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不要走……”
程衿虽然人缘不错,但能走进她心里的没有几个。
大部分人被她谈笑风生的松弛感吸引,却也为她性格里天生的淡漠止步。
原生家庭的破碎让她早早失去了哭的底气,所以她总是认为,哭就是矫情。
就像火车必须到点离开,我们无法掌控的现实啊,从来都不会留下什么。
所以何必贪心呢?
但是她也没能料想到,自己内心倔强的防线,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实。
当那个人出现时,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贪心的。
程衿面对陆南祁的时候,泪水总是多的——只是论头一次难堪的大决堤,就还得拉回四年前的傍晚。
程衿刚刚将做好的刺梨鲜花饼放入后厨冷藏,松松手腕解开围裙,桌边的手机就“嗡嗡嗡”震动引起注意。
“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只是反复回响着刺耳的沙沙声,来电目的有些诡异。
“喂?”
程衿见对面迟迟不回应,那头的杂音也令她不明来由地心慌,索性挂断了通话。
刚放下没多久,手机又在她手里震动起来。
“到底谁在恶作剧啊?”程衿被捉弄得不耐烦,自言自语抱怨起来。
手机抬起一看,来电显示的是陆南祁的名字。
“今天不是加班吗?”程衿没料到陆南祁的突然来电,满是疑惑地自顾自絮语着。
“喂?”
“是小程吧?你快赶到第一人民医院来,小陆出事了!”
方成尽管年过四十,但声音还是十分洪亮醇厚,不输专业美声歌唱演员,兴许是多年干警察这行锻炼出来了,还颇有吓人的气势。
可是他方才电话里的嗓音却变得不自然的嘶哑和焦急,令程衿瞬间慌了神,连声应下后独自一人匆匆忙忙跑向医院。
休休乖巧地站在锁住的玻璃门后面,垂下尾巴一脸担忧地目送程衿远去。
一路上连跑带奔,直到程衿赶到病房,她的头发早已被风卷起缠作一团,形象不太好看。
“哎呦……这,这是小程吧?”见她这狼狈样子,方成起初还有些不敢认,试探地小心确认。
程衿用力深吸一口才缓过气来,满脸跑得涨红:“陆南祁怎么样了?”
“情况稳定下来了,好在送来及时,并且伤势不算太严重。”
方成见程衿好像快要累脱力的样子,有些懊悔刚才没在电话里把话说清楚,让人家女孩子急急忙忙瞎担心。
他拿起病房里的水壶为程衿倒了一杯温水,让程衿顺顺气:
“你赶紧喝口水理理吧,这张床上已经躺着一个了,你可千万别来凑热闹又躺下一个。”
程衿礼貌接过温水,仰头喝水的间隙,床上的陆南祁实在难以让她挪开眼。
心率监测仪平稳有节律地响着滴滴声,白色的绷带仿佛束缚的蚕茧一般,在陆南祁手臂上和头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身上是否也缠了厚厚的一层,蓝白条纹病号服似乎识相,将胸口严严实实遮挡住。
尽管仪表上检测到陆南祁的心跳尚且稳定,但程衿仍然看不清他胸前起伏的呼吸。
方成递过来的温水对于程衿而言,温度还是有些偏高,杯口蒸腾的热气徐徐迎面漂浮上来,熏得程衿双眼干涩,眼眶内盈满了泪水。
“他……他到底发生什么了……”
程衿茫然无措的双眼伴随哽咽颤抖的声音,硬生生穿透在场同事故作镇定的伪装,一个个都心虚地看向别处。
“方警官,你和我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方成被这么一点名,无奈只好全盘托出:“这事吧……真是赖我们……”
方成笨拙地尽力掩藏心虚,目光始终不敢直视程衿,手指也漫无目的地扣起指甲。
“前段时间我们派出所锁定了一个流氓团体,刚开始整个所里都挺重视的,前前后后陆续指派了不少警员盯人。”
“我想让小陆沾沾光,所以也带着他跟任务。”
“只是这群混混实在狡猾,反侦查意识太强,所里连续蹲了半个月也没能找到他们的踪影。”
“领导为了不浪费警务资源,再加上这些混混犯的事不重,就是些小偷小盗,于是决定将这件事搁置待办。”
“我要是早知道陆南祁这混小子会这样,我当初说什么也不带他跟队了。”
“领导把警力撤走就是想让我们把重心转移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可这小子居然背着我们还在偷偷调查。”
“今天早上接到群众报案,说有人浑身是血晕倒在巷子里,等我们赶过去才发现居然是小陆……看样子估计是被那些混混打伤的……”
方成越说声音越低,逐渐没了底气,
“也怪我们,他一个人调查这么久,我们却一个都没留意到他的不对劲。”
程衿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端住水杯了,她只觉得脑袋一沉,双腿不自觉发软,强撑着来到陆南祁病床边,大半个身体扑在床上,双手握着陆南祁泛白的指尖,埋头颤抖。
方成见状也把周遭清了场,安安静静关上房门。
程衿触碰到陆南祁陌生的冰冷指尖,低哑地无声痛哭。
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不愿陆南祁是一位警察。
也许是指尖传递的温度让陆南祁得以从沉睡中挣扎醒来,他睫毛动了动,眼睛还不适应强光,只敢睁开一小部分。
长时间紧闭的双唇由于过干,留下又深又长的沟壑,嗓音苍哑。
“衿衿?你……你怎么来了咳咳咳……”
程衿闻声猛地抬起头,眼眶红肿。
她看着陆南祁憔悴又茫然懵懂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嘴角难以自控往下掉,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委屈:
“你还好意思问我啊?我还要问你背着我干什么去了呢,你知不知道你被送来的时候一身的血啊!你……你要吓死我吗……”
陆南祁面对女孩因为过于担心自己而耍起小性子的模样,心疼之余也无可辩解,一只手轻轻抚上程衿的面颊,将混着泪水的杂乱发丝捋顺,柔声细语地道歉:
“对不起啊,一直瞒着你这件事,让你担心了。”
“你也知道这事很危险啊?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还像个傻子一样冲上去啊?”
“因为我是警察啊,是人民警察。”
“警察就一定要去做这些危险的事吗?警察就一定要为了所谓的人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么?”
陆南祁的回答显然没让程衿满意,反倒激起她更大的恼怒和责怪。
但陆南祁并没有因此失了底气,依旧义正辞严地正经回复:
“我们警校大门一直贴着一个标语——
「人民一直在我们身后」。”
程衿刚才的小脾气一下便被浇熄了火焰,眨巴着眼睛认真听陆南祁说出的每一个字。
“如果这件事,警察都退缩了,难道还指望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吗?”
“无论什么苦难,什么灾祸,我们民警都要把人民护在身后;无论什么风雨,什么诋毁,我相信,人民也都会坚定站在我们身后。”
程衿从未见过陆南祁如此认真的模样,她只知道,他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是她无论如何都动摇不成的信念。
“所以衿衿,你问我警察这么做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但我必须去做。”
这场问责以程衿哑口无言的落败告终,但她内心的不安并没有因此放下。
四年前那场争吵是消散了,但她的害怕没有。
这次陆南祁好不容易险里逃生,静养半个月才终于能安然无恙回到她身边,程衿却也因此落下心病,时不时从梦中惊醒。
有时候神经紧张到甚至只要陆南祁稍一联系不上她就提心吊胆。
偶尔当她看到陆南祁穿起浅蓝或藏蓝衣服也会下意识心悸,担心他一个不留神就这样永远不告而别。
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也是这样。
程衿只感觉如果这次她真的放开了手,陆南祁还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可是这一次,每一次,她都不能保证陆南祁是否还能像四年前那次一样,平安回到自己身边。
“求求你……不要走……”
陆南祁对程衿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顿感手足无措,只是笨拙地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我就是去看看情况。”
“不……不行,你必须保证有两个人一起行动……”
程衿强忍哽咽,态度认真地要求道,陆南祁为稳住她的情绪,也只得应下。
他们二人小心翼翼靠近响动,陆南祁走在前方,谨慎地用手拨开遮挡的垂枝,将场面收入眼底。
两个看上去有二十岁左右年纪的男人一人手持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恶狠狠在手掌心砸出响声,以此恐吓面前抱着书包瑟瑟发抖的另一个只有高中大小的男孩,八成可以判断为恶性欺凌行为。
陆南祁见状便打算冲上去制止,不料却被程衿抓住手臂硬生生按下。
程衿指了指他挂在左肩的对讲机,示意他要多人行动,保证安全。
陆南祁无法反驳,只能乖乖拿起对讲机请求其他警员支援。
好在增援及时到场,几位民警共同实施抓捕,不费力气便把犯罪分子依法扣下,一个个灰溜溜地被抓进警车,押回去做进一步的详细调查。
这次也不失为功劳一件,陆南祁因此还受到了徐队的口头嘉奖,赞扬小伙子观察细致,有气性。
陆南祁向来不善于处理交际场面,好不容易应付完松了口气,林江白却不怀好意朝他露出一脸奸笑,挑挑眉打趣道:“我可看见了啊,人家老板娘跟着你一块儿出来的时候,哎呦抱得那叫一个紧,快说,你俩是不是有事?”
陆南祁早就习惯了林江白这么不正经的模样,配合地翻个白眼回应。
林江白却仍然执着,不依不饶缠着陆南祁想要一问究竟。
陆南祁倒是见惯了场面似的,淡定自若地整理起警帽,抬头时余光偶然间扫到远处的程衿。
程衿被一众顾客团团围住,争着抢着要定制糕点,生意意料之中的火热。
程衿就这样处在人群中心,水红色的素衣色泽温柔,盈盈浅笑的她丝毫看不出刚才在树林里,她那番紧紧抱住陆南祁,求他不要离开的哀切模样。
陆南祁想不通,程衿是否透过他看到了谁,回忆起了什么?
又或者根本不是借着他的影子看到某位故人,她一切反常的、慌乱的情绪——
其实都是因为他。
“诶诶诶,掩饰就是心虚,你们是不是真有什么?”林江白还是不死心,一根筋就想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南祁只是转头望向程衿,眼神中漾起重重心事的沉重:
“我也不知道。”
清安这次劳师动众的传统文化艺术节,以参展作品销售额高达一百万的出色成绩,轰轰烈烈结束了。
据说上级领导对此十分满意,特地多争取了几个今年文明城的评选名额,清安就在备选之中。
这下城管局任务艰巨,每天光是处理路边摊贩占位经营的琐事就能惹出不少矛盾,各辖区派出所因此也备受牵连。
“这没完没了的加班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林江白向来就是急性子,心直口快令人又爱又恨,再加上话痨的特点,拍马屁、泼脏水这种事,对他可谓是游刃有余。
只是现在所里上上下下杂事纷飞,没人能分出多余的心思回应林江白的抱怨。
“陆警官,您这‘不动如山’的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
林江白见没人搭话,自己又被堆积的警务闷得很,站起来撑在工位隔板边缘,调侃起向来好脾气的陆南祁来。
陆南祁的工位就在林江白旁边,平时也没少听他的唠叨。
“班总是会加完的。”
陆南祁正着急忙不顺手头的事,面对林江白有事没事的打扰,只冷冰冰回复一句。
林江白见好兄弟也不愿搭理自己,一时吃瘪,嘟起嘴像个小怨妇一般没好气地回怼他:
“人也总是会闷死的。”
陆南祁没有继续回应,林江白却依然不死心,办公室里起伏不断的键盘打字声对他而言,比陆南祁的冷脸还渗人。
“诶,东川前几年被评上了文明城吧?当时你好像还没调过来,那时候你们也是这么忙?”
他又继续有一茬没一茬扯别的。
“忘了。”
林江白顿感热脸贴冷屁股,耍性子使劲拍在陆南祁背上,借以出口恶气。
陆南祁没继续计较,自己揉了揉背又接着办公。
也许林江白以为陆南祁回答态度敷衍,其实并不是。
只有陆南祁知道,他关于那段时间的所有记忆,早就伴随某些不可知的原因,不存在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令他感到天旋地转,醒来后只觉得大梦一场。
他依稀记得当时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同事和领导,将自己的病床围得一丝不漏,师父就站在左边扶着他的肩膀。
在场所有人都说他这次是劫后余生,但是他剧烈的头疼告诉自己没有这么简单。
陆南祁背着他们私下询问过医生头疼的原因——
“前额叶受损,可能导致部分失忆。”
陆南祁知晓真相后对于师父合伙瞒他这件事颇感气恼,以此质问。
方成被逼得无路可退,配合他梳理了一遍记忆线,发现陆南祁这一次事故直接导致他丧失近三年的记忆。
方成安慰他,这三年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至于其他那些不好的事,忘了说不定反而更好。
陆南祁信了,于是没再继续追究,听话地安静养伤。
整整四个月的休养,陆南祁终于能够告别病房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重新穿回自己的藏蓝色警服。
可是刚踏入派出所半步,方成就塞给他一张清安城西派出所拟调表,通知他去清安赴任。
他即使对此存疑,也只得服从安排。
陆南祁相信师父,但方成却做不到无愧于心。
因为这三年里,他有个私自隐藏的人,那个困在他亲手布织的谎言下,唯一的受害者。
“北路那边又有新的警情,你俩的片区,去处理一下吧。”
王队端着刚泡好的咖啡,手指随意地点向陆南祁和林江白,眼下的黑眼圈比黢黑的肤色更加明显。
林江白早就要在工位上长出草了,忽然有这么个出外勤松松筋骨的好机会,便连忙拉上陆南祁赶去现场。
县政府为了评选文明城,近期对于城市风貌管理尤为严格,居民、摊贩与城管人员大打出手的闹剧层出不穷。
有时甚至还会出现警察叫救护车,救护车找警察的稀奇场面。
等到陆南祁和林江白双双赶到现场,只见满地都是被掀翻的水果,一片混乱。
商贩两条腿摊开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埋怨城管暴力执法,不顾老百姓死活。
城管站在旁边气势也毫不示弱,顾不得被撕扯得不堪入目的外衣,叉个腰找周围群众讨要说法。
二人一个哭一个喊,争抢着比谁嗓门大。
陆南祁见状开启车上的警笛,总算才得以挤进周边看热闹的群众。
商贩一看警察来了,仿佛就有了靠山,哭爹喊娘攀亲戚似的紧紧拉住陆南祁的手,争执的底气更足了:
“警官你看哪,这城管仗势欺人啊!”
“你少狡辩,分明是你扰乱执法!”
二人互看不起对方,各自有理,争吵的架势比之前更加难以调和。
陆南祁不想再看他们胡搅蛮缠下去了,直接吩咐林江白将争吵的二人带回派出所做进一步审问和调解。
惹事人物被警车送走,陆南祁便好声好气疏散周围凑热闹的人群,一个人留下收拾满地狼藉。
“支付宝到账一百元。”
陆南祁被摊子冷不丁一句电子播报引起注意,转头看向后方,正好与程衿尴尬对视。
“哎呀,陆警官你怎么在这?”
“我出外勤,你刚才都没看见吗?”
“应该是被人群挡住了吧。”
陆南祁汗颜,继续问道:“你怎么在这?”
程衿拎起一袋水果在他面前晃了晃:“店里做糕点的水果不够了,我来采购呀。”
程衿也算是这次文化节受益人,店里借此彻底打响知名度,生意愈加火热。
“刚刚阵仗闹得那么大,你也能这么淡定在摊位上选水果?”
“他们吵是他们的事,这好好的水果又没遭殃。”程衿倒是说得有理有据。
陆南祁对程衿不分场合的心大无言以对,长叹一口无奈说道:“这下你成证人了,跟我回派出所做笔录吧。”
程衿哪里想得到,就因为自己不分场合满脑子一心想着挑水果,居然害得她两个月内三进派出所。
不过只要没犯事,派出所进的多也没什么关系。
可让程衿感到烦心的是,这次负责做笔录的警员结束后还依然跟在她身后滔滔不绝地搭话。
这个人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但浑身上下却透露出一股世俗气,手腕上明晃晃地戴着一个价格不菲的大金表,连警服都压不住他妄自尊大的虚伪气质。
程衿自然不愿与他纠缠,却无奈这个人厚脸皮,即使出了派出所大厅,也像个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好在陆南祁不知什么注意到她的难堪,一把拉开那个人,将程衿挡在身后。
“老徐找你。”陆南祁说话的时候有点怒气。
“他这时候找我干什么啊?”那个人倒是架子大的很,一脸不耐烦。
“干什么都比你在这搭讪强吧?”
程衿第一次见好脾气的陆南祁这么失态,居然丝毫不留情面地怒怼回去。
她当然猜得出陆南祁生气的原因,因此心底多少有点难掩的窃喜。
那个人也终于觉得不好意思,嘴上小声念叨一些不堪入耳的话离开了。
程衿这下难得脱身,和陆南祁道了个谢便打算回去,陆南祁却将她叫住,微信噔噔噔响起几条消息。
“我有个心理协会的朋友,之前听你说你懂心理疗愈,我就把你介绍过去了,他也想见见你的美食疗法。”
程衿对着屏幕犹豫了一阵,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周,冒出个鬼主意。
她猛然凑近陆南祁,脸庞互相贴近,漂亮的面孔带着几分轻佻,眼神注视得认真:“你就这样未经得我允许,擅自把我的联系方式推给别人啦?”
陆南祁被她这突然的靠近惊住了,楞楞地看着她的眼睛,嘴里支支吾吾挤不出半个字。
程衿看他这一副熟悉的呆愣又害羞的模样,内心不明来由地升起一股心酸,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以此强掩情绪。
“我考虑一下哦。”
说罢,程衿转身摆摆手朝门口走去。
“其,其实……”
陆南祁也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见到程衿又要离开,头一次嘴比脑子快,脑子一热重新把她喊住,“我也想了解一下美食疗法。”
程衿听了停住脚步,转过身歪着脑袋,眉头挑起,语气颇为挑逗:
“怎么?陆警官也对这个感兴趣?”
“因,因为这个职业确实罕见……而且中式糕点更是少有……”陆南祁对刚才的莽撞慢半拍后悔起来,结结巴巴才找了个理由遮掩过去。
“对,确实少有,所以才值得去试一试。”程衿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们中国的东西,从来不比西方差。”
也许是大厅里争得不可开交的吵闹声,又或者是交叠奏唱的盛夏蝉鸣,不知怎么,乱了陆南祁此刻的心跳。
陆南祁看着眼前的女孩,阳光洒在她的周边,绕出一圈温柔的光晕。
他眉心微动,目光静静停驻在她身上。
“嗯,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程衿微怔,心口像溺死之濒的人,喘不上气。
“不过,店名取得这么诗意会不会不太好?”
「“店名取得这么诗意不太好哦。”」
陆南祁无意的两句话,在程衿心里激起不小波澜,她自哂可笑,原来自己努力这么久,不过都是枉费心思。
好在陆南祁没有注意到程衿半秒的恍惚,语气平静继续说道:“不过食物疗法很难见效吧?”
“嗯,食物疗法是心理治疗手段中最温和的。”程衿整理好情绪接着说,“可是食物都是要靠病人亲口吃下去,这难道不比那些专家用所谓的专业术语给你洗脑,或者开出某些‘稀世良药’更有说服力吗?”
陆南祁觉得颇有道理,配合地点点头。
程衿心里又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一步一步再次慢慢走向陆南祁,缓缓踮起脚尖,一只手背在身后,用手指点了点他额头上被碎发隐约遮起的伤疤:
“听过‘温水煮青蛙’吧?说不定我还能用这个办法让你渐渐恢复记忆呢。”
陆南祁的眼神仿佛被程衿死死抓住,可她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又令他清醒过来,忽地慌张拉开距离。
“那,那段时间估计也没什么要紧事,要是真有重要的事被我忘掉,估计人家早就来找我麻烦了,所以这些过往想不起来也罢,不如都让它过去吧。”
陆南祁眼神飘忽,被她突然的逼近吓得步伐都有些踉跄,磕磕巴巴好不容易糊弄过去。
程衿听后面色倏然沉了下来,眼底一片淡漠:
“过不去。”
“什,什么?”程衿这一句话令陆南祁摸不着头脑。
“哦,不是,我在说后面那个人。”程衿急忙解释,指向大厅后方。
那是一个七个人的大家庭,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激动得面红耳赤,与对面身宽体胖的中年妇女吵得不可开交,其余四个人纷纷站在女人身后,看上去似乎是在为她撑腰,还时不时有虚晃的打人动作。
还有一个与女人年纪相仿的男人却只偷偷躲在阴影里,面对家人撕心裂肺的争吵默不作声。
民警为了避免事情闹大,将这家人引到了宽阔一点的大厅,只是进大厅的小门没能完全打开,那个为首的胖女人明显大一号——所以程衿才说“过不去”。
不过这一大家子最近两天在所里可真没少折腾。
家庭纠纷往往是众多报案事件中最难处理的,除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混乱场面外,深层矛盾最不容易解决。
因为那根从骨血里生长出的枷锁,是就连警察的配枪也无法斩断的羁绊。
其实这件案子本来是老徐组上操办,但林江白见他们闹得热火朝天的气势,忍不住找到知情人多八卦了几句。
这个闹事家庭的矛盾以一位已经过世十年的老婆婆从天而降的大额遗产为导火索,彻底爆炸开来。
那位一人战群雄的老人就是老婆婆的儿子,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女人其实只是他的儿媳妇,而独自避嫌的男人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定是做长辈的不肯放钱,下面的小辈又想分一杯羹,争吵的源头无疑就是那几十万块钱的归属权。
也许是双方互不相让,警方的介入也劝说无果,争吵声越来越大,煽动的情绪也不断火上浇油,闹剧愈演愈烈。
情绪一时激动,儿媳妇忽然抓起手上的皮包狠狠往老人头上砸去。
这一举动可把周围民警吓坏了,幸亏他们反应迅速,及时将儿媳妇高举的右手拦下,才得以没酿成大错。
徐队见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当机立断下决定让警员将二人强行分开,等到双方都完全冷静后再商量财产归属一事。
但是由于最近文明城创建阶段,不光是派出所抓到的违法乱纪人员,甚至还有不少出力不讨好与人民产生纠纷的城管,所里的各个角落几乎都坐满了人,实在没地腾给这家人熄火。
程衿见状大步流星迈向前,主动请缨:“要不让这位老伯去我店里坐坐吧。”
老徐感叹这“及时雨”来得正好,赶忙应下:“那好,小陆,你也跟着去一趟。”
陆南祁也不愿待在这乌烟瘴气的派出所,趁机扶着老伯连声答应,只留下林江白幽怨的小眼神儿在后面冷冷盯着他。
今天是计划的采购时间,徜徉梦闭店一天,正好清闲。
陆南祁一路搀着老伯跟上程衿来到店里坐下,一打开店门,休休便激动地摇晃尾巴呼哧呼哧跑过来,项圈缀有的铃铛叮铃铃响个不停。
老伯意料之外反应激烈,吁吁吁想要把它赶走,程衿赶紧将休休引到前台后面躲起来,只不过休休似乎被老伯的举动伤了心,嘴角耷拉着小声呜咽。
程衿从冷藏冰柜里翻找出一盘新鲜的牛乳香蕉糕卷,放在微波炉里稍微加热后递到老伯面前。
“老伯,您尝尝这个。”
糕卷表面是清透的淡黄,和市面上的香蕉牛奶的厚重感不一样,糕卷只能凑近细细闻,才能隐约闻到香蕉和牛乳的清甜。
上面还放有两片小巧的薄荷叶,搭配底下的竹藤托盘,摆放得精致漂亮。
“这又是什么原理?”陆南祁不禁想起与程衿的第一次见面,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也是这样轻轻松松被程衿一杯熟普洱治愈的。
程衿不急不慢地从身后的壁柜里拿出一盒枸杞,挑了几颗饱满红亮的扔入热水,枸杞在泡腾的茶水中上下翻涌,卷着几瓣菊花安静浮在水面。
“香蕉含有色氨酸呀,这种介质能够很好调节人的神经,从而舒缓情绪。”程衿将枸杞茶垫上杯垫,缓缓推到老伯面前。
老伯应该对这类精致小点心见得少,只敢小心翼翼用指腹抓起放入口中。
糕卷表层倾洒的椰丝随着牙齿的咀嚼,从嘴角星星点点洒落出来,跟着一起落下的还有老伯满眼沧桑的苦泪。
“呜呜呜……我该死啊,我该死啊!”老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两只手轮流不断扇自己,力气不小,脸被伤得没几下就涨红一片。
陆南祁急忙拦下老伯的动作,温和地安慰以稳定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