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死后男主追悔莫及by伏菽
伏菽  发于:2025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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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枪法,很好。”李树感到一丝羞愧,明明他也成为了一名哨兵,却对这样的凶器感到畏惧。
周围的人也终于都回过神来,他们围了过来,看着他手中的雁翎枪。
有个年岁稍长哨兵轻声道:“我听说,玄枪营的人,配的也都是雁翎枪。”
他们默然了一瞬。
曾经挡在霖州之前的玄枪营,已随着遥远洛都的大火化作灰烬。狄人如狼似虎环伺于霖州之前,而能扞卫这片土地的利刃却早已被它的主人折断。
“若还有玄枪营,何至于如此受辱。”
但洛都的圣人并不会在意他们的荣辱,霖州是洛都与草原之间的天险,战火似乎永远烧不到它身后的洛都。
李树看着苏迩玛僵硬的面孔,开口说话的声音发干:“池暮……能教我,你的枪术吗?”
他和其余人一样,都是州牧硬生生从霖州的老弱病残里凑出来的兵。
能保护他们的军队已经没有了,可新的军队总要建立。
李树见过狄人杀死他的同胞,也见过玄枪营的长枪贯穿那群恶狼的身体。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斩下苏迩玛的首级。
“李树!”同伴惊呼。
李树扭脸,看向池暮,梗着嗓子大声道:“我也想杀狄人!”
这青年生得脸嫩,鼻子上还长满了孩子气的雀斑。他乌黝黝的眼睛因头一次拔刀而颤抖,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池暮。
“池小郎,请教我你的枪法。”
他明明比他们年纪还要小上一些,然而提枪立于月下时,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力量。
李树曾很多次想过,有一天,他再也,再也不要被狄人践踏。
他仓促的成为了一名新兵,在箭矢射来时,他依然无能为力。
玄衣的少年收起长枪,风声猎猎,他在今夜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池暮看向李树,极为郑重地应允了他。
死去的狄人激起了其余人的血性,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要站在霖州之前保护它的人。他们如李树一般,斩下了那些头颅,声音激昂,要学同样的枪术。
长夜渐渐逝去,天边可见熹微。
回到州城时,已是清晨。
早市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摊贩,支着摊子发呆。城门开了,他们知道是巡守的哨兵归来,连眼皮懒得抬。
州牧似乎又招了新兵吧。
摊贩坐在木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几天都没能卖出的干货。
“狄人!是狄人!”有人惊呼,这摊贩立刻弹了起来,裹起刚铺好的大布就要跑。
“他们居然杀了狄人……”
冷清的早市陡然喧嚣,来往的行人抛下了手中的事,蜂拥了过来。
摊贩不可置信地望去,才发现七八匹战马上,那些个新兵蛋子毫发无损。
他们带回了狄人的马匹,那些马背上,垂着一具具血涸的尸体。
最末尾,一个玄衣的郎君背负七尺长的黑锦,摊贩睁大了眼,那长度实在与雁翎枪相似。
他忍不住也跟着人群挤了过去。
李树走在前头,腰杆挺得笔直。
他早已忘却了恐惧,激荡的心情业已平复,现在他只想去禀报上级,同州牧邀功,然后,再跟着池小郎学他那枪术。
一个瘦小的丫头借着身形,努力挤到了最前面,终于看到缀在队伍最后面的大哥哥。
她不畏惧他,也不畏惧他身后的长枪与尸体,张小竹素来有些感知上的迟钝,她挥着手,高声喊道:“大哥哥!信!姐姐的信来了!”
小丫头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中,那玄衣的郎君却立刻调转马头,走了过来。
人们因他身上的血腥味而后退了几步。
池暮不恼,他从马背上下来,伸手捞起了张小竹。
“何时到的?”
“昨日傍晚,爹爹刚回家的时候捎回来的。”
她父亲随着池暮也去了兵营,做了个仓库的杂役。池暮在夜色中出城巡守时,他刚回家。
少年静秀的眼弯起,李树望过去,发现这月色下满身肃杀震慑过他的池小郎,露出了一个极为柔软的笑。
霖州苦寒,李树无端想起,惟到暮春才有桃花次第而开。
“池小郎,不随我们回去吗?”
池暮扬了扬手,把黑黑瘦瘦的丫头放到了马背上。
“我稍后便回。”
四蹄踏雪的乌骓绝尘而去,李树难掩羡慕,回头望了许久。
“若我们也有那样的马便好了。”
其余人闻言,大笑道:“祁连山下的草原上,好马数不胜数,李树,你若敢去,便也能有。”
李树想起身后那串尸体,雀斑脸上乌黑的眼眨了眨——
也许,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建昭十九年暮春,霖州,清晨稀松平常,州牧听到军官匆匆的来报声。
他新募集的哨兵昨夜开始了第一次巡守,州牧一想到这个就忧愁,偌大霖州,连年受侵边之扰,要他如何去守。
但他随着军官狂喜的眼神看过去时,廊外,一排尸身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他突然有些失语,声音干涩地开口:“都是狄人?”
“是,一共六人。”
“谁杀的?”
“昨夜巡守的一个哨兵。”
“一个?”
那军官点头,强调:“一个。”
“名叫池暮,有一身极好的枪法。”
州牧猛地转身,死死盯着军官:“你说,他姓迟?”
军官明白他心中所想,向上峰解释道:“水也池。”
原来只是同音,并不是永安侯府的那个迟。
州牧看向那些被斩下头颅的年轻狄人。他们无一例外,胸腔中都有一道穿心的伤口。
“让我见见他。”半晌,他做了决定。
立刻便有人让李树去把他的同僚叫过来,而彼时,池暮在张小竹的注视下,拆开了黄竹纹的信封。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朝笙的字。
小时候练字时,父亲总说字如其人,因此他习得了一手极为清俊温敛的楷书。
雪色的信纸上,东倒西歪竖着朝笙写的字。
她端端正正地写了个“池暮,见信如晤”后,剩下的字便七零八落,没个正形。
池暮想象得到,她单手撑着脸,写下第一句话后,立刻就失去了耐心而拧眉的模样。
他禁不住莞尔,又迫不及待接着看了下去。
信里,她的话比往常还要多些,想到哪儿便是哪儿。
她忽悠露葵说他死在了山火,露葵立马就哭了,可见这丫头并没有那么介意他;
马厩里空荡荡的,她暂时不想再养一匹小马;
城外蜀菜馆子卖的麻辣兔肉没有他上次带回来的好吃,太子薨逝后,一切都变得没滋没味,她近日甚至只能用一根素银簪子挽发……
她的眉眼凛冽又明艳,失去了华美的装饰,其实也未尝没有另一种美,池暮在心中这样想。
他干燥的指尖捻过信纸,生出了一点过分的热度。
太子薨逝的消息还未传来霖州,他将信重新又合进了纸封之中,储君死了,能改变的事情实在太多。
天命不再眷顾这个王朝。
门外响起叩门声,是李树那粗噶的嗓子兴奋地喊:“池小郎!州牧要见你!”
他应了一声,大步走了出来。
建昭十九年。
洛都的东宫白幡哭灵,举城哀悼英年早逝的太子。
迢迢霖州,政绩平庸的州牧曹垠,做了一个他此生最重要的决定。
他七拼八凑,凑出了一支骑兵,决意把它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试一试。曹垠心想,迟早要被狄人踏破的霖州,不差这样一支骑兵。
春日将尽,西窗下,朝笙展开了信纸。
露葵在精巧的铜炉内点燃了一支白梅雪中香,而后凑到朝笙身旁,问道:“郡主,是回信给世子吗?
宿从笙的信隔几天便来一封,天南海北能絮絮叨叨个没完,不知送他的信要累坏多少驿马。
朝笙甚至都还未收到霖州第一封信的回音。
“给池暮。”她耐着性子,端端正正写下他的名字。
“霖州地遥,也许哪一天,就收不到信了。”她说。
露葵眨眨眼,不太明白,霖州再远,不也是宣朝的国土吗?只要驿站还在,池小郎的信总能寄回来。
朝笙没再解释,她挥了挥手:“找蓝玉玩去。”
露葵嬉笑着走开,还不忘扔下一句:“郡主,您的字东倒西歪,我也看不清您和池小郎说了什么。”
霖州的变化洛都无人在意,或者说,分不出心去在意。
四月,有七位官员因太子之死而下狱,又牵扯出一起贪污案,到最后兜兜转转,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也牵连其中。
涉案官员及其子嗣皆革职流放,女子没入教坊为奴,三皇子即刻前往封地慜州,转瞬之间,洛都的皇子就只剩下了三个。
林坚的家族也在流放者里。
往日交好的纨绔们此时皆没了兄弟义气,朱雀大街上,晋康伯府的贵人们褪下绫罗,葛衣麻布,在兵吏的驱喊声中踯躅而去。
那日,朝笙正带着露葵从城西游玩回来,她一眼就看到,当日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的林坚,此时躲在祖父身后,头压得极低。
露葵知晓朝笙与那群纨绔的龃龉,欣然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林坚,做过不少恶心事。他的家族庇护了他的所作所为,沦落到今时今日,确实算得上是罪有应得。
可皇帝贬斥林家,与林坚的恶心行径毫无关联。
焉知酷烈独断的皇权,某一日不会砸落到昌乐王府。
“郡主似乎不如何开心。”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
露葵侧身上前,将朝笙与陆嘉木的视线隔开了。
朝笙看都懒得看他:“你又知道了。”
她话里带刺,一如往常的冷淡。陆嘉木如今适应良好,习惯了她对他的漠然。
“阿从在绪州,怕还不知道这档子事。”他若无其事地攀谈,“若他知道,想来会伤心的。”
“你不也是林坚的好朋友吗?”朝笙看向陆嘉木,声音冷淡,“我想你应该落几滴泪,备上金银,然后去送一送他。”
陆嘉木笑了,声音还是带着些刻意的温尔:“郡主说笑了。”
“陆家向来不站队,只忠于陛下。”
眼下林家被打成了三皇子党,陆家上下却摘得很干净,哪怕是往日多与林坚交游的陆嘉木,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朝笙懒得再听这狐狸面嘴里的弯弯绕绕,若不是他提到了宿从笙,她理都不想理会。
她上了马车,露葵将车帘子解下,霎时间珠玉当啷作响。
回到芳汀馆时,蓝玉带着笑迎了出来,洛都的风风雨雨没能影响这些小姑娘半分一点。
“可算回来的巧,门房送过来了池小郎的信。”
距离他离开洛都已有月余,回信终于翻山越岭而来。
见朝笙拿起了信,露葵与蓝玉相视一笑,十分默契地各自忙去了。
没有上等的雪竹纸,更无澄泥砚研出的墨,微微泛黄的信纸上,俊秀的楷书洋洋洒洒数十行。
“字写得比宿从笙好多了。”朝笙伏在西窗上,阳光透过信纸,字也变得有些透明。
他给她报了平安,然后一句一句的回答了她在信中说过的话——
露葵心善,他向来知道;
砚白极为适应霖州的风土,它好好儿来到了这里,他也会好好的把它带回洛都;
师傅有一次抱怨,蜀菜馆子的厨子换成了老板的儿子,口味也就跟着变了;
太子薨逝的消息霖州还未知晓,这里离洛都实在太远;
然后——他于夜中杀死了六个狄人,因此获得了一支骑兵。
皆是一枪穿心,丝毫未曾留手。
他一句话带过,像是简单的交代。
信的最末,又是字迹隽秀的一句“问郡主安”。
她抖了抖信封,倒出一朵压平的桃花来。
“北地天寒,霖州的春天来得晚,我于草原夜巡归来,见漫山遍野皆是新开的桃花,蔚为壮观。”
真是个矛盾的小马奴。朝笙想,写出的字温和雅正,做的事情时而暴烈,时而温柔。
她抬手,接住了那朵飘落的桃花。

洛都的春天早已经结束,漫长的炎夏来临。
朱雀大街上,暴雨冲刷走干涸的血迹,又有新的血迹流淌在午时的日头下,洛都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多贵人的头颅。
把最先冒头的三皇子掐掉后,皇帝忽然发觉,他剩下的儿子们都太平庸,没有一个比得了他与皇后倾尽心血培养的太子。
但太子死了。
既如此,就养蛊一般,让他们去斗,斗死真正平庸的,留下来的,他慢慢去挑拣。
拥有无边江山的皇帝并不觉得这样的行径是否伤臣害民,因为权力始终牢牢在他手中。
今朝些许怨言,迎来的便是明朝朱雀大街上滚落的头颅。
遥远的霖州边境,祁连山下,曹垠七拼八凑出的那支骑兵,终于能于马上挥枪,刺向恶狼般的狄人。
夜里明月高悬,派出来哨兵已不会再被游荡的狄人仓皇驱赶,负伤而归,甚至还能打得有来有回。也因这个缘故,骑兵的人数慢慢都多了不少。
曹垠回过神来,那个池姓的少年已带出了许多人。
侵扰霖州边境已经是狄人的本能。
又杀死一队狄人之后,李树跟在池暮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李树近来春风得意,他娴熟了马术,习得了枪法,面对狄人的时候,再不是春夜里眼神都发抖的青年了。
相处了大半年,他与其他人一样,对池暮终于心悦诚服。
但实际上,他刚开始对这年轻的郎君感观十分复杂,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教授之义,却又畏惧他果决的杀伐。
明明李树比他还年长两岁,却总不自觉感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压迫感。但李树这人性子爱热闹,哪怕是有些憷池暮,却还是喜欢贴着他说话。
“我说,这狄人可真够烦的,哎,池小郎,你最近有时间写信嘛……”
李树知道,这洛都来的郎君有一个心上人,她的信辗转山水而来,那个时候,是池暮最似一个寻常少年的时候。
李树便时不时起个由头,揶揄几句,拉近一下与未来上峰的距离——
玄衣的青年骤然回身,李树一愣,便见雪色的雁翎枪高起,他慌了:“不好意思池小郎,我不……”
玩笑还是不能总开啊……李树恍恍惚惚地想,瞧,让人生气了。
然而长枪从他身旁擦过,劈开风声,李树听到了重物轰然倒地。
他迟疑着回头,低头看去时,才知道是一个未曾死透的狄人,在他身后挥起了长刀。
李树咽了口唾沫,熟悉的在月色下的恐惧重新涌起。
池暮垂着眼,看着那狄人咽了气。他提着长枪,久久的不语。
祁连山下的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夜夜游荡在边境,在草原上生生不息。
宣朝的岁贡,还能填平他们的贪心吗?
直到李树为他的沉默所慌张,他才分出神来安抚他。
少年秀静的桃花眼弯了弯,半开玩笑道:“现在有时间了。”
狄人的首级堆起了池暮的战功,背负的长枪则在边境造就了他的声名,曹垠渐渐开始发觉,自己临时起意,却似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这半生,都在宦海中沉浮,最终,接手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霖州。
但池暮却那样年轻,年轻到鬓藏白发的曹垠生出了点别的盼头。
他在某个夜中与这个少年长谈,决意把他的筹码加注到他身上。因为霖州迟早要破的,霖州破,江山焉存?
曹垠想,找个能守的人,多守一守这满目疮痍的霖州。
而洛都的圣人尚不知道,霖州的百姓以为玄枪营的英魂又回到了人间,他俯瞰着他的儿子们的争斗,觉得终于到了划上暂时的句号的时候。
当皇帝允许他的第四个儿子入主东宫时,洛都的冬日也终于来了。
满城寥落的枯叶,平添了森寒的肃杀。
易主的东宫重新又热闹起来,臣子们也松了一口气。御座的皇帝是否是真正的圣人,没有人敢去评说,但他们都知道,他确实是个十分善于弄权持政的上位者,永安侯府的大火与朱雀大街的头颅足以证明。
但这一年就这样匆匆结束,来者不可追,宣朝的人很习惯于往前看。
他们开始称呼四皇子为太子,开始准备新年,准备给狄人的岁币,又换得一年勉强的太平。
朝笙在芳汀馆的高处,可以看到朱雀大街上渐渐挂起的灯笼,通明渠水系交错,灯火逐水而逝。
她与池暮阔别几近一年。
他的信转山转水而来。
霖州风土,草原无垠。
他和她说连绵纵横的祁连山,说他如何教授那些比他年长的士兵,也说他在日暮下巡守,驱走前来滋事的狄人。
他脱离了马奴的身份,在边境如鱼得水。
不过也有凶险的时候,狄人向来以嗜杀好战而闻名。
这挥斥长枪的年轻郎君也受过伤,回到营地里,他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展开信纸时,笔尖流淌出的字依然隽秀清正,末尾,仍是端正写下的“问郡主安”。
祁连山下,玄衣的郎君信马由缰,在州牧的默许下,他所教授的骑兵,或者说他所能指挥的人数量已到了千人。
狄人的头颅将他推到了千户的位置。
对于偌大的霖州来说,一个小小的千户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既无出身也无背景的年轻人而言,他在这个位置上,已能向上希图更多东西。
不过,历史的洪流向来轰轰烈烈淌过,大多数人都是洪流里的沙砾。
建昭二十年春,宣朝十四州辞旧迎新,庆贺新岁。
祁连山下,蛰伏了一年的狄人骤然起兵。
彼时,正是洛都最热闹的时候。
上元灯节,辉煌的灯火映得满城如玉宫。朱雀大街上,游玩的人们摩肩接踵,纷纷的脚步下,早已看不到冬日前的血迹。
昭阳殿中,四皇子坐在太子之位上,率领群臣,姿态谦恭的向皇帝皇后行礼。
腰如春柳的舞姬在靡靡的乐声中起舞,水袖翻转,荡漾出一个繁华的景象。
皇帝坐在最高的位置,俯视着他眼前的妃子、儿子、臣子。
他将他的第四个儿子定为了未来的继承人——但只是暂时的,他抿下一口酒,掩盖住思索的神色。
他仍要让他的儿子们斗,唯有他们各自结党,互相攻讦,他的皇权才会更加稳固……
忽有紊乱而仓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青衣的太监跑了过来,他散乱的呼吸都让乐声变得凌乱起来。
“霖州……狄人打到霖州里头了!”
他高呼,伏跪在地。
皇帝猛然站起,再想不起那些弄权的心术。
曹垠早知道有这样一日。
清冷的白日从祁连山上升起,一年过去了,被供养得越发强大的狄人终于再次亮出了爪牙,边境上的摩擦只是小打小闹。
游荡的狄人只是一群蛮横愚蠢的野兽,但当他们集结成军队时,就拥有让宣朝的士人胆寒的力量。
他们从草原上如蝗虫般席卷而来,打入了霖州。
霖州的士兵不足以守住这座州城,没有骁勇善战的宿将,也无人领导这些士兵去抵抗狄人。
但士兵仍日夜不休,阻止着爬上城墙的源源不断的狄人,抵挡住了第一波进攻,第二波,面对令人胆寒的狄人,他们终于撑不住了。
当狄人如潮水般涌入城内时,等待着霖州人的,又是十几年前相同酷烈的噩梦。
“洛都,可有援军?”
曹垠站在军帐之前,凝神看着来往不绝的伤兵。这些都是霖州人,生于斯长于斯,也终要死于斯。
但为何只有霖州人要这样死?
他身后的军官沉默,最后道:“已传了消息去。”
正月的时候,北地还冷得很,霖州城里点燃无数的烽火,向天穹冲去。
十几年前,霖州督军宿文舟弃城而去,死去的人变作枯骨,宿家的王侯仍是王侯;十几年后,霖州的烈火汹涌,又一次席卷了离不开这儿的人。
“不出一月,霖州可破。”曹垠垂下眼来。
他是个平庸的长官,比起治军,他其实更善农耕,霖州昔年也算北地沃土,他从一个县令当起,治下的郡县年年丰收,算是他最亮眼的政绩。
他也有做出一些努力,比如努力募集足够的士兵,比如,试图找到新的将领——
“霖州不会破。”
一道清寒的声音响起,玄衣的郎君站在乌骓前,望向了曹垠。
曹垠回头,看到了那个极善枪术的青年。
他知道池暮年岁并不大,还未及冠。
再次见他,曹垠发觉这年轻的郎君似乎身形又高大了不少。
池暮也在守军之中,因日夜不休,那双不笑也含情的桃花眼里透着刺骨的寒意。
“池千户。”曹垠唤了声,却发现自己已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他知道这年轻的郎君骁勇善战,若早生十年,未尝不能成为永安侯那样的名将。
但名将的下场大家有目共睹,纵然生逢其时,如今只怕也是皇权下的枯骨。
而且他只有一千兵力。
曹垠摇头,觉得自己做的还是太少。
“纵然你善战,终究不是万人之敌。”他看着池暮,眼神慈蔼,带着劝诫之意。
他当然希望这少年能成为守护霖州的良将,所以他才给予他资源。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火光映照着凛冽的寒枪,在跃动的烈焰中,池暮的声音分外冷静,“州牧,我会守住这里。”
他来此,并不是想做一颗沙砾。
洛都的士人们总想着以“岁币”来换取太平。
事实上,也确实维系了这么多年,至于狄人频繁的扰边,摧毁一两个小镇,在整体的安稳面前就微不足道了。
但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宣朝的士人们以为他们会遵守约定,在纳了岁币后退守草原,但草原已为他们纵横驰骋,自然会希图更多。
洛都欢庆元夕时,霖州早没了过年的气氛,有一队骑兵,在夜色中离开了沉闷绝望的霖州,头也不回的往草原而去。
砚白从未这样恣意的疾驰过,氤氲的雾气中,他们熟练地绕开狄人前驻的营地,渡过草原山蜿蜒的河流,日夜的巡守并非只是为了赶走游荡侵扰的狄人,这片草原最终也为池暮所熟悉。
李树等人与池暮奔袭百余里,并不知道他们的将领要做什么,越深入便越靠近狄人的后方。
潜移默化下来的信服使他们下意识的追随了他。人人都说霖州要破,可总有人还守在这儿。
很多年后,李树最终也从一个握刀都手抖的菜鸟新兵成了镇守一方的宿将,军中都知他枪法凌厉,能破万敌。但其实对于李树而言,他所能见识的最高的武力,其实来自很多年前,同他一样年轻的燕昭烈帝。
狄人们想象不到,自玄枪营之后,一味防守的宣朝人于夜中奇袭了他们的后方,那里水草丰茂,存储着他们行军的粮草。
洛都,昭阳殿。
“为何会入霖州!”皇帝怒不可遏,“岁币不是已经给了吗?!”
他再也维持不住运筹帷幄的模样。
那是狄人,是十几年前就曾破霖州的狄人,是让他们宿家的皇帝缩头缩脑的狄人。
乐声早已停止。
青衣的太监抖着声音,战战兢兢面对皇帝的怒火,比之遥远的狄人,他更怕这位君王。
“因说,岁币……比往年少了。”
座中,户部尚书的神情都扭曲起来,岁币一年比一年纳得多,怎么可能会少?
皇帝也知道。
他神情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然而情绪却冷静了下来,看向颤抖的青衣太监。
来势汹汹,归根结底,还是要钱帛。
要钱就好办了。绪州、青州极度富庶,每年缴纳到朝廷的金银数不胜数。
若说霖州给了洛都太平,那绪青二州就供养出一个富庶的洛都。
到底蛮夷,居无定所,不通教化,所求不过钱物。
皇帝甚至松了一口气。
青衣的太监觑他神情,知道圣人的怒火已消,复又开口:“他们还有一个要求——”
“狄人的王庭,要迎娶一位宣朝的嫡公主。”
金杯滚地,发出的声音在寂静压抑的昭阳殿中格外清晰。
宿云秋神情阴沉,死死地看向伏地的青衣太监。
宣朝嫡出的公主,只城阳公主一人而已。

宣朝从未有过和亲的先例。
表面上,是想迎娶公主,实际上,当婚姻相通,血脉相融,就不能再把狄人视之为不同教化的蛮夷,法理之上,他们与宣朝的人开始共通。
且和亲公主的丰厚的嫁妆,将随着岁币,归属于他们的王庭。
在皇帝看来,武将的兵权好不容易归属于他手中,与狄人接壤的边境则是填不完的窟窿,现在,他们提出了新的要求,答应——也未尝不可。
当皇帝点下头,决意求和,放弃援兵于霖州时,冲天的火光燃烧于莽莽苍原,玄甲长枪的少年立于马上,振臂一呼:“随我来!”
那早已锤炼出的千骑骑兵,提枪踏马奔去。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计划,要有精熟的骑兵,要熟悉草原的地形,要有背水一战的决心和万夫莫当的勇气。
当后人从历史上回望这一晚,只会赞叹还很年少的燕昭烈帝或许就是受天命所眷顾,但离开即将陷落的霖州,涉过沉静的长河,来到无边夜色下的草原,池暮确实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
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那个冬夜,他怀着刻骨的恨意,发誓要和金銮殿中的圣人玉石俱焚。
但偏生有一个人救了他,她高高在上,俯下身来看他,却什么都不问。
此后一生,他不止为仇恨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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