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酪奴。”谢池春一伸手,它便灵巧地跳上来,趴在谢池春腿上。
谢池春慢慢抚摸它蓬松柔软的毛发,“酪奴有时也爱闹脾气,不过倒比人好哄得许多,只要一条鱼干便够了。”
怀中的狮子猫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谢池春笑着摸了摸它的下巴。
莺时将盛着樱桃的鸳鸯莲瓣纹金碗端过来,“主子,吃樱桃。”
陛下又好几日没来她们这了,上一回陛下同她们主子生气的时候,莺时担忧得嘴里都生了一个大泡,而这一回竟然有种一回生二回熟之感,莺时在心中摇头道,不该啊不该。
谢池春的目光落在廊下笼子里那一对正互相给对方清理羽毛的雀儿身上。
两只小雀儿无忧无虑,一只探着脑袋用尖尖的小嘴给另一支梳理翅膀上的羽毛,另一只也扭着头,给它梳理背上的细小羽毛。
梁垣坐在桌前批阅奏章,富立岑端着茶水上来,“陛下,您歇息片刻吧。”
陛下这几日也不去别处,就坐在这桌前批阅奏章。
“哟,什么声儿啊?”富立岑看向窗外,倒像有人在敲窗似的,不过有谁这样大胆,敢来敲紫宸殿的窗户。
富立岑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两只雀儿从窗户中飞进来,收起翅膀站在梁垣桌上。
梁垣垂眸看向这两只雀儿,两只雀儿也歪着脑袋,睁着两对无辜的黑豆眼看他。
第56章 有孕
雀儿歪着脑袋同梁垣对视片刻,扑腾着翅膀飞起来,飞到门口,还回过头来看看梁垣,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跟上似的。
这一对雀儿还真是有灵性。富立岑伸着脖子看那对雀儿,又看看他们陛下。梁垣仍然坐在原处,就在富立岑以为他不为所动的时候,梁垣却又站起身来,迈开大步出门去,富立岑忙小跑着跟上去。
雀儿拍打着翅膀,飞过琉璃瓦,红廊木,穿过海棠门,垂柳树,停在一架秋千上方。
秋千上,红色海棠裙的美人缓缓起身,向梁垣行礼道,“陛下。”
梁垣冷着一张脸,“起身吧。”
梁垣自然记得,他第一回 见到谢池春就是在此处,当时也是这一对雀儿衔着花枝,将他引到这里。
梁垣冷哼一声,将他引到这里,要以旧日情分博取他原谅吗?
“将朕引过来,怎么又不说话?”梁垣带着几分烦躁,她不是最能言善辩了吗?
“陛下。”谢池春看他一眼,“我引德妃入局,陛下气恼,是因觉得我恶毒吗?”
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敢问,梁垣看着她的眼睛,“你明知朕会不悦,还要如此做吗?”
谢池春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是。”
在梁垣又要着恼之际,谢池春继续道,“因为妾知道陛下宽怀大度,定能体谅妾。”
梁垣冷哼一声,“朕若是不体谅你,便是小肚鸡肠了?”
“这可不是妾说的,是陛下自己说的。”谢池春悠悠道。
她的这张嘴还是如此恼人,梁垣却奇异地觉得心情好了些许。
梁垣深深地注视她片刻,开口道,“朕并非觉得你手段毒辣。”其实梁垣也明白,有时候后宫就如朝堂,只有一味善良是无法立住脚跟的。
“朕恼的是,为何不告诉朕?”
陶氏是罪有应得,谢池春早知她做下的恶事种种,却不肯告诉他,而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用这样的方式当场揭破一切。
谢池春微微垂眸,“我并非不愿告诉陛下。”
“陛下看那边。”梁垣顺着谢池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一只鸟儿停在树梢,鸟儿身侧,一只黑乎乎的知了趴在树梢上,被鸟儿一口吞下。知了未曾发出一点声音,就已经整个进了鸟腹,再不见踪影。
梁垣不解其意,谢池春望着那鸟儿道,“鸟儿捕食知了,对那知了来说,它没办法预测鸟儿何时便会张口,要了它的性命。鸟儿处于高位,可以纵情歌唱,知了处于低位,便不敢高声。”
梁垣听懂了,那鸟儿便是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开口便能定人生死,故而后宫诸人,无人敢随心所欲,畅所欲言。
谢池春没有看他,目光仍落在那树梢之上,“若陛下是那只知了,会在鸟儿面前肆意歌唱吗?”
梁垣深深看着她,“朕许你不必避忌,可以畅所欲言。”
谢池春笑起来,“这可是陛下说的。”
梁垣心中似有一瞬后悔,就谢池春这张嘴,不畅所欲言的时候已经足够恼人,许她畅所欲言,还不知要说出些什么来呢。不过梁垣还是更爱她有什么说什么时的生动模样。
谢池春轻轻勾了勾梁垣的手指,“往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陛下。”
梁垣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陛下还恼吗?”谢池春笑盈盈望着他。
梁垣睨她一眼,“朕若事事同你计较,恐怕气不过来。”
谢池春笑,踮起脚尖靠近一些,梁垣的目光落在她擦了胭脂的唇上,却见她靠近自己耳边,“妾现在便有一事要告诉陛下。”
“什么?”
谢池春拉着梁垣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我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梁垣一愣,“当真?”
“自然。”谢池春笑,拉着梁垣的手轻轻抚摸过自己的腹部。
她的身孕才一个月,腹部平坦,什么也摸不出来,梁垣动作轻柔,眼中闪动着喜悦。
他已有了一位公主,一位皇子,但是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咱们的孩子,一定是世上最聪慧乖巧的孩子。”
谢池春笑着靠在他怀中,“那陛下可要多来陪伴他,不要时时着恼。”
梁垣捏住她的脸,“你不时时气朕,朕自然不时时着恼。”
待梁垣离开,莺时才好奇问道,“主子,你以后真的什么都告诉陛下吗?”
谢池春笑看着她这天真可爱的婢女,“你会什么事情都告诉我吗?”
莺时毫不犹豫,“当然了。”
她什么事情都愿意说给主子听。
谢池春摇头失笑,只有莺时这样单纯可爱的姑娘才会如此。
她对陛下说的,只会是可以说的,能够说的。
这些没必要解释给莺时听,谢池春只是笑笑。
“陛下今晚应当会过来。”谢池春对莺时道,“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热气氤氲,谢池春坐在浴桶之中,上回坠马,她脸上的伤痕已经恢复如初,但是手臂快及至肩膀处有一道较深的伤痕留下了一道伤疤,淡淡的白色伤疤,倒不算显眼。
谢池春沐浴完,让槐序拿了画笔来,沿着这伤疤勾勒一株灼灼桃花枝,娇艳桃花开在雪肤之上,更见风姿,谢池春拢上衣襟,将这一抹娇艳桃花隐在衣襟深处。
“陛下到。”
月上柳梢,几个宫人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照亮,梁垣迈步进来。
“陛下。”谢池春起身,梁垣拉着她的手,“坐吧。”
“御医来看过了吗?”梁垣在谢池春旁边坐下。
谢池春笑,“御医说我身体康健,胎像也稳固。”
“这便好。”梁垣看她,“赏赐都收到了吗?”
梁垣平日赏赐的奇珍异宝也不少,此次更是绫罗绸缎、珍宝首饰源源不断送进来。
谢池春笑,“都收到了。”
“陛下。”谢池春忽然凑近一些,盯着梁垣看了片刻,梁垣看她,“怎么了?”
谢池春笑起来,“陛下今日穿这玄青衣衫好看。”
梁垣的衣服大多是天子才能用的明黄色,谢池春曾夸赞他穿玄青色好看,他玄青色的衣衫便添了好些,今日穿的也是这玄青色,梁垣略有几分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谢池春凑近了,梁垣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桃花香,梁垣揽着她的腰,“上回的伤可好全了?”
谢池春起身向内室去,梁垣亦起身。
谢池春背对着他站着,将衣襟解开,露出半个雪白肩头,桃花灼灼,攀着手臂盛开,于肩头绽放一朵粉色。
梁垣走近,轻轻抚摸过她肩头那株娇艳桃花。
梁垣的指尖轻轻擦过她肩头,俯身下来,在那朵桃花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么靠近的时候,谢池春身上那股桃花香味便更浓郁了,想来是用了桃花露一类的东西沐浴,梁垣的喉头滚了滚,沿着那抹粉色亲吻到她脖颈,谢池春却慢慢拢起衣襟,“陛下,太医说了,现在还不能同陛下亲近。”
梁垣的动作顿了顿,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那你还故意勾朕。”
谢池春笑起来,也没否认,转过身来面对着梁垣,一手沿着他的胸膛缓缓向下,“妾可换一种法子。”
珠帘轻轻摇曳,遮住一室桃花香。
除了陶岑菀,后宫中也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谢池春的小腹也开始微微鼓起,不过日常穿着裙衫倒看不大出。
“春娘。”清阳公主得空也便来宫中看她。
“这个送给你。”清阳拿出一个红色的小肚兜,上头绣着一只金色的麒麟,十分憨态可掬,是她亲手绣的,送给谢池春还未出世的孩儿。
“好漂亮。”谢池春笑着举在眼前细看,“等孩子出世了,叫他日日穿着。”
清阳也露出一点笑容。
谢池春把小肚兜放在一旁,拉着清阳的手道,“怎么了?看你今日似乎闷闷不乐。”
“没事。”清阳摇摇头。
但谢池春见她分明心事重重的模样,两手握着她的手道,“团娘,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春娘。”清阳眼睛红红的,春娘怀着身孕,她本不想将这些烦心事说与她听,但是清阳自己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经谢池春这么一问,忍不住开始掉眼泪,“柳郎他,他要纳妾。”
“什么?”谢池春皱着眉头,脸上露出怒色,身为臣下,尚了公主,竟然还想要纳妾?
“春娘。”清阳的眼泪小珍珠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我该怎么办?春娘,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清阳素知自己性格怯弱,不像春娘一般有主见。
若是她,谢池春想了想,若她是公主,大约根本就不会想要成亲。
她若是公主,金枝玉叶,看上哪个青年才俊,便召入府中来,待到腻烦厌倦了,便赐金放还就是了。
团娘的性情却与她大不相同。
谢池春拿着手帕细细给清阳擦眼泪,“莫哭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阳含着眼泪,说起前因后果,“驸马他原本定过一门亲事。”
柳江明尚公主之前,原同奉议郎张衡之女定过一门亲事,那年他进士及第,取中一甲探花郎,张衡见他才学出众,有意与他结亲。
原本两家已过了细贴,也相看过了,不过还没议定,彼时柳江明出身寒门,无权无势,又因年轻气盛,得罪了当时权倾朝野的上官太尉,仕途不顺,一直不得升迁,同张家结亲之事也便不了了之。
张衡不久便另将女儿许配了人家,再之后,柳江明尚了公主,做了驸马,同那张家女儿,原该再无牵扯。
“那张家女儿出嫁后不久便丧夫守寡。”清阳的眼泪掉下来,“张家仍想同柳郎结亲,愿将女儿嫁他为妾。若柳郎不允,便将女儿嫁给定远将军为妾,那定远将军已经年逾六旬了。”
谢池春听到此处,不禁冷笑一声,“我还是头一回听说用自家女儿的前程来威胁旁人的。”
清阳的眼泪小珍珠一般向下落,“那张家小姐的确很可怜,可是我,我也不想柳郎纳妾。春娘,我该怎么办?”
“春娘,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清阳眼睛红红的。
“胡说什么呢?”谢池春替她擦去眼泪,“那张家小姐的确可怜,自己的命运做不得主,被父亲当做攀附权贵的工具。”那张衡从前见柳江明仕途不顺便悔婚,如今见柳江明得到陛下重用又要将守寡的女儿嫁给他为妾。
“但那张家小姐再可怜,哪有以此方法来帮人的?”谢池春皱眉道,“以此法助人,岂非要将天下可怜女子都纳回家为妾?”
“春娘。”清阳公主两只眼睛红红的像个小兔子,“那我该怎么办?”
酪奴正好跳上来,谢池春把它捉住,放进清阳怀里,清阳摸着酪奴暖烘烘的毛肚皮,心中似乎好受了一些。
谢池春这才开口道,“我觉得,这事还是要看驸马自己是如何想的。”
“若他并无此意,不过觉得那张家小姐可怜,那我禀过你阿兄,为那张家小姐指一门好亲事也罢了。”
清阳怔怔看着她,“那,那若是驸马真有此意呢?”
谢池春轻轻摸了摸清阳柔顺的黑发,“那便要看团娘你是如何想的,若你舍不得驸马,那冷他一冷,不许他纳妾便是。”若是公主不同意,驸马是无资格纳妾的。
谢池春顿了顿,“若是你觉得夫妻情尽,也可和离。”
律令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彼此情不相得者,可以和离,和离自要夫妻双方愿意,但团娘是公主,若团娘铁了心要和离,柳江明也无法阻拦。
清阳抱着怀中乖巧的狸奴,心中纷乱,一时下不定决心。
“团娘。”谢池春握着她的手,“不若你便留在宫中,在我这住两日,也可慢慢想想。”
清阳掉了两颗眼泪,慢慢摇摇头,“我还是想当面问清驸马。”
谢池春摸摸她的长发,“好,若有什么委屈,尽管来找我。”
清阳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掉了一会眼泪。
“柳郎。”
清阳回到府中,许是因为在谢池春那哭得太久,这会倒没有眼泪了,只是一双眼睛仍是红红的。
“柳郎。”清阳看着柳江明,“我想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
柳江明一时无言,昔年他与那张家小姐遥遥一见,其实彼此心中皆是有意的,可惜造化弄人,未能成婚。哪知今日…
“公主。”柳江明文采飞扬,出口成章,此时却觉得言语艰涩,不知如何开口。
清阳却读懂了他的沉默,眼泪一时顺着脸颊流下。
原来,他真的对那张家小姐有意。
她一直以为他们夫妻和顺,琴瑟和鸣,原来并非如此。
清阳想起昔年她和柳江明在猎场初见,黑熊惊了她的马,柳江明一箭射中黑熊的眼睛,一面接住了落马的她,她以为是缘分天定。
“公主。”柳江明见她流泪,上前要为她拭泪,清阳却侧了侧头,躲过了他的手。
清阳从来性情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怯懦,此时此刻,她仍然红着眼睛,像个小兔子似的,声音细细的,“和离吧。”
“公主。”柳江明一惊,跪在公主脚下,“我并非此意。”
清阳缓缓站起身来,“你当初向皇兄求娶,也是因为我公主的身份,是不是?”
柳江明想要反驳并非如此,却也没有底气。
他自负有才,却因得罪了上官珩而不得重用。当年猎场初遇,公主对他有意,他也便顺水推舟,求娶公主,以求仕途通达。
但是人非草木,他对公主又岂会全然没有感情?
“小梨。”
清阳出声,门口候着的侍女立刻进来,“公主。”
“请柳大人出去。”清阳背对着柳江明,不肯见他。
“公主。”柳江明还待说话,两个侍女却强行将他“请”了出去。
小梨自然是一心向着公主的,从前还觉得这柳大人千好万好,虽然出身微寒了些,但是年轻俊美,出口成诗,待她们公主也体贴,如今看来,才不配她们公主呢,也就是她们公主脾气好,尚了公主还想纳妾,若是换作福安公主或是旁的几位公主,恐怕已要动起马鞭了。
“春娘。”清阳公主趴在谢池春怀里,眼泪都沾湿了谢池春的衣襟。
谢池春是家中幼女,没有妹妹,一直以来把清阳当做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见她哭成这样,也十分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哄孩子似的。
清阳虽然已经成了亲,有时候却还的确像个孩子似的。
“这柳江明如此伤你的心,我禀明你阿兄惩处他。”谢池春道,清阳却抬起头来,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不要。”
她仍旧是那般柔善,“他伤了我的心,我与他和离便是,不要请阿兄惩处他。”
“你呀。”谢池春给她把眼泪擦擦,“当真想好了?要同柳江明和离?”
清阳慢吞吞点了点头,“想好了。”
“好。”谢池春拉着她的手,“和离便和离,不许再哭了。”
谢池春把酪奴塞进她怀里,莺时端来樱桃毕罗和玉露团,谢池春吩咐道,“去请乐师来。”谢池春补充一句,“要李秋寒。”
李秋寒是教坊乐师中生得最俊的,琴弹得也好,阖宫上下最受欢迎的乐师便是他。
“好。”莺时开心跑出去,太好啦,李乐师生得好看,她也爱看,不是,爱听。
很快,乐师们便抱着琵琶琴筝来了,这几个乐师不论男女皆容貌出众,为首一个高大俊美,气质飘逸的便是李秋寒。
谢池春吩咐道,“公主心情不佳,弹几曲欢快的曲子来。”
“是。”
李秋寒拜过,盘膝而坐,抚琴轻响,旁的乐师们也抚弄琵琶,吹奏笛声,合上他的琴音。
谢池春拈了一个樱桃毕罗给清阳,清阳眼睛仍是红肿的,摇摇头,“我没胃口。”
谢池春却趁她开口,塞入她口中,清阳只得嚼了嚼,还,还挺香的。
清阳一边听曲儿,谢池春一边投喂她,不知不觉,一盘樱桃毕罗都空了。
谢池春又让人拿了热帕子给清阳敷眼睛,红娘子主动上前道,“我给公主推拿一番吧。”
她最近在研究穴位推拿之术,既能治病,又能养生。
清阳眯着眼睛,听着乐声,享受着红娘子高超的推拿之术,手边狸奴的毛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背,清阳一时间,好像忘记了自己刚刚为什么哭得眼睛红通通的了。
公主府外,柳江明连着几日求见公主,却都被拒之门外。
公主府的人说,公主进宫去了。
可是今日公主回来了,却还是不肯见他。
柳江明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沉郁,那日公主抛下一句要同他和离,便着人将他赶了出来。
公主这几日如何了?当真要同他和离吗?
柳江明心思纷乱间,只见宫人领着几位乐师向公主府而来,乐师有男有女,皆眉清目秀,领头的一位琴师更是容貌出众。
柳江明皱眉,拦住那宫人道,“这些是何人?”
宫人向他行了礼,“柳大人,这些是圣上和贵妃赐予公主的乐师。”
为首那琴师淡淡朝他行了个礼,跟随着宫人进入公主府中。
柳江明脸色有点发青。
宫中,谢池春斜靠在贵妃塌上,想起来前两日听的曲儿不错,对莺时道,“莺时,去请李乐师来弹一曲。”
莺时开心跑出去,没多久失望回来了,“教坊的人说,李乐师被赐给清阳公主了。”
赐给公主了?谢池春一愣,她给公主选的乐师中,并没有李秋寒啊。
“他们说,是陛下着意添上的。”莺时咕哝道。
梁垣恰好从外头进来,谢池春幽幽看他一眼,“陛下,你将李乐师赐给了公主?”
“是啊。”梁垣面不改色,“清阳伤怀,赐李乐师给她正能解忧。”
平时倒不见他这般关心清阳,谢池春在心内腹诽道,“那妾今日岂不是听不成曲子了?”
梁垣吩咐人取琴来,“你想听什么曲子?”
陛下亲自弹琴,谢池春也不客气,“妾想听将进酒。”乃是以青莲居士的名篇将进酒谱的曲儿。
梁垣抚弄琴弦,琴音流淌,颇有几分豪迈舒朗之意。
谢池春笑盈盈道,“弹得好,当赏。”
梁垣失笑,“不知贵妃要赏我些什么?”
谢池春想了想,“赏你再弹一曲。”
梁垣摇头笑笑,室中再度响起琴音袅袅。
第60章 彩头
柳江明站在公主府外,仿佛听见里头热闹的歌乐之声,但以公主府的大小,站在此处是绝听不见里头的声音的。
不过里头的确琴音流淌,模样俊秀的乐师们围绕着公主而坐,指下琴弦轻响。
他们今日弹的这曲子倒新鲜,似乎未曾听闻,清阳好奇道,“这是什么曲子?”
李秋寒低眉顺目,“是仆自己谱的新曲,公主可喜欢?”
清阳点头,“很好听。”
身后弹琵琶的美人笑道,“公主,李郎这曲子合配胡旋舞,李郎也擅胡旋舞,公主可有兴趣一观?”
胡旋舞,胡旋舞,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清阳的确爱看胡旋,端正坐姿点点头。
那弹琵琶的美人笑盈盈拨动琵琶弦,李秋寒踩着乐声起舞,其舞刚健有力,随着乐声越来越快,其旋转如飞,衣摆卷起风声。
清阳忍不住惊叹叫好,“赏。”
她成亲之时,太后娘娘、阿兄和春娘都赠送了许多金银财宝,她如今也是个富裕的公主了。
“谢公主赏。”李秋寒拱手道。
“公主。”旁边一位乐师也不甘示弱,“仆也擅胡旋舞,可为公主一舞。”
好几个乐师争相站起来,衣袂飘飘,清阳目不暇接,有些眼晕目眩,晕乎道,“赏,都赏。”
那弹琵琶的美人更辟蹊径,素手纤纤为公主剥葡萄,“奴喂公主吃葡萄。”
清阳一时间倒好似兔子掉进了狐狸窝。
谢池春午睡醒来,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走出来一看,是莺时她们几个丫头在玩投壶。
谢池春饶有兴致,“彩头是什么?”
莺时指指旁边的几枚珠钗,“我们每人拿了一枚珠钗。”
谢池春摸向自己头上的金钗,“我也下注一枚金钗。”
莺时槐序一左一右架住她,“不许,主子你同我们玩岂非欺负人?”以主子的准头,恐怕她们所有的珠钗都不够输的。
好两个小气丫头,谢池春捏她们的脸,“好吧,这枚金钗给你们添作彩头。”
莺时这才高高兴兴拿起一支羽箭。莺时槐序、桐君、红娘子,还有原本不参与的几个丫头们都聚拢过来,准备大展身手。
梁垣走进露华堂的时候,便听得里头笑声阵阵。
莺时赢了几枚珠钗金钗,戴得珠翠满头。其实她们倒不缺首饰,不过这般赢来的自然不一样,莺时炫耀一番,几个丫头嬉闹成一团。
“陛下。”
几个丫头险些都没看见梁垣进来,忙行礼道。
梁垣摆摆手,在谢池春旁边坐下,笑,“投壶呢?你怎么不去玩?”
谢池春手中把玩着一支羽箭,嗔道,“这几个丫头嫌我准头太好,欺负她们。”谢池春射箭投壶,确是一把好手。
谢池春把手中羽箭递给梁垣,“陛下同妾投一把?”
“好啊。”梁垣起身。
谢池春让人把壶拿远一些,“陛下,彩头是什么?”
梁垣看她,“你想要什么彩头?”
谢池春想了想,“陛下若是输了,便要端茶倒水,伺候我一日。”
梁垣似笑非笑,“你若输了呢?”
“那我便伺候陛下一日。”谢池春这才补充道。
梁垣看她的肚子一眼,谢池春已怀孕五个来月,腹部明显隆起,“可莫说朕欺负你怀着孕。”
谢池春笑,神采飞扬,“陛下赢了再说这话吧。”
每人五支羽箭,梁垣先投,第一支羽箭正中壶中,莺时报道,“有初,十筹。”
第二箭,“连中,五筹。”
第三箭,“连中,五筹。”
第四箭,“贯耳,十筹。”
第五箭,“连中贯耳,二十筹。”
梁垣笑看向谢池春,梁垣每一箭都是连中,且连中双贯耳,耳便是壶旁边的一对耳口,耳口小于壶口,故更难中之,连中双贯耳,已拿到投壶游戏的最高筹。
谢池春不受他影响,拿起羽箭,稳稳投出。
莺时更加大声报道,“有初,十筹。”
“连中,五筹。”
“连中,五筹。”
“贯耳,十筹。”
最后一箭了,莺时握紧拳头,比投壶的人还要紧张,若谢池春这一箭也是双贯耳,便和陛下同样的筹数。
谢池春微微眯起眼睛,羽箭的尾部于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白线,落入壶口之中,莺时有几分失落,“连中,五筹…”
“不对。”莺时瞪大眼睛,这支羽箭并未完全落入壶口之中,而是倾斜着立在壶口之上,尾部远远高于其他几枚羽箭,莺时大声道,“倚竿,五十筹!”
这样倾斜于壶口之箭称之为倚竿,因为罕见,故而所值筹数格外多,莺时恨不得跳起来为她们主子呐喊。
谢池春自己也很得意,看向梁垣道,“如何?”投出时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还是想要一试。
梁垣笑,“愿赌服输,我这就去斟茶。”
谢池春悠悠然坐下,“再端两碟果子来。”
第61章 人性如此
每年皇帝的生辰为圣寿节,每每十分隆重,梁垣对此倒不甚在意,着简化了一些。
圣寿节这日,梁垣坐在上首,谢池春坐在他旁边,笑道,“陛下,开场这一舞,是我送给陛下的生辰贺礼。”
本朝男女大多能作胡旋舞,不过谢池春如今有孕在身,自然是不能舞的,她指的是她指导教坊宫人排的这一舞。
只见下方百位宫人,皆头戴金铜冠,身穿五色衣,随着鼓点乐声翩翩起舞。
宫女们身姿曼妙,脚步轻盈,此舞妙就妙在于,宫女们每变一次队形便组成一个字。
圣,超,千,古。
宝,祚,弥,昌。
随着乐声结束,宫人们列成几行,背身退下。
“圣超千古,宝祚弥昌。”梁垣笑,春娘爱热闹,常有些新鲜点子,字舞,倒的确别致。
梁垣举杯,笑道,“朕很喜欢。”
谢池春笑着同他碰了碰杯,谢池春饮了两杯,也不敢再多饮了。她酒量好,不过再有两三个月便要临产了,太医嘱咐她不能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