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没有。
贪吃蛇在最后的几毫米停下,没有吃那颗苹果。
“如果我是你的情人,我会在接电话的时候亲吻你,让你失控片刻,接着我会看你怎么和他解释,同时观察你的表情,判断你到底有多爱我。”
他轻声说,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唇上。
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来说,做太越份的事还是不适合的。
温成原很清楚这一点,也很清楚“演戏”和现实的区别。
就算他现在扮演着她的情人,他在现实中也不是。
连情人都不是。
他故作平静地说着话,剧烈而紊乱的心跳却出卖了他,告诉他这是他越轨的动作。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被夹杂着的复杂情绪裹挟得快要崩溃。
他往后退了一下,拉开距离。
“对不起。”
舒识微再次被他的反应震惊了一次。
不同的思维方式下,个体果然会有不同的反应。她代入了一下自己,她一定会亲上去,不亲白不亲。
温成原不一样,他好像永远无法被想象满足,他清醒得可怕。
就算两人正在cosplay情人关系,但他心里时刻提醒自己:只是假的。
扮演情人只会让他更痛苦。
“没关系,不过我们这个不玩了,就正常约会。”她说。
温成原低着眉眼,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没有什么情绪地应声道:“好。”
她想了想,又道:“你正常地亲我一下。”
他错愕地顿住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闷声道:“不要施舍给我什么。”
“不是施舍。”
“那是什么?”
“想看看你和别人的亲法有什么不同。”
她话说完,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舒识微思考:是说了很糟糕的话吗?
舒识微又思考:至少诺尔特和费鲁乔的亲法就是不一样的,所以探讨一下是很正常的,况且今天本来就是约会。
舒识微再次思考:过家家的时候亲一下没关系,约会和过家家也差不多,逻辑成立。
她正要继续思考的时候,忽然他凑过来亲了她。
唇上快速印了一下。
她几乎还没尝到他是什么味道的,他就离开了。
但就在她以为这个吻结束了的时候,他又亲了上来。
触碰一下,离开。
又触碰一下。
不知不觉间,他半蹲在她面前,侧着身子卡在车座椅之间的空隙里,他的高大身量让空间显得格外拥挤。
随着一遍一遍的浅浅的亲吻,他逐渐离她越来越近,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整个人有一些重量倚在了她身上,几乎是一种将她压在车座椅上亲吻的姿势。
细细密密的吻逐渐变得失控。
从谨慎试探,到亲昵贴近,到用力舔舐。
她这才忽然想起来,她刚才好像说过“最高程度是除了深吻以外的贴贴”这种话。
这就是为什么他用这种来来回回吻千万遍的亲法的原因。
直到亲吻结束,他依然将她困在座椅和他之间。
他稍微退开一点距离,调整了一下呼吸,问她:“和别人的亲法有什么不同?”
除了克劳斯,她到底还有多少别人。
这是温成原在亲吻她的时候,唯一的动机。
舒识微唯一的感想是“下次还是别说那种话了”。
面对他的问题, 她晕乎乎地回答道:“和别人的亲法……我暂时不知道区别,无法思考。”
他追问:“不知道区别吗?”
她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别别别,够了, 别亲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温成原沉默了。
他逐渐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因为她的那句话,他失去了一部分理智。
“对不起。”他退回到旁边的座位上,别过头。
舒识微摆摆手:“没关系, 很好, 我已经了解你的一部分性格了。”
他有点害怕,小声问:“是什么?”
她:“醋劲大, 绝对做不了情人。”
他抬起手, 羞愧地覆盖住脸。
他想过, 如果真的无法实现他对她的喜欢, 那么他愿意做她的情人, 为此他可以容忍她身边的正牌男友。
但那只是他想象中的自己。
真实的温成原在听到她一句随意的话中的“别人”时就会破防。
可能是因为刚才心跳一直处在比较快的状态, 舒识微有点困了:
“我想出去兜风,然后顺便睡个觉。”
“好。”他说。
温成原回到驾驶座, 将车驶离地下车库。
汽车从昏暗的环境离开,视野逐渐开阔明亮, 就像两人的关系一样明朗起来。
舒识微虽然已经告诉温成原让他叫醒自己,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定了个闹钟,免得她在他的车上一直昏睡过去。
车疾行在道路上,路过色块不一的街景。
天气冷,路上行人寥落。
风在车窗外卷携着寒冷的气味。
温成原偶尔停下来, 看看后座睡着的她,唇角微微扬起来。
车开上高速公路,开入隧道。
隧道中周围的灯光不断往后退。
他在她睡着的时候带她去大桥上开了一转, 路过入海口。
有一瞬间,他觉得他会和她这样永远在路上开下去,一直到世界尽头。
在那里,他不必在意任何“实现的可能性”,不需要背负父母的重担,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献给她。
然而闹钟响了。
她定下的闹钟响了,打破了他的梦。
明明清醒着的人是他,睡觉着的人是她,但闹钟叫醒的却是他。
温成原踩下刹车降低车速。
汽车在高速收费站缓慢通过。
他飞扬的神色黯淡下来。
他必须回到现实了。
“我们在哪里?”舒识微被闹钟叫醒后,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
他平静地道:“高速下道,我们去高速上兜了一圈。”
她立刻意识到:“你还付高速费了?我AA给你。”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不需要,这是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做的决定。”
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舒识微斟酌着开口道:“有件事要对你说,你靠边停车。”
温成原把车开到路边一处停车位。
“谢谢你今天和我约会。”她说。
毫无疑问,她对温成原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了解得更深了一些。
但吃了冰激凌的第一口、第二口,她会想吃第三口直到吃完吗?她也不知道。
不管怎么样,她得回答他,给他一个明确的回复。
温成原低垂着眉眼,看着方向盘:“嗯。”
舒识微认真地道:“今天到底是断头饭还是冰激凌的第二口,其实我也不清楚,我的心里有点乱,我需要时间理一理。”
一开始她是拒绝所有人的。然后她以旁观者的姿态研究他们,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冒险心理。接下来的那一步就不只是暧昧了,而是责任。
她把责任看得很重。她怕麻烦,因此不轻易担起责任。但她一旦在深思熟虑后做出承诺,就是all in,就算粉身碎骨,也会完成自己的承诺。
温成原的手攥住方向盘,他抬起眼看了后视镜里的她一眼:“没关系,你不一定要给我答案。”
舒识微笑着:“但我不想搞暧昧,没有明确定义的关系是不稳定的。”
她想她应该进入冷静期了。
她已经了解了他们,无论是在正式的考察期内,还是在这种非正式的“考察”中。从现在开始,她会和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认真思考,再决定她是否要做出负起责任的选择。
在她结束博士后的工作,回国正式开始工作时,她就会做出选择。而这当中的一段冷静期,是让她看清自己的心意的。
如果远离两三年也没关系,那么说明她根本没有那么爱某人。没有那么爱的关系,她不会all in负责任。
温成原闷声问:“一定要做选择吗?”
虽然他也不喜欢她有其他的暧昧对象,但从现实角度来说,他一定是第一个被她踢出考虑范围的。
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她给出答案:“是的,法律规定,道德底线,个人原则。”
三座大山压下来。
温成原不声不响了。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她。
能把混乱的人际关系理清楚,能把复杂的情绪问题处理干净,能把自己想走的路走得漂亮。
“谢谢你把我纳入考虑范围。”他只能这样无望地说。
她微笑:“不客气,我回国工作的时候会告诉你结果的。”
临走之前, 舒识微硬是把她那个比她还宅的朋友拉出来见了一面。
两人都是死宅,平时最多开个视频,很少一起去玩, 就算见了面也只在家里窸窸窣窣地说话。
和朋友见过面,和父母告别后,舒识微正式启程。
这次她回来纯粹是因为智齿发炎, 顺便休完了今年的年假。她盘算着明年暑假再回国, 这样她既可以吃到冬天的草莓、橘子,又可以吃到夏天的荔枝、西瓜。毕竟在某地什么好水果都吃不上, 干巴, 发苦, 踩雷几率高。
克劳斯和她是同一个航班, 两人便一起去了机场, 一起值机。
一上飞机, 舒识微睡得昏天黑地。
空姐来送餐时,她还昏昏沉沉地醒不过来, 挣扎着摘下眼罩。
克劳斯帮她把小桌板放下,把空姐提供的两个选项一人一个, 鸡肉饭和牛肉面, 两人分享着一起吃。
舒识微吃完饭,晕碳了。
等空姐来收餐盘,她早已再次睡昏过去。
她的脑袋磕着窗户,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拨过来,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飞行的过程有十多个小时, 遮光板一拉,外面是白天是黑夜都不知道。
到后来,就连舒识微都不想睡觉了。
飞机在下降的过程中, 机舱里的灯都打开了,大多数旅客都已经醒来,还在睡觉的旅客只有寥寥几个。
于是两人开始小声说悄悄话。
“你这次来中国,真的什么景点都没有去吗?”
“是的。”
“那太可惜了。”
“没有,我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虽然睡觉的旅客少,但为了不打扰别人,两人下意识地贴得稍微近一些,声音压得很轻,说着说着,脑袋就碰在了一起,又不好意思地退开。
舒识微想了想道:“我很快就会搬家,到时候你不要再搬到我附近了,我决定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克劳斯抬起头,视线落在她脸上。
飞机舷窗里,湖泊、河流都被压缩在更小的块状中,逐渐有小片的灯火,那是俯瞰时看到的城市,千千万万的人住在那里。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光这个城市就有几百万人口,我如果要靠运气遇到你的话,几率很小。”
他的浅蓝色眼睛里有些脆弱的神色,嘴角收紧,隐忍着情绪。
她提醒他:“克劳斯,我们有联系方式。”
他似乎想说什么,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执拗地注视着她。
她再次补充道:“远离才是能让我们明白是否真的需要对方的方法。”
片刻后。
他才垂下眼,神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带着些无奈:“Okay. You know I’ll be there.”
飞机逐渐下降,那些块状的地面逐渐放大,道路围出的网格状城市片区上,商业区、居民区,连成一片的灯光铺开,像发光的丝带。
在飞机下降过程中,他吻了她。
她的手还抓着飞机毛毯的一角,唇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只有一个轻轻的,克制的吻。
此后就是长久的对视,那是更久的眼神接吻。
气流的轰鸣声裹挟着一切俯冲下去。
飞机落地后,脚踏实地开始生活。
诺尔特知道她要搬家,以为是她喜欢上别人了,彻底让他出局了。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痛定思痛,还是主动去她那里问到底是为什么。
舒识微直白地道:“说不定你并不需要我的喜欢,对你来说并不是必需品。”
诺尔特反问:“如果不是呢?”
她认真:“那就联系我,我不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但我一定会一直做你的朋友。”
诺尔特心里狠狠一揪。
可是你忘了,我们之前就一直是朋友。
他的鼻尖有些酸,忍住心里的懊恼,抓过纸笔,语气不容置疑:“写合同,按手印!”
她果然写了合同,按了手印。
还房的那天,来的不是房东老太太,而是老太太的孙子:“祖母上个月去世了。”
舒识微愣了一下:“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这个很有学张力的合租公寓,希望接下来租它的租客们也都是安静认真的学生。
这次,舒识微在新生季居然幸运地找到了房子,搬进了一个单人公寓。
去看房的时候,来的是一个中介,她差点以为是诈骗,后来才从中介那里知道,房东因为房源众多,自己工作繁忙,因此把租房事务交给了中介。
没有开派对的邻居,没有脏乱的厨房,一个人住刚好。
她就像最初那样重新开始独来独往地生活。
没有多余的人际交往。
在这段时间内,她出版了博士论文,一本厚厚的专著,被各大学校图书馆收录在馆。
同时,她也有了更多的精力研究跨学科的课题。
人工智能方面的课题,她会联系克劳斯讨论。
涉及法学的问题,她发邮件问费鲁乔,即便两人断联好久,他也很快回复了邮件。
金融领域的内容则请教温成原。
至于出版和格式方面的细节,诺尔特是一家学术出版社的编辑,专业对口。
在博士后期间,她发表了顶刊论文,另有两篇论文被收录入学术合集。
没论文写的日子,她就呼呼大睡。
在快结束时,她向国内高校投递了简历,通过了材料初审,经过线上面试后,她正式被聘用成为国内一所高校的老师。接下来的目标是成为教授。
结果非常圆满,不枉她写了那么多论文——虽然通往教授的路是继续写论文。
这辈子跟论文过不去了。
直到她准备回国的前一周,舒识微才突然想起来:ddl到了!
她需要在冷静期辨明自己的心意,做出最后的选择。
居然连这种事她都能拖延。
她紧急开始翻看相机里的照片,还是没能翻出个结果来。
次日,舒识微交还房子。
这天,“工作繁忙”的房东居然出现了。
亚麻色头发的俊美青年倚在门边,浅蓝色的眼里满是笑意。
克劳斯伸出手:“钥匙还给我吧。”
她没想到房东居然是克劳斯。
这个家伙,遗产里到底继承了多少房子?既然在这个城市就有不少房源,为什么在外面受苦租房子住?
“奇怪的人类克劳斯。”她小声蛐蛐。
他把手放在耳朵边,冷哼一声:“我听到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租了你的房子吗?”
“是的。”
“那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你说了不要和你见面,你自己说的。”他控诉道。
舒识微认输。
在交还房子后,她给了自己一周的游玩时间,克劳斯便主动陪着她。
在学校附近那个车站,很不巧又开始突然刮风下雨。
两人同时想起来了四年前的那段对话。
克劳斯笑着重复了她说过的那句话:“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揶揄道:“今天没有树被风刮倒在铁轨上。”
两人对视笑了。
克劳斯突然道:“我想和你在这里合照。”
“为什么?”
“因为我以后会移民去中国,不会再来这里了。”
反正两人也不急着赶车,她答应了他的提议。
舒识微从包里摸出相机递给克劳斯,他去找路人帮两人拍。
一个中学男生兴奋地朝一个方向招手:“哥,哥,你拍照技术好,你过来!”
那个中学男生的哥哥戴着棒球帽和口罩,懒洋洋地起身走过来,他是个身材修长眉眼漂亮的年轻人,然而整个人气场沉郁阴冷。
“提齐,你死心吧,我不会给他们拍照的。”
他虽然在对那个中学生弟弟说话,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舒识微。
他一开口,舒识微这个脸盲才认出这个戴着帽子口罩的是谁。
“费鲁乔?”她还是不太确定。
中学男生这下兴奋起来:“哥,你们认识?不会是……不会是?!”
费鲁乔捂住了弟弟的嘴巴。
但已经晚了。
——去买冰激凌的妹妹琪亚拉目睹了这一幕。
琪亚拉拿着冰激凌,在一边摇头:“我们的loser哥哥今天看来是睡不着觉了。”
费鲁乔今天感冒了,这才戴着口罩。
他是来送妹妹琪亚拉过来看看大学的,琪亚拉也从中学生成为了大学生。
费鲁乔完全没想到会在学校附近这个车站遇到舒识微,更没想到她和克劳斯在一起。
他以为自己已经脱敏了,但见面的瞬间,他心里又泛起酸涩。
照片反正是没拍成。
晚上,费鲁乔就像被妹妹琪亚拉诅咒了一样,果然睡不着觉。
他越想越痛苦,半夜爬起来,找出她在挪威给他的明信片和那只荷兰陶瓷小木鞋。
他坐在电脑面前,在邮件内容页写了又删掉。
他不会再写“想要很满的拥抱”了,他允许自己退让一步,只要能见到她就够了。
最后他在邮件里写道:【我想见你,很想。】
先到达舒识微邮箱的是另一封邮件。
【[含手印的合同.jpg]
[折的一罐子星星.jpg]
[舒识微最爱的沙发.jpg]
我按照我们约定的联系你了,你会来见我吗?
——诺尔特】
舒识微接连收到两封邮件。
她又开始怀疑人生:为什么人类样本总是扎堆出现?
明明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过几天要回国。
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
糟糕的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做选择。
两天后,舒识微像逃跑一样坐飞机回国。
接机的是父母,还有温成原。
她以为自己在飞机上睡迷糊了,把母亲拉到一边:“温成原和你们什么时候混得那么熟的?”
母亲火急火燎地把她扯开:“这说来话长,明天再给你解释,快上车回家睡觉调时差。”
舒识微转头看向温成原。
他也正看向她,和她目光相接的时候,他冲她微笑。
她有些绝望。
坏了,她答应过他的,回国后就把她的选择告诉他。
真是逃离了狼窝进了虎穴。
可恶,她就不该拖延到截止期限最后一秒的。
幸而她还可以用“调时差”的借口再拖延一下。
回到家后,舒识微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醒来,她看到床头柜上有一个苹果,苹果下压着一张纸条:
【爱情是奢侈的,因为要浪费很多精力和时间在无意义的对视、亲吻和心意相通上,现在你已经是富有的人了,去冒险吧。——最爱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