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花娉婷by春潭砚
春潭砚  发于:2025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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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闹得精疲力尽,清芷回屋便躺下,等晏云深吃酒回来,瞧里面已灭了灯,没再敲门。
她做起梦,梦里又回到家,父母慈爱满面,兄长姐姐围坐成团,一声声唤她小妹,清芷心里一紧,嘴里梦呓,“娘——姐姐——”
晏云深未睡沉,起身推开碧纱橱,黑夜里问:“怎么,有事。”
清芷惊魂未定,直呜咽得脸颊湿润,半天回:“没,好着呐。”
一听就在胡说,他索性进来,见重重帷幔映入月光中,榻上人身影朦胧,半依在引枕上,不走近,只在床廊的春凳坐下,轻声道:“生气了吧,今天的事我听满春儿说了,都是这小子邀功,找人弄来顾家绣品,原不是我的主意,还好你机灵。”
清芷呆呆地哦了声,云深又问:“还有别的?”
“没——”
她心魂不宁,他不再说话,兀自坐了会儿,又回到自己榻上,今日来客不少,听戏不过瘾,拉他到狮子楼后厅吃酒,透过青碧树叶,瞧见清芷与书允一前一后,痴缠一盏茶的功夫,人多嘴杂,让人看见不好,不过人家两个乃青梅竹马,他亦不好过问,没醒到她竟泪水涟涟,看来年少的情谊是深啊。
翻个身,腰间一膈,乃赵成玉托人弄来的和田黄玉,刻成一对鸳鸯卧莲坠给了他,寓意双宿双飞。
他伸手摘下,扔在一旁,听窗下小虫子啾啾叫,心烦意乱。
老太太七十生辰,酒宴足足摆了三日,劳神伤财,只把一家子弄得筋疲力尽,总算过了节。
清芷一觉睡到中午,恍惚中听得院中嘈杂,她打着哈气,问采芙有何事,小丫头笑道:“姨娘,咱们要发达了,外面全是大太太赏的,金灿灿,沉甸甸,戴到头上都直不起脖子。”
清芷看到桌上一排排匣子,打开黄澄澄得晃眼,珠钗,围髻,攒竹额,件件都是大手笔,吃了一惊,“大太太说什么没有?”
“梓娘撂下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采芙转着金头莲瓣簪子,只管抿嘴乐,“我看是那日老太太喜欢姨娘,所以套近乎。 ”
这一家上下自然都围着老太太转,但礼未免太重,她想了想,唤采芙过来附耳,小丫头点头,将一堆首饰中挑出几个样子极好的,并着晏云深拿来的樱桃,一起送到三太太屋里,顺便给大太太回礼。
三太太瞧着鲜灵灵水果,伸手推一把歪午觉的三老爷,“你看看,全是上好的东西,咱们家谁能有啊,还不是大太太,依我说老六娶的这位真聪明,大太太昨日瞧她压我一头,私下给东西,她却分一半给我,看来谁都不想得罪。”
三老爷哼了声,对后院女人的事不感兴趣。
三太太水晶心肝,玻璃人,最讨厌自己夫君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瞧不起的神色,越发提高声音,“别不当回事,咱们家的门门道道可多了。”
对面翻个身,懒洋洋回:“多不多,你别牵扯,常回娘家看看,问大舅哥巡盐御史的事! 若能得到肥差,要多少金银珠宝没有,还至于计较。”
“我哪里在乎东西,我们家门缝里随便扫扫也比这里的好。”三太太气不过,摇着金骨子扇扑腾响,好没良心,我来你们家大大小小陪了多少!”
瞧她争得满脸红,三老爷寻思还得哄,一把拉过来,用手摩挲着樱桃唇,笑道:“我知你好,不过随口说,先将要紧事定下,再不用受气,前些天老太太当我的面夸你机灵,想把家交你来管,我没接话,怕得罪大太太,犯不着。”
“东怕西怕,家早该我管了,大太太年纪大,账上的东西左右对不上,家里能有几件古董,库房的账还缺呢。”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争,自然该你的,就是你的,全凭老太太点头,省得咱们落埋怨。”三老爷酒劲上来,困得泪眼朦胧,索性又躺下,“你知大房那边要和徐阁老联姻吧,若成了,今后直上青云,何必得罪。”
三太太眼珠转了转,视线又落到那黄白之物上,噗嗤一乐,俯身贴耳,“别唬我,外人不晓得,我还不清楚,前日回娘家躲五,大哥说了,那徐阁老的孙女原是配给老六,哪知还没说破,老六倒纳了妾,要不能轮到他们,这件事恐怕也没准,依书允的性子啊,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前一段与那安家小姐掰扯,别看不吭声,心里不愿意,能有心劲再去攀龙门,大老爷和太太天天压着他,咱们大公子是面软心狠,憋着一股劲,我再给你说件新鲜事,六房姨娘与安家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甭管真真假假,以后有的戏看。”
“不管唱什么戏,别掺和。 ”三老爷将衾被往身上一搭,用尽耐心,“老六得罪不起,他如今官大,又年轻,哪怕是六房的猫猫狗狗也别碰,要坏了我的事,咱们都别过。”
三太太起身,做性又使劲推几下,心里不服,自己出身官宦名家,进晏家可是低嫁,若非母亲乃陪嫁丫鬟收房,也不至于做成这段婚姻,还好上面只有两个哥哥,她是最小的妹妹,倒也受宠。
转身唤丫鬟成绮,交代将金首饰送到作坊里融了,另又取出陪嫁的合浦南珠,吩咐做一对金镶菊花珍珠坠。
也让六房的小丫头瞧瞧好东西,顺便拉拢一下老六,三太太心里藏着小算盘,她平生最得意便是有个好儿子,瑞哥功课好,人周正,等老六回去复职,还要跟着见世面,怎知不能被千金贵女看上呐。
只等大少爷与老六生出嫌隙,自己也好如虎添翼。
不是有句话叫做,情关难过。

第17章 桃叶春渡 “月明云淡露花浓。”……
三太太这枚金镶菊珍珠簪做得讲究,融了三五副首饰,又找来城里著名的金匠,来回打磨好几次 ,才选出个模样,交于成绮,送到六房。
清芷瞧出里面的名堂,谁家平白无故送南珠,打定主意先坐山观虎斗,两边各不偏颇,一面笑着赏成绮银子。
但见这丫鬟粉面朱唇,水波目,杨柳腰,生得实在出挑,好奇道:“你也是咱们家长的?”
成绮回说乃家生丫头,父母也在。
“哪里做活?我见过没有。”清芷接过采芙递来的果子,饶有兴致地问:“若见过一定不会忘。”
“你竟不知道她,她家老子便是管账房的俞大啊。”采芙一边接话,笑盈盈揶揄:“做事最机灵老练,难怪我们成绮姐姐也是八百个心眼子,惯于讨主人喜欢。”
“好妹妹,别编排我。”
成绮笑着,眉眼微弯,越发娇嫩。
“原来是俞总管的女儿,怨不得一副好模样。”
清芷给采芙使眼色,另外赏两三个金花钿,才放她离开。
扭头吩咐将珍珠簪存好,不可弄丢,却见小丫头指间悬了一对黄玉卧鸳鸯坠子,左看看,右看看,“真漂亮,姨娘该戴上才是。”
清芷笃定不是自己的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就在外面榻边放着,前几天收拾床铺瞧见的,今天刚好想起来问姨娘。”
瞧清芷摇头,又笑道:“那也不愁,一定是满春儿,但凡有这种东西,不是过了明路的,就是他偷偷弄回来。”
左右闲来无事,又把小厮叫来问话,对方才办砸上次荷包的差,不敢敷衍,连忙跪下。
“姨娘休怪,原是通判赵老爷送给六爷的鸳鸯,庆贺六爷新婚,图个好兆头。”
清芷笑他诚惶诚恐,自己又不会吃人,问六爷去了哪里,如何这几天不见人影,总是早出晚归。
“六爷可忙了,跟前应承的人太多,光是请吃饭喝茶的就排大队,六爷碍于面子,便去应个景,过几天还要到郭总督家赴宴,说是老太太做寿,爷昨日就让我给姨娘准备头面,今晚一定回来吃饭。”
晏云深身边两个小厮,秦桑年纪略长,行事稳重,满春儿则是个机灵鬼,嘴里抹蜜。
清芷看天色不早,吩咐小厨备饭,眼见着晏云深一日醉过一日,总这样下去,怕是身子骨要坏。
记起以往父亲应酬,母亲除熬葛根茶之外,也会做碗枳椇子粥。
仔细将枳椇子与赤小豆磨成粉,撒入白粥中,慢火熬制几个小时,比例需配的好才会有效果,母亲从不放心别人,总是亲力亲为。
她与三姐姐偶尔偷嘴,甜滋滋十分美味,母亲拗不过,只得耐心教,可惜清芷不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学几回也不行,倒是三姐姐得到真传。
“我以后想喝的时候,就来找姐姐。”清芷搂着对方脖颈,撒娇道:“ 姐姐最疼我了。”
“我们家可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安清宛蹙起柳眉,过来捏她脸颊,“喝多少都成。”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清芷瞧着咕噜噜翻滚的粥,不禁伤感,坐在廊下的小风炉前,发呆到夜幕西斜。
树叶映上绿窗纱,唧唧虫鸣,采芙方挑帘子笑:“六爷回来了,今日倒早,我以为又要到三更半夜呐。 ”说着努嘴,伸手指向碧纱橱内。
“爷有口福,姨娘特意吩咐小厨做的菜,都用来养生解酒,还有一碗枳椇子粥,别提多费劲,全是姨娘亲自弄。”
晏云深笑说知道,采芙压低声音:“姨娘今日下午熬了好几个时辰的粥,心里不爽快,爷总在外面跑,也该回家哄哄啊。”
他愣住,竟有些接不住话,莫非她的不顺心还能由于自己。
清芷正在榻边拿帕子擦汗,炉火太旺,弄得她香汗淋漓,听云深进来了,赶忙换套衣服,坐到桌边。
月白丝扣衫遮住婀娜身姿,额上贴着飞金花面,一对金灯笼耳坠摇曳着,活生生幻化出一副月明云淡露花浓的春图来。
他觉得她今夜尤其好看,视线落到腰间丝绦上,恍惚发现个熟悉物件,竟是他留下的鸳鸯坠。
顿了顿,收回目光。
清芷递茶,晏云深抿唇道:“我还没吃饭,先喝茶,存心不让吃啊,可见今晚上的饭太好。”
“就你多话,明明用来养胃,别把人想得那么坏,你若不好,与我有什么益处,等我年后从家里出去,尽管随意。”
好好的话,气哄哄地说,小姐脾气难改,晏云深听着倒舒服,并不喜欢对方讨好的模样,哪怕对他自己也不行。
心情舒畅,将茶饮下,捡起筷子,清粥淡菜也吃得津津有味。
清芷一边托腮瞧,突然问:“六爷,鸳鸯卧莲坠乃一对,你为何扔到一边啊,是不想与我一起戴吗?”
晏云深差点一口噎在喉咙。

第18章 桃叶春渡 “你人还怪好的。”……
灯花恍惚炸个响,清芷起身,指尖变戏法般绕着另一个鸳鸯卧莲坠,蹲下来,“我既然戴了,六爷也要戴!”
夏日的夜晚太热,月白扣衫又薄,她伏在他脚边,白生生的手臂伸出来,领口松开,大红主腰俏皮地露出一角,雪中红梅般,瞧着晃眼。
满目柔波荡,晏云深无意饱了眼福,抬起眼,任由一双芊芊素手在自己腰间游走。
他从来不惯让人伺候,凡事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有些不自在,伸手端茶喝。
但不恼也不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如窗外皎白月色下鸣叫的夏虫,啾啾燥着。
清芷三两下系好,又坐回椅子上,水汪汪的眼睛望过来,“六爷纵使不愿意,也将就几日吧。”
晏云深笑,“谁告诉你我不愿意,从今以后就戴着了,你好生瞧,我连卸都不卸。”
她噗嗤乐,“六爷的心情不错,今天外面有好事?”
云深加菜到她碗里,闲闲回:“全是朝堂上的官司,说出来你也不爱听,不过有件与你有关,过几日郭总督家老太太生辰,你跟我一起去,先让满春儿与采芙置办头面,想要什么尽管提,还有——”
他抬头看她,乌浓的眸子被夜风吹散,泛着水波粼粼,“不要再叫我六爷了,回家都别扭,不是我屋子似的,换个喊法。”
清芷愣了愣,“什么——”
“称呼字吧,像长辈,还是云郎得好。”
云郎——她吸着鼻子,仿佛被吓住了,如何喊得出口啊!
再说两人不过做戏,真论起来,以对方的官级,即便她仍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称一声六爷也不为过。
“叫来听听。”晏云深兴致盎然。
未张口,脸却红,对上他眸光星闪,怕是存心逗乐,慌忙转话题, “我与六爷赴宴,有什么特意交代的。”
“玩得尽兴,吃好喝好算不算。”
“那不用你操心,自然会做。”杏仁眼弯弯,又笑得甜净柔媚,“头一件还是咱们的事别露馅,所以说六爷最让人担心,明明一对坠子却不戴上,太不谨慎。”
筷子落下,砰一声坠在玉石止箸边,唬得清芷噎住声,本来也是啊,人家不过做样子,还能为何! 对方仔细履行义务,他倒变成富贵闲人,不懂事。
晏云深不再搭话,一心一意吃饭,清芷左瞧瞧,右望望,总觉得对方忽地生气,无缘无故,她方才提醒他戴坠子,难道不对。
原本就是摸不透之人,从第一次见面便如此,外人都说晏家六爷清风明月,芝兰玉树,放他身上倒也受用,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尽,道不明的幽深,山谷孤潭般,最是冷淡疏离。
只有一处货真价实,俊美无双,那吊坠挂他身上,立刻就升了价,御赐似的。
她又开始琢磨鸳鸯坠,越看越熟悉,不正是三太太贴身丫鬟成绮也戴着一个。
清芷不是个温吞性子,第二日便吩咐采芙到对方房里,请来帮自己挑首饰。
三太太自然乐意,首饰铺里竭尽所能,也开始满口妹妹长,妹妹短。
”再没见过六弟如此疼人,既然银子足,咱们便选上等货,郭总督官上二品,家里排面足,不怕你笑话,我都没去过呐。”
清芷将攒珠抹额照着三太太光滑的发髻比了比,“ 姐姐想去的话,告诉三爷就好了。”
“他一个小小的同知,还越不上龙门,我一个妇人家去不去有什么要紧,不过想着瑞哥能见世面。”
清芷嫣然一笑,“这也不难,若不嫌弃,让瑞哥跟着我吧,反正我在那里不认人,心里发慌,刚好解闷。”
三太太眼里放光,“妹妹果真不怕烦,我就替瑞哥谢谢了。”
“我该谢谢三太太才对,如今还有件事求你。”清芷拿起一对金镯子,喊人包上,又道:“听说成绮最会打络子,我想让她到我房里多来几趟,不知成不成。”
三太太直说不算事,当即就嘱咐丫鬟听话。
转眼来到宴席当日,小丫头采芙如临大敌,一大早便帮着清芷梳妆,忙得站不住脚,手里攒紧挑心,分心,不知该往银丝髻上何处落,蹙眉犯难。
“姨娘瞧瞧哪只好,可不敢太晚了,省的六爷等,对了,成绮姐姐带瑞哥在外面大厅候着呐。” 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我依姨娘吩咐,这几日跟她混在一处,没见身上有坠子啊,许是姨娘上次看错。”
清芷唇角荡出一抹笑,“那她腰间挂的什么?”
“与我们一样,全是老夫人赏的东西,荷包,避暑珠子之类,说来有趣,以前老太太常念叨,家里丫鬟加起来都没成绮姐姐生得好,她素日里穿戴也与我们不同,总要高出一截,今年倒温顺,不拔尖。”
清芷听出话里的端倪,好奇问:“成绮乃家生的,那三太太的陪嫁丫鬟呐?你以前提过,叫做——”
“春梅。”采芙一边打开螺钿盒,闻了闻新制的胭脂膏子,叹口气回:“也是个美人坯子,可惜早早没了。”
清芷点头,又道三太太倒是大方,“人家丫鬟总是粗粗笨笨得好,她专捡漂亮的。”
“姨娘犯傻了吧,谁能不介意这个!”
采芙将簪子挑的胭脂膏放掌心,用水融开,一边回话,“三爷素来爱玩,屋里不留几个好人,如何拴得住,家里总比外面强,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勾住就成了。”
忽地顿住,话太过分,只好陪笑脸,清芷也不追根问底,“三太太看着就机灵。”
一壁又匀开水粉,“好看吗?”
采芙心里只打鼓,忙回好,“姨娘最美。”
四目相对,笑了起来,笑颜映到妆奁镜台,如花开在金波中。
恰巧晏云深打帘进门,抬眼看见清芷的笑。
她自是也瞧见他了,笑意来不及收,又觉不该如此放肆,垂眸低颈。
晏云深讨个没趣,采芙瞧六爷脸上暗压压,没话找话,“姨娘说今日必打扮得漂亮,不能丢六爷面子。”
说着将茶递上,再看对方脸色,突然乌云转晴了。
晏云深吩咐去库房拿几样小物件,“那边少不得打点,记得让满春儿带银子。”
小丫头应声,“六爷真讲究,我常听大太太讲六爷要什么,直接从库房取就好,如何还使自己的银子。”
“大太太管钱不易,亲兄弟也该明算账的,没必要沾光。”
他留在次间喝茶,听里面叮当作响,想必金银首饰太多,必要插得珠翠满头,不觉想笑。
待清芷出来,果然红红绿绿活像要上台,晏云深看戏般,“我屋里哪里冒出的小花旦,新婚夜也没穿成这样。”
清芷本就别扭,听他把自己比戏子,气性上来,“不去了,省的被人认出来,反正戏子多的是,六爷再找几个都成。”
折腾半天,还不是想给他撑面子,这黄白金银一大堆都是谁让买的头面,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还觉得繁琐,不舒服呐。
晏云深招手,“过来。”
赌气不动,他只好兀自起身,伸手将她发髻间的珠翠取下,只留一枚玉凤簪,又从袖口掏出珍珠围髻,一双修长的手绕过来,左右两下便系好,笑道成了。
“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怪重的,哪里要去赴宴,倒像受刑,再说你年少正好,何必弄得老气横秋。”
清芷迫不及待朝镜中看,腾地吓一跳,围髻上的珍珠莹润光洁,最普通的都是南珠,三太太给了一颗便郑重其事,如今足足有两盒子,有市无价。
“太贵重不好吧,招人嫉妒。”她忐忑起来,眸子里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顾虑重重。
“谁敢。”他坐回去,平淡言语里满是盛气凌人,“我房里只有你一个,谁有资格嫉妒。”
话倒也对,她又不用争风吃醋,抿唇一乐,显出顽皮来,“六爷,今晚上何不让三爷也跟去呐,我看三太太很想让三爷出去交际,咱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晏云深瞧她满眼机灵,不知打什么鬼主意,也不问,允诺说好。
“六爷!”她心情颇好地叫了声,为轻易达到目的十分意外,“你人——还怪好的。”
晏云深怔住,寻思进入官场若许年,有没有人说过自己是好人,瞧她像个街边吹得糖娃娃般细腰轻摆,盈盈笑语,屋里走进走出,四处都有了生气。
他本来在家的时间也不多。
小的时候多在翠箩寒,大了需求学问道,日日夜夜书房里耗着,反而近日常驻家中。
屋里被骄阳映得暖烘烘,抬眼看到一枝红花,蓬勃绚烂,依窗傍户,他看了许久,才认出是朵玫瑰。
门外有动静,大太太的丫鬟千语站在花屏外问:“六爷,太太说去郭总督家,姨娘跟她坐同辆车吗?”
晏云深绕出屏风,“老爷与谁一起?”
“老爷与大少爷一处。”
“麻烦太太多等一盏茶的功夫,姨娘马上过去,另外告诉老爷,三老爷也赴宴,他们的车坐不下,让大少爷到我这里来。”

第19章 桃叶春渡 “她缘何看上他。”……
端午过后的阳光丰沛鲜盈,打在马车朱红栏杆上,两扇云纹小格窗透着金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一路吱呀声。
清芷坐在车内,对面是浑圆身体的大太太,今日盛装打扮,添红抹翠,穿着件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越发丰腴了。
车轮时不时压到滚石子,来回晃悠,大太太受不住,撑着车厢壁喊:“慢点,慢——”
清芷笑道:“过节孩子爱玩,乱跑乱闹,肯定在路上扔不少小玩意。”
“没家教!”
大太太哼了声,把那句穷人家的孩子有人生,无人管,老贼生小贼咽下去,她如今也是应天府丞的妻,孩子眼见要踏青云路,言辞需端雅些,何况车里还坐着人。
对于大太太而言,这位与前儿媳几乎一模一样的姨娘其实并不打紧,她是谁,源自何处也不重要,满心满意全是丈夫与儿子的前途,只要不挡道便皆大欢喜,何况老六位高权重,没理由把关系闹僵。
她瞧她言谈举止柔顺,长相甜净,眼下红痣灼灼,又生出几分妩媚,非常讨人喜欢,不像那个只见过两面的前儿媳,清高,性子死板,非闹着和离,如今好了吧,还不知落在何处吃苦。
大太太就是有这种本领,平白无故生出许多故事来,抿着嘴唇,圆嘟嘟指尖拿帕子抹汗,心里已认定苏姨娘与之前的人全无关系了。
天太热,出去赴宴也是受罪,大太太摇着洒金折骨扇,一边笑道:“难为你了,本来刚成婚,正是如胶似漆的小日子,却要跟着到处跑,在自己小屋多爽快呀!”
清芷脸一红,“今天能跟着去见世面,又与太太坐同辆车,是我的福气。”
大太太笑了笑,开始问无关紧要的话,住得惯不惯,吃的好不好!有事尽管来,方显出大管家的身份,清芷有一问没一问地答,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
刚才出门,抬眼见晏云深与书允坐上同辆车,也不知那位搞什么名堂,明明可以与她一起,非要岔开,如今与书允坐在车内,难道不觉得尴尬。
她也拿起团扇,来回翻腾,越想越燥。
马车晃悠着驶进幽静巷口,两边绿叶垂绦,香花烂漫,偶有黄莺鸣叫传来,一声漫过一声。
紧随着她们之后,桐木车内默默坐着晏云深与侄子书允,面对面,沉沉无言。
车内的气氛似要凝固,半晌还是书允先打破沉默,一出口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似乎从某个遥远地方飘来,“六叔,不知何时回京?”
他其实并不想问,只是随便挑个话题。
晏云深闲闲回,“过几日吧,怎么——想让我走。”
书允愣住,忙接话:“六叔玩笑了,要能多待待,侄儿高兴才是,还可以多请教。”
“你已成才,将来路比我还宽,别忘记六叔就行,谈何请教。”
话说得客气,语调却冰冷,透着孤峰雪山般遥寂。
书允慌着谦逊:“我这个人不成器,怎能与六叔相提并论。”
对面似乎笑了笑,忽地问:“与徐家小姐的婚事定了吧,听说阁老想见你,我与他共过事,跟前回话需小心,这位小姐乃阁老唯一的亲孙女,掌上明珠,既与她定下,不可三心二意。”
书允眸子一沉,“不瞒叔父说,我也是前几日才听父亲提过,实在匪夷所思,我与那位小姐从未见面,她如何能看上我?只怕是谣言,况且——”顿了顿,刻意提高声音,“六叔也知我成过亲,虽然和离,到底两情相悦,明媒正娶,若不是后面出事,绝不会分开,我对不起她,一直想找机会弥补,心思未定,徐小姐尊贵无比,又怎会愿意。”
明媒正娶几个字一个个敲到晏云深心上,他可不是明媒正娶,一顶轿子就从角门偷偷接进来个妾。
薄冰炸裂,暗流涌动,晏书允感觉得到,也知刚才的话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还远远没有到可以向对方挑战的地步,蠢蠢欲动的心又控制不住,话到嘴边,不得不讲。
车转了弯,两人随之都晃了晃。
马蹄声咯噔响,全落在心上。
“见过你姨娘了?”晏云深淡淡地问。
“老太太生辰见了面。”书允轻轻回。
“见过就好。”
晏云深直起脊梁,轿顶太低,他又生得高大,实在窝着不舒服,不耐烦地叹口气,“你是个聪明人,晓得有句话叫做故人不念,不管之前如何,早一阵风飞走了,守着自己人要紧。”
他在警告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昭然若揭,书允不由得咬牙,自己的小叔父啊!关系本来很好,小时常跟在对方身后跑,六叔聪明儒雅又有趣,一直最让人喜欢,就在不久前的新婚宴,他被一堆人缠着喝酒,不也是六叔来解围。
可以对方的谋略与手段,为何会把清芷娶回来,即便有缘分,也该晓得是麻烦。
他弄不明白,茫茫然抬头望去,晏云深的脸笼罩在车舆阴影下,花窗打进来一束暖阳,映在他纱盘金绣袍上,衬出线条柔润又清晰的下颌。
他看不清他的脸,却分明感觉到那双幽潭般眸子凌厉起来。
晏书允的心为之一震,听对方慢慢道:“如今她是你姨娘,你也该明白。”
明白——他怎会不明白!人家话说得一清二楚,完全不忌讳。
只是没想到六叔竟如此认真,果然有情,情意——让他浑身发抖,这两人有情,不可思议,他比他又差到哪里!突然间与晏云深比较起来。
他是没有他学识渊博,没有他官做得高,可倒底年轻,总归更识趣,冥冥中认为清芷与自己有情,就为这份情谊也不该转嫁六叔,难道在赌气,报复。
虽然晏云深也就比他大七八岁,但由于从小叫六叔的缘故,人常说娇娥爱少年,怎会恋上隔着辈分的六叔!
依照清芷的性子,即便流落风尘,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不会甘心做妾。
“六叔突然纳妾,侄子实在意外。”小心试探,唇角挂着一抹冷笑,表情太不自然,只得低下头,“六叔一向清风明月,以仕途为重,从不贪恋女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又不是喝风饮露就能活,凡夫俗子一个。”晏云深轻飘飘地说,半闭起眸子,似乎是被阳光照得困了。
“你都结过亲,我屋里有人再正常不过,人生四大乐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得意须尽欢,错过百年身,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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