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垣见谢池春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这段时间谢池春睡的不好,腹中孩儿闹腾胎动,此刻听见外头热闹声音,又似在谢池春腹中手舞足蹈似的一阵折腾。
梁垣轻轻抚摸过她的腹部,“这孩子像你,十分爱热闹。”
谢池春嗔道,“我幼时才没有这般闹腾。”
若是她阿娘戴映真此刻听见,定要反驳,兄妹几个中,就数她幼时最是闹腾,谢池春是幼女,她的兄姊两个加起来也不够她活泼爱闹的。
接下来几场歌舞杂技,也是精心演练过的,不过倒不如开场的那字舞别致有趣。
众人谈笑说话间,却听得乐声一转,响起鼓点。
一道雪亮剑光照亮高台,紫色衣衫的美人持剑而立,英姿飒爽。
是薛淑妃。
薛巧鸾向来性格冷僻,不爱参加这样的活动,今日倒是难得。
薛巧鸾表演的是剑舞,她原是将门出身,舞得一手好剑,刚柔并济,随着鼓点越来越急,薛巧鸾的剑也越来越快,剑光如飒沓流星。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昔年公孙大娘一曲剑舞,惊艳四方,今日薛巧鸾之剑舞,大约也不输于曾经的公孙氏。
薛巧鸾的剑光划破长空,只见她剑尖所指之处,竟又有一位紫色衣衫的美人持剑而出,二人同作剑舞,配合无间,引来台下阵阵喝彩之声。
谢池春看向那位有些面生的美人,同薛淑妃倒有三分相像,是薛淑妃的堂妹,新入宫的薛美人,薛爱仙。
谢池春也知一贯冷僻的薛淑妃为何要作今日一舞了,想来正是为了举荐这位新入宫的薛美人。
薛巧鸾虽身居淑妃之位,但她性情孤僻冷傲,也不得宠,薛家便主动送了这位薛美人入宫,襄助于她,或者说取代于她。
除了这位薛美人,近来宫中也还有其他几位新来的美人。
谢池春慢慢喝了一口饮子,安静了一段时日,这宫中恐怕又要热闹起来了。
歌舞毕,各位嫔妃,亲贵大臣也纷纷向梁垣敬酒拜贺。
清阳也拜贺过了,谢池春同清阳说小话,“你同柳大人和好了?”谢池春见今日宴饮,那柳江明一直同清阳在一处。
清阳摇头,“没有。”
“春娘。”清阳带着真切的疑惑,“我不理会他,他倒反而比从前更加殷切。”
柳江明回绝了那奉议郎张家,日日在公主府门前等候。
谢池春慢慢笑起来,“人性如此。”
清阳懵懵懂懂。
“姐姐,我要去拜见谢贵妃,我们一同去吧。”薛爱仙一大早便来到薛巧鸾宫中道。
薛巧鸾一身窄袖长裙,额头上一点细密汗珠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应是刚刚练过剑。
薛巧鸾看一眼自己这妹妹,冷淡道,“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姐姐。”薛爱仙上前来拉住薛巧鸾的手,撒娇道,“你陪我一道去吧。”
薛巧鸾神色淡淡,“你入宫之前,我便同家中说过,我只帮你一回。今后你也不必常来找我。”
“姐姐。”薛爱仙娇嗔的神情变了变,手中仍然拉着薛巧鸾的手,“我们是姐妹,本应同气连枝,不是吗?”
薛巧鸾冷笑一声,“后宫中哪有什么同气连枝?只有口蜜腹剑,勾心斗角。”
“姐姐。”薛爱仙还待再说,薛巧鸾却已经逐客,“你要去拜见贵妃,就早些去吧,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那我走了。”薛爱仙只得放弃,转身向外走。
她这堂姐还真是,仍旧是这样冷硬的脾气,不过也正因如此,家中才会重新将她送入宫中来。
她们薛氏女,原本是有皇后之资的,堂姐位至淑妃,原本的贵妃上官芷兰死后,原本顺理成章该当晋位的,却叫那谢家女儿后来居上,位列贵妃,堂姐反倒被压了一头。
那谢贵妃,若论美貌,也不算是后宫嫔妃中最美的,偏她最得宠,入宫短短两年,便已一跃成为贵妃,既如此,她必定有她过人之处。
薛爱仙心道,自己初来乍到,应该收敛锋芒,先同这谢贵妃交好才是。
薛爱仙笑盈盈向谢池春行礼,“贵妃姐姐。”
谢池春含笑叫她起身,“薛妹妹。”
“贵妃姐姐。”薛爱仙的性情同她堂姐薛淑妃倒大不相同,嘴甜爱笑,“妾在闺中时,便听闻贵妃姐姐美貌,真见了姐姐,方知百闻不如一见。”
“妹妹见了贵妃姐姐便觉得亲切。”薛爱仙亲昵道,“妹妹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还望姐姐不嫌弃我粗苯。”
谢池春笑了笑,“薛妹妹貌美伶俐,何来粗苯?”
薛淑妃美貌,这位薛美人同她堂姐薛淑妃模样有三分相像,倒比薛淑妃更多几分活泼俏丽,实在是一等一的美人。
“莺时。”谢池春唤一声莺时,莺时呈上来几方锦盒,谢池春打开最上方的一只锦盒,里头是一对羊脂白玉钗,雕刻的莲花纹细腻精巧,谢池春笑着为薛爱仙戴上,“初见妹妹,一点薄礼。”
“多谢贵妃姐姐。”薛爱仙笑吟吟道,坐着陪谢池春说了会话,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槐序端着药上来,“主子,该喝安胎药了。”
谢池春笑,“那我便不留妹妹了。”
薛爱仙这才起身,笑道,“那我明日再来陪姐姐说话。”
待她走了,谢池春一口将药饮尽,拈了一颗梅子含在口中,逗弄着跳上贵妃塌来的酪奴。
槐序笑,她看出主子有几分不耐烦了,故而这会子把药端上来,“主子,这薛美人倒是伶俐。”
“是啊。”谢池春再拈一颗梅子,只是她们头一回见面,这位薛美人这般亲昵,谢池春也没那么多精神一直应付她。
梁垣下了早朝,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这几日没睡好,怎的不多睡一会?”
谢池春懒懒道,“早晨醒了便起身了。”
梁垣问她,“今日腿可好些了?”谢池春喜好骑射,身体算是康健的,但是怀胎十月,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不适。这几日腿也有些浮肿。
谢池春道,“还是那般。”
先贵妃和陶氏也曾孕育皇子公主,她们从不在陛下面前言辛苦,也只有谢池春敢抱怨这些。
梁垣握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腿搭在自己腿上,替她揉捏了一番小腿。因为浮肿的原因,谢池春原本紧致的皮肉捏起来倒多了几分绵软,她肚子里这小家伙,实在是折腾人不浅。
莺时奉了茶上来,眼观鼻鼻观心很快退下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谢池春倒是坦然,她怀的是梁垣的孩子,梁垣伺候伺候她也是应当的。
“陛下。”谢池春两只手搂着梁垣的脖子,“陛下答应我的事可不许忘了。”
“什么事?”梁垣没抬头。
“陛下!”谢池春两只手捏住他的耳垂,不满道,“你答应了的。”
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梁垣拧了一把她的脸,好笑道,“我记得。”
“待皇子降生,我便下旨昭告天下,封你为后。”梁垣笑握着她手道。
“若是公主呢?”谢池春凑近道。
郑太医把脉说是皇子,郑太医的医术谢池春还是相信的,不过这种事总得出生那一日才能做得准。
梁垣捏了捏她的鼻子,“若是公主,也一样。”
封后的圣旨他都已经拟好了,只等这孩子出世,便正式颁布。
“郑太医,如何?”
郑慎独细细诊过,“贵妃胎气平稳,产期约莫还有六七日的时间,贵妃宫中该做好准备。”
谢池春点头,所需一应事务,槐序她们都已经早早备好了。
郑慎独诊过脉,背着药箱向外走。
“郑太医。”红娘子赶上来,手中拿着一本医书,“郑太医借我的书我看完了,不过还有几处不明白。”
郑慎独也有些讶异,“这么快便看完了?有哪里不明白?”
红娘子喜好医学,每每见了郑慎独,总要抓紧时机向他请教,她虽然经验浅些,但是聪慧机敏,郑慎独有时候为她解惑之时,自己也觉颇有进益。
梁垣吩咐莺时拿条毯子给谢池春盖上腿,谢池春临近生产,这几日他忙完朝事也几乎都待在这边陪着谢池春。
谢池春笑,“陛下可想好了孩子的名字?”
梁垣提笔写下两个字,“承祚。”
“祚乃国运之意。”谢池春倒有几分意外,“孩子尚小,这名字太大。”
梁垣将笔放下,“我们的孩子,担得起这名字。”
谢池春笑,“那等他出世之后,陛下可要多费心思教导。”
梁垣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那是自然。”
要诞育一个新的生命,饶是谢池春如何沉着冷静,也不免有几分忐忑,越是临近产期,这种忐忑也越加强烈。
不过她倒挺能为自己疏解,下棋射箭,逗逗狸奴鸟儿。
谢池春逗弄那一对雀儿间,腹部忽然一阵疼痛。
“主子。”莺时飞快跑出去,“快请太医!”
太医院院判、郑太医,还有几位经验老到的太医很快都跑着赶来。
听着里头传来的谢池春的痛叫之声,梁垣紧紧皱着眉头。
“陛下,喝口茶吧。”富立岑端了茶水上来,梁垣端起茶杯,正听得里头一声痛呼,一时用力,手中茶盏碎成好几块,富立岑忙上来把碎茶盏清理走,“陛下,您的手。”
“没事。”梁垣不耐道,富立岑闭上嘴巴,此刻也不敢再多说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里头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这孩子刚刚出世,啼哭声倒十分响亮,可见是个康健的孩子。
梁垣心中一喜,起身大踏步走进去,“春娘。”
谢池春头发凌乱,额前都是细密的汗水,“陛下。”
梁垣握着她的手,拿帕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汗珠,“春娘,你辛苦了。”
“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谢池春带着倦色。
梁垣忙命人把孩子抱过来,放在她旁边,“是个小皇子。”
谢池春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孩子这会儿已经不哭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谢池春笑了笑,她也实在倦极了,梁垣摸了摸她的脸,“休息一会吧。”
谢池春含糊应了一声,很快睡着过去。
谢池春整整睡了一日,醒过来,莺时槐序等一圈人立刻围上来,“主子,喝口水。”
谢池春坐起身来,莺时拿了个软枕给她靠着,“主子,吃点东西吗?”小厨房一直热着燕窝粥。
谢池春点点头,小丫鬟很快把粥端上来,梁垣接过粥,“我来吧。”
梁垣喂谢池春吃了小半碗粥,谢池春见他未曾换过衣衫,“陛下一整日都在这里吗?”
“是啊。”梁垣招招手,富立岑呈上一样东西,是一份明黄色的诏书。
谢池春展开诏书,“咨尔贵妃谢氏,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勤修六德,勉行三善。因其婉娩之性,进成肃雍之德,动中环佩之节,言成图史之训。是用册尔为皇后。尔其祗服宠章,光膺茂典,协和以待下,恭谨以率先。式昭徽猷,永保祚胤。”
“咨尔贵妃谢氏,诞钟粹美,含章秀出…”
谢池春身穿凤袍,头戴金凤冠,乘凤辇自午门缓缓而入,伴随着鼓声乐声,册封使宣读诏书。
敬拜先祖,昭告天下。百官上表,万民朝贺。
谢池春神采风扬,头顶的凤冠在阳光下闪动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她从前为贵妃,虽然宫中无后,她也是后宫中的最高位者,但是贵妃与皇后之间,就是隔着一道天堑。
只有皇后,才能与皇帝并肩而行,受百官上表,万民朝贺。
天色渐暗,无数的烟花在头顶炸开,映亮整个皇宫,整个都城。
谢池春和梁垣并肩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烟花一朵接一朵在他们头顶绽放。
谢池春拉着梁垣的手,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主子。”桐君从外头进来,向谢池春道,“薛美人封了婕妤。”
谢池春点点头,新入宫的妃嫔之中,属她容貌出众,说话动听,晋封想来也是早晚之事。
谢池春嘱咐道,“去我库房中挑选几件礼物送去。”
“是。”库房的东西谢池春都交给槐序打点,什么样的场合送什么样的礼品,槐序如今已经得心应手,不必谢池春烦心。
“两个孩子呢?”谢池春问道。
莺时让乳母把两个孩子抱过来,小承祚刚生出来的时候红彤彤的,如今白净了许多,他实在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才两个月大的孩子,把他放在自己的小摇篮床里咿咿呀呀蹬着腿儿。
承佑如今一岁多了,会自己走路了,不过还有些摇摇晃晃的不稳当就是了。
“阿娘。”小承佑摇摇晃晃走过来,抱住谢池春的腿道。
谢池春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把他抱起来,这一声阿娘叫得越来越清晰了,倒是还没学会叫阿耶。
“阿,阿娘。”承佑好奇地看着小摇篮床里的弟弟,谢池春把他也放在小摇篮床中,这摇篮床不大,睡一个小承祚绰绰有余,再加一个小承佑便有些拥挤了。
小承佑撅着屁股,好奇地摸摸弟弟的小脸蛋,小承祚咿咿呀呀的,看来两人聊得挺好。
“主子。”槐序有点担忧,“大皇子还小呢,手上恐怕没轻没重的。”
谢池春笑,“没事的,看他们俩不是玩儿得挺好吗?”
那倒是,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十分亲近。
“亲蚕礼的仪程都定下了吗?”谢池春问道。
本朝重视农桑,每两年都是举行亲耕礼和亲蚕礼,亲耕礼乃由皇帝亲自躬耕,亲蚕礼则由皇后亲自采桑,以为天下妇女之表率,为鼓励农桑之意。
如今谢池春封了皇后,今年的亲蚕礼该由她主持。
“尚仪局已经制好了仪程,等您过目呢。”槐序把尚仪局呈上的仪程单子拿来。
谢池春翻看了一遍,点头,“就按这仪程办,你盯着些。”
“是。”槐序点头应下。
谢池春的赏赐送去没多久,薛爱仙便来谢恩,她身着一身紫色裙衫,手腕上戴着一对紫玉手镯,笑盈盈道,“谢皇后赏赐,这紫玉镯子晶莹剔透,当真难得。”
谢池春笑,“这颜色衬你。”
“皇后。”薛爱仙一副小女儿情态,好奇道,“下个月亲蚕礼,我也可以随皇后同去吗?”
谢池春点头,“自然,后宫嫔妃都要同去。”
薛爱仙从未参与过这样的活动,兴致勃勃,“倒是会有很多百姓来观看吗?”
“是啊。”谢池春笑了笑,亲蚕礼是盛举,“后宫妃嫔,有品级的命妇都要参与,许多百姓也会来观礼。”
“陛下到。”
外头传来富立岑的声音,随即梁垣便走了进来。
“陛下。”薛爱仙忙起身行礼,脸上带着笑容,眼睛跟随着梁垣的步伐。
梁垣略点点头,“你也在啊?”
薛爱仙笑着道,“妾晋封婕妤,皇后赏了许多东西,妾过来向皇后谢恩。”
梁垣在谢池春旁边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昨天睡的好些了?”
谢池春怀着小承祚的时候,这个小皮猴实在闹腾,弄得谢池春总是难以安眠,如今休养了两个来月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是会睡得不好。
谢池春笑了笑,“前儿大约只是午睡久了些,所以夜里睡不着,不妨事。”
“那些安神汤也不可多饮。”梁垣多嘱咐一句。
“我知道。”谢池春道,谢池春的身体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日常郑太医也尽量不以药补,而以食膳为她进补调养,谢池春晨起照镜子时还想着呢,“我近来好似丰腴了一些。”
梁垣笑,他日日见着谢池春,倒不觉得,“成日在屋里闷着,难免会觉得身体没那么轻盈。你身体也好了,过两日朝中事忙完,我们去行宫住几日。”
“好啊。”谢池春自然高兴,她是最愿意出门的。
见他们俩说话,自己坐在下头也插不进话去,薛爱仙有些讪讪的,听到此处,笑盈盈道,“妾还未曾去过行宫呢,陛下皇后可能带妾一同前往?”
带她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池春看梁垣,梁垣却只淡淡道,“下回吧。”
“是。”薛爱仙勉强笑道,“那妾先告退了。”
梁垣看谢池春一眼,“你预备带她同去?”
谢池春悠悠道,“陛下不是拒绝了吗?”
梁垣看她,“我若不拒绝,你便要带她一起去?”
谢池春笑了一声,“她是陛下的爱妾,陛下拒绝她也罢了,我如何好拒绝的?”
梁垣沉默片刻,定定道,“你不吃醋吗?”
谢池春心中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陛下后宫美人繁多,我若一一吃醋,如何能醋得过来?”
她不吃醋,梁垣反倒不高兴似的,沉下一张脸来,“我走了。”
“陛下。”谢池春在他身后唤道,梁垣的脚步顿了顿,听得谢池春问,“那行宫还去吗?”
梁垣顿了顿,硬邦邦扔下一个字,“去。”
第65章 捉奸捉双
郑太医给谢池春请过脉,“皇后生育小皇子后,身体虽有亏空,但您身体底子好,如今已全然复原了。”
谢池春点点头,“有劳郑太医了。”
“莺时送郑太医出去吧。”谢池春随口道,红娘子主动走出来,“莺时姐姐,我去送郑太医吧。”
红娘子将郑慎独送到门口,郑慎独脚步顿了顿,从袖间取出一本书,“你之前说想寻这本书,我托人买着了。”
红娘子面露惊喜之色,将书抱在怀中,“多谢你。”
郑慎独点点头,脸色微红,“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红娘子叫住他,从袖中拿出一枚香囊,飞快塞在他手中,“这是我绣的,送给你,答谢你赠书之恩。”
郑慎独握着这枚香囊,呆了呆,还想说着什么,红娘子却轻咳了一声,抬高音量道,“薛婕妤。”
郑慎独忙将这香囊收入袖中。
薛爱仙笑盈盈走过来,“郑太医来请平安脉?”
“是。”郑慎独向她行了个礼,“婕妤,那臣先回去了。”
薛爱仙点点头,款款入内去。她倒是勤谨,日日要来向皇后请安。
红娘子得了新的医书,手不释卷连读了好几日,抄录了一份,还是将书还给郑慎独,郑慎独得了这书,自己还未来得及看,先给了红娘子。
桐君看着红娘子送郑太医出门,将书还给郑太医,二人欲说还休,面颊先红。
桐君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忧虑,她们做宫女的,若非遇到大赦放出,恐怕这一生都是没有机会出宫的,情爱于她们而言只是奢望。
桐君想着,她须得找个机会好好同红娘子聊聊。
其实,红娘子又如何不知宫规呢?只是,她开始也只是想着,她与郑慎独只是朋友之交,却未曾想过,渐渐的,这朋友之交似乎一点一点发生了改变。
月明星稀,月光映照在假山池水之上,假山的影子投在清盈盈的池水之中,影影绰绰。
红娘子躲在一块高大的假山石后头,探出一点头来,对着前方招呼道,“这里。”
郑慎独从怀中摸出一包油纸包着的点心,“你喜欢吃樱桃毕罗,我从宫外买的。”
红娘子低头笑,她虽然是宫女,但是在皇后宫中当差,什么样珍奇的点心没有尝过,不过这点心郑慎独小心翼翼在怀中揣了一日,自然又有几分不一样的甜蜜。
郑慎独红着脸,拉过红娘子的手,“我想,哪天圣上心情好的时候,我去求他为我们赐婚。”
宫女是不得婚配的,但是本朝也有过圣上将宫女赐婚许配的例子,郑慎独想,无论如何他得去试一试。
红娘子微红着脸,“过段时间吧,过段日子,等小皇子长大些了,我去求皇后主子。”
如今主子生产完才两个月,小皇子也还小,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虽然有太医,但太医毕竟不能像她一般日日贴身陪伴。
“好。”郑慎独答应道。
“什么人在那里?”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郑慎独和红娘子都是一惊,片刻慌乱之后,红娘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郑慎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独自走出去,灯笼的光亮一晃一晃,是两位尚宫局的女官。
红娘子心中出汗,脸上却挂着笑,“两位姐姐,我方才帕子被风吹丢了,刚捡着呢。”
“是吗?那妹妹可要小心些了,不要让帕子再被风吹跑了。”其中一位女官笑道。
她这话说的有些怪,红娘子心中一紧,听得假山后头传来声响,两个太监拉拉扯扯压着郑慎独出来。
红娘子脸色一变,听得那女官笑道,“妹妹的帕子,是叫郑太医捡着了吗?”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私会!”女官脸上已经不见笑意,冷面斥道。
“我,我只是身体不适,向郑太医问询一二。”红娘子强笑道,她心中隐约觉得这两位女官来得巧合,倒像是刻意来这里堵他们似的,但此刻也来不及多想,上前两步,将手腕上一对金镯子褪下来,塞进那女官手中,“劳动二位姐姐了,我改日再请二位姐姐喝茶。”
这女官拿了金镯子,脸上倒多出几分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宫女与人私通可是重罪,这么两只镯子恐怕还不足够。”
红娘子脸色苍白,“你们想怎么样?”
“也没什么。”这女官笑道,“破财免灾。五十两,我们便当今日什么也没发生。”
五十两她倒还拿得出,红娘子点头,“好,我回去拿。”
“我说的是,五十两…金。”那女官慢悠悠笑道。
“你…”红娘子脸色一变,那女官皮笑肉不笑,“怎么?你可是皇后跟前的宫女,五十两金,也不算太为难你吧?”
这两个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红娘子咬牙,五十两金,她一时拿不出,不过皇后平日赏赐的首饰钗环不少,也能抵过,红娘子沉着脸道,“我回去拿。”
“你此刻回去,哪知你会不会一去不回头呢?”那女官悠悠道,“俗话说捉贼拿脏,捉奸捉双,你可是皇后面前的红人,你这一走,回头反口不认账,我可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红娘子忍着心中怒气和恐慌道。
“很简单。”那女官竟然拿出一副纸笔,“你们写个字据,签字画押,明日夜里,筹足了钱,仍然在此处,我拿到钱,便将字据还给你们。”
这二人果然是有备而来,恐怕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往来,不然如何会连纸笔都带在身上?
红娘子心中犹豫,那女官喝道,“既不肯,我们现在就去禀报尚宫!”
禀报尚宫,他们二人都要受罚,郑慎独心一横,不若他自己一个人把罪责担下,“两位女官,此事不关红娘子之事,是我…是我见她一人在此处捡帕子,我动了歹心,意图轻薄。”
“你胡说什么?”红娘子急道。
那女官冷笑起来,“好一对情深义重的野鸳鸯。郑太医若愿意一人担责也可以,轻薄禁中宫女,可是可以判处绞刑。”
“不要!”红娘子忙道,“好,我签字据,明日晚上将钱带来给你。”
“这才对嘛。”那女官笑起来,“钱财身外物,没了再攒便是了。”
红娘子和郑慎独写了字据,那两位女官才叫太监把郑慎独放开,“走吧。”
郑慎独和红娘子对视一眼,二人皆是面色苍白,郑慎独道,“我那里有些积蓄,不过不够五十两金。”
郑慎独的俸禄尚算优渥,但是从前也没想过会有今日一劫,并未积攒下多少钱财,“我再想想办法。”
红娘子摇头,“主子赏赐过不少东西,五十两金倒也够了。”
二人各自回去,郑慎独今日当值,须得明日早晨才能出宫取钱,红娘子回到露华堂,清点自己的妆奁,损失些钱财倒也罢了,只是她心中总还是惴惴不安,那些人想要的,只是钱财吗?
今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对方步步紧逼,她来不及深想,便被一步步推着签下那字据,如今主动权更是完全拿捏在对方手中。
红娘子眉头紧锁,但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得明日依约将钱财送去。
“红娘子,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桐君见红娘子神色有些不对,上前道。
“我有些事,我出去一下。”红娘子怀中揣着一包珠钗首饰和金银,强作镇定向外走。
“你这丫头去哪?”桐君在她身后道,“今日是你值夜。”
红娘子只匆匆回头扔下一句,“好姐姐,你替我一回。”
这丫头,今日怎么莽莽撞撞的,桐君无奈,也只得替她去值夜。
红娘子一路低头快走,到了昨日那假山处,昨日那两个女官还没到,红娘子紧张地来回踱步,过了一会,昨日说话的那个高个女官才姗姗来迟,另一个女官没来。
“我将钱带来了。”红娘子取出怀中布包,她的珠钗首饰同郑慎独拿给她的一些银两,价值已不止五十金了,“你点算一下。”
那女官接过布包,拨弄了一番里头的珠钗首饰,红娘子的首饰许多是赏赐得来的,若真要变卖,定不止这价钱,红娘子一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想尽快把那字据拿回来。
那女官拨弄一番,“这些东西可值不了五十金。”
红娘子恼道,“我这些东西真要变卖,百金也值得,说定的给你五十金便把字据还我,你想反悔不成?”
“真要变卖?”那女官反冷笑起来,“你有何渠道变卖?我说要五十金,可没说要这些小玩意儿。”
“你到底想怎么样?”红娘子咬牙道。她隐约明白,她恐怕是彻底掉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很简单。”那女官笑道,“这些东西能值几个钱?你是皇后跟前得脸的宫女,皇后库中宝物何止千百,你随便拿个几样出来,想来她也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