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梦蜉蝣by咬枝绿
咬枝绿  发于:2025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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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晋慈目光偏转两分,去看说话的人。
女人微胖,染着亚麻棕的时尚卷发,发根已经生出一截突兀的黑色,三十出头的模样,但实际年龄可能更小。入席前,林父问及姑妈一家搬来崇北的生活情况,姑妈说儿媳刚生完孩子,又没什么工作经验,现在工作不太好找。
姑妈怕林晋慈不记得了,连忙笑着介绍一句:“这是你文洲表哥的老婆,丁琴。”
林晋慈礼貌地笑了一下,“表嫂好。”
对方应了声,也问了好,从林晋慈身上刮过的眼神却寒浸浸的,像打量情敌似的冷眼警觉。
林晋慈便问:“国庆都要加班,看来文洲表哥的工作很辛苦啊。”
林晋慈不是那种嘘寒问暖的人,姑妈一听,颇有些感动地吐起苦水:“是啊,文洲当初在你爸的律所实习得好好的,非要来崇北发展,这么多年才混上个小领导,现在又要养孩子,还要准备买房,不辛苦不行哪!”
那位表嫂隔着宽阔的圆桌,盯着林晋慈,声音冷不防地冒出来:“跟你这种海归精英自然是没办法比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姑妈立马朝语气不善的儿媳瞪去一眼。
父笑着打圆场说:“都是亲戚,常来往自然就亲近了。”
夏蓉也在旁应和两句,随后点了林晋慈的名:“小慈,听你姑妈刚刚说你表嫂大学读的也是室内设计的专业,你现在那个事务所应该规模不小,你帮着安排一个工作应该不是问题,姑妈以前对你那么好,把你像亲女儿一样接去家里照顾,你可要知恩图报。”
林晋慈一时没说话。
小姨的手机先响了。小姨赶紧点开视频电话,说“正吃饭呢”,表妹活泼的声音立马充斥在气氛冰冷的包厢里。
“我最喜欢吃的东星斑和澳龙!怎么回事嘛,我不在家你们就出去吃这么好的!好过分啊!”
小姨笑说:“你姨妈来崇北,今晚请客,谁敢背着你偷偷吃好的,是你自己不回来。”
旁边的小姨夫声音洪亮:“刚刚还说到你呢,你姨妈姨夫难得来崇北一趟,你也不回来领你姨妈姨夫在崇北好好玩玩,一天假也请不到啊?”
表妹俏皮地喊了“姨妈好,姨夫好”,镜头扫到许多人,也不怯,笑嘻嘻说:“哎呀,好多人呀,喊不过来了,大家好,大家吃好喝好啊。”
然后才回了话,“人家是小演员嘛,哪能随随便便请假离开剧组,等电影上映,我请大家看电影,等以后我成了大明星,我也不会忘了各位父老乡亲的!”
小姨满眼溺爱,故意羞表妹:“还大明星,猴年马月的事儿,别瞎吹牛!你在剧组好好拍戏、好好吃饭,平平安安的,我们就放心了。”
“我哪敢好好吃饭啊,导演都嫌我胖了,都是妈妈你喂的!”
“你们看看这个小没良心的。”
有了表妹这么隔空一加入,说些古灵精怪的讨喜话,席上的气氛好了很多,这顿饭才不至于吃得如鲠在喉。
饭后散场,小姨拉着林晋慈的手,悄声讲,小姨夫很遗憾没见到林晋慈的男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让林晋慈之后有空带着男朋友去家里吃饭。
小姨还以玩笑口吻特特叮嘱,是谁都好,只能带一个。
想到傅易沛,林晋慈忽然头疼地发现,她似乎不止点开一个旧的压缩包,好像现在还冒出了很棘手的新文件。
夏蓉隔天要去福兴寺拜佛。
林父会友去了。
夏蓉知道她开口,林晋慈必然不会来,可能连新鲜的借口都不会找一个,只敷衍说忙,她约了小姨,哀哀讲了些羡慕小姨的话,说小姨的女儿婷婷再让家里操心也总归是贴心的,小慈这些年往家里打的电话,一只手数得过来。
她苦笑。
小姨只得好言安慰。之后替夏蓉打了电话给林晋慈,柔声说你妈妈难得来崇北一趟……
林晋慈没叫小姨为难,当天三人一同前往。
崇北的福兴寺是扬名后世的千年古刹,庙宇落于西南城郊的青山之上,寺庙后院的银杏树下有一座始建于唐开成三年的陀罗尼经幢,因“尘沾影覆,影及福至”一说,全年香火鼎盛,香客不绝。
以前夏蓉并没有这类宗教信仰,是林晋慈的弟弟林晋宸离世之后,夏蓉才信起菩萨佛祖,逢庙烧香。
林晋慈在崇大读书时,周末曾来过一次福兴寺。就她和成寒两个人。那天其实林晋慈的学生证就在包里,但售票处的工作人员说学生证能打半折,林晋慈没有在成寒面前拿出学生证,而是买了两张全价的票。
那天林晋慈和成寒随着其他香客的脚步入寺参观,看过几座殿宇,走了一会儿,便瞧见一棵参天银杏,枝繁叶茂,不大的青石院落中,挤满了人。
所谓经幢就是一栋刻有经文的石塔,“尘沾影覆,影及福至”的意思是,石幢上的灰尘和映下的影子,落在人的身上,可涤净所有过往的罪业,带来福报。
无论心中是否有佛,凡来者,几乎都要去经幢的影子下站一站。
当时林晋慈和成寒都没有过去。
一来,那天人太多了;二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业需要消除,也不渴望任何从天而降的福报。
这次过来,夏蓉也拜了必拜的陀罗尼经幢,她招手想喊林晋慈一块去石影下祈福,可能是记起她们之前在跨国电话里大吵一架的起因。
夏蓉放下手,脸色变得灰败了一些。
那是林晋宸十年冥诞,夏蓉叫林晋慈从国外回来参加大祭祀,已经请人写好了忏文,林晋慈只要跪在佛前,跟着唱经的和尚们念一遍就好,但林晋慈不肯,不容商量地冷声拒绝,跟夏蓉说她问心无愧,没什么需要回来忏悔的。
林晋慈自小就不乖顺,如今夏蓉更是认清,对林晋慈可谓是无望可失。
夏蓉正想说算了。
没想到几米外的林晋慈静静仰望着矗立的高大经幢,自己走进阴影里,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眼祝祷,默念“影及福至”。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傅易沛去剧组探班。
一部爱情悬疑片,故事发生在一家荒郊野岭的民宿之内。傅易沛是自己开车过去的,从繁华的市中心一路开到主路上人迹罕至。
远远看见青黄色的枯败山林里,有两栋不太显眼的灰绿色建筑,因周围停了几辆剧组租用的蓝色的货车,才从茫茫山林中凸显出来。
大野之宴,倒也如其名。
只是荒野得貌似有些过头了。
要是寻常时候,天气阴沉,来度假的顾客一脚油门开过去,估计都发现不了要住的民宿就在旁边。
这家高端民宿据说是个姓曾的二世祖一时兴起弄出来的。傅易沛起初没印象,经人一点拨——几年前,崇北有一场上了一整天热搜的世纪婚礼。傅易沛就想起来了,那人叫曾凯。
二世祖,最怕的就是有些另辟蹊径的事业心,这家民宿营业的时间还没有修建的时间长,倒闭得很快,现在又被徐东旭买来改造,也算是接棒败家了。
九月最后一天的晚上,傅易沛接到魏再的电话,纳闷林晋慈怎么会得罪徐东旭,还被灌多了酒。
魏再讲了起因经过。
傅易沛才晓得林晋慈是负责改造大野之宴的建筑设计师。
“林晋慈没出事,你也别太怪徐东旭,人家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想刁难林晋慈一番,不也是为了讨你的好么?”魏再后来这样说,“他也不知道这些年傅总还是这么一片痴心呐。”
傅易沛不想再听魏再说话,魏家兄弟一样烦人。
那天早上在林晋慈家,吃完饭,傅易沛跟成寒本来要收拾洗碗,林晋慈说不用,她把一个袋子递给成寒,又在桌子的遮掩下,拉了拉傅易沛的衣服,低声说,“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先去忙吧。”
傅易沛本来是高兴不起来的。
但是胜败往往源于对比,有人比他脸色更难看。
他就答应林晋慈,离开了那天的临时片场。
演员会有“杀青综合征”,指拍完戏却无法从虚拟的故事中抽身,频频回想,怅然若失,不能完全回到真实的生活中来。
傅易沛读的是导演专业,一直是镜头后的人,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身临其境无法脱戏的感受。
这几天,只要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去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林晋慈看向他的眼神,林晋慈手指触碰他时的温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傅易沛不想闲下来,于是将车子开来剧组。
这部片子的男主角是林晋慈表妹之前八卦过的“燃絮cp”里的柯燃。柯燃跟傅易沛都是崇北电影学院出来的,专业不同,从《瞭望春秋》时期认识。柯燃话少,私底下两人并没有什么过密的来往。倒是柯燃的经纪人莫姐跟蔡平川交情不浅。
傅易沛这趟过来,不想兴师动众坏了剧组的拍摄节奏,没几个人知道,莫姐却拿着一杯咖啡,早早到停车处等。
一见到傅易沛,莫姐便迎上来,递上咖啡说:“傅总辛苦了,一路开车过来挺累的吧,怎么司机也不带一个?到底是科班出身 ,虽然您现在不当导演了,但是那种好导演身上才会有的亲力亲为的特质,还是保留得这么好。真的特别感谢您百忙之中还抽空来探我们柯燃的班,柯燃还在拍戏,我一会儿就让他过来跟您打招呼。”
傅易沛笑笑,应了两句客气的话。
他自然得说是来探柯燃的班,不然说来看林晋慈的表妹在剧组过得怎么样,人还没到,消息先爆炸开来。
副监制今天在现场,也是傅易沛的老熟人了,讲了一些进度和现况。
傅易沛喝着咖啡,若无其事问:“其他人呢,也都还好吧?”
剧组里的高层领导知道女三号是启映那边拍板定下来的,但不知道具体是跟启映的谁有关系,所以并没有额外提到女三号,只说还好,都挺好的。
傅易沛坐在阳伞下,看见扎着蓝色双马尾的表妹了,领着一份盒饭不知道要去哪儿。傅易沛手一指,话音适当:“那是——”
“哦,那是女三。”旁边有人说。
表妹也看见傅易沛了,犹豫了一会儿走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么来了啊?”
几个高层见这个小演员连一声“傅总”也不喊,神情已变,傅易沛又宽容得很,毫不计较她的无理,问她要去哪里,就坐在这儿吃吧,有桌子有椅子的。
表妹就乖乖坐下来,打开盒饭。
几个高层互相递了眼神,很快都告辞离开了。
人一走,小口咬青菜的表妹才将眼皮翻起来,瞅瞅傅易沛,小声问:“你不会是特意来看我的吧?”
开机的那天,柯燃的经纪人问了导演启映的傅总怎么没来,导演说傅总忙。
这才过去几天,又不忙了?
傅易沛两条长腿松松交叠着,他个子高,仪态好,背部直挺地坐在露营椅上,垂眼看人,有种长辈看晚辈的温和威严。
他没回答问题,只问表妹在剧组怎么样。傅易沛看过表妹的简历,以前演的几乎都是背景板一样的小配角,没有性格,也不需要什么演技。忽然要演悬疑片里人设鲜明的角色,又是短时间内需要出情绪的电影拍摄,可能会很不适应。
“还能怎么样,肯定被骂啊。”表妹戳戳米饭,又不敢吃,“不过还好啦,我脸皮比较厚,我不放在心上的,就当学习,成长嘛,不就是这样。”
傅易沛略笑笑:“哦,挺有觉悟,你没跟他们说你认识我?”
“我当然没有!”表妹道。
其实内心是有过这个想法的——说我这种人是演艺圈的害群之马是吧?好!让你们知道知道我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害群之马。
但表妹当时忍住了。
前两天,她跟她妈妈打了电话,现在她夹紧尾巴,更不敢有这种傻缺念头了。
她妈妈在电话里絮絮讲了好长一番话,说真没想到,她待人冷淡的表姐对成寒居然那么一往情深。
小学拿自己的压岁钱给成寒用,高中早恋被发现也维护成寒,这些年两人一直没有断开联系,恐怕是碍于成寒的明星身份,所以也不能结婚,好好的姑娘不成家,这以后怎么办呢?
表妹听着,脑子信息过载,只想着一个问题——姐姐对成寒一往情深,那傅易沛怎么办啊?
她还在幻想姐姐跟傅易沛再续前缘呢。
“啊……我的金大腿。”表妹忍不住哀嚎。
她妈妈说,什么大腿,叫她不要再减肥了,饿得脑子都糊涂了,开始念起鸡大腿了。
表妹意志空前坚定地说,不,她要瘦!
之前被骂脸太圆,上镜不好看,表妹还很戏精地在心里想,不要对有人脉的演员太苛刻哈。
现在笃定了,还是要加紧自我管理,以后大概只能靠美貌杀出一条血路了。
见表妹久久发呆,傅易沛伸手在她眼前挥了一下。
“饭冷了。”
表妹立马将饭盒推开,“哦,我不吃了。”
“你一顿就吃几根青菜?”
“一切为了角色嘛。”表妹很敬业地微笑。
脑子里刚刚已经演了一出大戏——她算老几啊,值得傅易沛特意来探班?不过是傅易沛对她的表姐旧情难忘,所以爱屋及乌罢了,那如果傅易沛知道表姐对成寒一往情深呢?
怎么办怎么办?
表妹急中生智,对傅易沛说:“傅总,你刚刚不是问我在剧组怎么样吗?我觉得,我在剧组得到了一些升华和感悟,想跟您聊一聊,可以吗?”
一本正经起来的表妹,令傅易沛疑惑,但傅易沛还是点了点头,很随和地说:“你讲。”
表妹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表宏论。
“就我这个角色——男主角的前任,我觉得,她多少有点自讨苦吃,如果她早早地放下对男主的感情,根本就不会卷入这场风波,还被列为嫌疑人之一了,这不纯纯找罪受吗。感情嘛,过去了就过去了!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开启新的生活,拥抱美好未来,对自己,对他人,都是有益的,咳——”与傅易沛的眼神稍有交汇,表妹立马心虚地咳了一声,补充道,“我是说我这个角色啊。”
“如果她释怀前男友了,就不会卷入风波,也许她slay起来了,变成女王人设,可以作为证人,帮助主角团呢?总之,我就是觉得,这个‘旧情难忘’是很不该的,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何必执着呢?”
说完一长串的感言,表妹看向傅易沛。
傅易沛也看着她,眼眸微微下敛,表情似乎变得很凝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暗示。
表妹琢磨着再补充两句。
傅易沛先出声了,声音带着几分教育意味的客观冷淡:“作为一个演员,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以你现在的能力和成绩,暂时还不太适合在剧组展现想法。这种话,跟我说说就算了,不要让编剧和导演听到,你还没有资格置喙剧本的设定,别人听到,对你印象会很不好。”
表妹听得嘴巴大张,发出一声始料未及又凄凄惨惨的“啊——”
她拐弯抹角说了老半天,想借角色开解傅易沛来着,结果傅易沛以为——她想改剧本!
“不是不是!”表妹手忙脚乱地连连摆手,“误会了,误会了,我没有想改剧本的意思,我谁啊我,我哪敢改剧本啊老天,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绝对没有!”
傅易沛淡淡瞥着:“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表妹哪还敢再胡说。
傅易沛教育起人来还挺吓人的。
“就是随便讲讲的,但绝不是想改剧本。”表妹笑容谄媚,“我觉得我们这个剧本特别好,很完美!傅总您真有投资眼光!”
傅易沛一早就对这种恭维话免疫,但从表妹别扭的反应里隐隐猜到了一些含义。
“你表姐,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表妹继续摆手:“没有没有!她工作忙,我们最近没联系。”
“是吗?”傅易沛姿态更放松了,毫无痕迹地跟她打听林晋慈的家事,“你姨妈他们不是最近来崇北了吗?”
“这你也知道?”
傅易沛神情语气都淡淡的,自然地套话:“你表姐对我并没有什么隐瞒。”
“这样吗……”表妹的脑子动起来,表情也随之变化,半点心思藏不住,“那你跟我姐姐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什么都不瞒你吗?”
傅易沛反问:“你知道你姐姐瞒了我什么是吗?”
“我不知道啊。”表妹神情很苦。
表妹也不知道为什么表姐既然从小就一直喜欢成寒,两个人的感情那么深,为什么中途还要跟傅易沛谈恋爱,又把傅易沛给甩了。
她猜想,可能成寒被明星身份捆绑住了,给不了表姐想要的爱情?又或者,那时候表姐和成寒吵架了?
但无论如何,故事里的傅易沛都很无辜很可怜。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这个剧组里的任何一个人变得很可怜,位高权重到让表妹有些难以散发同情心,但是,傅易沛确凿无疑是感情里的
受害者。
他太具备报复一个人的能力了。
可是她的表姐现在过得好好的,甚至她沾了表姐的光也过得挺好。
表妹声音缓缓地试探:“我只知道……我姐姐好像伤害过你。”
“她跟你说的?”傅易沛问。
表妹摇头回道:“不是,她没说什么,是我自己猜的,我姐姐她对你很不一样。”
傅易沛的眼神有了波动,过了一会儿才问:“什么‘不一样’?”
“我姐姐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冷淡,但其实她对人挺好的,我一直都很佩服她,你玩过水果忍者吗?”表妹问,不等回答又接着说。
“她就像里面的那把刀。”
“所有降临在她人生里的麻烦和困难,她都会果断出鞘,迎面解决,她不是一个逃避问题的人,也不会自我怀疑,只有提到你,她会变得有点犹豫和愧疚,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所以即使我姐姐不说,我也知道,她应该是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吧。”
傅易沛没有说话。
因为借由林晋慈表妹视角看见的林晋慈,让他忆起了过去的种种。
傅易沛也曾对林晋慈有过类似的感觉,认为她像负剑独行的刺客,具备锋锐的力量,但不该那么形单影只,很忧伤。
可在误会汤宁之后,傅易沛发现林晋慈身边还有比汤宁更亲近的男生,他和林晋慈相识更早,情感更深,那个人一直陪在林晋慈身边,拥有林晋慈安静之外的声音和笑容,不那么形单影只的林晋慈,也让傅易沛觉得忧伤。
忧伤与忧伤之间是不一样的。
傅易沛的沉默让表妹感到惶恐不安,她惴惴的,忍不住说更多的话来博得傅易沛的心软。
“我知道,我姐姐可能是做错了一些事,但是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姐姐她跟其他人不一样,她从小的成长环境真的很复杂,她能长成现在这样真的很不容易,换做别的人,别说是获得现在这些成就了,没变得抑郁不振都是好事,心理素质差一点,搞不好早自杀了。”
表妹说:“所以,就算她做了不好的事,希望你不要报复我姐姐,我姐姐其实很可怜的。”
傅易沛才知道表妹先前说了这么多话,原来是在担心他会报复林晋慈。
他没有显露态度,反而略带一些质疑,有意去问:“我已经见过你姨夫和姨妈了,你姨妈很有气质,你姨夫戴着眼镜,也是仪表堂堂,不像律师倒有几分书卷气,他们看起来人都不错,对林晋慈也很好,不像你说的,成长环境很复杂的样子。”
傅易沛说出的正确的细节,无形中打消了表妹的戒备,表妹只顾着反驳:“那是现在啊,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真的没有骗你。”表妹着急道,“我姐姐很要强,她是不会说这些事去博同情的,我姐姐她其实有个弟弟……”
这个弟弟一出生就把林家父母所有的关注和爱夺去了。弟弟说话早,认字快,聪明极了。姨妈夏蓉是学美术的,对小表弟的教育很上心,小表弟也很有慧根,四岁就会画国画。
那年他们的外婆过寿。
小表弟人还没有桌子高,踩着凳子画了一幅鹿鹤同春的祝寿图。
艳惊四座,从此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是神童。
那几年,凡有高龄长辈做寿,压轴戏必是看小神童画一幅祝寿图。
寿宴之后,姨妈夏蓉更是不遗余力把宝贝儿子往神童这个人设上打造,像塑一尊神像一样,想尽一切办法为其贴金绘彩。
“宜都有一个在国画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我忘记叫什么了,年轻的时候,曾经受过我外婆家的一点恩惠。一点人情,人家已经还过八百回了。我姨妈当年学美术、上大学、找工作,全都托了人家的关系,我外婆早不许我们再去打扰人家。”
“但我姨妈为了自己的孩子,又上门求老先生指点小表弟,然后逢人总把老先生的名号挂在嘴边,说老先生也说她的儿子天赋异禀,人家的一番指点,到我姨妈嘴里就慢慢变成了——老先生许多年不出山,但破例收小表弟当关门弟子了。这事儿,那年还上了宜都当地的报纸。”
听到最后这句,傅易沛才确定了。
这个老先生是他爷爷傅祺闻。
当年宜都小神童见报一事,让他父亲很不高兴,觉得那家人做事太不妥当,就算要为儿子造势,也该提前打声招呼。傅易沛的父亲还是听同僚打趣,才知道报纸上登了老父亲收了一个五岁的小孩儿当关门弟子的新闻。“著名国画大师傅祺闻”的字样,黑体加粗,列于版头。
傅老先生知情后,轻轻一叹,并不计较,反过来劝自己的儿子,“也是一片爱子之心罢了。”
表妹继续说:“我外婆知道后,气到高血压犯了住进医院。我妈带着我特意赶回去看望。可我姨妈反而怪我外婆,说什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说我外婆孀居多年,不知道怎么变得这么冷血,一点都不为子孙后代考虑,到底是一点面子重要,还是外孙的大好前程更重要。”
说着,表妹忽然叹气:“其实我姐姐也很有画画天赋的。在没有这个小表弟之前,我姨妈也教过姐姐画画,可是有了小表弟之后,姨妈就变了,她说天赋这种东西是老天赏饭,小慈平庸,以后可以学别的,不用在画画上耗费时间。”
“我好像从来没听林晋慈说过她这个弟弟。”
实则不止从没提过这个弟弟。如今回想,大学在一起的时候,林晋慈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父母家庭,仿佛那是月亮不可窥知的背面,裹挟着秘不外宣的浓重阴影。
表妹咬了咬唇,低声道:“因为,那个小表弟很早就离开了,就是……去世了,算算有十来年了。可能是早慧夭寿,大家都这样安慰我姨妈。”
傅易沛问:“那实际呢?”
“我姨妈一直怪我姐姐,因为那天是我姐姐带小表弟出门才发生意外,所以可想而知,我姨妈很讨厌我姐姐,高中三年,不是让她住校,就是扔去亲戚家不管不问,她不想看到我姐姐,好在我姐姐是很独立很坚强的人。”
“到最近这一两年,才感觉她和姨妈关系缓和了一些,可能也不是缓和,只是她也懒得计较了。”
表妹望向傅易沛,很真诚地说:“我跟你说的这些,没有一句假话,真的。你别看我表姐现在还挺风光的,跟她人生里遇到的阻碍和打击相比,她获得现在的成就,要比正常人辛苦十倍不止。”
“如果——”
表妹又绕回最重要的一点上。
“我就是想说,如果我姐姐她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冷漠行为,比如说……用不恰当的方式放弃了一段感情。是情有可原的,就像我刚刚说我姨妈生我外婆的气,说什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要是我,我就要哭要闹了,为什么不为我计深远,但她没有反应,在旁边,就像没听到一样。她一向漠然,如果她对感情,像常人一样在意敏感,她大概早就死掉了。”
“请你不要怪她。我姐姐她对你其实已经很愧疚了,只是她——”还不习惯表达和解决愧疚。
这话没说完,就被面前的男人打断。
“我不需要她的愧疚。”
一时摸不清傅易沛的态度,表妹张张嘴,似乎还想说点别的。
傅易沛没给她再说废话的机会。
“放心吧,不会报复你姐姐的。”停两秒,傅易沛又补充,“也不会报复你的。”
“心揣肚子里,好好演你的戏吧。”
表妹激动道:“傅总,一诺千金哦!”紧跟着拍起马屁,“傅总,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你这人善光四溢,一看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好人!”
傅易沛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话多,点子也多,但不太聪明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林晋慈的妹妹,但却是真心对林晋慈好,这样维护林晋慈。
“颜一——”
这时,莫姐带着柯燃过来,远远地喊:“颜一!副导演正找你呢。”
傅易沛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表妹“哦”地应了一声,“我马上来!
“你这个艺名……”傅易沛手指抵住额。
“我自己起的!”表妹好像很骄傲,“颜值第一的意思,好记吧!万一我以后大红大紫了,粉丝喊‘刘彩婷我爱你’这也太不气派了吧,‘颜一颜一我爱你’就不一样了。”
颜一,很气派?
“算了。”傅易沛没多说,摆摆手,让她去忙,只是想到林晋慈高中也给自己起过名字。
林小红。
姐妹俩的起名水平还挺难分伯仲。

国庆假期结束后,林晋慈在事务所见了徐东旭,正式定下合同。臻合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卑躬屈膝的甲方,林晋慈问徐东旭喝茶还是咖啡,他立马站起来说:“随意随意,别太麻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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