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方成显然被他这一问惊到了,电话另一端传来急切的咳嗽。
“或者更准确的说,”陆南祁第一次无视师父,铁了心地追根究底,“我之前有没有结过婚?”
“你这傻小子,要是你真的结婚或者离异了,你的身份证婚姻状况那一栏还能作假?”
“可是,我今天……真的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一段对话,”陆南祁忍不住回忆,“虽然不知道和我对话的人是谁,但是另外一个绝对是我。”
“我说‘等不及要她嫁给我’。”
尽管这一次偶然再度意外恢复记忆,却和上次并不相同。
那一次,程衿和休休的面孔异常清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具象。
可是这一次,陆南祁无论如何竭力挽回,也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短暂的对话。
他甚至连对面的人声也难以分辨,仅能听出几个模糊的字音,勉强拼凑出一句话。
但是,他却万分肯定自己的声音。
他第一次知道,也许在那丢失的三年时光里,真的有一次无上欢喜,一个能够让他极尽所有浪漫情话,视若珍宝的人。
“师父,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起来那段记忆了。”
“我不知道你之前对我隐瞒了多少,但至少并不全是真话。”
“也许您有您的苦衷,我能理解,我也不奢求您毫无保留告诉我一切。”
“我只希望,您在这次之后,能好好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陆南祁说得又轻又慢,却让电话对面的方成不禁打了寒颤——
这个向来温顺的徒弟还是头一回这么执着。
“可以,我告诉你。”方成启齿,“你之前确实有个恋人,但是后来分手了。”
不知为何,陆南祁得到方成肯定的答案后并没有预料之中松一口气,反而心头一紧。
“最近听到那姑娘的消息是——”
“她已经结婚了。”
“她已经结婚了,”方成的声音平稳,“现在还在东川。”
陆南祁还想接着问的口顿时停滞,接不上话。
为什么呢?
陆南祁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明来由的失落。
“如果你还想见她一面,我也可以帮你联系,”方成接着说,“但是你终究还是要懂得,人家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你也应该适时退出。”
“这也是我瞒你的理由。”
电话对面一直持续响着文件纸页翻动的哗哗声,与奔波不断的匆忙脚步混杂在一起,方成的声音在听筒里并不算清晰。
可他的字字句句都正中下怀一般,刺穿陆南祁的妄想和期待。
最终只给陆南祁留下掀开一角的真相,却又架着刀明晃晃威胁他——
你不能再继续了。
“我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南祁才从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吐出一句,声线落寞。
这一句是通话的结束,但不是真相的尾声。
陆南祁痴痴望着自动变暗的手机屏幕走神,复杂的思绪盈满了他的脑海,就连病房外清脆的鸟鸣也进入不了他的耳内。
“哟,你来啦?他就在里面的四号床。”
门外响起林江白的声音。
接着便是程衿的柔嗓:“好,谢谢。”
陆南祁着急忙慌地把手机塞进被子里盖好,扯了扯衣服上的褶皱,以至于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伴随门锁的向下扭动,程衿拎着精巧的果篮,满脸担忧地走进病房。
“你没事吧?”
她熟悉的嗓音仿若一把发梳,瞬间梳平了陆南祁刚才所有的不安和焦虑,整个人紧绷的肩头终于松懈下来。
“没事,”陆南祁笑意温柔,“医生说可能是疲劳过度,以及上次打架还没完全恢复的后遗症,总之问题不大。”
程衿瘪瘪嘴看了他一眼,将果篮轻轻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没事就好。”
“许裕沅,快进来!”程衿突然调转方向朝身后闷声低吼。
陆南祁顺着她看去的方向探头,颇为好奇。
许裕沅挪挪蹭蹭扒拉着门框,许久才露出一双眼睛,远远便能看见眸中的愧疚。
怎么是她?
陆南祁眨巴眼睛看着许裕沅怯生生的模样,又转头瞧了瞧程衿,似乎对二人的相识出乎意料。
“快过来给人家道歉!”
程衿见许裕沅的步子迟迟迈不进来,索性自己过去将她硬扯进门,带到陆南祁的床边。
许裕沅虽然一脸的不情不愿,但还是听话地给陆南祁鞠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语气诚恳:
“陆警官,是我不好,对不起!”
陆南祁对她这冷不丁冒出的一句道歉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问道:“你没,没对我怎么样啊,这一次是我自己晕倒的,你不用道歉。”
“不是!”许裕沅忽然语气激动,“不是因为你自己!”
这莫名其妙结束的半句令陆南祁顿时更加混乱,默默等待她的解释。
然而刚刚还迫不及待即将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自我检讨的许裕沅,此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紧急刹住嘴。
“其实是我好奇你们的办案过程,凑得太近,不小心撞翻中间的衣架,这才连累你躺这了……”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陆南祁显然没被糊弄过去:“不是这么回事吧,林江白没和我说这个。”
“他,他没说不代表没发生啊!”许裕沅着急辩解。
陆南祁偏头挑眉,质疑:“真的是这样?”
“当然是真的呀!只是因为你晕倒了所以才没察觉。”许裕沅语气肯定,容不得一丝怀疑。
虽说许裕沅表面看起来一身不容置疑的魄力,可心里却不断碎碎念:
这警察还真不好骗。
反正不管你信不信,这个解释都必须是真的。
毕竟总不能把我是为了试探你和我闺蜜的情意,才费尽心思接近你的计划说出来吧?
陆南祁直视着她,尽管并没有审问的凛冽,许裕沅还是感到阵阵寒意。
她尽力克制自己游移的掩饰神情,在对视中不落下风。
“我也替她跟你道个歉。”程衿适时插话,巧妙地将中心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冒冒失失的性格从小就没少给我惹麻烦。”
陆南祁:“你们从小就认识?”
“对呀!”许裕沅见好就收,赶紧接下话茬,避免自己漏出马脚,“我们俩可是睡在一个被窝里长大的呢!”
她趁机抱住程衿,将脸放在她的肩上,紧贴后背以此掩盖自己撒谎后慌乱的心跳。
“你们俩能认识我也确实没想到,”程衿知道许裕沅这一抱是她编不下去的逃避,于是只能替她接下话题,“似乎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都好巧。”
“怪我总上电视吧。”陆南祁傻乎乎笑着回复,身体放松的姿态与方才截然不同,“不过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许小姐?”
许裕沅躲在身后不敢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说漏什么,程衿只得替她接下话茬:“那是因为我们分开了,她还留在东川那边。”
“在东川?”陆南祁抓住盲点,“那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清安挑婚纱?东川的婚纱店样式更多吧。”
“因为清安是我喜欢的设计师的老家,他设计的一款婚纱只在清安有卖,所以我就跑过来一趟,顺便见一见衿衿。”
许裕沅这时脑子倒是机灵,反应迅速地编好了前因后果,让人听起来一时难以找出破绽。
“再说,婚纱这东西,就是要和结婚一样,一生只认一个。”她说到兴头,又多补充了一句。
陆南祁自然短时间找不出端倪,因此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面色蓦地一沉,仿佛被勾起了别的思绪。
程衿担心多说无益,急忙结束话题:“店里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记得吃水果。”
“放心,林江白还在外面,有人照顾,你们慢走。”
陆南祁笑意浅淡,轻轻挥手目送二人,最后又与死寂的病房融为一体。
病房外的走廊异常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程衿和许裕沅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阳光无法透过厚重的布料照射进来,正如方成一通电话后,在陆南祁心上蒙住的一层暗影。
“哎呦!”许裕沅在后面气喘吁吁跑着,“衿衿我错了还不行嘛?”
前面的程衿因怒气而步伐飞快,将许裕沅远远落在身后。
许裕沅也自知理亏,只能边哄边尽力追上她:“你等等我。”
这一叫停,程衿还真的就此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以刀剑般凛冽的眼神对上许裕沅,让她连连后悔。
“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去找陆南祁?”程衿此刻正在气头上,质问的语气可怕。
“我……我就是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失忆了嘛……”许裕沅被问得心虚,久久抬不起头。
“我不是和你说过他真的失忆了么?”程衿听到解释似乎怒火更盛,“连我的话你都不信了吗?”
“我……我就是想亲自试试看嘛……”
“你去试探他是为了什么?”程衿一步步逼近,“他到底失没失忆能达到你什么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吗?”
许裕沅无话可说。
“芋圆,你知道我为了减少和他的接触,躲得有多辛苦?”程衿声线不禁颤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么胡闹是在把我拉回起点,那个我费尽心思才终于摆脱的痛苦根源!”
“你根本没有!”
许裕沅猛然一声反驳,让原本苛责的程衿惊愣在原地。
“衿衿,你才是糊涂的那个……”许裕沅苦笑,“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迈出过爱他的困局。”
“你说不该把他之前的过错迁移到现在,”她继续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光是他的意外失忆,还有你的刻意隐瞒,都注定了你们两个的死局。”
“他想不起来曾经,你又偏偏不告诉他过往,你想要的答案,其实早就被你自己抛弃了。”
程衿瞳孔微怔,鬓边渗出细细的冷汗,双手以难以察觉的细微程度不断颤抖。
原来如此,
原来折磨她的根源——
一直都是自己。
程衿顿时感到脱力,急忙撑住街边的墙壁,另一只手紧抓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许裕沅眉头轻皱,看见程衿的状态心中绞痛。
她慢慢靠近过去,将落在程衿面前的碎发整理至耳后,以一种平静的语调对话:“你知道今天陆南祁为什么会晕倒吗?”
“其实我根本没有撞他。”
许裕沅自言自语地说着,
“因为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在三年前和我一起背着你约定好的秘密——”
“原本应该由你穿上的婚纱。”
程衿闻言猛然抬头。
周围早已模糊不清,她连只有一步距离的许裕沅都难以看清,唯一清晰的只有眼眶内清亮的泪水,和如同蜘蛛结网一般漫布的红血丝。
悲恸的眼神中迷离间还溢出了失惊和诧异。
“我想,他既然看不到了,至少你应该看一眼。”
许裕沅强忍自己的情绪,轻柔地捧起程衿的脸,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泛出星星点点的泪花,表情严肃认真。
至少程衿要看见——
这个滞留三年的幻梦,
还是迟早要醒来。
得到程衿的默认,许裕沅便拉着她缓缓朝婚纱店走去。
此刻正值傍晚,消去了白日的溽暑,街道上的路人自然多了起来。
这一对情同姐妹的挚友就这样逆着热闹喧哗的人流,坚定向另一端走去。
她们知道,自己走向的那个远方,是真正的解脱。
也许是来过一次的缘故,许裕沅很快便从衣架挂着的密密层层婚纱中找到了三年前为程衿挑选的那款。
她全程注视店员领着程衿进入试衣间,第一次即使内心缠绕了万千思绪,却暗自憋在心里,沉默不语。
三年后,她作为告密者,把秘密说给那个人听。
没有窃喜,没有背叛,偏偏情绪连一丝波澜都惊动不起。
试衣间的帘布沿着顶部的滚轴“哗哗哗”拉起,光束绕过长帘,逐渐点点洒落在程衿身上。
轻柔的长摆铺在地面,在灯光的照映下轻盈烁亮,几缕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一旁,柔软的面料环绕她的身体,拂过白皙纤长的手臂。
“小姐,这不是完整的一套,需不需要我帮您拿剩下的配饰?”店员问。
是了,这当然不是全套的婚纱。
少了捧花,少了头纱,
少了新郎。
程衿对着店员淡淡笑了,轻轻摇头。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细声自说自话:
“原来那一天,”
“我可以是这个模样……”
许裕沅站在程衿身后,愣愣望着她出神。
“可恶啊……那个男人说的果然没错。”
“这就是衿衿的婚纱。”
夜幕降临,天空最后一缕晚霞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墨蓝的天幕和闪烁的繁星。
程衿躺在床上,手臂叠在眼前,一闭眼尽是白天镜面倒映的婚纱画面。
许裕沅本打算为她拍几张照片留念,却被她拦下。
这样的照片能留下什么?
不过都是逃不出的遗憾和思念罢了。
只是当那身雪白圣洁的婚纱,穿过她的手臂,以独特的传统云纹编织在胸口,撑起旗袍领的时候,她三年来的执念似乎有了裂口。
这些精巧的设计无一例外正中她的偏爱。
陆南祁三年前为她从上百件之中挑选出这一款,是否说明——
至少在断崖式分手前不久,
至少在这么一瞬,
他也是深爱自己的?
如果这个假设成真的话,陆南祁后来决绝的分手更加不免多疑。
“陆南祁……”浴室内急促的流水声早已盖过程衿的独语,“你到底能给出我什么理由……”
调整好心情之后,程衿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独自在后厨忙碌,将刚洗净的新鲜青梅一个个用牙签取蒂,台面旁边还放置了大大小小的碗碟,均是准备青梅酒的材料。
她为了更加迎合市场,改良了店内的饮品供应,除去原有的养生茶叶之外,正在不断着手将一些传统酿造手艺搬上菜单。
青梅酒就是“领头羊”。
程衿父母自小离异,家中也无其他长辈照顾,年纪小小便跟着许裕沅家里一块相处。
青梅酒就是许奶奶最擅长的手艺。
小时候的程衿和许裕沅对这清透的甜水好奇得很,背着大人用筷子头轻轻蘸了一点滴在舌尖上,结果两个人都被呛出眼泪。
之后这两个小不点便因此长了教训,只敢趴在桌上,偷偷盯着飘在透明玻璃酒罐里的圆润青果。
两双小眼睛这么一盯,就忽视了身后无数个夏天。
“哎呀,”程衿猛地一拍额头,“少拿一个罐子。”
她正打算掀开后厨的帘子,走到前台翻找柜子里的玻璃酒罐时,林江白的声音竟飘了进来。
“小杜,你们店里上新也太快了,我这个老顾客的钱包都快要不够跟你们进度的。”
程衿在后厨忙青梅酒制作,于是小杜便替她在前台站岗。
听林江白这话,估计是又看中了店里的新品,打算凭交情空手套白狼。
“那你看在我们店这么勤快的份上,还不得多捧捧生意啊?”
小杜一眼看穿他的把戏,没让他占到便宜。
林江白一时吃瘪有些不服气,最后还是碍于警察和吃货的身份,全款拿下店内新品。
“我说你不会又是趁着巡逻的间隙来觅食的吧?”小杜看着林江白一身警服猜测。
“嘘嘘嘘!”林江白紧急让小杜闭麦,“这话可不兴说,咱俩心知肚明就好。”
小杜对此翻了个浅浅的白眼,左顾右探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只有你一个吗?你的老搭档陆警官没和你一起?”
“哦,他有事请假回了一趟东川。”林江白迫不及待拆开包装,套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块酒酿桂花糕放入嘴里,表情美滋滋的。
“回东川干什么?”小杜随口一问。
林江白擦去嘴角留下的残渣,口中包着满满的糕点,吐字不太清楚:
“好像是去找他之前的未婚妻。”
“未,未婚妻?!”
小杜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惊叫一声,直到被林江白着急捂住嘴巴才没能继续引人注目。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兜不住事的啊?”林江白表情严肃,“这话绝对不能跟你老板提啊!”
见到小杜拼命点头和发誓后,林江白才肯松开捂住嘴的手。
只是两个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其实早就成了二人的自作多情。
话题的另一个中心——程衿,就站在帘子后面,清楚地听完了整段对话。
陆南祁有别的未婚妻?
程衿对于这个消息并未选择轻易相信。
毕竟在一起三年,陆南祁的人品她还是有把握的。
“不过陆警官居然有未婚妻啊?那怎么还在追我们老板?”小杜又多八卦了一嘴。
“因为他之前遭遇了一次事故,忘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好像也是最近不久才知道自己之前有个未婚妻的。”
“那他这次回去见到了么?”
“他是说见到了,”林江白说着说着又塞进口里一个新的桂花糕,“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也只和我说等和他师父告别之后,就准备回来,估计晚上就能到。”
“他真有未婚妻呀?那我们老板怎么办?”小杜总归还是心向程衿的,对于现在这种复杂情况不免生出担忧,不知道陆南祁会怎么处理,“我看陆警官也不像个渣男啊。”
“哎,不知道他,”林江白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想起来,对他而言也挺棘手的,新欢旧爱都难选。”
前台对坐的两个人倍感惆怅,短帘后的程衿却不禁发笑。
居然真的有个未婚妻。
这一趟是特意跑去东川再续前缘吗?
程衿身子摇晃着向后趔趄几步,两只手扶住凸起的墙柱才得以站稳。
所以,陆南祁,
这就是你断崖式分手的原因对吧?
难怪你迟迟不愿意告诉我,
原来真相令你自己都难以启齿。
程衿此刻只觉得心里生出一阵阵恶寒,自己六年来的眷恋和绝望,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小杜和林江白的闲扯并没有停下,然而程衿早已听不清两人的对话。
青梅果在玻璃罐里浮沉,时不时碰撞一下大块的□□糖,发出咕噜的轻响。
表面被朗姆酒浸泡浮出细细密密的小气泡,慢悠悠飘至水面之上,忽地在空气里炸开。
连着一起破碎的,还有程衿的自欺欺人。
程衿终究还是没有适应清安的天气,进入深秋之后的夜晚更加令她感到寒风侵肌。
她担心受凉,于是让小杜提早下了班,只留自己一个人在店里独自收拾。
冷风从窗框缝隙里钻进来,在空荡荡的店面呼呼作响,程衿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针织外套。
由于白天的插曲,她无意中忽略了青梅酒制配比例,白白浪费了一罐。
为了赶上预定的上架时间,她只能加班加点重新再泡一次。
过于寂静的空气让撞响的门铃声愈加明显,程衿听了一愣,急忙擦干手小步快跑出了后厨:
“对不起,我们已经打烊了……”
短帘被纤手撩起,程衿缓缓抬眼,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不轻不重落在一个人影身上,瞳孔微张。
陆南祁身穿一件黑色大衣外套从黑夜中走来,外面的月光似乎遗落了某些星星点点的柔白,稀疏撒在他的眉眼之间。
“那我来得真不巧。”
他垂首哑笑,氤氲的雾气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唇边弯起一抹依稀可辨的温煦。
陆南祁脱下大衣放在椅子上,环顾无人的四周:
“怎么今天闭店这么早?”
程衿走神片刻后反应过来,从柜子里掏出几块冰糖放在碟子上,语调散淡:“有别的事要忙。”
“什么事?我来帮你吧。”陆南祁说着就挽起袖口,急忙迈出几步跟上程衿的步伐。
“帮我拿几个罐子,”陆南祁乐意帮忙,程衿也不辜负他的好意,“要那种大容量的玻璃酒罐。”
“酒罐?你在泡酒吗?”
陆南祁很高,拿出壁柜的玻璃罐毫不费力,宽大的手掌拖在底盘,稳稳当当递到程衿面前。
“嗯,青梅酒。”
程衿低头一直忙着处理青梅,全程没有抬头。
也许忙碌只是借口,她实在不知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陆南祁的注视。
“青梅需要怎么处理?我和你一起。”
“很简单,”程衿指尖抓住一个滚圆如同翠玉一般的青梅,靠近陆南祁示范给他看,“就是用牙签去掉顶端的果蒂。”
由于身高差过大,陆南祁很难看清程衿手上的动作,于是弯下腰俯身凑近学习。
他故意打着看不清楚的名义,将身子与程衿不断拉进。
即便程衿耳边的长发偶尔还能扫到他的脸颊,发丝顺着他的呼吸一张一扬,他也偷偷挪动脚步贪恋地继续靠近。
程衿身上木质香气是淡薄不至于厌烦的刚好程度,即使陆南祁与她相处了半年多,他依然对此十分眷恋。
他刚斜过眼打算偷瞄身旁女孩认真的可爱模样时,程衿却突然如同触电一般躲闪开来。
“不用离我这么近,这个操作很简单。”她冷冰冰的一句让陆南祁不知所措。
他以为是自己贸然的靠近让程衿感到不适,心里生出的愧疚使他楞楞地点头,不敢再次靠近。
店内的空气又一次陷入死寂。
“你今天没穿警服,”程衿主动开口,明知故问,“是没上班?”
“嗯,今天请假回了一趟东川。”陆南祁说话的神情与往常无异。
“我知道,”程衿反而勾起勉强的嘴角冷笑一声,“去见你的未婚妻了呗。”
陆南祁闻言忽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着程衿,面容诧异:“林江白和你说的?”
“当然不是,”程衿佯装淡定,“怎么样?见到了老情人,开不开心?”
陆南祁当然听得出程衿话里有话,可她出乎意料得知这个消息的现实还未来得及在自己脑海里消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你这呆瓜样子,”程衿终于抬起头直视陆南祁的眼睛,可那双漂亮的杏眸却充满了污浊的苦泪和心酸,“见到故人应该开心才是呀……”
陆南祁这才得以看清她的样子——
记忆中在阳光下明艳张扬的姑娘,此刻居然被室内的冷光衬得毫无生气。
他眼神木然,心中感到一阵莫名被揪起的绞痛,嘴唇微动,字句却始终未能突破哽咽的喉咙,发出一丝声响。
程衿见他的反应,也算是意料之中,但仍然失望地摇摇头,无力多加解释,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一股力量绊住她的脚步。
陆南祁冰凉的手指缠绕她的手腕,纤细的腕骨不到两指的距离便能完全包住。
丝丝的凉意伴随轻微难察的颤抖,使程衿顿住向前的脚步。
“是,我今天是去见了那个姑娘。”
陆南祁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她已经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我没有上前打扰。”
“我的失忆已经让我完全忘记了对她的任何感觉,无论之前我与她有如何的过往,至少现在我对她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甚至留恋。”
“我不想执着于过去,我只想专注当下。”
陆南祁眼神凛冽,逼得程衿与他对视。
“而现在,”
“我只喜欢你。”
清安派出所从来不缺鸡飞狗跳。
墙上挂着的电子屏幕实时监控辖区内的画面和预警信息,不断滚动的电子红字投射在路过的民警脸上,更加增添了一股焦灼气氛。
林江白恹恹地趴在办公桌上,咂嘴声不禁引人厌烦。
陆南祁本就因为成堆的居民琐事还待处理而心烦意乱,又被一旁的林江白时不时的动静干扰,无奈强忍怒气,关心道:
“你怎么了?”
林江白眉头紧锁,一脸愁容地短暂瞟了一眼后,又长长呼出一口哀叹:
“还不都是因为我侄女。”
“笑笑?”陆南祁有些惊讶,“她不是很乖吗?”
“问题不在她,”林江白叹气道,“是这个破学校非要举办什么亲子运动会,要求父母双方都必须到场。”
“你也知道我哥嫂都在外地,偏偏这次我女朋友来不了,我又正好轮班,如果就笑笑一个孩子没有家长陪同,多可怜啊……”
林江白的担忧并不全无道理。
笑笑本就是留守儿童,如果又在这种大型运动会上没有家长陪同参加,确实极有可能给孩子的心理带来不良影响。
陆南祁也对此犯了愁,手指无意识地不断轻点鼠标,发出“哒哒哒”的响声,更加令人焦灼。
林江白倒是似乎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一亮,挺起身子直勾勾盯着陆南祁,笑得不怀好意:
“笑笑不是很喜欢你么?这次你去当她的‘好爸爸’怎么样?”
陆南祁见他这居心叵测的表情,后背一凉,扯着凳子连连后撤:“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那要不然你就和我换个班。”林江白欲擒故纵的把戏明显。
陆南祁:“想得美,我都连上三天了。”
“那你就替我去参加运动会,”林江白计谋得逞,笑得贱兮兮的,“这次我就委屈一下,让你当一回我哥。”
“再说,你不是在追程衿么?”林江白说得头头是道,“这回可以用这个借口约她出来啊!”
“一起假扮一日夫妻,说不定扮着扮着,就假戏真做了呢!”
陆南祁没有立刻拒绝,是有点心动的。
林江白又趁机补了几句:“我再和笑笑提前说一下,让她做你的僚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