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死后男主追悔莫及by伏菽
伏菽  发于:2025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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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从笙潜意识里希望这位长姐与他们不同。
他想着青州的风土人情,闻说那儿是江南水泽,然因航运发达,女子也多在外经商,洛都人诟病青州女子抛头露面,满身铜臭,不比洛都贵女,识文断字清润风雅。
他还很年少,对于女子的印象也无非是,若他母亲这般难以亲近的,若其他贵女那般端庄自矜的。
在洛都,连平康坊的舞姬,都讲究着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好像女子天生就该这样。正因如此,塞外来的呼延明迦,跳舞时艳丽大胆,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和其他纨绔们的目光。
他往碧湖走去,偶有几个青衣道童经过,他嫌恶的避开了。他不喜欢那些道士,自诩能长生,到头来也不过是诓骗些黄白之物。但求道已成风尚,他的父王更是沉迷,宿从笙也不过能用年少的叛逆表达一点不满而已。
他绕开往来的仆从,虽然厌恶王府,但宿从笙生于斯长于斯,他知道碧湖旁边的芳汀馆属于他的长姐,也很熟悉那座庭院的位置。
可芳汀馆里,只有一个杏色衣衫的陌生女子在指挥着其余人收拾庭院,看打扮,他猜测应当是个级别很高的婢女。
“那盆青梅摆在西窗下,郡主晨起若看到,心情定然会很好。”
“嗳,蓝玉,过会儿给郡主沏一杯茶,用我们从青州带回来的阳羡雪芽。马厩那儿可不比屋里暖和。”
果然是个管事的婢女。
宿从笙并没有第一眼就看到朝笙,还有些失望。然而听到露葵的话后,他眼神一动。
居然在马厩?
这个锦衣的小少爷来得快,也去得快,他熟练地避开了人群,往芳汀馆之后的马厩跑去。露葵站在廊下,只在余光里看到个小小的人影闪过,她以为是自己坐船坐得太久,还没缓过来。
宿从笙加快了步伐,他往马厩的方向跑去,锦靴踏在落叶上,发出松而细碎的声响。
他听到一阵清亮的笑声,与这沉闷的王府截然不同。宿从笙站在马厩外,这儿相比于王府其他地方巍峨的建筑,显得格外的寻常,脚下枯草泛着黄,蔓延成一条漫长的步道。
有一匹他从未见过的高大骏马立在枯草尽头,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站在那儿,她生就一双和他一样的丹凤眼,却在顾盼生辉间格外的明艳。她搂着那匹乌骓的脖子,笑得十分的开怀。
宿从笙下意识也为她的笑所感染,他在心里确认,这就是他的长姐,她与他的父母、与他所知的其余女子都不同。
可是她的面前,怎么还站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马奴?
池暮耳力极好,几乎是落叶被踏碎的声音刚响起,他就知道来了一个陌生的人。
朝笙却若无所觉,她被小马奴和砚白的互动取悦。
自来了洛都,她还未曾这样笑过。
小马奴知晓自己的身份,只一心一意看着眼前的砚白。
直到朝笙笑够了,倚着砚白站稳,她才看到马厩外站着个锦衣的小郎君,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面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稚气,一双乌黑的丹凤眼,煞是熟悉。
她想,这应该就是她所谓的弟弟了。
宿朝笙自幼长在青州,与昌乐王府的感情十分淡薄。
于是宿从笙看到,原本还在笑着的朝笙看向了他,很快地收起了眼中的愉悦。
“你是谁?如何擅闯到芳汀馆后?”
她居然……还没有认出他!?
她如同洛都其他的贵女一样,远远望向他,戴着端庄自持的冷淡面具。
宿从笙忽然感到莫大的委屈。
再如何心思百转,宿从笙也才十二岁而已。
他想要个和父母不同的家人,对这多年未见的姐姐便怀着莫大期待。可她前一秒在那小马奴面前言笑晏晏,转瞬又收起鲜艳明亮的笑,问他是谁。
宿小世子感到十分的委屈。他也不想解释了。
朝笙话音刚落,便见这便宜弟弟瞬间涨红了脸,一言不发地离去了。走时,还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池暮微微抬眼,这位郡主看着那小郎君愤然跑走,眼底神情散漫。
“真不经逗。”
所以,其实是认识那小郎君的。
她抬手,把玩着砚白的鬃毛,看起来又和冬夜时第一眼一般难以接近了。
池暮因此察觉,她大抵与家人的关系不如何亲近。王府侯门,亲缘淡薄的数不胜数。
池暮也很清楚。
“行啦。”她最后又亲昵的揉了揉砚白的耳朵,宛如在告别,“有些冷了。我再不回去,露葵必然又要唠叨许久。”
“小马奴,砚白就交给你照顾了。”
池暮点点头,朝笙在这时好像才终于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口,却也只是在最后漫不经心扔下一句;“记得找小荷大夫拿几贴药。”
那个随船的医女,名唤靳小荷的。
他应声,恭敬地谢过了这位郡主,而后目送她离去。
比之洛都同龄的女孩,她要格外的高挑一些,池暮知道她年纪约莫大他一两岁,因此他现在也得微微仰脸,才能和她说话。
闻说这位郡主在青州以跋扈张扬而闻名,好鲜衣怒马过长街,或是因常年锻炼的缘故,她腰背格外笔直,明明是锦绣华服,走路时却袅婷寥寥,反而有些果决的英气。
池暮收回眼神,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纱布,砚白似乎因为之前的玩闹有些不好意思,鼻头轻蹭了下他的掌心。
这位郡主,确实很不同。

等到第二日再去上学时,纨绔们发现宿从笙的神情不如何好。
“怎么了?臭着个脸。”有人打趣他,“不开心啊?过会儿逃了岑夫子的课,我们再带你去看呼延明迦。”
“嚯,你昨儿没去看,真真可惜。”
陆嘉木给其余人使了个眼神,看着宿从笙,笑道:“和你姐姐闹了别扭?”
说起宿从笙的姐姐,他们来了兴趣。
青州水远,这些长在四九城里的小郎君们几乎都未曾出过远门,青州是江南烟雨,风月轻舟,还是商贾云集,俗不可耐,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道听途说的印象。
“你姐姐生得如何?”这是好奇外貌的。
“听说青州女子皆从商,曾有人当垆卖酒,皓腕凝霜。”这是读多了话本子了的。
“她和你父王母妃一般?”这是知道昌乐王府些许内辛的。
宿从笙却恼了,大叫:“都不许提她!”
小世子恨恨然道:“我讨厌她。”
对着个小马奴、对着匹马,笑得那样开心。见到他却只是冷冰冰地呵斥,甚至根本不认识他!
其余人与陆嘉木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看来宿从笙与他姐姐不大对付。
在他们这样的王侯大族里,兄弟姐妹间不睦简直稀松平常,更何况,宿从笙和他的姐姐有着不同的母亲。
岑夫子在这时步入了课堂里,他教这些出身贵族的纨绔们不知多少年了,当即沉下了脸,喝止了这群小少爷们。
“在学堂里大喊大叫,成什么体统。”
然而纨绔们向来不把岑夫子当回事,只嬉笑着散开了,没个正形地坐在了各自的书桌前。
岑夫子向来知道洛都纨绔们的习性,一开始还严加管教,后来发现这是把油盐不进的铜豌豆。
再如何不成器,勋贵子弟也能躺在祖先功业上潇洒半生,岑夫子遂也就随他们去了。
如今也不过是走一下形式罢了。呵斥虽无果,夫子的恼意却散完了。他照本宣科,对着《春秋》棒读起来。
宿从笙对于岑夫子口中的“外举不弃仇,内举不失亲”充耳不闻,他坐在窗边,隔着木格窗,能看到院中梅花次第盛开。
洛都的勋贵们所念书的地方叫昭文书院,昭文书院靠近兴庆宫,说是“院”,不如说更像“苑”,苑中花木扶疏,四时景异,有高楼两相望,年轻的郎君在东,而女郎们则在西,洛都之中,唯有品级足够的贵族才能够在此消磨读书岁月。
宣朝的第四任皇帝以公主之位荣登大宝,故虽时移世异,对女子的束缚又渐渐增多,但出身贵族的女孩们在及笄前同样也能在昭文书院里念书。
重重梅花之后,是另一座楼阁,他那自青州回来的姐姐将要在那儿度过及笄前的岁月。
宿从笙现在心里很别扭,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转了过来。
岑夫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氏虽然对这个继女不甚关心,也不想接触,但该做的还是吩咐身旁的嬷嬷去做了。朝笙入昭文书院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
对于女子读书,洛都贵族的看法一向是,虽不能如男儿求取功业,却也能结识人脉。今日同窗,或为禁宫妃嫔、谁家宗妇,年轻时有些手帕交也是不错的。
杨氏而今为昌乐王妃,只觉日子枯闷,是一潭缓慢溺毙人的死水,少女时在昭文书院度过的好时光,则如一场遥远的梦境了。
“她若因进学要添什么,只管去添,开销都走王府的公帐。别让她动她母妃给她留的嫁妆钱。”杨氏看向房中的铜炉,里面燃着她的丈夫亲自炼的安神丹药,白色的烟往上飘起,她只觉得精神都渐渐委顿下来。
嬷嬷应了一声,安排下去了。
朝笙对于念书一事兴趣并不大,她在青州时最爱的是策马扬鞭,青州多水泽长堤,无处不可玩。青州无人拘束她,没道理到了洛都,她自个儿拘着自个儿。
至于宿文舟是否会有意见,其余人如何看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但露葵却很热衷于去昭文书院的事情,她也是高门大宅里长大的丫鬟,知道这尽是贵族的昭文书院说是学堂,不如说是一个微型的官场、名利场。
这些还未出仕、还未成亲的少年少女们背后有着各自的家族,有的人生来就是至交,有的人生来就是政敌,还有的人则需要去结识他以后用得上的人脉。
至于在学院里和某个家世相称的人两心相许,之后央了长辈结秦晋之好的,更是不稀奇了。
“郡主郡主,你说,你会不会在那遇到个模样俊逸的郎君?”她替朝笙斟好一杯阳羡雪芽,颇有些天真地期待,才子佳人,话本子里都这样演。
朝笙托着脸,懒声道:“不若先替我家露葵寻一个。”
露葵直摇头,她向来把朝笙的事作天大的事情对待。
“我若是嫁人了,还怎么陪在郡主身边呀。”
朝笙不答话了,隔着窗,她看到池暮带着砚白从芳汀馆外经过,不过半旬,砚白已十分喜欢她给它找的玩伴。
露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便想起自家郡主在青州时是如何打马游过长堤,如何于闹市中招摇而过,不由得又心有戚戚的叮嘱,她细声央道:“来了洛都,便要如洛都的贵女一般,才好呢。”
唯有规行矩步,端方守礼,才能于洛都贵女中脱颖而出。这世道向来是这般训导女子的。
朝笙随意应了声。她伏在窗边招手,远远逗着砚白,而这马儿却甩了甩修长的尾巴,自跟着池暮慢慢踱走了。
冬日的某个午后,宿从笙在昭文书院中昏昏欲睡,梅花开满了庭院,伴着冷香,恰好入眠。
忽而耳旁一片嘈杂,有人猛地冲到了窗边,动作撞击的力度隔着长长的木案,震醒了冬日正好眠的从世子。
他心头火起,正要看是谁这样不长眼,却发现自己的纨绔兄弟们俱拥了过来。
“别挤哇,坚哥。”“嗬,你怎么不去旁边?”
他们向来爱热闹,宿从笙刚醒,脑子混沌,这下火气也被生生打断了。
院中梅花已是十分盛大的光景,绿萼玉蝶,各展冰姿玉魄。
重重的花枝下,立着个亭亭的人影。她身形高挑,并不显纤弱。衬着这抹英气的,是一副明艳大方的面孔,可见眉如新柳,颜如舜华。她生就一双秋虹似的丹凤眼,自有几分矜冷的风情。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骓跟在她的身旁。有几个女郎好奇这新来的少女,结伴前来寻她说话。
陆嘉木看了许久,忽而转过脸来,看着一脸懵然的宿从笙笑问:“阿从,那便是你的姐姐么?”

第53章 郡主与马奴(7)
纨绔们都知道,宿从笙是他们里头性子最乖张的那一个,偏生陆嘉木天生一张爱笑的狐狸面,狡猾善言,油盐不进,宿从笙对着他,什么脾气都发作不起来。
因此,宿从笙认为他和陆嘉木关系是很不错的。
他闻言,撇撇嘴,道:“是啊。”
一副与朝笙不熟的样子。
可他也忍不住往楼下望去,然而朝笙似乎没有看到他,她站在梅花底下,那几个洛都女郎似乎好奇她与她的乌骓马,朝笙则含笑,落落大方,全然看不出那日对他的冷淡了。
陆嘉木又道:“你姐姐来了,按理你当带她在昭文书院里转转。”他声音不紧不慢,“城阳公主那拨人你也知道,眼高于顶,想必对青州来的人不会如何友好。”
宿从笙下意识的便觉得他说得很对,城阳公主宿云秋也在书院里念书,她是天子最娇宠的女儿,向来是看不上其余人的,他们这群纨绔都在那位公主面前吃过不少苦头,从小到大都不对付。
城阳公主可不是好相与的,但偏生会是他姐姐的同窗。
可是朝笙的冷淡还历历在目,宿从笙一想起来便咬牙切齿,他最终硬邦邦地回道:“再看吧。”
陆嘉木点到为止,他不再说其他话,挪开了眼。
洛都的女孩们是很敏锐的,仅仅只是看到朝笙,就很快地察觉到她的不同来。
未长开的眉眼凛冽动人,又有着这样一匹马。
因着好奇,她们前来探寻。
“先前从未在洛都见过你。”有个蓝衣的少女先开了口,“我叫宋霭,兴平伯府里行五,平时都称我宋五娘的。”她自报家门,打量着这足足比她高了一个脑袋的女孩。
朝笙对小姑娘向来优容,她开口答她,全不似在昌乐侯府里的模样了。
“我是宿朝笙,少时长在青州,前些日子才回的洛都。”
女孩子们互相看了眼,宋霭思索着道:“昌乐王府的世子是……?”她们猜测她的出身。
“唔,约莫是我的弟弟。”不大热络的语气。
宿从笙耳朵尖,闻言脸色更黑了。陆嘉木看他这模样,怕他太恼怒,硬是忍住了笑。
宋霭教养极佳,对洛都的高门更是清楚,昌乐王府确实有位长在青州的郡主。
她微微侧身,道:“既如此,想必郡主第一次来昭文书院,不如我带你转一下。”
朝笙自然无可无不可,抬脚正要离去,忽想起了她的马奴。
她回头,唤等候在角落的池暮过来:“砚白就交给你看着啦,下学时记得领它过来。”她解下马鞭,扔到了小马奴手上,动作十分利落。
宋霭等人自是对那安静顺从的马奴没什么兴趣,只是见此,顺口问道:“郡主是骑马来的?”
朝笙应了个是。女孩子们对视了眼,有些不太赞同的,微微皱眉,想必是觉得这与洛都的纨绔有什么差别。
朝笙不以为意。
池暮牵着砚白,目送着朝笙她们离去。砚白似是不舍,他摸了摸这马儿的脑袋,温声道:“走吧。”
洛都的人都知道这是给王公贵族的子嗣们念学的地方,他了解得还多一点,不过,却从未来过这儿。
在这儿的人皆有高贵的出身,其中身份最显赫的那一撮,大概就是宿氏皇族的人,宿朝笙是皇室中人,但她的父亲只是皇帝的某一个弟弟,没有实权,也拨弄不了洛都的风云。
除却太子之外,皇帝的孩子们也在这儿念书,但皇帝不偏爱除却太子之外的任何儿子,只对太子的胞妹格外有慷慨慈心。
城阳公主宿云秋。
幼时,他远远地见过这位以受宠而闻名的公主。
大概是在他七岁的时候,这位公主闹着来了次永安侯府。
那时的永安侯还是宣朝战功赫赫的将军,他的妹妹则是虽无子却荣宠八年的贵妃。
那还是建昭十一年,彼时皇后都要避贵妃的锋芒,甚至想把女儿宿云秋许给永安侯唯一的嫡子迟诤言。
年幼的宿云秋好奇她未来的驸马,闹着让教养嬷嬷带她来。
听说永安侯夫妇把这生来体弱的嫡子看得和眼珠子一般,堆金砌玉的供养,因常年生病,洛都中人几乎都没见过这位侯府世子。
她可不想嫁给一个病秧子!哪怕是永宁侯府的世子也不成。
可宿云秋来是来了,却也没能见着迟诤言的模样。小丫头在侯府里横冲直撞,吵闹不休,直到她的教养嬷嬷头疼地抓住了这位小公主,陪着笑从永宁侯府悻悻走出。
池暮想起很多年前,他在花园的假山里和人玩捉迷藏。他趴在假山顶上,远远看到了吵闹的城阳,一晃,竟然这么多年。
而如今,侯府已然湮没如灰烬,当年那个吵着要见迟诤言的城阳,自然也再不会提及,被她的父皇亲自下令杀掉的小郎君。
女孩们结伴走在一起,宋霭走在了朝笙的身旁。
宋霭声音徐徐,和她介绍昭文书院。
其余的女孩们大概以宋霭为首,她们在一旁补充,言语巧妙而委婉,时不时问些朝笙在青州的事情。或是好奇,或是有些小小的刻薄。
因洛都是举天下之力供养出的皇城,而青州只是宣朝十四州中的一个,生于洛都长于洛都的人,总是无法不对洛都以外的地方抱些好奇与偏见。
朝笙存着心逗这些心眼儿九曲十八弯的小姑娘,把她在青州的生活稍稍添油加醋了些许。
当街纵马是常事,偶尔也与青州的纨绔们争执,她线条利落的手腕灵巧地转了个圈,比划出个扬鞭的样子。
“若闹将起来,一鞭子便挥了过去。”山雨新沥般的声音自若。
宋霭都有些惊住了。
有个年岁长些的女孩凝眉,开口的声音温婉:“若如郡主这般,想必名声会有碍吧?”
对于这些出身贵族的女孩而言,她们的名声仿佛与家族的脸面息息相关,若行事越了规矩,便会被家族训斥乃至厌弃。洛都里有很多纨绔儿郎,然而张扬跋扈如这些纨绔的女孩,却并没有。
哪怕是城阳公主,仅仅也只是不好相与罢了,当街与纨绔们动手,是从未有过的。
年轻的女孩们并不能思索是否是世道太过束缚她们,反而觉得或许与这新来的郡主日后得保持着距离。若她在洛都仍和在青州乡里一般,坏的,岂不是她们的名声。
已经有人隐隐后悔上前与朝笙攀谈了。
宋霭悄悄觑了眼这位郡主,她眉眼生得凛冽而明艳,并不是时下所推崇的温婉含蓄之美。
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洛都的女子都如此,城阳都不曾这样出格过,从来如此的,才是对的,不是吗?

第54章 郡主与马奴(8)
终于走到了女子念书所在的西楼,女孩们仿佛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寻个由头纷纷散开了,宋霭引朝笙去了处空位,也含着笑走开,并不坐在朝笙的旁边。
她们很谨慎。
朝笙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她本就拿了个跋扈的人设,且实打实不是宣朝的人。小白却替它的宿主委屈,忍不住念叨:“封建主义束缚人……”
是个思想境界很高的傻白甜系统了。
但关于青州长大的郡主如何如何跋扈的消息还是在书院里传开了。
贵女们下意识避开这位郡主,而郎君们则在好奇的同时,又觉得朝笙违反了女子一贯的德行,因此便忍不住把她作谈资。
平康坊的胡姬可以艳丽而大胆,但一位郡主如何能不规行矩步。
有人这样嘲讽,宿从笙听到了,也只是烦躁地走开。
消息传到城阳公主耳边时,她已经称病赖了一旬的学没上。终于来了书院,那往日总围在她身旁的一些高门贵女又簇拥了过来,和这位公主分享着新近的谈资。
“青州果然是乡下地方,说是富庶,人却也俗得很。”
有个少女掩面而笑,轻声道:“可不是,嗳,我听说,她还与男子当街打过架呢。”
“先前见她生得倒好,又是新入学的,从未见过,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神仙人物。”
城阳公主远远看着她的这位堂妹,她与除却太子之外的皇室子女都关系淡薄,皇室嫡出,太子胞妹是她与其他宿家人泾渭分明的君臣之别,对于这没见过面的宿朝笙,她自然没什么回护的心思。
“说起新入学的,前些日子还说永安侯府的那个世子病好了,要来书院念书……”
不知是谁这样不会看脸色,乍然提起了迟诤言。
前段时间,闻说他病好了很多,爱子如命的永安侯夫妇终于打算让这娇贵的嫡子出来见见人,却没想到,秋狩刚过,冬日甫至,永安侯府便以通敌叛国之罪湮没于一场大火。
宿云秋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她看过去,是个刚攀附到她旁边的贵女——好像这女郎的父亲是因抄家永宁侯府立的功,才把爵位提了上来。
她懒声道:“不会说话便别说。永宁侯府若不起火,你当你还能有来书院的资格?”
那女孩脸通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得直掉眼泪。
宿云秋不再看她,其他贵女们也默契地转过眼来,把她排除在外了。
这就是昭文书院。
朝笙看了一天,终于觉得有些索然。下学的时候,她便也没和宋霭她们再结伴。
冬天天黑得早,下学的时间便也早了许多。可天还是眼看着暗了下来,她步履轻快地穿过梅苑,墙外,小马奴和砚白在那等待。
池暮闻到了一阵梅花的冷香袭来,他抬头看了过去,便见这位郡主走了过来。
她似乎并不如何爱上学,见到砚白在外乖乖地等待,立刻露出个笑来。
她接过马鞭,利落地翻身上门,扬长而去——
“走吧,小马奴。”
——喔,原来是对他笑的。
似乎一日的等待也没那么枯燥了。他并不回头看这修建得堪称恢弘的书院,不看高高的楼阁,不看开到墙外的梅花,冷香已然散去。
天黑得早,灯便也亮得早。打马过长街,池暮跟在朝笙身后,流经兴宁、永嘉两坊的龙首渠水声潺潺,往曲江而去。他循着声,看到灯火逐水而逝,而朝笙却驱使着砚白慢了下来。
还未到宵禁的时候,坊市仍亮着。店主们在门外支起摊子,悬烛于上,然而客人却算不得很多。
“不忙回去。”她道。
池暮知道她与昌乐王府的另外三个主人关系很是淡薄,也没甚归属感。
他安静地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洛都人喜吃羊肉,小店里,盆大的碗中盛着碗热腾腾的汤,汤上浮着葱蒜胡椒,底下羊肉炖得软烂,若冬夜喝上一碗,四肢俱都要暖起来。
“小马奴,你是洛都本地人吧?听你官话说得极好。”朝笙好奇地走到了摊子边,冲正在拴马的池暮道。
池暮一愣,官话,其实也不是人人都会说。寻常百姓总带着点口音,而高门大宅连奴仆都是一口雅正的官话。
不过,朝笙似乎没有探寻他出身的意思,只是笑道:“往日你在洛都爱吃什么?”
她只是好奇洛都的吃食而已。
池暮见她并不在意摊子简陋,开口答道:“冬日便是羊肉汤了,佐个胡麻饼,还有酒酿圆子,都是热气腾腾的吃食。”
朝笙落座,示意他也别干站着。
那店家见来了生意,热络得很。朝笙一身不菲的衣衫倒让他踌躇了几分,这样一看出身就很高的客人鲜少来他的小店,店家遂把目光转向了池暮。
“您二位吃些什么?”
朝笙支着脸,并不说话。
池暮道:“来两碗羊肉汤……郡……小姐,您吃得惯吗?”
朝笙想了想,道:“膻了点。”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池暮略略思索,对着有些紧张的店家道:“一碗羊肉汤,再来碗圆子,要桂花馅的。”他想,江南来的人,大抵更爱甜食些。
朝笙果然没意见。
他们俩坐在摊子上,身旁就是通明渠。
池暮揣测,她或许从前也爱逛坊市,因此并不嫌弃这样小而简的店面。
很久以前,他的父亲给他带过一碗这家的羊肉汤,他那会儿刚生了场风寒,他父亲捧着汤进来,笑着说:“一碗热汤下去,风寒也就都去了。”
果真如父亲所言,他出了一身的大汗,缠绵半个冬季的风寒终于散尽。
池暮垂着眼,目光只在羊肉汤上停滞了一瞬,而后舀起了一勺羊肉葱花。
朝笙吃着圆子,发现那汤是桂花米酒酿,有一股软绵甜曛的气息,融在口里,唇齿间都是桂花的香味。
洛都的北风吹起她的鬓发,朝笙咬开一颗圆子,道:“洛都的夜里,可真不热闹。”
“因冬夜太冷,又有宵禁,所以等闲不在外长留。”他解释。
洛都的金吾卫向来以严苛闻名,摊贩们纵是想多做会儿生意,也不敢不尽早收摊,不过平康坊那倒是能笙歌达旦,是所谓风流薮泽之地——但他觉得不必告诉这位郡主这些。
暮鼓声渐起,朝笙看着往来的行人步履匆匆。
“青州的宵禁并不这样严。”也许是喝了点桂花酿,借着酒意,朝笙对着这个长在洛都的小马奴道,“青州也是大大小小的里坊,但青州城内水系纵横,坊和坊之间的界限便没洛都这样分明。”
“到夜里,青州城的舟子泊在水上,尽是些做生意的在招徕客人。卖花的,赁酒的,做梅花糕的,还有翡翠包,糖山芋——总之,实在是很多。”
那是座水系发达的城池。
“水上都是明晃晃的烛火,远远望着,整个青州都似飘在澄金的光上。”
池暮已能从她的几句描述中窥见那儿的繁华与无拘无束。
“郡主,既然您很喜欢青州。”他有些疑惑,“为何还要来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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