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慈顺中间的台阶朝前走去,神情是从未被这样冷淡对待的意外,自言自语地念道:“林晋慈,还挺有个性。”
正有新鲜事儿要告诉旁边的傅易沛,不想魏一冉刚坐下,傅易沛就先往他这儿斜了一眼:“换来换去的,烦不烦?”
前几天晚上也回回都来跟傅易沛坐一块儿,也没听他说这种嫌弃的话。
不过魏一冉十分心大,照样笑嘻嘻:“哎,刚刚你们班这个女生挺好看的,怎么军训的时候没见过?”
傅易沛懒得讲话,语气听起来有些不高兴:“你认识所有女生?”
“那倒没有。不过美女我基本都有印象。”
“转校生,军训最后一天过来的。”
“怪不得。”
魏一冉摊开手上的小纸条。
字迹挺好看,是锋锐的行楷,利落得有些不像女生写的。
魏一冉又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告诉你的?看着冷冰冰的,刚刚也对我爱答不理。”
傅易沛说:“她跟谁都这样,你也没什么特别的。”
开学那天,林晋慈本来坐在第一排,但她在女生里个子算高,班主任调整座位,把她调到后排,和傅易沛的座位隔着一条过道。
自习课成了新学期之始默认的茶话会,学生开合的嘴巴和头顶转悠的风扇一样,没有一刻消停。
只有林晋慈,如同默剧里的人物。
如果有人主动找她说话,她也会简单回答。
简单到,只回答问题本身。
比如,她是军训最后一天转来的,就是傅易沛无意听别人问来的回答,但林晋慈并没有延伸去讲自己为什么这么迟才来学校。
低话欲本身就自带疏离。
几次下来,来找林晋慈说话的人也少了,但她似乎很适应无人打扰的安静。
讲座过半,学生会的人来点名,由前到后,到了九班时,戴着红袖标的高年级学姐念到“林晋慈”,发现是魏一冉答到,立即挤眼嗔笑:“你啊,就是不安分!”
魏一冉熟稔应话,夸对方执勤的样子好看。
等人离开,傅易沛有些无语,淡淡瞥向魏一冉:“高二的你也认识?”
魏一冉义正辞严:“美女就是美女,管她什么学姐学妹啊。”
傅易沛:“……”
每场讲座都会以主讲人的寄语和祝福结束,最后一场也不例外。
“我的恩师傅老先生曾有一句话对我影响匪浅,今天又回到与老先生初次结缘的南安高中,我想把这句话送给你们——惟从本心,方见天地。希望你们在最美好的年纪,找到自己的本心,走进属于你们的新天地!”
一阵热烈的掌声后,讲座散场,学校还贴心地给学生留出一段要签名的时间。
林晋慈和汤宁对签名没什么兴趣,一结束就顺着人潮往外走,遇到另一个室友,三人同行,中途室友去了卫生间,两人便在礼堂门口等她。
晚间降温,夜风凉了许多。
礼堂门口人潮如流水般散开,衬得站在原地不动的人,十分显眼。
傅易沛先注意到林晋慈,再注意到给林晋慈搓手臂的男生。
林晋慈把胳膊往后收,不想让男生继续这样的行为,但脸上并没有反感讨厌的意思,反而有一点淡淡的笑,像难为情。
隔着过道,傅易沛在林晋慈旁边坐了一周,从没有见过林晋慈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因意外而突兀,因突兀而觉得有些微不可查的刺眼。
而那个男生,大庭广众之下,依然抓着林晋慈的手臂不放。
傅易沛并不是第一次见他。
开学那天,发了一堆书下来,怎么搬走是一件不小的工程,这个男生在放学后,来到九班,帮林晋慈搬了一摞书。
还有前天中午,傅易沛看见他和林晋慈一块去食堂。举止也很亲密。一个白色的保温杯而已,也不重,都那么殷勤,要替林晋慈拿着。
见傅易沛突然停下脚步,魏一冉也停下,顺着傅易沛的视线看去,也是微微一惊:“嗯?汤宁?”
傅易沛转过头:“你认识他?”
“认识啊,我们班的。哎,旁边这个女生不是刚刚你们班的林晋慈嘛?”
傅易沛“嗯”了一声,过了两秒,声音低了一些,作随意一问,“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魏一冉立马面露惊色,“不可能吧,同性恋?这么时髦啊?”
“……都是女生?”
“对啊,女生,汤宁没喉结,你没注意?”
傅易沛:“没注意。”
说话时,细看了,照结果去分析,的确能细看出一些不像男生的感觉。原本有些碍眼的肢体接触,似乎也不知不觉显得清爽许多。
“汤宁是体育特招生,篮球排球都打得不错。”
魏一冉自来熟得令人害怕,面上挂笑,说着“哎,碰都碰上了,过去聊聊”,话音未落,人已经兴冲冲大步而去。
傅易沛的脚步停在原地,目光却比魏一冉先到。
林晋慈很白,手指细长,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低垂的眼睫颤动中有些一闪而过的憔悴,但转眼便没有踪迹可循。
汤宁回答魏一冉,她们是室友,说她们在这里等另一个室友时,似乎也聊到了傅易沛。
林晋慈目光瞥来傅易沛这里,淡而寻常的一眼。
月光一样,持一种冷调的皎洁平和。
林晋慈的目光很快收了回去,傅易沛也没有再多看,将视线挪回近处。他们之间隔着礼堂的出入口,学生们顺着礼堂前长长的台阶散下去。
人潮亦是潮。
年少的初初心动,是发现一座访问困难的小岛。
林晋慈睡了很不舒服的一觉。
没有梦。醒后回想,脑子里除了醉酒后遗症的酸胀,空空的,是一片混沌不清的灰白色。
静静地坐在床上,发呆似的给了自己两分钟的启动时间,才按惯例去拿床头的手机。
解了锁,屏幕仍停留在备忘录界面。
这串她自己打下的地址信息,叫她隔夜如隔世一般想起一些事情。
昨晚赴一场鸿门宴,发现自己坐在沛公的位置上,于是提酒起意,决定自己来当舞剑的项庄。
刘邦没死,但傅易沛真的来了。
记忆像一部缺帧的电影,大致经过想得起来,可许多细节断节,疑似被过量的酒精消融。
她记得,她在走廊踢了让她崴脚的鞋子,傅易沛抱着她出了酒店,上了一辆车,中途她下车吐了一次。
再上车后,傅易沛把她的脚放到他自己的腿上,湿凉的毛巾一下下擦过脚心,迷迷糊糊中她想把腿缩回来,脚腕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掐住,分毫动弹不得。
那手的主人低垂着眼,动作专心,并不看她,声音有些强势。
“现在知道冷了,扔的时候不是很潇洒?”
林晋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可能是因为她当时思考了,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傅易沛是在说那双让她脚痛的鞋子。
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话,也不记得之后傅易沛又有什么反应。
车厢很暗,路灯飞驰,一盏接一盏,像一次次涌进又快速逃走的流萤。
林晋慈的手放在风里,每当光落下,就收拢手指,试图握进手心。
但光不会留于人手。
她只是不清醒地看自己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
之后灯光大亮,从电梯里出来,林晋慈连站立也做不到,和一只方方正正的快递盒并排蹲在旁边,脸埋在自己环抱的手臂间,听到傅易沛按密码门的滴滴声。
电子音提示输密错误。
“又不是你的生日了?”傅易沛好像很疑惑。
林晋慈吃力地从双臂间抬起头,刚说出“生日”这两个字,傅易沛神情微微一沉,似乎想了一会儿,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后,不知查看了什么,又输了一次密码。
还是错误。
但傅易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却好像觉得错得应当。
醉酒的、和快递盒蹲成一排的林晋慈看不懂傅易
沛,此刻清醒的、坐在床铺上回忆的林晋慈仍然不明白,傅易沛之后为什么又输了一次密码。
第三次,还是错误的。
这导致林晋慈家的密码锁自动锁机了五分钟。
傅易沛转过头问她:“到底是谁的生日?”
醉酒后的大脑活跃,但逻辑缺失,语言一旦试图跟大脑同步,就容易胡言乱语。林晋慈审慎地控制自己的声音,以至于很迟缓地补充完一句话:“生日……倒过来。”
看了看林晋慈,又转头看了看处于系统锁定中的门,不知道想了什么,傅易沛微仰起头,呼吸了一下,好像很没有办法的样子。
林晋慈下巴抵在膝盖上,小声说,笨蛋。
那五分钟尤其长,久到林晋慈几乎快要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然后她的一只胳膊被傅易沛拉起来,傅易沛跟她说“回去睡吧”。
进门后的记忆又是缺失的。
林晋慈坐在床上,按了按脑袋,打算暂时不管了,从备忘录里退出来,点开微信,迎面是红点数为21的消息轰炸——昨晚鸿门宴的主人徐东旭发来的一系列道歉解释。
草草划过,林晋慈没细看。
回了小姨不久前发来的消息,小姨问她在不在家,林晋慈回了“在家”,接着切去外卖软件里,点了一家早餐,热橙汁配三明治,不够起送,只好多点一杯热橙汁。
付完款,便把手机放在床头充电,进了卫生间洗漱。
门铃很快响了。
林晋慈有些纳闷地跑到入门处的监控屏前,果然,她的早餐就算插上翅膀,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屏幕里的男人,高挺鼻梁上架着深色墨镜,缺失眉眼情绪的脸,一旦无笑意,就显出几分罕见的冷酷。
傅易沛穿着长风衣,抱着牛皮纸袋,一把芹菜恰到好处的伸出袋口,比捧花更松弛,一时难辨是模特还是厨子。
林晋慈在更深的纳闷里,按了开锁键,又等了三分钟,昨晚已经知道她家密码的人,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按响门铃,等待回应。
林晋慈打开门,闻到一些清新的果蔬香气。
“早上好。”
门外的傅易沛已经将墨镜摘了,这双澄明到似有清波的眼,戴再好看的墨镜似乎都是一种暴殄天物。林晋慈看了一会儿,也回了一句早上好。她站到旁边,让他直接进来,她不放心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保洁上门打扫,地已经好几天没拖了,不用换鞋,叫傅易沛随意。
傅易沛望了一下林晋慈,迈进门,声音不高:“进来过了。你昨晚也说过了。”
林晋慈怔了一秒,想不起来自己昨晚说过了,大概又是一段被酒精融掉的记忆。
傅易沛看到林晋慈幅度很小地转了转眼睛,问道:“你是不是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了?”
林晋慈不喜欢开玩笑,面色还如常,但这时像被追债上门还理直气壮说不还又怎样的人,反问回去:“是要对你负责吗?”
“不至于。”傅易沛也同样平静,“但你应该记得,是你让我八点过来的。”
林晋慈没说话,但表情在回答,并不记得。
在傅易沛又将说话前,她抬手打断了,“你等等——”安静地回想了片刻,她记起一些进门后的画面。
傅易沛准备走了,但她不让。
她不顾自己醉态毕露,扶着卫生间的门,像按住一块会议室的写字板,自以为雷厉风行实则口齿不清地告诉傅易沛:“我,我有话,要跟你说,你等我,等我清醒一下。”
脸色绯红,神情却如同在做头脑风暴一样专注认真。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傅易沛似乎叹了一声气,“休息吧,你清醒不了了,不管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林晋慈垂着眼睫,安静了数秒,随后说:“好。”
“我先走了。”
傅易沛还没来得及转身,林晋慈“嗯”了一声,交代道:“明天早上八点,要准时,不要再迟到,早餐……早餐就老样子。”
林晋慈先转身了,卫生间的门被关得很响。
分量很沉的牛皮纸袋被搁在白色的厨房岛台上,容易压坏的一盒蓝莓先被拿了出来。傅易沛看着林晋慈不再平静无波,好似目的达成,故作温驯的笑容,明亮到有些灼眼。
“老样子是什么样子我实在不知道,还请林工再指教。”
“我,我助理她经常……”林晋慈的声音弱下来,不想再说多余且无用的解释,于是想以抱歉翻篇,“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傅易沛收起笑容,也移开了目光,“嫌麻烦就不来了。”
林晋慈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向傅易沛走去,说:“你买了什么,我想看看。”
“随便买的。”
说是随便,但蓝莓是林晋慈最喜欢的水果。
牛皮袋子里的东西倒都是随便煎或者烤一下就能上桌摆盘的西式早餐。
“我想喝粥。”
“……”
傅易沛有些怀疑,于是撇开自身,借题发挥:“你平时也这样故意为难你的助理吗?”
“不是。是真的,胃里不太舒服。”但附近唯一家合林晋慈胃口的粥店并不外送,所以刚才退而求次点了热橙汁。
想起自己还有一份外卖,林晋慈丢下傅易沛,跑去卧室看手机。再回来,傅易沛站在一扇打开的柜门前,里头放着已经开封使用过的诸多调料。
他按在柜门上的指节处,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听到林晋慈回来的脚步声,他偏过头,那敞开的柜门仿佛一口黑洞,将傅易沛的脸色也映衬得不太好。
“有人在这里做过饭了。”
虽然林晋慈很不喜欢做饭,但厨房的存在不就是用来使用的,她不明白这种暗含质问和责怪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晋慈说:“做过又怎么了?”
傅易沛清楚,林晋慈讨厌烹饪,对制作食物的耐心极限是将水烧开倒进泡面碗里,她用不上这些调料锅具,就说明上门给林晋慈做饭的另有其人。
视线移向旁边,傅易沛伸手撕下一张浅黄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可乐鸡翅。
以及几行非常简单的制作过程。
傅易沛露出一个并不友好的笑容,示意手上的便利贴:“就做这种东西给你吃?”
林晋慈觉得很莫名其妙,她记忆里的傅易沛并不像现在这样,有使不完的冷嘲热讽,她有点怀疑傅易沛是不是被魏一冉影响了。
她走过去,从傅易沛手里拿回便利贴,贴回原处,“这是汤宁写的,她下次来可能还要用。”
“只有汤宁?”
林晋慈回过头,说:“还有成寒和他经纪人。”
“你们……”傅易沛顿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的笑容很淡,好像又变成林晋慈熟悉的样子,“你们三个还是那么好。”
林晋慈没接话。
“高中的时候,你们三个经常在一起,魏一冉说,你好像只喜欢跟不聪明的人玩。”
魏一冉的原话没有那么温和,那天他们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台球室,魏一冉趴在二楼窗边,发现汤宁和林晋慈走过来,揽客一样喊着:“阿汤哥~林妹妹~去哪儿啊?”
汤宁仰脸,抬手比了一个中指。
傅易沛玩得少,台球打得不是特别好,那天莫名有清台的架势,杆杆进洞,另外两个朋友抱着杆子在旁边捧他,说些“行啊”“牛牛牛”“可以啊”,但他弯下腰瞄球的时候,其实更想听魏一冉在说什么。
最后没能清台,剩一只黑八。
朋友替傅易沛遗憾,说其实能清掉的,你有点越打越急了。
傅易沛走去窗边时,楼下已经没有人了。魏一冉努努嘴,示意不远处:“那个男生之前运动会是不是来过我们学校?我看他腰上系着南安的校服,以为是我们学校的,后来才知道不是,汤宁说是林晋慈
职高的朋友,谁知道是普通朋友还是男朋友,月考断层第一的学霸,居然会跟职高的男生在一块玩儿。”
傅易沛看到他们在等车。
成寒和汤宁都高,林晋慈站在中间,成寒分了一只耳机让她听,过了一会儿,另一只给了汤宁。
傅易沛声音低到没情绪:“职高怎么了,就你还学历歧视?”
魏一冉说他不是学历歧视,他只是有点纳闷:“你们班的林妹妹挺有意思的,你没发现吗,她好像只跟这种成绩很烂,看着又很跩的人玩,我成绩也烂啊,我比汤宁还烂,汤宁倒二,我倒一,她怎么不跟我好啊?难道是我不够跩?”
多年后,林晋慈在自己家的厨房同样反问:“照这么说,我应该和魏一冉成为生死之交。”
傅易沛懂了:“讨厌不聪明的人,只是某些人除外。”
这话有点奇怪,但林晋慈不知道怎么反驳。
傅易沛也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脱掉风衣,准备处理食材。根据需求解决问题。
“芹菜虾仁粥可以吗?”
在推辞和婉拒之间,林晋慈说了最干脆的“可以”,抿了抿嘴,她又朝傅易沛伸出手,拿着外套一时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傅易沛看过来,听到林晋慈说“我帮你挂起来吧”,便把衣服交给了她。
傅易沛把衣服交给她,折起衬衫袖口,他将那一把芹菜拿去水池里,打开坏了许久但林晋慈忘了修的水龙头……
松懈的底座失控一样溅出水,从头到身将傅易沛打湿。
开关早坏了,一打开就按不上。
林晋慈丢下衣服,第一时间冲过去,将底座的螺环拧紧。据上次林晋慈被打湿的经验来看,这种暴力拧紧的修法,只会越修越坏。
她很抱歉地看着额发滴水的男人,快速抽了两张纸巾,递上去,说:“抱歉,很久没用厨房,我也懒得找人来修,这样吧,我请你出去吃。你先擦擦,卫生间里有吹风机,卫生间在这边——”
两人从厨房走到客卫前,门铃响了。
林晋慈内心已经有些烦躁,但维持着平静说:“应该是外卖。我去拿,你赶紧弄好吧,然后出门,我等你。”
傅易沛不想让林晋慈等太久,吹风机呼响一阵,草草吹干衬衫上的湿痕,额发还湿着,他一边用洗脸巾擦,一边长腿迈开,就从客卫出来了。
“是什么外卖?”
傅易沛先看到表情不是很好的林晋慈,她两手空空站在客厅。
随后傅易沛才注意到沙发上凭空多出来两个面容相似的中年阿姨,又隔了两秒,鱼缸旁边弯腰看鱼的一个叔叔也循声回头,与傅易沛互相打量。
其中更面善一些的阿姨,将傅易沛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目光转向林晋慈,佯嗔道:“小慈,家里有人怎么也不说一声?”
傅易沛听了一会儿话,明白了林晋慈表情不好的原因。
来人是林晋慈的父母和小姨。考虑到林晋慈经常工作忙,也不想让林晋慈费心,所以她妈妈没打招呼,带着林晋慈的小姨一同过来,说略坐坐就走。
进门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关切,对林晋慈说,让她既然假期有空,就回去一趟,见一见她父亲律所的那位才俊。
林晋慈的妈妈看起来更养尊处优一些,却不如小姨眉眼和善,像高台上的菩萨,面容慈悲,金身冰冷。
夏蓉无声地打量一番傅易沛,很快收回目光,将长裙上的褶子抖下去,似乎在责怪林晋慈:“你要是不愿意相亲,直接说就是了,你主意大,我们就尊重你,也省的白操心。”
“是啊。”林父接声,将话补充得更温和,“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你妈妈一直关心你的婚恋问题。”看了一眼傅易沛,“有空一块儿回宜都吃顿饭吧。”
“不用了。”
比冷漠,林晋慈大概青出于蓝。
她的父母都有些尴尬,只有小姨还笑着,问了傅易沛的名字,就喊他“小傅”,问道:“小傅平时工作也忙吧?”
傅易沛看了一眼林晋慈,见她没有出声的意思,就自己应了一句“还好”。
小姨看向傅易沛的眼神透着满意,热络地问:“是做什么工作的?小傅生得真好,看着不像吃过苦的孩子呢。”
傅易沛又看了林晋慈一眼,这次林晋慈说话了,她说:“小姨你不用问了,他是不婚主义。”
傅易沛嘴角几不可查地低了低,他本人不太清楚。
小姨原先眼里的满意,雪照春阳一般消失了,可林晋慈父母的脸色更差,她便又笑了笑说:“哎呀,现在年轻人思想就是时髦一些,可能还没到年纪,婷婷也经常在家说不想结婚,我看啊,也就是嘴上说说。”
或许是要在她父母面前展现什么,林晋慈走了两步,站到傅易沛面前,他的手刚刚碰过水,没干透,有些凉,林晋慈碰了碰,低声说:“你要不要先去厨房?”
小姨怪道:“好端端的,赶人家去厨房干什么?我刚刚看了厨房摆了一堆东西,是不是要做早饭?刚好我们也没吃,你爸妈他们也是难得来一趟崇北,一块儿去鼎祥阁吃个早茶得了,咱们也好坐下来聊聊天。”
林晋慈不想这样安排。
“国庆出门堵得很,外面人很多,去哪儿都要排队。”
傅易沛便顺她的话说:“在家吃也行,厨房东西也齐,叔叔阿姨想吃什么?我去做。”
林晋慈更不愿意了。
夏蓉先出了声:“也好,就在这随便吃一点,我们也看看你平时怎么照顾小慈的。”
原本林晋慈只是轻轻触着傅易沛的手,此刻忽然收紧了,每根手指都在用力,像紧紧抓住他,又似在暗暗克制发泄。
傅易沛看不明白,但另一手抬起,放在林晋慈肩膀上轻拍了拍,说“没事”。
林父又说一句:“那麻烦你了小傅。”
“不麻烦。”傅易沛笑了笑说,门铃这时又响了,他望向林晋慈,“外卖?”
林晋慈说:“应该吧。”
她刚刚去开门,外卖没到,父母和小姨到了。
“我去拿,你陪叔叔阿姨他们说话吧。”
傅易沛走到门前,按着门把朝外推开。
的确是外卖到了,但门外的男人没穿送餐服,还把袋子打开了,喝着其中的一杯橙汁。
“我在楼下刚好遇到送……”声音停了,成寒瞪大眼睛看着门内的男人,手上的透明塑料杯被按得凹陷下去,橙汁快溢出来。
成寒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里?”
林晋慈闻声走过来,看到成寒也很意外,在傅易沛说话前,她问成寒:“你怎么也来了?”
成寒不管挡在面前与他同样高大的男人,推一把,挤进去,在并不宽敞的入户地毯上争得一席之地,提着外卖袋子,郁郁不乐地提醒林晋慈:“不是说好了,我今天过来的吗?”
林晋慈恍然,手表,之前是跟成寒约好了国庆来家里拿保修卡。
只是……
一切怎么会这么巧全撞到一起?
林晋慈按住仍有酸胀不适的太阳穴,心里很烦,烦到面部像失感一样不想露出任何表情,说:“我忘了。不好意思。”
看着傅易沛,成寒更加不高兴地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以后再跟你说。”
成寒想要当场刨根究底,林晋慈拉住他的袖子,想要送客:“我爸妈和小姨刚刚来了,你先——”
“小慈。”是夏蓉的声音,传到玄关处,“既然来了朋友就进来打个招呼。”
林晋慈像刚刚给傅易沛介绍那样,又讲了一遍:“我小姨,那是我父母。”
“叔叔阿姨好,小姨好。我是成寒。”
到底是娱乐圈的知名歌手,小姨虽然不听流行歌曲,但听女儿说过林晋慈有一个当明星的朋友叫成寒,小姨喜道:“果然是大明星,看起来就是不
一样啊!哎呦,面相生得也好。”
夏蓉越过说话的小姨,看向林晋慈,语调不高却像训诫的严师:“你小姨来这儿坐半天了,也不见你倒一杯茶来,当初就说不让你去国外,几年一待,连基本的礼貌也没了,真不知道都学了什么回来。”
林晋慈不想说话,沉着脸色转身,面朝傅易沛,成寒更快一步:“小慈可能是没休息好,她平时工作太累了,阿姨你不要怪她,我来泡,我知道茶叶在哪儿。”
经纪人经常提醒成寒在外注意镜头,不要被人拍到冷脸白眼一类的表情,免得营销号的小作文一发酵,对他个人形象不利。成寒桀骜,总是屡教不改,但今天笑容和煦,俨然有当艺人模范的架势。
“大红袍和碧螺春,叔叔阿姨们,喝哪个?”
“稍等一下,水还没烧。”
傅易沛瞥去一眼,掩住不悦。
他试着碰了一下林晋慈的手,他们面对面站着,一步之距,傅易沛低着眼,声音也很低:“我去厨房?”
林晋慈看着他,似乎有些歉疚,傅易沛又说了一句“没事”。
“小慈,让他们忙吧,你过来。”小姨招手,“陪我们聊聊天。”
林晋慈这套房子不算特别大,布局疏散,空间显得格外平整宽敞。
开放式的厨房在北面,从客厅位置越过无人的餐桌,隔着透明玻璃门,看厨房岛台,几乎一览无遗——两个年轻男人各占一边,围着菜蔬锅碗忙起来,但互相之间频频打量彼此的眼神都不友善。
林父收回视线,目光很沉,看着坐下来的林晋慈教育道:“你不要在国外生活了几年就把一些坏风气也带回来了!乱搞男女关系不是好事!”
夏蓉两手搭在膝头,坐得端庄,冷笑一声道:“不是你平时说‘小慈心里有数’,让你管管的时候,什么事都推得一干二净,现在才想起来教育,是不是太晚了?”
“哎呀,哪有那么严重,说得怪吓人的,”小姨帮着说话,“小慈不可能做这种事啊,再说了——”又朝厨房看看,“他们挺好的,乱搞男女关系哪是这样,早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