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夫妻、婆媳、子女,什么理由都有架吵。”陆南祁疲惫地轻叹一声,语气是司空见惯的平静。
程衿斜了他一眼:“瞧你这嫌弃样儿,派出所里肯定不少有趣事儿吧?说来听听。”
陆南祁在面前女孩望眼欲穿的炯炯眼神下落败,耐心地将这两年来的各种琐事同她娓娓道来。
离婚、跳楼、空巢老人、帮忙找狗、维修电灯……他和林江白陆陆续续为这片居民区解决了不少琐事,有时累到实在撑不住,也会偶尔抱怨几句,感觉自己当初拼命考上警校,到头来做的工作似乎与努力并不匹配。
但这也只是偶尔的想法,当他们看到群众绽放满意的笑脸,甚至亲自送上锦旗的时候,就觉得所谓的警察荣誉也就是如此。
“最糗的一次还得是那回抓了两个吸毒人员被新闻现场报道。”陆南祁抿了几口酒又接着侃侃而谈,“当时我们得到群众举报,发现嫌疑人一起出现在一家酒店门口,于是带上几个所里比较年轻的准备埋伏,一人还配了一把枪。”
程衿也捧场地长长“哇哦”了一声,饶有兴致认真听他继续讲下去。
“队长好不容易抓准时间,一脚狠狠踹开房门,一把枪端在手上随时保证防卫。结果一打开门就发现屋里烟雾弥漫,一男一女脱得只剩贴身内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后来队长用力把男的拍醒,那男的估计是已经吸迷糊了,看到警服也不怕,坐在床上蹬腿耍赖,哭得像个孩子。”
“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队长看他神志不清正打算安排人把他先扛回警局,等他清醒一点再审问。哪知道我刚拎起这家伙的手臂,他就嗖的一下用双腿夹住我的腰,牢牢挂在我身上。不过最糗的还是……”
陆南祁说到此处郁闷万分,猛灌一口酒才接着开口,
“他居然搂着我的脖子喊我‘妈妈’?几个人合力都扯不开,牢固得像考拉抱树一样。关键是这奇葩场面还正好被电视台全程直播录下来了。”
听到事情奇妙的发展方向,程衿对陆南祁又可怜又好笑,不厚道大笑起来。
陆南祁歪个脑袋,默默看着笑到打嗝的程衿,满脸无奈。
“就因为这事,所里同事连续叫了我一个星期的‘陆妈’。”
陆南祁任由程衿没心没肺地笑话,即使事情于他而言是能埋在地下三尺也不愿意揭开的羞耻。
但见到程衿在面前笑得恣意无拘,他心里便觉得这事算得上否极泰来,图个开心也不错。
程衿好不容易笑够了,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擦掉眼角的泪水,嘴角还没能完全放下:“哎哟喂,居然还有这种事,不过你确实比我见过的任何警察都要看起来更加慈祥。”
陆南祁微怔:“怎么说?”
“你看啊,大部分警察都为了震慑犯人语气都凶神恶煞的,你就不是,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程衿将理由一条一条为陆南祁细细道来,“还有你的长相,眼睛虽然不算大,但是看起来很和气,皮肤也白,整个人透露得更多是清澈少年气。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你很有耐心……”
程衿颇有长者风范,滔滔不绝地向陆南祁分析他的为人处世。
可陆南祁想不通,他只不过和程衿短短认识几天,她口中描述的自己却好似旧人一般。
他处理事情的方式、态度,他的脾气、性格,程衿都能信手拈来,甚至有些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细枝末节,她也都能准确无误地点到恰到好处。
程衿之前给他看过徜徉梦的心理治疗认证,会不会她也借此机会顺便修了心理学,所以分析起人来才会头头是道?
陆南祁越琢磨越出神,目光定定地落在程衿脸上。
程衿感受到他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紧找个借口收尾,生怕多说什么不该说的漏了馅。
“既然你这么坦诚说了糗事,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我最丢人的事吧。”程衿抓起旁边沙发上定制的印有休休头像的抱枕,懒洋洋往后一靠:“我……”
她眼神飘忽不定,欲言又止不似平时的洒脱,最后闭眼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像下定某个大决心,眼帘徐徐抬起,瞟向身边的陆南祁:
“我一直忘不了我前任。”
“我……我一直忘不了我前任。”
程衿这话说得很低,眼神却徘徊在陆南祁眉眼之间,好似一字一句都是专门对他说的。
陆南祁被她灼灼的对视看得心慌,局促别扭地移开眼睛,略带尴尬,不停来回摩挲后脖颈,语气有点不明来由的心虚:“就,就是你说的那个渣男?”
头一回见到自己骂自己也这么顺口的,程衿在心里暗自憋笑。
“失恋闹情绪的男男女女我出外勤的时候见得也挺多的,大多都是当时那一刻想不开,后来跨过坎,找到新的,照样浓情蜜意、恩恩爱爱。”
陆南祁是个行动派和极致理性主义者,向来不会安慰人,所以与林江白搭档可谓是“佳偶天成”。
但他看出程衿的落寞,还是翻遍了自己的辞海,笨拙地挤出几句劝慰:“所以把一切交给时间吧。”
他用所剩不多的酒罐轻轻与程衿的那罐碰撞,做出干杯的动作,却发现程衿早已喝完,留下的空罐子只一点点力就沿着桌面滚落到地上。
二人的现状又何尝不像这两罐鸡尾酒相撞的结果?
陆南祁明哲保身,从糟糕的关系中提前抽离,就像即使仅剩小部分沉底的酒水,在现实的浪流中也能勉强站稳脚跟。
可程衿呢?
她是空瘪的铝罐,所有的精力在回忆中过分消磨,是滞留的那个,是注定被现实抛下的那个。
那次“分手劫难”过后,程衿不自觉变得感性了许多,心思也更加复杂。
可陆南祁还不能知道这些,至少现在还不能知道。
她尽快处理情绪,打散脸上的失意,换上极具挑逗意味的表情——
“不过我听说,走出失恋最好的办法是……”
程衿微微躬身,将手掌撑住下颚,手指有节律地在面颊上轻叩,上身不断逼近陆南祁,
“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陆南祁被她逼得几乎无路可退,只能呆滞地对上她侵略性的双眼,喉结顺着呼吸轻微滚动。
二人的距离近到能明显察觉对方的喘息,吐出的滚烫气流还依稀夹杂难以抑制的雷鼓般慌乱的心跳。
“不知道陆警官……有没有想法呀……”
程衿此刻就如同一只吐着信子的长蛇,在她制裁的丛林里肆意妄为,将陆南祁紧紧缠绕,牙尖的毒液一股一股积聚,无声无息间便能夺取猎物的性命。
陆南祁就是被她这条毒蛇盯上的硕鼠。
她看见陆南祁一动不动眼神涣散的模样,反而更加得寸进尺,语气撩拨:“不说话那我就默认可以追你喽。”
一时间,简单的小屋里气氛复杂,微风吹拂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得以借助屋内两人的沉默潜入,盖住了男青年几拍停滞的心跳。
又是一夜难眠。
昨晚程衿的举动至今仍在陆南祁心里留下不小涟漪。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不能和平常一样,干脆利落地拒绝她,反而像老鼠见到猫,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然而禁锢住他的,既不是程衿狩猎的眼神,也不是她撩逗的话语,而是自己不愿走的本能。
他似乎越来越拿程衿没办法了。
陆南祁强忍昨晚的心乱,规规矩矩来所里正常上班,上班路上还刻意避开长和街。
昨晚的事无疾而终,没能给程衿具体的答复,陆南祁莫名心虚,短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更不想与她碰个撞面,以免尴尬。
“嘿,又见面啦陆警官!”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想到程衿突然从隔板上探出个头,没发出一点声响。
又或许程衿动静其实很大,只不过陆南祁一直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丝毫没有察觉罢了。
他被女孩毫无征兆出现在警局的声音怔住,手中的钢笔啪嗒摔落在地上,又是用那样又惊又呆的眼神看着她。
“你,你怎么来了?”
程衿直起身子,长长“啊”了一声:“我来送糕点的。”
“林江白又去你店里吃霸王餐了?”
程衿没想到陆南祁脑回路这么清奇,觉得他又可爱又好笑。
“哎呦,不是啦!”她摆摆手,“王守仁认得不?”
“呃……十三香?”
程衿听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好奇陆南祁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出的话一茬不搭一茬。
莫不是……被昨晚的事吓坏了?
“是我。”
一声闷沉的粗犷男声从程衿后方冒出,皮鞋踏地的动静听得出带了些怒气,
“是我找程老板定了一个月的糕点。”
来人正是王队,也许是又听见自己名字被人无意打趣,脸色极差,气场低沉压迫。
陆南祁像触电一样从座位上惊跳而起,立刻站定向王队敬礼。
王队知道陆南祁的为人,并没有深究下去,转而郑重其事地对程衿说道:“小程你跟我来一下,有事要拜托你。”
程衿嘴上应下,却没有立即跟上去,转身握住陆南祁摊开的手掌,像机器猫一样,从口袋里源源不断掏出一个又一个小点心,放在他的手心。
点心没给完,手便一直轻握不松开。
直到最后拿出一张小字条放在最上面,这场“馈赠”才终于结束。
程衿笑意盈盈地朝陆南祁挥手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双手捧着满满当当的各种精巧糕点,楞楞地杵在原地,手心是刚刚触碰残留的余温,隐隐约约渗出了些细汗。
对比陆南祁的手来说,程衿的手掌又小又软,不免令他再度想起昨晚——她的手也是这样的触感,在自己锁骨周围摩挲。
女孩指尖微微泛起的樱粉,竟不知不觉转移到了陆南祁脸颊上,心中颇不平静。
他木然少顷,才逐渐缓过神来,低头看向手中刚递来的字条,右下角盖有徜徉梦的定制印章,而纸面上只是工工整整地写了三个字——
「陆南祁」
三个字是用细毛笔写的,笔锋流转在笔划之间,未干的墨水在光线下星星点点透出亮光,连带着陆南祁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一同晕散开来。
熟悉的字体令他心头微怔,恍惚间断断续续牵扯出了什么。
没等陆南祁整理好思绪,林江白便夹着警帽狠狠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将他从重重心事中惊醒:
“嘿,发什么呆呢?该出勤了。”
“什么外勤?”
“最近县里不是在举办什么传统文化节么?现场太多人了,老徐那边人手不够,临时增派了几个。”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清安新来的县长刚到任不久,便兴师动众地联合周围三县,举办了一个为期一周的,以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主题的文化艺术节,县政府.文.化.部.门为此加班加点筹备了许久,是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三县以外的人也慕名而来,中心广场这几天几乎天天都是人山人海。
为了防止踩踏事故,三县派出所共同派遣一队人马负责现场治安,作为东道主的清安指派的警员数目最多,却奈何人手依旧不够。
陆南祁和林江白作为所内的年轻力量,往往被当作派出所的“急救包”,哪里有事顶哪里。
虽然是轮班制,但现场混乱不堪的秩序和人挤人的汗臭,哪怕仅仅呆上几分钟,也足以令人胃里翻江倒海,头晕得难受。
陆南祁这些天一直忙着值班,工位上常常空空如也,四处找不见人。
好在也算因祸得福,得以让他有几天缓冲时间,彻底整理好自己,再去以恰当的面貌面对程衿。
“大家不要盲挤,请跟着民警的指示有序流动!”
偶尔有几个大妈大爷不听从管理,被中心人群挤到周围,重重压在陆南祁胸口,令他腹背受敌。
甚至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的小孩,也在混乱中踩了他几脚,害得他像个活靶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尽管被折磨得身心俱疲,陆南祁也只能偶尔抽空用纸擦拭帽檐压出的汗珠,整个人动弹不得。
忽然,台上主持人念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中式糕点手艺人,徜徉梦的美女老板!”
陆南祁眼神顺着声音看向台上,即使与舞台相隔几百米,程衿的身影依旧清楚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瞳孔微怔。
程衿为了契合艺术节主题,特地穿了一件水红色宽松棉麻印花盘扣素衣,下身搭配一条白色垂坠A字型阔腿裤,侧边头发挽上几缕,用簪子固定。
妆容很淡,浑身上下透露出古典清雅美人的气质,与平日里活泼俏皮的风格截然不同,牢牢吸引陆南祁的目光。
她站在台上对着身旁展示的各样精美糕点一一介绍,从原料、造型到口感,以及糕点本身蕴含的历史文化,全程侃侃而谈,谈吐自信大方。
陆南祁就在程衿或许察觉不到的地方,穿过人群默默望向她,一抹难言的情愫在他眸底迅速掠过。
强撑了几个小时,陆南祁终于能和同事换班,从前线下来的他早已筋疲力尽,一整个瘫软在临时篷顶下,完全不顾形象。
他一只手解开制服立领最上端的纽扣,终于得以喘上几口气。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摸上他的头顶,像摸小狗一样揉搓,陆南祁转头一看,发现是笑魇如花的程衿。
“陆警官辛苦啦!接下来就放松一下,陪我约会吧?”
尽管程衿时不时刻意为了挑逗陆南祁,也会脸不红心不跳地“口出狂言”,但是陆南祁好像对此——并不排斥。
不知道她这次又打什么鬼主意,陆南祁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两人绕过人群,肩并肩来到广场后面的中央公园。
明明程衿比陆南祁还要晚几年才来到清安,她却似乎比他更加熟悉这里,竟然找到了公园里一处隐秘的湖泊。
湖泊的碧水在周边水杉的围绕下,寂静得没有一片波澜,像新泡的绿茶一样清澈可爱。
程衿抓起陆南祁的手腕,一路领着他小步走向岸边的小木桥。
“怎么样?没想到小小清安也这样深藏不露吧?”
“嗯……嗯。”
陆南祁没见过这般清丽的山明水秀,正痴痴望着湖面,感叹于清安别有洞天的造物之力,程衿却趁他不备,用手肘压低他的肩膀,踮起脚凑近,同他来了一张猝不及防的合照。
陆南祁慢半拍反应过来,一个激灵挺直身体,眼神中除了惊愕还有一闪而过的羞怯。
“你,你渴不渴?我,我去帮你买瓶饮料吧……”
他一时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勉强找了个借口想要暂时躲开程衿,因为只要面对她,他就像被蛇抓住七寸一般,几乎是破绽百出,完全无法平复心情。
程衿见目的达成,也不打算继续逗他,点点头放他离开。
看着陆南祁慌不择路的狼狈背影,程衿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只不过笑意并没能在她脸上停留多久,渐渐变成一副若有所思的惆怅。
她低头看向手机里刚刚抓拍的照片——
陆南祁没能看镜头,只是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两人身后有透过葱郁枝叶落下的稀疏光柱,美好安静。
程衿指尖隔着屏幕缓缓落下,却又停在半空,声音轻细:
“笨蛋,原来你真的全都忘了。”
“笨蛋,原来你真的全都忘了。”
在这之前,程衿虽然在得知陆南祁失忆的那一刻确实受了不小冲击,但是也一直认为他的失忆或许是二人未能了结的另一段缘分。
正是这份无来由的自我安慰,不断支撑着她重新靠近陆南祁的步伐。
可是当陆南祁没有一丝否定地向她承认,承认自己真真实实把一切都忘了的时候,程衿的洒脱就变成了笑话——
原来这一次久别重逢的代价,是把曾经的那段过往干干净净全部斩断。
从湖面吹来的风凉意渐深,程衿默默站在岸边,头顶抓不住枝丫的枯叶兜兜转转落在了五年前陆南祁的头上。
身为刚入职的见习警员,加上老实巴交的温和性子,陆南祁自然常常被老民警们委以重任。
这次是东川和清安的联合抓捕行动,一队银行卡倒卖团伙早已被公安盯上,只不过这些人心眼多,从东川犯案后不动声色跑来清安继续“大业”。
两地十分重视这次任务,各个基层民警四处蹲点排查,终于得到他们打算在中心公园交易的消息。
陆南祁的师父待他亲如父子,想借此送他一个大见面礼,于是带着陆南祁跟进了整个行动任务。
陆南祁安安静静服从师父命令,跟着一众警员埋伏在树丛里,见机进行抓捕。
拿不准嫌疑人的交易时间,陆南祁与这些老师父们足足蹲守了五个小时。
“沙沙沙……”
陆南祁正值年轻,最先听见不寻常的动静,反复确认之后才知道嫌疑人正在进行犯罪交易。
“警察!”
现场不光是嫌疑人,甚至连老一辈们都没能反应过来,陆南祁就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埋伏点,一个反手便把嫌犯扣下,动弹不得。
其他民警也慢半拍赶上去支援,掏出手铐把犯罪团伙一网打尽,就这么稀里糊涂立了大功。
行动得到大进展,相关警员心里都落下一块石头,出去的路上欢声笑语。
“你小子反应这么快,我果然没看错哈哈哈!”
陆南祁师父勾上他的肩膀,年过五十的憔悴面孔上,伴着笑意挤出两道深深的皱纹,笑声爽朗自豪。
陆南祁的师父叫方成,是在东川警局待了足足二十多年的老警员了。
他年轻时可以说和陆南祁一模一样,虽然办事可靠,但性子不争不抢,文静内敛,到头来也没能评上什么实实在在的官职来。
反而年纪大了,却变得越来越健谈,有事没事就找到陆南祁唠闲话。
陆南祁觉得他师父这样最好,因为有人气儿,不是那种端着的领导范。
民警,民警,说全了那是人民警察,必须深入人民,时时刻刻摆出领导架子可不行。
师徒二人不知是由于身高差太大,还是蹲守过久,总之一瘸一拐地互相搀扶走了出去。
本是稳稳扶着胳膊的手却突然松开,令方成险些摔个趔趄,他正想抬头训斥陆南祁时,发现他笑得不同寻常,异样的灿烂。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瞧见不远处站了位年轻姑娘,这位老顽童即使过了五年也能清晰记得这个画面——那位姑娘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下,看向陆南祁的笑眸比当时的太阳更加明亮。
“师,师父,这是我女朋友。”
陆南祁牵过程衿的手,另一只手不自然地反复摩挲自己的后脑勺,结结巴巴对方成说。
要不说师徒俩怎么一模一样呢,平时办案雷厉风行,一碰上喜欢的女孩就像个闷死的烧水壶,半天冒不出一声气来。
“女朋友就女朋友嘛!好好介绍不就是了,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方成识趣,刻意装作气势逼人的样子训斥一声,拍直了陆南祁的脊背,
“哎呀,我要尽快赶过去才行,不然被清安那边抢了功就不得了了!你就别跟去添乱了,还得是我这个老油条才能对付那些人精。”
话音未落,方成便破有深意地拍了拍陆南祁的肩膀,急匆匆走远了。
他的用意当然显而易见,陆南祁也不愿浪费这么个好时机。
“对不起啊,这些天太忙一直没时间陪你。”他放下刚才摩挲后脑勺的手,缓缓包住程衿的双手,语气除了歉意,还透了些莫名可爱的撒娇。
“那我就罚你接下来陪我约会一整天啦!”
其实接受陆南祁的追求,同意和他交往也让程衿费了不少心思。
周边的朋友都出于陆南祁警察的职业多有犹豫。
警察也好,医生也好,都是国家的一线战士,守卫了国,便难以转头看向家。
程衿的原生家庭不幸福,朋友们还是希望能够有个可以每时每刻陪伴她的人成为她的伴侣。
可是程衿不在乎,她当然理解二人在一起之后的困难,但是她同时也知道陆南祁的志向。
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来往匆匆,程衿也曾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不知道自己的孤单还要持续多久。
陆南祁就是那么刚好地穿过人群,坚定拉住她的手,用那双炽热真诚的双眸定定看向程衿,笨拙地告诉她——
我喜欢你是真的。
这世上那么多人,我们要和本身就很好的人在一起。
观察到程衿眼里并无愠色,陆南祁便冲着程衿傻呵呵笑起来。
他拉着程衿的手再次走进刚才埋伏的藏身地,一路上细心地为她抬起低矮的树枝。
“这地方真漂亮啊!”
尽管蹲守时,树上时不时落下的小虫和长时间压迫腿神经导致的腿麻令人难以忍受,但这次行动也不是没有其他收获——
至少让陆南祁发现了这么一个“世外桃源”。
程衿也从未见过这般不事雕琢的天然美景,落脚便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陆南祁看着女孩可爱的反应,不忍偷笑。
二人靠近湖边缓缓坐下,程衿自然地将头放在陆南祁肩膀上,依恋地紧贴着他。
“这些天出差,就是和清安警方在这里联合蹲守,却也让我发现了这么个好地方,我想,用来约会也未尝不可。”
陆南祁嘴角勾起,有一丝小得意。
“哎呦,蹲了这么多天哪?来来来,让我看看我们小陆警官的屁股坑在哪儿呢?”
程衿看出陆南祁想要她夸奖的小心思,觉得可爱,于是“过分解读”他的话,将话题重点巧妙一转,直起身子玩闹般替他轻轻捶腿。
陆南祁向后支着身体,浅笑由着她打闹。
朝阳就这么不偏不倚打在二人周身,陆南祁盯望着程衿落满阳光一扇一扇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那双湿漉漉的清透杏眸,心里不自觉动了某些克制许久的念头。
他顺势将程衿搂腰挨近,特意控制力气,不轻不重,却也是她无法反抗的大小。
程衿被他这一举动惊住,原本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下,只剩二人间眼波流转的对视。
也许是不太习惯的距离,程衿从未有过如此清晰地听见,陆南祁每一次故作平缓的呼吸声都能顺着雷鼓般的心跳,融进全身的血液,占满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陆南祁就像休休一样,怯生生地用鼻尖轻蹭她的鼻梁,唇齿间漏出一丝委屈恳求的语调:
“可以吗?”
程衿不知自己怎么的,喉咙居然不争气堵住了,迟迟吭不出一句话来,只剩满脸羞怯的通红。
陆南祁见她默认,就这么紧紧贴上去。
两个人唇齿间第一次的触碰,似乎和程衿曾经无数次的设想不尽相同。
她不明白,明明两个人那么紧密相贴,为什么她却几乎不能感受到陆南祁的嘴唇。
灼热的呼吸伴随陆南祁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在陆南祁动作温柔的轻吻下,为程衿烙下清凉甜蜜的回忆。
初吻是浅尝辄止的试探。
陆南祁没敢动作太久,便缓缓重新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抬眼笑吟吟看向对面的女孩。
程衿向来自诩稳重独立,因为从小有休休的陪伴,所以即使父母离异,她也不觉得在感情上有什么缺失,面对外人时性子也比较冷淡。
没想到终有一天,她居然能被纯爱打败。
陆南祁把距离拉开了,她却不愿意。
程衿双臂轻轻环绕他的脖子,又重新贴上,歪头蹭蹭陆南祁的脸,话语里满是撒娇的软糯:
“我们小陆警官这些天辛苦啦~”
“程小姐,等辛苦了吧?”
陆南祁的手臂从身后绕过,指尖浅浅抓着一瓶装罐的粉椰水在程衿面前轻晃。
程衿从回忆中醒来,转头对了一眼陆南祁,从他手里缓缓接过饮料,笑得勉强:“没有。”
陆南祁见她愣住的样子,以为是被眼前风光看住了,问道:
“看来程小姐很喜欢赏景,那喜欢旅游吗?”
程衿沉默不语,浅抿下一口粉椰水,神色木然:“不喜欢。”
她转头看向陆南祁,眼神落寞,
“我太恋旧了,不喜欢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
陆南祁没想过会是这个回应,也不知该怎么接话,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他呆呆站在程衿身边,又时不时偷偷瞟一眼,观察她的神情。
程衿不悲不喜的面孔平静得如同面前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只不过在表面平静下深藏的波谲云涌,陆南祁无从知晓。
“咚咚咚!”
树林后面冷不丁冒出的声响将氛围打破,两人不约而同朝身后看去。
“展会怎么闹这么大动静?”
程衿刚迈出一步打算探个究竟,却被陆南祁伸手拦下,他面色凝重地低声说道:“这不是鼓声,更像是棍棒打人的声音。”
难道有人约架?
湖泊尚未开发,周边人迹罕至,这不寻常的声音无疑在敲响危险的信号。
程衿略感不安,脚步后退了几寸,伸手挽着陆南祁的臂弯也想拉他往后撤离几步。
但陆南祁却将另一只手掌压低,示意程衿不要乱动,轻轻拿开她挽着的手,佝着身子向前进了一段。
身为人民警察,如果真的发生了聚众斗殴,他没理由不冲上去。
然而没等他走远多少,程衿忽地从后面抱住他的整支手臂,急促的呼吸令她肩膀抖得厉害。
陆南祁见她状况不对,连忙停下,低头轻声询问:“怎么了?”
程衿原本埋在臂弯里的头慢慢抬起,眼眶通红,挂不住的泪珠扑簌簌落下,即使已经尽力保持低声,却也难掩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