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对林晋慈笑笑:“是朋友吧?我听婷婷说过这个成寒。”
林晋慈准备说话,又一次被夏蓉截断。
“朋友?”夏蓉又笑了一声,“骗你的吧,她有几次跟长辈说实话?你小姨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她看着林晋慈,话却像是讲给在场其他人听的,“小学就偷家里的压岁钱拿去学校给人家用,人家父母去世得早,家里就一个奶奶,老太太不知道,发现来路不明的钱,以为孙子在外面偷的,去学校找班主任问是什么情况,这才知道是她给的,她还哭着求我不要计较,还不让班主任去班里讲,是吧,林晋慈?”
林晋慈咬住嘴唇内侧的一小块软肉,盯着鱼缸,脑子像一间封禁的工厂,没有任何运作的声音,只是无意义地看着那些被水困住的鱼。
它们游得很慢,像在缺氧飘浮。
她很不喜欢被旁人的三言两语轻易投掷到情绪泥沼里,也讨厌故事里那个轻易掉眼泪的自己,所以她很快长大了,练就在这种时刻抽离自己的本事。
远离悲伤,远离眼泪。
虽然也因此远离了对快乐的感知,但她的生活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快乐等着她去品味。
林父愠怒的声音,带着一些顾及,同样克制在仅客厅区域可闻的分贝,近在咫尺,又好像很远。
林晋慈不在乎。
林父问夏蓉,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夏蓉见怪不怪地揶揄道:“不是你说小慈懂事你很放心吗?又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也不止这一件,她上中学的时候,因为早恋被喊家长,也是跟这个成寒有关吧?”
“那时候看着跟个小混混似的,没想到现在还当了明星,现在的人啊——”
“够了!”
林晋慈沉声打断夏蓉将往另一个层面喋喋不休的语调。
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母亲总要把她往很坏的地方想。好像林晋慈真如她所言,成了一个恶劣不堪的孩子,她才会有预言成真的满意。
就像她弟弟因车祸抢救无效去世那晚,医生出来跟他们说节哀,夏蓉悲恸到站不住,却还是在丈夫的搀扶下,转身给了女儿一个巴掌。她朝林晋慈哭吼,问她下午为什么要带弟弟出门,为什么要买什么冰淇淋,为什么在路边不拉住他,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听林晋慈说的任何一个字,直到自己问出答案,眼睛冷得像刀子一样看着林晋慈,她看不出来她的女儿撑到此刻近乎脱水,脸色惨白如一张薄纸,只笃定地朝一个未成年吼叫:“你就是要他死!你就是要他死!你弟弟现在真的死了!你现在满意了!”
太熟悉了。
捂着一侧脸的林晋慈,像在雪崩里殒身过一万次的人,再窥见地动山摇,雪尘扑面,麻木到逃也不逃了,连畏惧也没有了,反而笑不像笑地咧了一下嘴角。
七岁生日刚过,父母就问她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她懵懂地说不想,但这个家还是很快迎来了新成员,父母说她太内向,又不会交朋友,他们怕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有了弟弟就不会孤单了。
那时候年纪尚幼,还不太明白孤单是什么意思,是在有了弟弟的往后数年里,她饱尝漠视,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活在一个令人称羡的四口之家里,像盲人识字一样,一点点摸透了孤单的形状。
那晚在医院,林晋慈就带那样一丝悲苦又决然的笑,看着她的妈妈,声音很轻地反问:“我为什么会满意呢?我不满意,我以后,就要一个人孤单了。”
夏蓉当场晕过去。
后来在夏蓉多次与亲友交谈的场景里,她一边抹泪一边不遗余力渲染当时的场面,林晋慈可怕到像生出獠牙的怪物,乖戾至极,好像没有良知,作为这么多年一心为了这个家的母亲,她失望,痛心,说不知道林晋慈怎么会变成这样。亲戚们则安慰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事已至此,也不要太自责。
关于中学早恋,当年班主任问了一些知情的相关同学,确认是讹传。夏蓉也知道的。班主任让她回去多关心的青春期学生的心理状况。
她关心的方式,就是在许多年后的今天,把“早恋被喊家长”的谣言,像林晋慈的另一个人生污点一样讲出来。
她好像希望此刻的林晋慈承认,林晋慈就是一个私生活很差的人,而她是英明远见的母亲,从林晋慈很小的时候,她就看出女儿秉性不良的苗头。
夏蓉被刚刚那句“够了”震得噤声。
但林晋慈没再说重话,淡淡地笑了,罕见地露出些许风情,同她说:“你知道就好了,我什么样子你最清楚,所以也不要再介绍什么青年才俊给我,免得人家跟我稍一接触就大失所望,影响你们在外的好名声。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忙不过来——”林晋慈的视线朝厨房位置曼妙一偏,却没想到傅易沛会走出来。
他刚走到餐桌位置,不知道听去多少,脚步只略顿了一顿,便继续走过来。
因他出现,夏蓉脸色再差,也压着嘴角没有说话。
傅易沛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杯牛奶,放到林晋慈手心。
林晋慈掌心碰到玻璃杯,是温热的。
“粥还要煮一会儿,你胃不舒服,先喝一点热牛奶。”
像一把卸了强筋的猎弓,没了攻击性,忽然什么都不想再瞄准,林晋慈握着暖暖的杯子,眼睫低垂,不太想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小姨问了林晋慈怎么会胃不舒服,林晋慈说没事,解释道:“昨晚工作应酬喝了一点酒。”
小姨有些担心,提醒她注意身体,又问之前给林晋慈拿的营养品平时有没有吃,林晋慈说吃了,小姨才稍稍安心,看了一眼傅易沛走回厨房的高大背影,感慨道:“小傅,心还挺细的。”
林晋慈握紧了牛奶杯,面上不做任何反应。
刚刚从妻子口中了解到
一些从未知情的事,林父先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和成寒之间还有这些过往,此刻心里自有判断,对着林晋慈,也没把话说得很重。
“要是另有喜欢的,别耽误人家。”
林晋慈眼睫跳了一下,还是沉默。
“现在年轻人脑子比我们还好使,也现实得很,什么不是你情我愿的?小慈不是不明白情理的人。”小姨拉着林晋慈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小姨呢,就希望你找一个对你好的。”说着,看向厨房那边。
两个小伙子瞧着都体体面面的,论勤快,上手都有活儿,一个煎炒一个煲粥,也难分伯仲。
林晋慈家的厨房算大,上次成寒带着经纪人助理过来,汤宁也在,三四人在厨房做饭都伸得开手脚。
煎完培根的锅需要洗,成寒握着锅柄,低低扫去一眼,两处水龙头,边台一个,岛台的那个,已经被人占据——傅易沛卷起衬衫袖子,弯腰在岛台的水龙头下洗芹菜。
于是成寒提起锅柄,井水不犯河水,去了另一处水龙头下。
平底锅刚刚“咚”地一声放进水池里,就听背后传来一道悠悠淡淡的男人声音。
“别碰——”
“那个水龙头坏了。”
成寒微怔,随后扭过头,去看说话的傅易沛。
进厨房后,两人眼神多番交锋,但谁也没先开口说第一句话,好似谁先开口就输了一截底气,现在傅易沛这么一出声,淡定异常,倒像是从白热化的眼神对峙进入新的语言阶段。
没听到应声,傅易沛也抬起眼,看着成寒,若无其事地补充:“坏了有一阵子了,忘了修。”
成寒沉下脸来。
傅易沛对成寒的表情变化视若无睹,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湿手,大方地说:“我洗好了,你来用这个吧。”
成寒曾经想过,圈子就这么大,或许总有一天他会和傅易沛在圈内的某个宴会上碰见,旁人以为他们从无交集,根本不认识彼此,大概在中间会做一些介绍。
他要怎么跟傅易沛打招呼?
就当作是初次见面一样,说些“傅总久仰幸会”之类客套话?他做得到吗?那傅易沛呢?傅易沛又会说什么?
那次成寒没有想清楚,或许有人为避嫌的缘故,这几年,好像也一直没有这样的碰面机会。
但无论如何,成寒也不会想到,告别学生时代,他跟傅易沛再一次碰面说话,不是什么明星盛会里的虚假恭维,而是在一间厨房里,围绕水龙头是否可以使用展开的话题。
成寒发现眼前水龙头的螺环是有些异样,没以身试法,他提着锅,走去傅易沛那边,心里却想着许多问题。
傅易沛为什么会连林晋慈家的水龙头已经坏了一阵子都知道?林晋慈是什么时候跟傅易沛重逢的?为什么林晋慈都不曾告诉他?
其实在楼下成寒打开外卖袋子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疑惑。
为什么是两杯橙汁?
或许是送的,或许多点了。
他没再多想,于是喝了其中的一杯,按响门铃,如何也想不到是林晋慈家里还另有一个人这种结果。
成寒刷着锅,没忍住问身侧的男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一次见,旁边这双正着切芹菜丁的手,还在满堂华彩里,漫不经心为一众影帝影后送着掌声。
“你不是看到了。”
成寒的语气加重了一些:“我在问你。”
傅易沛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
“她昨晚喝多了,我送她回来。”
短短的一句话,可供联想的部分却太多,傅易沛神情从容,并没有什么刻意的语气,与成寒对着目光。
在信与不信之间,成寒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
角落里,传来两声“滴滴”的响,打破安静,傅易沛投去视线,轻轻抬了抬下巴,说:“水好了,去泡你的茶吧。”
成寒很不喜欢傅易沛的这种状态和语气,但最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再继续问。
等成寒走后,傅易沛才将一截翠绿的芹菜搁置在刀下,盯了片刻岛台上成寒喝剩的半杯橙汁。
成寒刚刚不止把林晋慈的外卖带上来了,他还知道楼下的门禁密码,无需任何允许,就来到林晋慈的门前。
或许刚刚门开得再迟一点,成寒还会直接按开密码门。
傅易沛昨天晚上才得知的一串数字,成寒早就烂熟于心,也不止这一串数字,从来都是这样,有关林晋慈的一切,成寒总是知道得更多,知道得更早。
就像在同一场竞技游戏里,一个人再怎么苦练枪法,还是会输给“时间”这种外挂。
淡淡扫视厨房半圈。
这个地方,成寒也来过很多次,所以刚刚才会那么清楚哪里放了什么茶叶,知道待客用的杯子在什么地方。
傅易沛感到呼吸不畅,不愿意再继续深想,刀刃落下,切断杂念。
这顿由两个人“随便做做”的早饭,前后差不多用了一个小时。砂锅粥最后上桌,盖子一揭开,热雾升腾,鲜香四溢。
小姨坐到餐桌边,看着一桌的盘碟丰盛有序,很满意,就是话夸出口她自己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真好,有模有样的,小傅,成寒,麻烦你们两个了。”
傅易沛说不麻烦。
“不麻烦。”成寒也这样说,紧接着询问小姨他们今天的日程安排,“叔叔阿姨打算去哪儿玩儿?刚好我今天开车过来的,小姨你们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们当司机,我对崇北熟,我十几岁就来这边签了唱片公司。”
长方形的桌子,一侧三把椅子,坐六个人正好,小姨,林晋慈以及林晋慈的妈妈的位子在对面,另一侧,傅易沛夹在林父和成寒中间,一语不发分着餐盘筷子,只觉得身边这位靠嗓子为生的知名歌手,说话很令人不适。
什么叫“刚好我今天开车过来的”?
难道在座的另一个人刚好今天是坐公交过来的?
小姨说了两个打算去的地方,看了林晋慈一眼,倒不在让成寒当司机这件事做主,只有些心疼地说:“十几岁就出远门,一个人到崇北打拼,也蛮辛苦的哦,好在苦也没有白吃,现在多好啊。”
林父说了一句:“业精于勤,人年轻的时候多打拼也是应当的。”
小姨看着默默给每个人盛粥的傅易沛,笑了笑问道:“刚刚听小慈说,小傅你是宜都人啊?”
“是。不过我是在崇北出生的,我妈是崇北人,我爸是宜都人,他们工作都忙,我小时候两头都读过书,每年暑假都要来崇北陪外婆,所以也算是在崇北长大的。”
“每年都来陪外婆,小傅很孝顺啊。”提到外婆,小姨很是有感,“婷婷和小慈以前也跟她们外婆感情好。”
林父却从傅易沛刚刚这话里提出不以为然的一点:“父母怎么能两个都忙呢?总要有一个照顾家里,不然没有父母管教约束,孩子一不留意学业荒废了,那就是终身的遗憾。”
听到第一句话时,扶着粥碗的林晋慈,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讽刺的弧度。
听完后,更是第一时间反驳林父的多虑:“傅易沛学业很好,一直都好,想必只要父母用心,即使工作忙,孩子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
回得太快了,说完林晋慈才注意到斜对面成寒的表情,意识到林父刚刚那番话,可能不止傅易沛一个听了会不高兴。
傅易沛一直留心着林晋慈,听到她脱口而出说“傅易沛学业很好”,也看到她忽然神情微变,担心地看向成寒,在意成寒会多想。
林晋慈一向如此,对谁都可以像没有心一样,唯独对成寒,总是倍加关怀。
傅易沛敛下眼睫,不想再看了。
林晋慈想再为成寒说些什么话,但并没来得及说出口。
去洗手间的夏蓉回来了,应该是听到了林晋慈刚刚说的话,薄薄的唇线抿着,在林父对面坐下来。
“长辈不管说什么,总归是为你们好,念了几年书,了不起了,当自己有本事了,跟你爸爸说话也——”
傅易沛手臂横过桌面,放下碗,打断了夏蓉的声音。
“阿姨,喝粥。”
夏蓉眼皮掀起,淡淡扫了扫眼前的年轻人,眼中划过些许不悦,还是说了没说完的话:“——这么没大没小的。”
林晋慈深呼吸了一下,冷气刮过肺腔,像是闻到一触即发的硝烟,无意义又火药味重的场合,与其动脑筋去对抗,费劲地撕破脸皮,她更想少浪费一些时间和情绪。
她沉声说“吃饭吧”。
她坐在她妈妈身边,往嘴里送已经在勺子里搁凉的粥,此刻心里唯一的希求就是想让这顿早饭尽快结束,让这令人厌倦的团聚戏码提前杀青。
夏蓉却并不罢休,勺子动了一下,当啷一声又放下,嫌弃地看着眼前的粥碗。
“怎么是芹菜粥?”
话音落下,小姨、成寒还有傅易沛都第一时间看向林晋慈。
林晋慈垂着眼,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专注在喝粥,不在乎,不关心,好像此刻她的世界,除了吃饭,不接收一切信息。
傅易沛没说林晋慈喜欢芹菜这种话。
他听到身侧的林父对妻子说:“都是第一次见,小傅哪知道你的口味习惯,你就别挑了,吃点别的吧。”
成寒看了一会儿毫无反应的林晋慈。
也许是意识到此时并不在家中,对面还有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夏蓉收了脸上的情绪,端庄地笑了笑说:“辛苦,这顿饭麻烦你们了。”
傅易沛和成寒又前后说了“不辛苦”“不麻烦”之类的话,语调深意却跟刚刚和小姨说话时不太一样。
小姨知道林晋慈和父母并不亲近,却也不希望外人,尤其是不希望以后可能成为林晋慈未来另一半的人,看出林晋慈家庭不睦,因此将林晋慈看轻。
为了这张餐桌不再出现不好的话题,小姨这顿饭很忙碌,吃得少,说得多。
她夸成寒培根煎得好,又说一看傅易沛煮出来的粥,就晓得他有厨艺,这种砂锅粥非得懂火候的人才能煮得这么不稠不稀。
在各种家常话题中,小姨见缝插针地夸着林晋慈,说林晋慈从小就聪明,小学参加什么比赛,中学又拿什么奖,学什么都一点就透,并留着话茬,让林晋慈的父母应和,“姐,姐夫,你们说是吧?”
小姨说,除了聪明,她这个外甥女还特别独立,遇事不慌,沉着冷静,一般的女孩儿比不了,就她的女儿婷婷,放到小慈跟前差了十八条街。
“就光会给她姐姐惹麻烦!无法无天的,前一阵子,瞎胡闹,去找什么狗屁监制——”
“小姨!”
一直全心投入食物消灭的林晋慈,闻此,不得不出声,视线也不偏不倚,在餐桌上空和傅易沛对碰。
小姨却不理,只当林晋慈是想维护她的女儿,她笑着对林晋慈佯怒道:“你让我说!就你妹妹那样脸比城墙厚的,她还怕人笑啊?不知道做了多少荒唐事让我操心,这一点,她跟小慈真是没得比!哦,刚刚说到什么来着,那个狗屁监制——”
林晋慈捏紧了勺子。
她有愧小姨夸她聪明,什么遇事不慌,沉着冷静,这会儿,脑子飞速运转也想不到怎样才能恰当地提醒小姨——她口中的“狗屁监制”此刻就坐在对面,正和她们同桌吃饭。
“她自己做梦一样,说人家监制对她有意思,都不动脑子的,跑到酒店去跟人家见面,真是多亏了小慈。那天我没上去,我要是上去,看到那个狗屁监制,我肯定要骂!”
傅易沛像陪长辈聊天的乖顺晚生,接着话问:“您要骂什么?”
“傅易沛。”林晋慈忍不住出声喊他。
傅易沛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温和地朝林晋慈看过来,说:“我还挺好奇的。”
见桌上有人好奇,小姨话欲更盛了,立马说:“我啊,要骂他,危害社会!”
小姨语气很强硬。
傅易沛笑了一下,“这么严重?他干了什么危害社会的事?”
小姨道:“那天有小慈在,万幸是没发生什么,但我是这么想的,你看现在这个娱乐圈的水多深啊,成寒,你说是不是?”
被忽然点名的成寒,慢一拍地点头,应道:“嗯,是有点。”
小姨接着说:“他们这种制作人,影视圈的大佬,有权力有资源,多得是年轻女孩子往上生扑,这种人就更要自重,怎么能随随便便诱惑女孩子?她们才多大,二十啷当岁,能扛得住大红大紫的诱惑吗?一不小心就是铸成大错,悔恨终身!”
夏蓉很是嗤然,说艺人这种抛头露面的职业,放以前都是下九流的行当,现在到底是时代不一样了。
林父作为律师,也接触过不少和娱乐圈相关的案件,此刻也提了一个由“潜规则”而起的案子,批评了一些娱乐圈乱象。
小姨听了林父说的恶性事件,更愤然了:“像这种诱惑年轻姑娘的败类,挟势弄权,危害社会,就要抓起来!”情绪上来,小姨以拳捶桌,“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抓起来!那天那个监制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晋慈说:“小姨,你别生气了,娱乐圈也不是人人都坏,那天不就没发生什么吗。”
听了林晋慈转圜的话,小姨反应快,却会错意,瞥了一眼成寒,立马换上笑容,用十分欣赏的眼神看着成寒说:“是是是,肯定不是人人都坏,像成寒这样的,哎呀,又是作曲又是写歌,还要懂各种乐器,那是靠本事吃饭,有才华就是不一样。”
成寒谦虚道:“也没有,也有运气。”
话题落到职业上,小姨忽然目光一转,问傅易沛:“还没问呢,小傅是做什么工作的?”
林晋慈眉心的神经不自禁地跳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的傅易沛,很怕他说出他是当狗屁监制的这种话。
好在没有。
傅易沛思忖片刻,说:“……我母亲做医疗健康方面的生意,偶尔给她帮帮忙。”
家里有底子,下一代自然有荫蔽,就算当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又怎么了,那医疗现在也是朝阳产业。
小姨听了,点点头,还挺满意的。
林晋慈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有成寒,转过头,用纳闷的眼神死死盯着傅易沛。
一个电影学院科班出身,舅舅是名导,自己拿过摄像机拍过片子,如今又管着一家知名影视公司的人,这几年,论风生水起,该当仁不让,人脉背景财力,要什么都不缺,被问及职业,偏偏说给做医疗的母亲偶尔帮忙?
实在莫名其妙。
因为不明白,成寒一直狐疑盯着。
而傅易沛好像过滤掉了身旁质询的目光,神情平淡。傅易沛的餐桌礼仪很好,即使是在这样不太正式的用餐场合,举止之间也会不经意露出一些从容矜贵来。
目睹傅易沛将剥好的鸡蛋递给林晋慈,林晋慈愣了一瞬,接了过去,送去唇边小口咬食蛋白,目光却没有从傅易沛身上移开,傅易沛对她轻轻笑了一下,她才匆匆垂下眼睫,挪开了目光。
成寒心里的疑惑,渐渐被一种无名的焦炙取代。
仿佛无形中有一支高烛,芯焰愈盛,很快就要烧到他身上来。
看到成寒从林晋慈家出来,远远瞧见的助理快速下车,拉开了车门。成寒大步走近,助理看着他,有些没办法地说:“哥,你怎么又连口罩都不戴啊?万一被拍了,到时候又讲不清。”
“忘了。”
成寒扯上卫衣帽子,把后背掼进保姆车后座里,深深弓着。
坐在副驾驶的经纪人回头看了一眼。成寒今天有行程,要去工作室试造型,只是顺路过来拿东西的。不让助理代劳,成寒
戴上口罩兴冲冲跑下车,回来的脸色却很难看,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
电话不接,微信回了句“有点急事”叫他们等到现在,经纪人本来积了火气,现在也不敢随便讲了,只问成寒怎么拿个保修卡拿了这么长时间。
成寒也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助理试探地问:“哥,你跟小慈姐吵架了?”
成寒依旧沉默。
经纪人回了助理,说成寒跟林晋慈怎么会吵架。
眼见也问不出什么了,经纪人无奈地摆了摆手,叫司机开车。
躲在卫衣帽子深深的阴影里,成寒一言不发,听到经纪人说这样的话,成寒有片刻舒心。他跟林晋慈感情深厚从不会吵架,是连他经纪人都知道的。
但很快,脑海中闪过往昔画面。
成寒想到,他和林晋慈也曾有过不愉快。
并且傅易沛也在场。
成寒高中和林晋慈不在一个学校。在附中初中部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最后阶段,按成寒的中考成绩,就算乘二,也没办法进入附中高中部。
成寒被城东的一所职业高中录取。
这所职高其实还不赖,起码他有熟人,以后跟朋友一块玩音乐也方便很多。
但这所职高的缺点,同样显著。
跟附中实在离得太远了。
得知林晋慈转来南安高中读书时,成寒不知道林晋慈高不高兴,但他得知的那一瞬,是高兴的。
甚至心里有种连老天都不愿看他们就此分开的翩翩遐思。因为职高和南安高中离得很近。
这所成寒朋友口中“有钱人读的”的学校,让林晋慈交到了新的朋友——爱好广泛的汤宁,对音乐也很有兴趣。
通过汤宁,成寒知道有傅易沛这么个人。
汤宁对傅易沛有颇多的赞美。
南安高中的篮球队高一招新,一个高年级的学长说,篮球队有规矩,不招女的,更不招不男不女的。
那天是校社团招新日,人很多,在汤宁的申请单被扔掉后,旁边很多男生在笑。甚至有人怪声怪气地说,先去养长头发,之后可以去竞选啦啦队,这样也算进队了。
汤宁羞愤难当,手臂攥得发抖,想要打人。
“你知道傅易沛多够意思吗?”汤宁对成寒转述,“他让那个人把我的申请单捡起来,叫他搞清楚,招新写的是‘校篮球队’不是‘校男篮球队’,女孩子不爱玩这个,你们才有机会在这里觉得自己好像挺了不起的,南安高中连校长都是女校长,你在搞什么歧视?你刚刚说的话,敢不敢去校长室再说一遍?”
“那个人立马怂了,跟孙子一样,把我的申请单捡起来了。”
初听,成寒不在意傅易沛,只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学校是女校长?”
汤宁“嗯”了一声,“女校长。好像还是魏一冉他妈妈的老同学。”
之后汤宁进了校篮球队,时不时被前辈刻意刁难,好在新成员里还有傅易沛和魏一冉,也不算势单力薄。
高一学年结束,又一次招新换届时,汤宁经票选,成为篮球队的副队长。
汤宁很高兴,在食堂请大家喝汽水。
之前奚落过汤宁的学长又来阴阳怪气。
傅易沛很客气,甚至带着笑说:“学长,以后训练来早一点,副队长刚上任,为了球队以后能发展好,定了一条新规矩,以后队里不招弱鸡了。”
“是呀!学长。”魏一冉跟着应和,“你多练练吧,你的短板效应实在太可怕了,咱们真的输不起了!”
那人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汤宁正觉得畅快,也想跟着说几句话,下一秒,看见去器材室还网球拍的林晋慈,汤宁立马挥手:“小慈——”
汤宁把那天食堂对呛的场面,跟成寒说得绘声绘色。
这是高二开学后的一个周末,三个人坐在一家颇有名气的老字号面馆,点了餐,正在等面出锅。汤宁身旁的林晋慈带着耳机,好像在练听力,一边听着外语新闻,一边在本子上快速记着什么。
汤宁碰碰林晋慈的胳膊,在她摘了耳机看过来时,问:“周五在食堂喊你,你怎么不过来啊?想请你喝饮料来着。”
汤宁的面先被服务员端上来了。
林晋慈坐在里面,帮忙拿了筷筒里的勺子和筷子,递给汤宁,“人好多,不想过去。你放在我桌上的饮料我看到了,也喝了。”
“那就好。”汤宁接过筷子捞面,“我也猜你是不想过来,我就让傅易沛帮忙把饮料给你带回去了。不过你当时过来就好了,之前缠着你问东问西的那个学长,被怼得脸色巨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