中发生了什么事?线索不足,无法得出结论。】
因为不清楚对手的状态,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就像棋局陷入了僵局。
舒识微最近没空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有颗智齿开始疼,开始是轻微地发疼,然后过了一天就有些肿胀了。
之前医生就说她智齿位置长得不好,要拔掉,但是她怕疼没拔。
该受的苦还是得受。
圣诞假后就是学校的考试月,考试月结束,学期教学任务也结束了,意味着寒假的开始。
某国的学期制度下寒假回国非常有利,因为此时国内已经过完年,不需要再应付亲戚,只要回家躺着就好了,机票相对来说也不是特别贵。
她早就把年假时间挪到了寒假,于是决定趁着寒假回国,拔掉这颗智齿。
某地医疗系统非常烂,医护从业人员少,经验不足,还排不到,平时感冒发烧全靠自己好。在某地要预约一个拔牙的小手术,和回国去拔时间差不多。
回国两天后,舒识微就急吼吼地去拔智齿。
拔完智齿,她在家休息。
某天,舒识微起床后想去找点吃的,听到外面有谈话的声音。
“最近搬到这里了……?”
“是啊,我们又换了工作。”
“……唉,你们也不容易,这年头谁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