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坐船南下,去了青州,恢宏的帝陵外,他领着一双儿女祭拜了朝笙。
“姑姑竟葬在了帝陵。”
宿从笙听到自己的孩子感慨的声音。
他看向这如山的宫殿,殿宇之下,另有地宫百里,十七年前,池暮从草原带回她的枯骨,力排众议,将皇后之名加在了她的牌位上。
青州帝陵始成,又将她葬在了这里。
为政十七年,人人皆称赞池暮是圣明的君主,惟有宿从笙,始终过不去霖州的那一场纷争。
他转身离开,终于踏上了去洛都的路途。
离开绪州时还是隆冬,等到了洛都,已近元夕。
宿清许与她的哥哥显得很好奇,因为洛都有全天下最盛大的灯会,且时移世易,燕朝风气开放,上位者仁德,这数朝古都,迸发出了新的气象。
既然父亲并不说为什么来洛都,他们干脆就玩了个痛快。
从朱雀大街之尾逛到朱雀大街之头,看百戏,猜灯谜,投壶斗草,不亦乐乎。
等到暮色彻底降临,那灯神出来的时候,他们兄妹俩的兴奋达到了顶峰。
那是一个高达数丈的神像。
周围的百姓也惊叹不已,为着那辉煌灯火中垂眸的神明。
宿清许仰脸看去,那神像面容圣洁,神情悲悯,一双丹凤眼传神若琉璃,低垂时如明月皎然冷清。
她不由自主地转身看向宿从笙,竟觉得那神明的眸子,与父亲的眼睛有几分相似。
宿从笙沉默,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昔年的小马奴如他一样,从未走出过那一夜的霖州。
为她覆江山,排众议,敕封尊位,建庙堂,如今,塑金身,还要让她在元夕夜做众人参拜的神明。
可,又能如何?他不无嘲讽的想。
“很像昭烈皇后,是不是?”忽有一道女声响起,宿清许好奇地看过去,发现是个皮肤麦色,身形高挑的女子。
“张大人。”宿从笙一眼就认出来了来者是谁。
丞相张平安之女,大理寺少卿张筠。
他很多年前听朝笙提起过,她与池暮曾于山火中救下霖州来的一对父女,那小丫头乳名小竹,很爱叫她姐姐。
听说张筠年少时痴傻愚笨,却在十岁那年突然开了窍,随着她父亲长于军营,学得了无数谋略城府,多智近妖,到如今,与霖州名将李树一样,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燕朝女子为官的先例也始于她。
张筠欠身,躲过宿从笙这一礼。
她抬目望向灯神,谏臣皆说,皇帝对于昭烈皇后的爱是帝王一生的败笔。
可怎么能忘记在流离奔逃的夜中,抱着她看雨的姐姐,怎么能忘记她带着笑唤她一声“小竹”。
“我原是奉陛下之令,要去绪州接宿先生的,但陛下说,您会来洛都看这场灯会。”张筠解释,“真让陛下说对了。”
宿清许眼露好奇,问道:“大人如何识得家父?”
张筠生起怅然。
当然是因为,他与昭烈皇后生得很像啊。
宿从笙却开了口,打断了她们的交谈:“走吧。”
那小姑娘有些无奈的吐了吐舌,似乎对自家父亲的严苛冷淡早已习惯。
张筠想到这就是昭烈皇后的子侄,便又多看了一眼,宿清许性子大方,也把这位女少卿打量了个遍。
张筠忍不住笑了,毕竟她早已知道陛下宣他们赴洛都的意思。
元夕,宫中从未这样热闹过。
登基十七年,中宫无后,后宫无妃,年年元夕宫宴都格外冷清。
但今年不同,宫中来了许多年轻的人。
都是池氏一族的,与池暮沾亲带故,自他登位以来,池姓一跃成为大姓,蓬勃发展出许多旁支来。
池家的人揣测,陛下让他们把家中十八岁以下的孩子带来,是否是要选一位继承人。
不过男女不限,也可能是想从本家挑选一位新后?虽已经为帝十七年,这位天子其实也才三十五岁,正是盛年。
在这样浮动的人心下,宫宴开始了。
宿家兄妹终于见到了这位天子姑父。
他出乎意料的俊美,时光似乎格外优容那双桃花般的眼睛。但是当他一身玄色的常服,高坐主位时,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威严。
但他神情冷淡,并不是什么很好亲近的模样,池家的人说了许多讨巧的话,也不过让他随意的应了几声。
宫宴上,除却池家的子嗣,还有高位的文臣武将,李树与张筠赫然在列。
张筠遥遥举杯,宿清许眨眨眼,敬了这少卿一杯清酒。
宫宴后,宿家兄妹知道父亲又于私底下见了天子姑父,回来后便说让他们去昭文书院念书,他会代理一段时间的院长。
兄妹二人对洛都新鲜得很,自然无不可。
岁岁年年,昭文书院的梅花盛大的开着,昔日的旧人却早已化作时光里的烟尘。
这座书院现如今既有贵族,亦有平民,已是与题蒲书院平分秋色的学府。
宿清许在这简直如鱼得水,她性子有趣,出身也好,六艺学问无一不精,谁都想与她交游,惟有池家的几个年轻郎君,总看他们兄妹有些不顺眼——大抵是因为宿从笙把在题蒲书院的严苛作风带到了这里的缘故。
宿清许可不在乎这些。
但矛盾到底还是爆发了。
那是春日的一个清晨,梅树在日光里展露新绿,然而梅树底的争执却格外煞风景。
是池家的郎君撞到了赶去上课的寒门少年,因本就看寒门不顺眼,便非要他磕头道歉。
这郎君的父亲原是池暮父亲的子侄,关系大抵算近,在本家的地位便也水涨船高。
人们敬畏天子,连带着尊敬与他姓氏相同的人。
那少年气得要哭,素来恪守君子之道的宿清如看不下去,替这少年解围,终于被池家郎君寻到了由头。
等宿清许啃着包子来上课时,发现池家的郎君们已经与她哥哥打了起来。
她把包子全塞进嘴里,立刻加入了战局。
局势顷刻间便扭转。
第94章 梅花如旧(二)
宿从笙曾和妻子感慨过,他们的这个女儿过于得天厚爱,不知以后要做一番怎样的事业。
比如此刻,她一个人便把池家的那群郎君揍得嗷嗷直哭,像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那为首的池家郎君气得发疯:“宿清许!别以为你父亲现在是院长,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她扮了个鬼脸。
“现在是燕朝!皇帝姓池!你明白吗!”池家郎君更生气了,“你一个亡国之后,不夹着尾巴做人也便罢了。”
纵使现在的皇帝因昭烈皇后而对宿从笙这一脉格外宽容,可等皇帝百年之后,新的池家人继承大统,那这前朝皇族的命运还未可知。
宿清许闻言,思绪有些游移,称天子一声姑父确实不错,可宿家的人几乎都死于天子之手也不假。
但她手下的力气不松,仍死死摁住了这小郎君——与混球打架最忌讳手下留情,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你们在干什么!”宿从笙冷沉的声音响起,她扭过脸,发现今日上午并没有课的父亲不知何时来了。
周身的人呼啦啦跪了下来,玄衣的君王走在宿从笙身后。
她想要解释,然而宿从笙瞪了她一眼,道:“把包子先吃完。”
身后的昭烈皇帝对于此言并无异议。
宿清许在众目睽睽下细嚼慢咽,竟然不觉得畏惧。
“刚刚怎么了。”这次是形容冷淡的皇帝开了口,刚刚还很狷狂的池家郎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宿清许说:“他刚刚撞了人,反要人磕头道歉,我兄长替那位同窗辩解,池家的郎君们不依不饶,与我哥哥打了起来。”
“我自然不能看我哥哥受欺负,也看不惯他们欺负一个寒门的学子。”她眨眨眼,脆生生补充了一句,“姑父。”
池暮神情不变,看向那群与他同姓的郎君。
“朕早已说过,池家之人,并无特权,你们家中便是教你们仗势欺人的吗?”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却让人感到极大的畏惧。
“既如此,仍做寒门庶人吧。”他三言两语,便定了一个家族的兴衰。
一旁的宿从笙闻言,终于再度开了口:“阿许,过来。”
她自知见好就收,松开了摁住那池家郎君的手,哒哒地跑到了兄长的旁边。
池暮忽然看了他们兄妹二人一眼,道:“刚刚做得不错。”
那双恰似桃花的眼睛仍然静得如深潭冷泉,却浮现出一点遥远的怀念。
元朔十九年,洛都又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昭烈皇帝选择了一个宿家的孩子作为江山的继承人。
甚至还是一个女孩。
洛都哗然,前朝纵有公主为帝,却也是皇族嫡出,现在池姓的皇帝点一个外姓做继承人,未免太过于荒唐。
反对的奏折雪花似的飞到了昭烈皇帝的书房里,却全部被摁了下来。
昭烈皇帝积威甚重,可以说,除却对于那位前朝郡主过于执着之外,他简直是臣子心中完美的君王。
在位十九年,驱狄人,收祁连,止战霖州,抬寒门,罢世家,令百姓安居,神州富庶。
但再圣明的君主,怎能如此离经叛道?
让女子为官也就罢了,张筠那人多智近妖,掌刑狱以来,洛都再无冤狱,一身拷问的本事确实令人胆寒。
可,哪有让外姓女子继位的道理?
但没有人能改变池暮的意思,张筠更是乐见其事,在皇帝的默许下,她协同李树以雷厉风行的手段结束了臣子的非议,迎来了敕封宿清许为皇太女的那一日。
蛟龙玄袍在身时,宿清许曾思索过,她得到这个机会,是否因为她的姑姑是昭烈皇后。
而那个冷淡寡言的天子姑父回答了她:“不全是。”
对池暮而言,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和朝笙相比,何况这个宿家的孩子,除却性子里的那一点张扬大胆外,与朝笙再无什么相似之处。
这十九年来,他的梦中总是有梅花簌簌而落,是年少的朝笙威风凛凛地握着马鞭,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反复地追问自己,当她的父亲顺从皇帝的意思,让她代替城阳公主去和亲时,她是怎样的想法?
当她过霖州,看到城墙上巡防警戒的士兵时,又是否会想,做一个边境的无名小卒,奋力搏杀,也好过被当作一个筹码嫁往草原。
为了保全她所在意的人,她沉默地去到狄人的王庭,却又带着他送她的那把匕首,殊死一搏,搅弄起草原上的风云。
当捧回她的枯骨时,池暮于极大的哀恸中意识到,她的骄傲、勇气、聪敏,其实统统不为人所重视。
作为一个女子,任她有多少的好,也不过被人视作一件美丽的物品,一个有价值的礼物。
独自走上九重金銮,孤家寡人半生,他倾尽心血,做了两件事。
当年她要一个不一样的霖州,他便给她看天下河清海晏。
她要世间女子皆不似她母亲一般徒然凋零,任人践踏,他便排除万难。
纵穷一世之功,不可改百世顽念,他选择的继位者,也会是继续践行下去的人。
昔年张筠不过是城阳马车下一瘦弱小童,现如今却也能让洛都百官闻风丧胆,池暮坐在高高的庙堂之上,明白他的郡主,当年输的不过是那点权势。
从不为女子所有的权势。
既如此,燕朝的第二个皇帝是一个女子,便再好不过。
也许是他的沉默太久,宿清许忍不住唤了声:“姑父?”
他转身,走向深深的殿内,摆了摆手让她走:“此后仍照常跟着你父亲念书,闲暇时让张筠带着你去大理寺转转。”
宿清许从此便踏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通天大道。
她聪明而要强,果决且冷静,念书练武能做得很好,张筠教她断案,教她审囚,她亦做得很好。
到后来,曹垠、张平安、李树,都成了她的老师。
这些跟随池暮开辟一个帝国的文臣武将,忠诚的侍奉庙堂上的君王,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所选定的继承人。
等到了及笄这一年,洛都的人已无不对这位皇太女心悦诚服。
池暮独自在空旷的芳汀馆中见证了宿清许的成长。
皇城恢宏威严,汉白玉的长街永远寂静,他已经是富有四海的天子,最后却只愿住在当年她拨给一个马奴的小屋。
一晃数十年,永嘉坊当年的高门,在改朝换代中都已败落,曾在院落中陪伴着朝笙的那些女孩,也早有了各自的归宿。到如今,惟有芳汀馆碧树如云,芳菲满院,一如当年未变。
从前很忙的时候,他大抵半个月能得一次空来这儿。
他在院中,一点一点地修剪横生的树枝,扫去凋零的落叶,把她喜欢的那一盆青梅挪到西窗下,而后去到屋顶,修葺损旧的瓦片。
整日的光阴就这样走过,尚还年轻的燕朝新帝有万夫莫敌的武力,却不敢走进那个充满她的痕迹的内室。
暮色降临时,他坐在青石台阶上,看向重又变得雅致的江南园景,偶尔会产生,她还在身后的内室与露葵说笑的错觉。
仿佛只要一转脸,就能看到她,而他不敢回头,只是因为同年少时一般恪守着礼节。
可直到月明星稀,直到天色微白,直到宫中的内监焦灼的在芳汀馆外等待他去朝会,也没有人从内室走出,站在廊下笑着唤他的名字。
惟有梅花如旧,簌簌如雪,落满肩头。
这一生,为她折春枝,为她摘秋月,为她斩尽了最凛冽的冬雪,马蹄踏过了这辽阔的山河。
却不敢去问她,能不能不要跨过那道奈何。
高川市,晚九点,漆黑的巷子里传来吃痛的求饶声。
朝笙陡然被传进了任务世界,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破烂椅子抡了下去。
缩在地上的男生发出了尖叫。
“好感度减5,当前好感度-5。”
“不是吧小白!”朝笙懵了,“这就是我的任务目标吗?”
她身边的几个女孩动手毫不含糊,把地上的男生揪了起来。
借着手机的微光,看不太清楚这男生的长相,一张脸肿得像个馒头,无疑是朝笙她们的“杰作。”
小白手忙脚乱:“不是不是!攻略目标不是他!”
巷子外似乎有脚步声,朝笙扭头看去,只看到一个高大清瘦的闪过,校服外套露出深蓝的一角。
“这个才是!”小白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朝笙决定先不管刚刚路过的攻略对象。
身边的女生不太耐烦了:“朝姐,他还不肯说手机密码。”
“二年九班,刘家铭是吧。”
朝笙甩了甩手,嫌恶道,“都知道女更衣室偷拍的人是你,别装了。不想再挨揍,就把其余女生的照片删掉。”
刘家铭抖了抖,终于知道了是谁守在巷子里揍他。
闻朝笙,高川一中知名的刺儿头,入校多久,她就为非作歹了多久。
她有众所周知的好家世和好样貌,以及与之对应同样稀烂的脾气。
他也动过偷拍闻朝笙的念头,还没成功,就被她逮到了。
刘家铭感觉自己牙关都在打颤,他色厉内荏,道:“闻朝笙,我就不告诉你密码。我手机里多的是照片。你打了我,我要把那些被偷拍的照片都发出来。”
要毁掉一个女生可太简单了。
刘家铭感觉鼻血都流进了口中,可他不想向个高一的女的低头。
“到时候我还要说都是因为你打了我,我才发的。大家都别做人了。哈哈哈……”
“靠,这家伙太恶心了,朝姐,直接把他手机拿了吧,我哥开手机店的,让他帮我们弄掉照片。”
朝笙被气笑了,这样的渣滓还挺理直气壮。
她抄起刚刚被打掉在地的椅子,小白抖抖索索提醒:“虽然但是,这是法治社会啊朝朝!”
巷子外忽然有警笛声响起,刺眼的白色灯光射了进来,逆着光,刘家铭看到了朝笙冷漠的神情。
“警察来了,你打了我,闻朝笙对吧,你也完了……”他强撑着口气,威胁着眼前的少女。
“都不许动!”警察在身后高喊,他们十分钟前接到报警,清水塘路有一起恶性斗殴事件。
朝笙置若罔闻,在刘家铭惊恐的眼神中狠狠把椅子再次砸了下去。
“别打了!”警察惊呼,快步冲向前来。
昏暗的小巷被照亮,这群无所顾忌的年轻女孩们也不害怕。
刘家铭被带起来,朝笙被赶来的民警围着,她们走出了小巷。
“小小年纪,打架斗殴。”民警看着眼前的女孩,虽然没穿校服,但看起来明显就是个高中生。
身后的女孩们语气不忿:“什么啊,警察叔叔,我们是伸张正义。”
民警冷哼了声,一群不良少女。
朝笙忽有所觉,她转身看去,隔着几盏路灯,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路边,不期然对上了朝笙的目光。
眼睛还挺好看。
朝笙心想。
“看什么呢朝姐。”有女生好奇,也顺着朝笙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只看到来往不息的人流,“哇,好多人啊!”
“上车,先去警察局里接受调查!”
民警见她们态度仍随便,声音越发严厉,然而这群女孩子们仍然笑嘻嘻的,看着便让人火大。
八月的夏夜,高川市依然燥热,空气里热浪浮动,刚进警察局,扑面而来的凉气让人顿时精神了起来。
她们被分别带去询问,刘家铭在被确认只是轻伤后,简单由警察局的法医处理了一下伤口,同样被带去了审讯室。
“为什么打架?”年轻的民警拧眉看向眼前的女孩。
十六七岁的模样,头发染成了夸张的蓝色,被随意挽了个丸子扎起。
一双丹凤眼倒是生得顾盼生辉,眼线上挑,一看便有个锐利的性情。
民警感到有些头痛,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堕落呢?
审讯室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女民警探身进来:“小张,那边问清楚了。”
刘家铭起先还嘴硬,说自己莫名其妙被打,但这群女孩子纷纷咬定他偷拍,警察感到事情的严重,要求他把手机交出来。
手机里偷拍的照片多达三百多张,大多是高川一中的女生,还有一些学校外的女性。
警察不可置信地看着缩在审讯椅上的刘家铭,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可怜的男生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不是简单的批评教育能结束的了。
夜里的警察局也热闹,朝笙她们被提溜出来,女警看着这群女孩子,颇感无奈。
“知道你们是好心,但手段太激进了。”
“姐,那他偷拍就是不对啊。”有人不服。
“对,但使用暴力同样是错的。”女警苦口婆心,“遇到这种事情,要报警,法律会制裁他的,明白吗?”
“你们打了他,同样要受到处罚。还好他是轻伤。”女警皱眉,知道她们并不当回事。
“该赔偿的要赔偿,打架斗殴,拘留三天。”
女孩们坐在长椅上,腿在半空晃晃悠悠,并不在意这样的处罚。
她们仰脸看着女警,问道:“刘家铭呢?”
“拘留十天。”女警叹了口气。
女孩们下意识看向朝笙,朝笙沉默了一会,终于露出个笑来:“知道了。”
“行吧。”她们也跟着道。
“填一下家长的联系方式给我。”
女孩子们仍然笑嘻嘻的。
女警出去了。
“晚上本来还要去西华街玩的,这下去不了咯。”有人抱怨,“不知道谁报的警。”
西华街是高川远近闻名的酒吧街,这群女孩是那里的常客。
“朝姐,这事就这么算了吗?”
就算刘家铭在警察的压力下删掉了所有照片,她们也还是气不顺。
朝笙双手插在棒球服的兜里,仰面看向拘留室里白色的灯光,夏夜的蚊虫绕着灯泡飞舞,她漫不经心道:“当然不啊。”
女孩子们笑起来,她们正年轻,受尽宠爱的长大,颇有无法无天的意味。
第96章 校霸与学霸(2)
拘留室里什么都没有,女孩们起先觉得新奇,叽叽喳喳地闲聊了好半天,最后都无聊得要睡着了。
先前的女民警拿了几条毯子进来,朝笙上面是外套,下面却只穿了条白色的百褶短裙。
在宣朝做了十几年的郡主,陡然看到这么短的裙子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冷气打得肌肤发凉,她把毯子盖在露出的大腿上。
“小白,把剧情传给我吧。”
“好嘞好嘞!”她的傻白甜统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干劲满满。
“这个世界的你叫闻朝笙,出身优越,性格恶劣,是高川一中的校霸。”
看出来了。
“受尽宠爱的闻朝笙任性妄为,一开始,你的行为尚还是出于朴素的正义感,但无人约束后越发出格。”
“男主江暮白,和你一样是高川一中的学生,他家庭清贫,父母皆亡,靠社会的帮助长大。江暮白性格正直,成绩优异,在目睹了闻朝笙殴打同学后,选择报警的他和你结下了梁子。”小白一顿,“当然,是你单方面针对他。”
“显而易见。”朝笙靠在长椅上,没个正形,对自己不学无术的人设适应良好。
“你的家庭对你极为溺爱,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的路越走越偏,针对渐渐升级为霸凌,人们大多畏惧你,沉默地划清了和江暮白的距离。”
“但被孤立的他依然正直地长大了,并成为了一名刑警。最后,牵扯到刑事犯罪的闻朝笙被他送进了监狱,他用了十年时间,终于摆脱了你对他施加的阴影,和你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小白有些惆怅:“刚刚你打架就是被男主看到了呢。”
第一次碰到开局好感度为负的情况,统子表示很忧伤。
朝笙并不在意。
拘留室的女孩睡得东倒西歪,她一眼看过去,知道这几个女孩都和她十分要好,她们肆无忌惮地长大,最后却或是入狱,或是忏悔终生。
朝笙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蓝色的卷发。
拘留室渐渐在深深的夜色中安静下来。
街道上,路灯依然明亮,高川是不夜的城市,霓虹五光十色,车辆川流不息,串起繁华的景象。
这样的热闹与江暮白全无关系。
蓝白校服的少年走过横跨江水的大桥,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去。
绚烂的灯火逐水而逝,陈旧的石板台阶上,青苔被踏成浅黄的枯色,橙橘的白炽灯悬挂在台阶两侧的树干上,晃晃悠悠照着这条小径。
几排平房高低错落,显露出与日新月异的高川市截然不同的陈旧。
夜色已晚,仍有劳作的人不肯入睡。
“阿暮,回来啦。”正在水泥坪里洗菜的是一对夫妻,他们住在江暮白隔壁,一同操持着早餐车的工作,“明天还要去给人补习不?”
“陈叔,张姨。”江暮白打了个招呼,“快开学了,今天是最后一天课。”
这对忙碌的夫妻一叠声的应了,看着江暮白回到那个昏暗的房子中。
“唉,这孩子,真不容易。”他们小声感慨,“早上叫他来家吃个饭,他每天回来,家里灶都是冷的。”
夫妻俩叹了口气,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江暮白推开门扉,打开已有些老旧的灯。
“我回来了。”少年的声音清朗温和。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墙壁上悬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时间停留在他的童年。
说是拘留三天,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朝笙她们就被保释了出来。
“周叔叔。”朝笙披着毯子出来签字的时候,一个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和警察局的局长交流着什么。
见朝笙出来了,周言温声道:“没事了。”
周言是朝笙的父亲闻珩的秘书,自硕士毕业后就在闻氏集团工作,至今已经十二年,他几乎看着这个明艳张扬的大小姐长大的,也算是朝笙的半个长辈。
“打个招呼就回去吧,朝朝。这是李局长。”
他态度闲适从容,这是闻氏带给他的底气。
“李局长好。”在拘留室这晚,朝笙没怎么睡,这会儿困得不行,说话也懒洋洋的。
李局长看着这一头晃眼的蓝发,神情丝毫未变,反而带着亲切的笑:“小姑娘家家,正义感还挺强。”
手段激进暴力,简直无法无天。
还好最后验伤只是轻伤。
但愿闻家能约束一下这个姑娘吧。
李局长在心里犯愁,这样的未成年人最棘手。说是为了正义,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闯出弥天大祸来。
朝笙身后的女孩子笑起来:“哈,不愧是我朝姐。”
闻朝笙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所有人都纵容着她的性情,告诉她这世上什么事情都不必畏惧——
她随心所欲的放纵着自己的欲望,最后在某次争执中失手杀死了自己的某个男伴,然后迅速的被闻家送出了国。
江暮白最后能把她送进监狱,其实是花了难以想象的努力的。
毫无背景,单打独斗,十年来阻力重重,他吃尽了人世的苦头,腰背却从未塌下去过。
直到闻朝笙被法院宣判无期徒刑的那一刻,江暮白年少的噩梦才终于结束。
昨天审问朝笙的年轻民警咂舌:“这女孩子什么来头,连局长都这个态度。”
女警摇摇头,目露担忧地看着这群女孩子,不知她们以后是否会走上真正的歧途。
八月的傍晚,空气燥热。
警局的大门口,一辆颜色风骚的法拉利疾驰而来,带着巨大的轰鸣。
周言和李局长道了再见,走到了朝笙身旁。
“先回家去,和闻先生闻太太说一下,他们都很担心你。”
“不了,周叔叔。”朝笙摆摆手,“有人来接我。”
从红色的法拉利里探出个人来,眉目锋利俊朗,戴着副墨镜,身上的花衬衫和车一样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