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死后男主追悔莫及by伏菽
伏菽  发于:2025年02月12日

关灯
护眼

朝笙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马奴到底还是个太过年少的郎君:“因为我十五岁了。再过三年,我便及笄*,当嫁人。”
可她是位郡主,婚嫁并没有那么自由,更何况嫁娶乃是父母之命,她的父亲是位王爷,娶了新妇后,她依然有一位名义上的“母妃”,因此,她不能一直留在青州。
池暮终于恍然。
龙首渠在她的脚下,月光也揉碎在水中,朝笙忽而笑道:”不过,若不来洛都,如何从曲江里捡起你?”
池暮发现她实在很喜欢逗弄人,譬如对露葵,对宿从笙,又或者是昭文书院里的贵女。
哪怕是救起他的时候。
龙首渠自东流去,他想起曲江冰冷的江水,想起拍在他脸上的尤带暖意的簪子。
他看向她,她今日挽了个单螺髻,发间插了个桃形玛瑙簪,玛瑙下垂出的金珠串成道流苏,看起来极为纤巧精致。
池暮陡然意识到,那日的金簪也是从她如堆云般的发间拔出,所以才带着清晰的暖意。
她的话让池暮不由得思索,她会嫁一个怎样的人?
池暮发觉自己很难想象,她像是没有轮廓的风,高飞,奔放,无拘无束,四四方方的院子如何能让一阵风长久的停留。然而一刻也不曾停息的水声提醒着他,他是如何在冬夜里含着恨意苟活下来——
他有些生硬的挪开了眼,停止了漫无边际的想象,只垂眼看着龙首渠。

第55章 郡主与马奴(9)
暮鼓声咚咚,仿佛是催促。当敲响六百次之后,行人就必须留在坊中,若擅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朝笙想起露葵,觉得还是不要踩着点儿进芳汀馆,不然那丫头准会念叨她许久。
“得回去啦。”
砚白的马蹄在水岸边轻踏,等待着它的主人。
长街上行人已稀,砚白放开了马蹄,尽情地飞驰而去。
平康坊外,锦衣的纨绔们正推推搡搡着离去,纵然年少,却喝得面红耳赤。
宿从笙也喝了一点,呼延明迦的舞跳得好极,只是他好像还没要到能欣赏这般美丽的年纪,一晚上下来,觉得甚是乏味。
狐朋狗友们称赞的金风玉露酒,也不过是普通的桂花酿罢了,他喝了几口,没琢磨出所谓能“胜却人间无数”的好滋味来。
但他不想回家。
陆嘉木酒量最好,喝酒却不上脸,这堆子纨绔里,唯有他神色最清明。他听着暮鼓声,望向胜业坊的方向,知道此时回家恰好来得及。
长街上,忽有四蹄踏雪的乌骓飞奔而过。
这匹马,他的印象实在很深。
而这在洛都的夜中肆无忌惮纵马的人,他也认识。
“乌骓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马。”他轻声道。
宿从笙闻言,借着些末醉意望去,怔然看到了他的姐姐。
她来洛都已有半月,却依然没怎么与他好好说过话。
初次见面是他闹脾气,后来她也没甚见他的意思。父王潜心修道,母妃独居养病,家并不像家。
姐姐是他期待了许多年的亲人,可结果她和他的父王母妃一样,与他隔着疏远的薄膜。
那个小马奴跟在她后面,她偶尔停下踱马等他,似乎是嘲笑他太慢。
她只对一部分人友好。比如她的婢女,比如洛都的女郎。
如今还要算上一个卑贱的马奴。
“你姐姐,仿佛与那马奴关系不错。”陆嘉木淡声道。
宿从笙垂在袖袍里的手微微捏紧,涌上点孩子气的委屈。
其他的纨绔们闻言,酒意上头,大声道:“马奴?堂堂郡主怎么能与马奴交好?”
“阿从,这可不成!你姐姐——嗝——以前在青州,可以跋扈任性,可如今是在洛都。”
“就是!你得帮你姐姐!得教训教训那马奴,叫他晓得尊卑高低。”
他们还只是群十三四岁的小郎君,往日玩耍,也都是彼此可亲的伙伴。然而对待庶民乃至奴仆,洛都的纨绔们会显露出残酷的一面来,他们都不觉得不妥,有的东西,是从血脉里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陆嘉木微微一笑,看着宿从笙眼中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从东楼的高处往下看去,他第一眼就见到了朝笙。她站在冬日的梅花底,神情懒散又随意,有着他从未见过的风情。
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马奴,就宛如白梅上被溅起的一颗泥点子。
他们在夜里告别,各自由家中的奴仆接了回去。
宿从笙上了马车,忍不住又想起朝笙当街纵马的情形。
他还不会骑马,没人教他。
踩着暮鼓声,他回到了永嘉坊。王府朱绿的匾额下,朝笙正把砚白的缰绳交给她的马奴。宿从笙跳下马车,走了过去。
经过他们时,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离得这样近,他才发觉朝笙格外的高挑,他得仰着头同她说话。
“……宿朝笙,你站住。”宿从笙犹豫着开口,他现在不乐意叫她姐姐了。
朝笙有些意外,她微微低头,看着她的便宜弟弟。
——仔细一看,简直是她的性转版,就是矮了点……
“阿弟呀,你回来了。”她倒是不在意宿从笙的别扭,反而声音懒洋洋的唤他,“前些日子真不赶巧,在书院里也未曾碰到过你。”
宿从笙有点委屈,他看得出朝笙眉眼里淡淡的敷衍。
大抵是懒得理自己的弟弟,所以大半个月还不曾想到过见他。
朝笙轻轻拍了拍砚白,池暮接过了她手中的缰绳。两人动作之间,带起一阵熟悉的气息。
宿从笙睁大眼睛:“你们,也喝了桂花酿吗?”
池暮的手微顿,他垂眸,纤长的睫毛像两面小扇。
朝笙这下终于收起了懒散的神情,打量着宿从笙:“怎么?你也去喝了酒?”她露出个笑来,“这般年纪饮酒,仔细长不高。”
空气中突兀响起轻笑声,宿从笙怒火中烧,愤怒看了过去。
朝笙揉着砚白的耳朵,道:“砚白,你刚刚怎么打喷嚏啦?”
“洛都天冷,想必它从青州过来,还没适应。”那小马奴解释。
朝笙长长的喔了一声。
宿从笙忍无可忍,明明——明明就是那马奴没忍住笑。
他恶狠狠地瞪了眼池暮,是比他高了那么点,但还是比姐……比宿朝笙矮!
而且他还是个马奴!
先前陆嘉木等人的话犹在耳畔,他气冲冲地迈过了门槛。

一旦起了念头,下定决心只是个很简单的事情。
宿从笙向来任性,他也并不觉得,欺辱一个马奴会有什么问题。
他的怒气很轻易地转移到了池暮的身上,正如他的朋友所言,堂堂郡主,怎么能和马奴一并?他有着一些天真的残忍,若他的姐姐宁愿亲近对待一个马奴,那他拿马奴撒气有何不可。
纨绔子弟们向来横行无忌,说到做到。
次日到了书院时,陆嘉木瞧着宿从笙轻快的神情,就知道他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早瞧那马奴不顺眼了。”林坚昨天嚷嚷得最大声。
那日,他同人在东楼的窗旁挤来挤去,就为了看这新来的郡主一眼。他性喜玩乐,胸无点墨,只觉得宿从笙的姐姐比平康坊最明艳的胡姬还要美,一双丹凤眼轻抬起时,纵然神情随意,也有万般难言的风情。
只可惜宿从笙与他姐姐关系似乎很一般,他那日原还想跟着他一道去给郡主姐姐打个招呼。
若是揍那马奴一顿,那位郡主也许会怒气冲冲的呵斥他,但只是教训个马奴,他赔个罪,想必便没什么大碍,从此也算是话本子里演的“不打不相识”。
又或者那位郡主所谓的跋扈只是色厉内荏,其实会被他们这群人吓得流眼泪?
林坚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窗外,梅花簌簌而落,马儿踩在落梅上,悠然地踱着步子。
陆嘉木站在窗边,耳旁是纨绔们的话语,他们知晓了宿从笙的不满,三言两语间便决定逃了夫子的课去教训那个马奴。
他目光有意无意看向苑中牵马的瘦削少年,仿佛只是随意望到了纷纷而落的梅花。
墙外,几枝梅花伸出,砚白高大,却也得昂着马首去嗅探梅花。
池暮箕坐在地,看着砚白兴致勃勃地开始嚼好不容易够到的梅花。他想起朝笙昨日提到的梅花糕,北方没有这样的吃食——顾名思义,便是用梅花做的吗?
梅花被砚白毫无章法地摇落,偶有两三朵飘落在他的掌心,耳畔依依稀稀能听到几句苑内夫子的读书声。
读的是“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
谁人不识李太白。他几乎下意识地便接出了后面那句。
在永安侯府里,他常常听着这样的诵读声,他的父亲的枪法了得,然于文墨上则无甚研究,最爱的不过是晨起挥枪舞就,再诵上荡气回肠的一首李太白。
不过,他的父亲自战场上退下后,一身枪法无处可使,到后来,纵是“俱怀逸兴、欲上青天、长风破浪”,都葬于一片火海。
他骤然间从遥远而柔和的回忆里剥离,感觉到自己的软弱来。
忽有散乱的脚步声从远处踏来,砚白支起耳朵,探头看去,口中还不忘嚼几朵梅花。
池暮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那群锦衣的纨绔。
除却宿从笙外,他一个都不认识。为首的那个格外高大,步子却虚浮。洛都的纨绔们过早的在酒色里消磨时间,有些年纪还小,里子却已经空了。
宿从笙在人群之后,目光嫌恶地看向他。
他想,这位小世子其实与他姐姐生得很像,无怪乎他想亲近宿朝笙而厌恶他。
纨绔们常常在洛都兴风作浪,打起架来颇有章法,不由分说,林坚和另一个身材肥壮的冲过去摁住池暮,拳头随即落了下来。
他们不打脸,专挑着膝盖、肋骨下手。
他的父亲也曾教过他一些拳脚功夫,真论起来,他的底子是远胜过这些纨绔的。
他握紧拳,几乎按捺不住要反击,想要鱼死网破——
可梅香飘渺,让他想起了救了他的人——作为一个马奴,当他把拳头砸在洛都这些王侯子弟脸上时,又会给朝笙带来什么麻烦?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知道这位恣意又随性的郡主没有母亲的庇护,又和父亲继母疏远。
何况这些纨绔里,还有她的弟弟,世俗意义上,昌乐王府往后的主人,甚至也是她以后的母家,她嫁人后的依仗。
那点冬夜救起他的恩情驱使着少年松开握紧的拳头,他手心里的几朵梅花早已经被碾碎,而红色的花汁从掌中晕染开。
宿从笙走到了池暮面前,这位小世子看着这马奴被摁住,终于感觉出了口恶气。
一个马奴,如何能反抗洛都的贵族。
池暮垂着头,耳畔是纨绔们冷冰冰的喝骂。
“泥地里打滚的东西,想攀附宣朝的郡主?”
“好,坚哥,再给他一下!”
池暮陡然想起母亲离去前,回头含泪的那一眼。
冬夜的大火再次灼伤着他,宿从笙看不到这马奴眼中晦暗的波涛。
他犹不解气,高高扬起了拳头,其余的纨绔们愈发兴奋,摩拳擦掌,高声呼喊着——
纵是打死了,也无什么大事的。
陆嘉木向来不掺和打架。他出生于世代清贵的文臣世家,武夫行径在他所受的教育里向来是粗鄙不堪的代名词。
但他是纨绔们的军师,他教他们如何玩乐,如何设计欺负人,如何逃脱家里的责难。
洛都的纨绔当然不仅仅只是逃学和在平康坊里招猫逗狗。
纨绔们服宿从笙,是因为他高高在上的门第。
而听从陆嘉木,则是因为他最狡猾聪明。
陆嘉木立在高墙下,梅枝的阴影投射在他雪色的衣袍上,像是白宣上挥洒的几笔水墨丹青。
他觉得差不多了,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清浅的笑。
“行了,别打得……”
别打得太狠,不然,那个看起来便很骄傲的郡主想必轻易释然不得。
话犹未落,一道鞭子破空而来,猛地抽在他脚旁,力道之狠,让人感觉到脚下的泥地都颤了颤。扬起的灰尘飞扬,铺满了他雪色的衣袍,陆嘉木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一道纵深的裂痕在泥地上撕开,刺耳的声响惊得那群纨绔骤然愣住。
谁,谁敢拦他们欺负一个马奴?

第57章 郡主与马奴(11)
陆嘉木缓缓转过脸,薄而浅的阳光落在他身后,高挑的少女站在那儿,神情不见喜怒,那只素色的、他们向来认为只能拈花抚琴的手里,执着一条四尺余的马鞭。
“你们,在做什么?”
果然如陆嘉木那日所听到的一样,是把空山沥春雨的好嗓子。
他张嘴,想好的说辞在口中打转,饶是他巧舌如簧,也没想到朝笙会这样出现。
“宿从笙,你说。”少女声音格外的冷。
在这个时代,奴仆被欺负,对于主人来说,也是一种羞辱。
朝笙走上前来,腰背仍笔直。
宿从笙看向他的姐姐。
她果然生气了,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很开心,那些发泄般的拳头落下去,怒火汹涌冲刷着他,然而激烈的情绪褪去之后,他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可他不想低头,梗着脖子,道:“没什么,看他不顺眼而已。”
话也是实话。
再说,贵族打一个马奴,何须解释。
周围的纨绔也不觉得朝笙的怒火可怕。女子的性情有千种,性子烈的,也不过像爪子利的猫儿,徒增点趣味罢了。世有礼教尊卑,纨绔们在女子面前,向来有恃无恐。
哪怕是城阳,也是借着帝王与太子的威势高高在上。
然而朝笙并不是宣朝的人。
她得到了答案,便不再费口舌。
青州的纨绔打得,没道理洛都的她就要忍耐。
鞭子落下去的时候,纨绔们犹还不可置信,那条马鞭不是什么华而不实的装饰,它修长,坚韧,握在那位郡主的手中时,显得格外的遒劲有力。
纵是冬日里的锦衣厚重,也抽得筋骨生疼。绸缎的面碎裂开,飞出里头白色的鹅羽。
林坚眼睁睁看着鞭子抽来,狠狠飞到了眼前,他条件反射地闭眼。向来是林坚欺负他人,陡然间被鞭子抽中,皮开肉绽的疼痛太剧烈,他脑中充血,居然晕了过去。
宿从笙都呆住了,然而鞭子一甩,缠着他的脚狠狠往前抽去,他和那个马奴一样,狼狈地跌倒在地。
锦靴脱落,打了个滚,混在了泥地的灰尘里。他的脚露在空气中,冷风让他养得很是娇贵的身体都发了个抖。
他看向朝笙,而她眼中连往日的促狭逗弄都没有。那双琉璃似的凤眼冷得惊人,全然不带一丝不忍。
“宿朝笙!”他强撑着,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咬牙切齿,色厉内荏,“你居然为了一个马奴打我!你疯了吗?”
“我是你弟弟!”
宿从笙越说越委屈,痛意太清晰,他能想象到身上会有多少条触目的淤痕,而她神情冷漠而轻蔑,丝毫没有看重他的意思。
他居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所以呢?”朝笙不为所动,她很少被情绪支配。
可那个她从曲江里捡回来的马奴,被人欺辱,满身脏污。
“他是我的马奴。”她看着宿从笙,他似乎终于回神,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是她的马奴,她的所有物,任谁都不能去染指。
他委屈得放声大哭,狼狈不已,他不懂,明明有着一半相同的血脉,她又为何不能把他看作她的弟弟呢?
宿从笙并不明白,原因是他们相同的那一部分来自于宿文舟,而这个人,在十几年前的夜里,任由狄人在他眼前杀死了他的妻子,而他则抛下女儿仓皇逃去。
他们相似的部分反倒让朝笙厌恶。
陆嘉木怔怔地看着朝笙收拾完他们,又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转过了身来。
他对上了这双美丽的眼睛。
他忍不住想走过去,又怕这女孩轻易便看得出他的心思,他自觉自己掩藏得很好,何况,他今日不过隔岸观火,没有一道欺负马奴,甚至在她出现时正想开口阻止——
但朝笙扬起个嘲讽的笑,手中的鞭子落下,划过空气时发出一声急促的鸣声。
“差点忘了。”他于清晰的疼痛中听到那空山新雨般的声音道,“你笑起来可真恶心。”
陆嘉木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常年挂在脸上的笑面。
纨绔们意识到,宿从笙的姐姐确实跋扈无忌,当街打架约莫也不是什么以讹传讹的流言。
那样一双美的手,当得上一句纤素柔荑,可握住了鞭子时,莹白的指节分明,哪里还有他们想象中的脆弱无力。
身上的痛意太明显,这群没受过皮肉之苦的纨绔们疼得直哆嗦。但对上那双含着冰的丹凤眼,他们什么话也不敢骂出来。
宿从笙终于止住了眼泪,他觉得丢人,更觉得心里的委屈无穷无尽,他眼睁睁看着朝笙收起长鞭,转身朝那个马奴走去。
纨绔们难得在同龄的人身上吃这样的大亏。在书院里欺负一个马奴,夫子们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和一个宿姓的郡主闹起来,就不好收场了。
宿从笙尚且被他姐姐打哭,纨绔们只好忍着痛,踉踉跄跄地跑开了,哪里还见先前的威风。
池暮被他们摁倒在地,他仰着面,怔怔看向走到了他面前的朝笙。
他想,又一次了——他浑身狼狈不堪,伤痕累累,此时白日高悬,而她站在他身前,一如那个冬夜时一样垂眼望向他。
“不会还手吗?小马奴。”
梅花开在她的身后,衬得她皎然若皓雪。
风起了,有一朵梅花飘落在她的衣襟,那些压抑着的怒火和恨意缓缓散去,他看向朝笙,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他在呼啸着的北风中听到自己越来越明晰急促的心跳,震耳欲聋。
她樱色的唇瓣开合,说的什么,他全听不见。
朝笙凑了过去,在少年黑黝黝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的倒影。
“傻了呀?”她声音带着些懊恼。
砚白终于不再焦躁,它轻踏马蹄,走过来拱了拱小马奴的头。
池暮终于回过神来。
他听到自己以无比沙哑的声音解释:“郡主……我刚刚没听见。”
朝笙干脆蹲了下来,打量着他的脸,有一道青紫的痕迹从他的脖子上蔓延,小马奴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朝笙耳旁响起好感度的波动,这个在第一面仅仅给她五点好感的小马奴,终于好像开了窍。
可她想起他那幅任人宰割的样子,颇为恨铁不成钢:“怎么不还手?”
他看着朝笙,开口说话的声音很慢:“我不能还手。”
“我是一个马奴,郡主。”
纵有千般意气不平,却不能不顾后果。
背负着家仇、背负着恩情,如何能仅凭心意行事。
“但你是我的马奴。”朝笙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淡声道,“若谁欺负了你,你只管咬回去。”
“小马奴,以后可别再给我丢人了。”
好像之前的懊恼与关心只是短暂的一瞬间,这位郡主轻描淡写给自己找理由,似乎揍了那些纨绔一顿,仅仅只是觉得自己的马奴受欺负会有损她的颜面。
池暮默默地听着她的话,看起来又乖又可怜,半晌,他声音极轻的答:
“好。”

闹了一通,离下学的时候只差半刻钟,朝笙也懒得回去了。
横竖闹出大动静的是那群纨绔,她只是个“受到惊吓”的无助贵女罢了。
小马奴不想连累她,因此瞻前顾后,不过,朝笙清楚得很,那群把脸面看得无比重要的纨绔子弟,并不会说出自己是挨了个女郎的一顿鞭子。
既如此,索性回家去。
芳汀馆里,正打盹的露葵见朝笙回来,犹还不可置信。
“郡主!您怎么刚下学便到了家!”刚上几天书院便早退吗?露葵感到莫大震惊与失望。
朝笙拿捏露葵已很有一套,她慢悠悠道:“没道理我在学堂里念德言容功,露葵你在家中好眠。”
洛都天冷,炭火便烧得格外足,露葵大丫鬟确实发现自己比以往更易犯困,颇有些理亏的哼哼唧唧了几句。
“那我下次陪您去书院嘛……”
“那倒是容后再说。”朝笙任由她上前,褪下她身上的官绿薄比甲,“露葵,去找小荷大夫过来。”
露葵接过织锦面的比甲,闻言有些焦虑:“郡主,您哪儿不舒服吗?”
“不是我。”
抱厦外,小马奴安静地坐在了屋檐下,并没有跟着进里间。
露葵眨眨眼,看到那小马奴坐在青石台阶上,背对着里屋。
她应声,随即便让人去找靳小荷了。
池暮偶尔能听得到屋内的人在说话,声音隔着重重的屏风珠帘,隐隐约约的。
朝笙把他带到了芳汀馆,让他等着,他便这样等着了。
他无意窥听主仆二人的对话,索性把目光看向前方。
芳汀馆内,是和昌乐王府截然不同的景致。小桥流水,海棠孤竹,假山层峦,无处不精巧,大抵是青州的造园手法。
在她心里,想来青州有与洛都截然不同的美,温柔的水乡却养出个格外凛冽骄傲的少女,他回想起初见她的冬夜,好似从第一眼起,他见到的宿朝笙,就是个连发梢就闪着皎然月光的模样。
如雷的心跳声早已经缓缓平稳。
靳小荷一接到消息,就紧赶慢赶地从王府外跑了过来。
“郡主可有什么事?”
池暮看到朝笙已换了身家常的衣服走了出来。
“不是我。”她下巴微抬,“小荷,给他看看伤着哪儿了。”
靳小荷有些意外,怎么又是这小马奴伤着了。
露葵已把偏房收拾了出来,蓝玉并两个小童在里头候着。她引靳小荷过去,又对池暮道:“去里头,小荷大夫给你瞧瞧伤。”
池暮站起来,望向朝笙。
朝笙抱臂立在了廊下,见小马奴这模样,不由得笑道:“去吧。”
那群纨绔下手没个轻重,当解下少年身上的葛衣,池暮背上、肋上十数道青紫的痕迹着实吓了靳小荷一跳。
但她素养极好,镇定地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这个时代的医术还很不发达,麻沸散尚未出现,受了伤便只能生受着。她以为池暮会痛得出声,没想到这小马奴咬着牙,半句痛都没喊。
明明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她估摸着比郡主还要小上一岁。
靳小荷看着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涔涔冷汗,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行了。”她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叮嘱到,“这个月且记得好生养着,每隔一日换一次药。”
池暮坐起来,声音因忍痛而极其低哑:“谢过靳大夫了。”
小童推开了门,浓烈的药味散开。
朝笙望向靳小荷。
“先前让他好好养着……”靳小荷斟酌着开口,“又是火毒,又是寒气,现如今又新伤,仔细以后真留下病根。”
她走到朝笙身边,轻声道:“郡主,原我也不该说,只是您救了他,本是积德的事情,可一边又把人折腾成这样——若老太爷老太太在天有灵,怕也不赞同您如此行事。”
靳小荷与露葵,皆是朝笙在青州的时候,她的外祖为她挑的人,与昌乐王府则没有半点因缘。
因此靳小荷也好,露葵也好,都有时时劝诫这位素以跋扈闻名的郡主的职责在。
靳小荷来时还惴惴,因为她从前有些畏惧这位郡主。
宿朝笙的跋扈她亲眼所见,青州的纨绔皆吃过宿朝笙手中马鞭的苦。
生来就是上位者的人,行事无忌,从来都要少些同理心。
可这位郡主回洛都的途中救了个马奴后,仿佛慢慢有了些人味了。
朝笙默了一瞬,才懒声道:“知道了。”
靳小荷轻轻松了口气,露出个浅淡的笑来,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在一位郡主面前如此放松,连忙敛容。
等到岁末将至时,池暮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砚白有好些日子没去照顾,等他再去牵这马儿时,砚白又露出副傲且骄的模样,并不怎么搭理他。
他难得有些无措,望向在一旁看热闹的朝笙。
她似乎已适应了洛都的冬天,初次见时,还拢着白狐裘,今日,居然是一身利落的薄锦,衬得她格外的清爽。
养病的这些时日,他很少能见到她,听说郡主仍去书院,那些纨绔们果然如她所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
于是池暮对她又有了一点新的认知。
朝笙看够了小马奴的一点窘迫,才道:“今日也不是让你来陪砚白玩的。”
露葵引着一个高大消瘦的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虽算不上魁梧,然而步伐有力,池暮甚至能听到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和他的父亲很像。
他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落在了这个人身上。
走近了,才发觉这人的背上负着一杆长枪。
“草民魏巡,见过郡主。”名唤魏巡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行了个礼。
“魏巡原是金吾卫的枪术教习,后来退了下来。”她看出小马奴的好奇来,开口解释。
此时,两个护卫捧着长匣上前来。是黄花梨木的长匣,长约七尺,池暮感到一丝不可置信,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打开它看看。”
朝笙仍是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
少年伸出了疤痕纵横的手。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杆通体六尺余的长枪,枪尖扁平如梭,寒光冽冽,枪杆粗约三寸余,乌沉木制成,杆尾的铁鐏铸成了梅花的式样。*
只消看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一把能破云劈海的枪。
他想起他的父亲在院中如何挥枪舞就。
池暮握住了这杆枪,他稍一用力,便轻易将长枪举起。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