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莹见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帘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口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为了积累战斗经验只用灵力相斗,这才表面落入险境。虽说那时她可以用重火一击杀死鬼婴,但也不能怪他好意来救。至于另一件事……
门帘再次垂下,她望了一眼剩下的中衣和外衣,觉得有些苦恼。
算了,慢慢研究吧。
她重新将那件披肩披了起来,从软座上站起,去看刚才声音传来的地方。
只见地板上静静躺着一个灰扑扑的圆球,上面流动着奇奥的纹路。
怪不得那只鬼婴肚子滚得浑圆,原来这就是藏在它肚子里的东西,在它消散之后便掉了出来。
崔莹将那东西拿过来仔细观察,见它普普通通,没有半点灵力环绕的痕迹,蹙眉思索。
帘外忽有一道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我是这儿的衣娘,公子唤我来帮小姐试衣,小姐方便我进来吗?”
崔莹的动作一顿,这衣娘的声音宛如及时雨,听在她耳中平白悦耳了好几倍。
原来她没有说出口的事,连淮已然猜到了,还帮她解了难。她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却不敢再想起刚才那事,连忙将珠子收入储物袋中,对外面道:“快进来吧!”
那衣娘推帘而入,走到她身后,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帮她束好衣带,一边忍不住看向她未被面具遮盖的半边面容,目光中的惊艳越来越盛,不由得赞叹起来。
“小姐真真是天生的美人,我在这见的姑娘多了,也没见过几个能与小姐相比的。也难怪那位公子如此宝贝着,便当你是掌上明珠般,远远看一眼都觉得唐突了,我挑帘子时他还要侧目避嫌。”
崔莹还在想那珠子的奥秘,对她的话听进去了,也如同没听。
鬼婴现身后的攻击力最多不过引气低层,可它最后爆发出的强悍灵力着实诡异,至少相当于筑基期修士。她原本以为这珠子是能储存灵力的,可是她用自己的灵力勾引它吸收时,它却毫无反应……难道是她猜错了?
“那公子哪里都是极好,只是性子有点清冷,跟麒麟神君似的出尘,一点也不像会动情的样子。直到我走到他身边,竟发现他耳根一直是红透的……这样的人,恐怕就是喜欢到骨子里,也还是以礼相待,不会表露半分吧。”
“要我说,小姐也别玩闹得太过,在这帘里待久了,他为人君子不愿唐突,却也是不好受的。”
“什么?”崔莹还在回忆与鬼婴作战的种种细节,听她说了好长一段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她话中的暧昧时,顿时气极,“你为何如此想?”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凉幽幽的。那衣娘莫名感到一股杀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随即又消失不见。
“真是对不住。”衣娘这才猛然意识到面前的娇美姑娘脸皮薄,不可以如此说话,“这里常有心意相通的男女前来相会,我这才脑子直说错了话,真是要咬掉舌头!哎!”
“这里常有男女相会?”崔莹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走,忽然想到了什么,杀意也就冲淡了,“仔细说说呢?”
衣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躲过死劫,依旧用对待贵客的热情说道:“是啊。有些公子小姐背着家里人有了相好,就常借着逛街的名义,在这里偷偷相会呢。”
“不过小姐不要担心,咱们这庄子嘴可严实了。两位贵客一到试衣区,外边的结界就立刻设上了,什么声音都传不出去的,保管私密。”
难怪刚才有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招来怀疑,原来是开了隔音结界。
龙城风气开放,规矩不严,在金陵城就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那衣娘见到她态度缓和,便急着为自己开脱:“刚才那番冒犯话,也是出于一片好意。这几日,常有贵客在试衣间待得久了,一回去便生了场病。可见过度伤身啊。”
她说得感叹,然而崔莹心中想的却仍然是另一回事。
生病……那哪里是因为过度纵情,恐怕是这试衣间里的鬼婴惹出的祸端,沾染了邪气,能不生病吗?
“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当即问道。
那衣娘愣了愣,似乎不知道她为何有如此一问,但还是如实说道:“大约三四天前?”
崔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这么一番话说下来,那套白裙也已然完整地穿在她身上了,并着配饰一同穿戴整齐。
崔莹起身时,那衣娘不自觉地呼吸一窒,就此怔怔失神。
这白衣原本是素静低调的,着在她身上时,却灵动明媚,叫世间万物为之黯然失色。那单一的白色在她身上却能显出无限情韵,神秘多变,清冷又娇媚,让人离不开眼,和低调再也沾不上任何关系。
崔莹没有关注她的眼神,只道:“多谢了。”便挑帘走到屋外。
连淮听到声响抬眸看过来,二人的目光再次交汇,心里都是微微一跳。
方才的场景又蓦地浮现在崔莹脑海,让她脸上没来由地发热,也许是气恼的,也许还有别的什么。
空气里微妙地沉默了一瞬。那衣娘已然识趣地告辞退去了。
崔莹转过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连淮也不约而同地侧过身去,将其余的衣服拿在手上,侧对她轻声道:“方才无意间冒犯,实在抱歉。也是我考虑不周,平日连家女眷出门都带着女侍一起试衣,我习以为常,就没意识到这其中的不方便,害姑娘耽搁了这许多时间。这衣服便由我来付吧。姑娘若觉得合身,也不愿再试,我便去结账。”
有他带头打破沉默,又道歉得如此光明磊落,甚至将她自己的尴尬之处也直接揽过去了,崔莹也就克服心中的异动,当作无事发生。
她将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又将那珠子拿出来给连淮看,“这就是它掉出来的东西。”
连淮将东西接在手里,手中升起一缕灵力。那灵力触到球后立刻消失不见了,灰球上的纹路流转,似乎比之前看着亮了些。
这是被吸收了?
崔莹顿觉得更加奇怪:“我刚才也放出过灵力试探,可是它没有吸收,现在是怎么回事?”
连淮却微微摇头道:“这东西很邪门,吸收的不是灵气,而是修为,而且是引气期以上的修为。”
“原来是这样。”崔莹顿时明白了。怪不得这鬼婴和珠子要放在这贵客往来的地方,除了天赋异禀的散修,这世界上大部分引气期以上的修士都在世家贵族或者大门派里。灵力和鬼气相互冲撞,肚子里有这东西,也难怪鬼婴需要时不时呼气了。
灵气没了可以从外界快速引气入体,可是修为不一样,一旦失去就只能从头练起,吸收修为可以说是恶毒至极。
“能同时拿得出鬼婴和这个东西的人家,恐怕不多吧。”崔莹沉吟道,“而且三四日前才出现,不知和青云剑有什么关系没有。”
连淮淡淡地道:“试试便知。”
白光道道汇聚,如流星拖尾,全都在他的法力催动下,覆盖在球上,氤氲缭绕,雾隐婆娑,如至蓬莱。
光芒停歇的时候,只见那地方又重新出现了一个黑紫的鬼婴,肚皮圆滚滚的包吞着那颗球,张着嘴,往外吐灵气。
崔莹看得愣住。这是又复活了吗?
“是障眼法。”连淮温雅地解释道,“我从你的描述中复刻出了鬼婴的模样,你瞧着还像吗?”
崔莹点头,一时间有些沉默。何止是像,简直出神入化。原来结丹期竟是如此仰之弥高的境界,他就如造物神灵一般,随手便幻化出一片让人瞧不破的天地,叫死物逢生,生物即死。
“无情道不是求真之道吗?为何精通这种法术?”
“历遍虚妄才能求真。”连淮淡淡一笑道,“那幕后之人来时,障法自会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我们走吧。”
崔莹于是与他一起往店门口走去。衣服已换好,再没什么需要耽搁的了。
“姑娘不戴面纱了吗?”连淮忽然问道。
崔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关心这个,回答道:“嗯,我的面纱是黑色的,不搭白衣。”反正她脸上常年戴着半边面具,也没有那么在乎面纱。
连淮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路往门口走去的时候,他却从旁边的帽架上拿下了一顶带着白面纱的斗笠。
柜台前交完账后,那掌柜的妇人甜亮的嗓音响起:“四百二十个灵石已点过了,多谢两位贵客,以后常来啊。”
崔莹听到这天价数字,才注意到连淮竟然没把那些衣服还回去,而是连带斗笠全都买了下来,不由得吓了一跳。
“我都是按照一个大小挑的衣服,白色这套穿着合身,其他的不用试也都穿得上,姑娘不必担心。”连淮接触到她的目光,温声道。
直到此刻,崔莹才明白刚出试衣房时他那句“剩下的不用试了”说的竟然不是有一套穿就够了,而是这个意思!他买这么多送她……她心中罕见地有些茫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那这斗笠呢?”崔莹抬眸看他。
“也是给姑娘的。”连淮低头将斗笠的面纱整好,白纱搭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朦胧中他修长的手指完美得让人恍惚。
他将理顺的斗笠托起,手持帽檐递给崔莹,目光温柔干净,让她心中莫名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滋味。“姑娘戴上再出去吧。”
“但我……为什么需要这个?”崔莹有些疑惑道。
连淮的话语难得地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这才轻声道:“我的掩目之术不能用在除我以外的人身上。”
“所以,姑娘若不戴面纱,恐怕走到哪里都会引许多男修回头,甚至千方百计想打听、接近姑娘。”
崔莹怔住,脑海中竟然有一瞬的空白。原来方才衣娘说的溢美之词,竟不是逢人就说的奉承话吗?
衣娘说过的那些长段的话忽而点点滴滴,全都无比清晰地现于脑海,让她后知后觉地心跳混乱起来。
“他当你是掌上明珠般,远远看一眼都觉得唐突了……”
“我挑帘子时他还要侧目避嫌……”
“那公子跟麒麟神君似的出尘,一点也不像会动情的样子,直到我走到他身边,竟发现……”
那些话越来越生动,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让她感到一种从未感受到过的奇怪情绪,自然而然,却让她捉摸不透。
真是可笑,她记恨他已久,他们分明是怨事难解的仇敌,这衣娘走眼走得也太厉害了。
只是,她从他手中接过斗笠,小心着不与他的指尖相触时,低头的一瞬间又毫无征兆地想到:
方才,他的耳根真的红了吗?
这念头闪过一瞬就立刻让崔莹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她随即想明白了。
她只是好奇如此清冷端正,凡事都从容周全的人,失神起来是如何模样罢了。就是这样。
走出龙城,往东十里就是万剑冢所处的山林。这里地势崎岖,变幻难测,鬼打墙似的,普通人若没有地图连找到入口都难。
两人御剑飞行间,四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
“前面有雾霭迷障,我们下去走吗?”崔莹看了一眼地图说道。
这迷障越往前走越深,其中的灵力越玄奥,很容易让人迷失于其中,从此再也走不出来。因此通常门派走到这里都只能改走陆路。
连淮却道:“姑娘御我的剑过去吧,等到了雾更重的时候再下去,这样快些。”他袖口微扬,那把光泽莹润的剑便自动飞至崔莹足下,将她温柔地托起。
那剑有他结丹期的修为作保,对付眼前强度的迷雾不成困难。
“那你离我近些。”崔莹道。雾霭中视线混沌,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她可不能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连淮仿佛什么心思都能看透,干脆也落足在剑上,就站在她前面,与她共乘,好叫她安心。
这片地形复杂,魔物成群的山林也是东州的边缘,再往外面,就是从没人去过的未知地带了。
周围透明的空气逐渐变得白灰,偶尔有阴紫穿梭。两人刚往前没多久,忽然感觉沉雾中透出凶狠的杀气。
正在此时,十几枚飞镖在雾中突然出现,从四面八方扎向他们二人。
连淮宛若没反应过来似的,依旧御剑前行,只是那剑在飞镖将至时,带着他们二人灵动地拐了几个角度,将所有飞镖都避了过去。
但从外界看来,这就像是他们慌不择路时的一个巧合。
“还不快束手就擒!”一声爆喝宛如惊雷,随着这声音,四面的雾中逐渐显现出一群人形。
来人约有二十个,都是几个头缠青蛇带的彪形大汉,裸露的上半身肌肉盘扎,节节鼓出,宛如龙蛇,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他们将他二人层层围住,每个人都甩出一条厚重的铁锁链,往他们身上席卷而来。
“什么修为?”崔莹踮起脚尖,刻意贴近连淮,在他身后低声问道。
连淮下意识侧身,让开了后心最脆弱的要害,与她稍稍拉开距离。
“三个练气,其他全是锻体。”
崔莹似笑非笑,抽身收回试探。
“那就陪他们玩玩。”她眸底划过一抹让人心颤的亮色,像是寒冷的玄冰上偶尔闪过的一线反射光。
话音刚落,离她最近的铁链就被一抹灵力以及为刁钻的角度撬开了裂缝,随即断开了,掉下云层,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她才引气中期!”一怔过后,那群面容狰狞的大汉从铁链上的波动中感受出来,更加眼放绿光,饿虎扑食般大开手脚。
剩下的铁链如有生命一条条直往她身上打,凶猛残暴,宛如走蛇,张嘴就咬。
崔莹的功力在这些人面前宛如婴儿般不足一提,可是她却有一种极其诡异的能力,总能绝处逢生,竟然在碾压般的群攻之下支撑了数个回合。
她的神识很强。
为首的青脸大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神识强的不可思议,几乎可以碾压筑基期修士。因此常人只看到铁链,而她却能洞察万物规律和动机,瞧到铁链的裂缝在哪里,攻击的空隙在哪里,从而挑准了下手。
连淮眼看着崔莹支撑不住却不停手,知道她这是想趁机拿他们练手,于是应付了几个回合之后才灵力一挥,将她从绝境之中护住道:“各位来者何为?倘若为钱,也不是不能商量一下。”
“你还有和我们商量的份?”开口的人穿着深青色袍子,是练气期强者,“你一个练气期的带着她个累赘,凭什么从这里逃出去?”
“四哥真是天才,傻到会走空路的人果然是没有地图,不知道雾霾迷障的散修!”他身旁的人忍不住笑道,“我们在这里等了半日就逮到了肥羊。瞧他们这身打扮,钱不少,人也有了。”
这话说完,周围众人也都露出了畅快得逞的笑容。
“你们要人做什么?”连淮微微蹙眉,侧身不动声色地遮住了那四哥看向崔莹的冒犯视线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此行重要的目的是什么,何必在事情还没有发生前就互相残杀呢?何况,我们并非散修。”
“这你就不用管了。至于你们身份尊贵嘛,这里群魔乱舞的,谁管得了?”最开始说话的四哥赤裸裸地盯着他们,“我们要你的命,要她的人,不为过吧?”
“四弟!”为首的大汉拧紧了眉头道,“先抓了他们下去再说。”
话音落一下,他们一拥而上,铁链纷飞。连淮与崔莹二人也各自动手,双方顷刻之间又斗成一团。
那四哥仿佛有些不满。“这种贵家小姐我在南蜀那破地方可没见过几个!三哥既然不在乎,便是我的了。”
南蜀。原来是南州八大门派中的腾龙帮,这头上的青蛇倒真是丑的看不出来是龙呢。
崔莹记下了这个名字,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四哥的面庞上,几乎要用眼神把他剁成烂肉。
有些人脑子蠢得不可开交,梦做得倒是挺美。
只是忽然之间,那四哥竟然仗着练气后期极高深的修为,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崔莹面前,出手时的攻击往她腰上去,用心昭然若是。
这一下快得出奇,他的大手转瞬之间就要抓她,以崔莹的灵力在练气期面前根本宛如无物,可是要用火就要暴露。她心中的阴冷和愤恨顿时燃起,让他忽然觉得背上尾骨寒冷发颤,可这只手惯性使然地近了她的盈盈一束的纤腰——
然而那手却忽然被一支轻盈莹润的玉笛压住,顿时像被千吨铁定在了原地,再不能往前半寸。
四哥愕然回头,却看见连淮从遭埋伏期就未起波动的眼眸中,头一回泛起冷然的怒意。
还没等他来得及想明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手臂顿时脱臼,被一层莹光封锁住,软软垂了下去,再也使不上劲。
他的脸顿时扭曲成一团,痛得连叫也叫不出。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留在身上有碍修行,不如废了的好。”连淮淡淡地说道。
崔莹忍不住心中畅快,难得对连淮产生了几分亲近。
只是,四哥那冒犯的眼神确实勾起了她心中的杀意。她从紫金鼎里出来之后就立过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惹她不快,倘若有,她必会百倍奉还。
“我先走一步。”她于是传音入密对连淮说了句,随即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佯装慌乱地喊道,“我们快跑!”
话音刚落,她就从剑上一跃而下,跳入层层迷雾之中。
众人这时才从惊怒中反应过来,顿时都起了杀心。“竟然敢伤我们兄弟,别让他们跑了!”
连淮从崔莹那句语焉不详的话中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回身一拂袖拦了道屏障,也纵身跳了下去,只是有意下落得慢一些。
“快追!”
那群青蛇缠头的大汉立刻俯冲了下去,一边下落,一边用铁链攻击,只是攻势都被连淮接住了。
崔莹估计自己的身影在那群人视线中消失后,便加速往地上坠去,落地后指尖立刻燃起火焰,如滚浪般在四周铺开,随即隐匿不见。
那群人落地的时候依旧面目狰狞,喊打喊杀,只有其中三个练气期的修士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然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爆炸声平地响起。
含着暗红色的阵法腾起,近乎邪门地让他们感到了由心而发的怨气和痛苦,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邪祟在呼唤,一种来自上古的强悍压迫让他们几乎使不出任何反抗。
“结阵!”为首的大汉沉声吼道,全身肌肉鼓出,肤色泛铜,升起的灵气强行冲开他身周的阵法。
他应该是练气上层了,这才能破开半口喘息之地。
而其余人原本已人仰马翻,就快走入心魔之中了,却在他争取的机会中强行从地上爬起,向中团聚成阵。
崔莹坐在树上俯瞰,目光中划过一抹让人发寒的暗色。
然而,正在此时,阵法中忽然又冲出一阵绵长浑厚的灵力,声势之浩大几乎在瞬间就将他们吞没,白光席卷宛如排山,眨眼之间,还没有聚起的阵法就被冲得七零八落,随风散去了。
如此强悍的攻击,就如同神明降下的惩罚,让人完全无力反抗。
他们像是退潮后搁浅等死的鱼,刚才还凶神恶煞,这会儿却已软倒在地,任人宰割,连把弯曲的膝盖放直都做不到。
这场面实在是太令人爽快了。
“师兄真是法力盖世。”崔莹坐在树上,裙摆随风飘荡,随口赞叹,微微笑道。
她好久没有笑过了,这好像还是她从炉中出来后第一次由心而发的笑,也是第一次觉得如此舒畅。
这感觉和她血/屠紫金阁的时候差不多,那时的爽快在报复的人多,烦恼在累不过,而这会儿的爽快胜在报复时甚至不用她动手。
“比不过师妹玲珑聪明。”连淮道。
他们二人都明白,崔莹是先在这里布下了阵法,随后连淮将灵力注入阵法之中,一举拿下。只是这事成得轻松却也让两人都稍有些惊讶,不想他们竟能如此默契。
果然,仇人才最了解彼此吗?
“师兄过谦了。”崔莹从树上一跃而下,白衣飘飘落于她身后,真有一种仙子从天而降之感。
只是这仙子的心恐怕是全黑的。
“你要把他们全杀了?”连淮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
“不然呢?”崔莹反问。
“不先给个机会吗?至少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我们的命。”
显然,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一波埋伏不是针对他们两个设下的,单纯是他们正好遇上了,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草台班子。
这就更奇怪了,劫匪劫财劫色都说的过去,可是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要去劫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的命呢?
“我们是腾龙帮的人!”
他对上崔莹的眼神心中蓦地发凉,原本要说的威胁话不自觉地咽了下去,语气便软了,“……两位仙士不如放了我们,腾龙帮必将倾力厚报。”
仙士是修练者彼此之间最尊敬的称谓,意为祝愿对方修得正果,踏入仙门。他说出这番话,便是讨好之意。
“厚报?”崔莹似笑非笑道,“谁知道你们是报恩还是报仇,何必冒此风险?”
三哥连忙摇了摇头说道:“留着我们对二位尚有用处啊。”
他方脸长颌,青筋暴露,凶神恶煞,可此刻劝地诚恳异常,竟显出几分憨厚。
“仙士恐怕不知,窄天门被一只圣兽把守住了,每个门派必须交出一个练气期的修士或者十个锻体修士才能通过。”
崔莹与连淮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起疑。窄天门是通向万剑冢中心的必经之路,如今竟然被堵死了?
“那只圣兽是什么来历?”连淮问道。
“听说是青灵剑的守灵兽,在地底沉睡了千年,最近因为青云剑即将出世才复苏,于是想要通过吸人修为,尽快恢复功力。”
崔莹顿时想到了那只肚子里藏着法宝的鬼婴。也许幕后之人用此阴损的法门就是为了供养圣兽,然后安然无恙地通过窄天门。
“所以你埋伏我们意图绑架,就是为了找够修士送给圣兽,好让你们门派过去?”
那三哥面露尴尬,脸色有些灰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二位。”
“只是仙士若想进入万剑冢目睹神剑出世,也得经过这处窄天门,单凭二位恐怕交不出那圣兽要求的东西啊。不如放我们回去和帮里的兄弟说一声,待腾龙帮抓到十个锻体期的修士之后,就随着我们一起进去如何?”
“现在已有多少个门派进去了?”连淮问道。
那人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答道:“昆仑一脉进去了大半,阮家与他们前后脚进去。有这西北两大势力带头交人之后,其他门派都不再犹豫,陆续进去了十来个。东州皇室离得近出发晚,估计今天刚进去,连家暂时没有确切的消息,也不知来不来。南州随我们同来的几个门派,就剩我们没进去了。”
“为什么你们是最晚的?”崔莹好奇。
三哥咬了咬牙,目露鄙夷之色。“其他门派直接把自己门里资质不佳的弟子交出去,当然过得快了。大哥说了,我们腾龙帮就算过了时间还抓不满人,也绝不做这种下流事,大不了不去凑这趟热闹了。”
崔莹有些诧异,没想到这群凶神恶煞的匪徒竟然如此讲义气。
“距离神剑出世还有十日,只要在十日内渡过此劫就不成问题,我们马上就要把人抓齐了,还望仙人给我们一个机会。”三哥继续恳求道。
连淮看向崔莹。
崔莹与他对视一瞬,随即转过头道:“你想答应就答应,这么看着我,显得我有多不近人情。”
连淮忍不住笑起来,但这清浅一笑只在他唇角昙花一现,便收了起来。
崔莹于是就来不及为他这笑而生气。不过她还是有些纳闷,别人见她都惊恐敬畏,怎么偏他见了就是这样的反应。
“既然我师妹如此说了,那就留你们一命。”连淮说着手腕微扬,缚仙绳腾空而去,将三哥等三个练气期修士的手脚都松松地绑了起来,可以自由走动,却不能大幅度动作,“烦请三位先将我们带到窄天门,其余人请便。”
言下之意甚是明了。
那三个都知道自己是被当成人质,也只能认下了。三哥于是对着其余人快速吩咐传信等事宜。
在这个档口,崔莹对连淮道:“他们被灵力冲倒在地,半个时辰之内好不了,难道我们要在这等他们恢复?”
连淮刚要说话,忽然顿住,毫无征兆地伸手到她耳畔,似乎是要拂落她发丝上的落叶。
崔莹怎么可能任由他做出这种冒昧亲密的举动,自然侧身避开了,顿时恼怒,想要发作,却觉得这事情来得奇怪。
连淮的手已然放了下来,没有触到她,像是开了一个师门间的亲热玩笑。
“那就趁这个功夫,我陪师妹出去走走?从前师妹不是最喜欢缠着我出来玩了吗?正好此地的魔物厉害却不致命,倘若遇到了,也可以给师妹练练手。”
连淮这话说得温柔自然,仿佛他们真的是一起出来游历的散修,只有崔莹听着这内容才觉得荒谬。
是啊。只有她才能听出其中的荒谬。
她心中微微一跳,看到他在不动声色中转了脚步,顿时明朗。
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那太好了。”她回想了一下连芊芊遇到这样的场景会怎么说,“师兄带路吧。”
他们于是就这样并肩将往外走去,不紧不慢,悠然自在。走了几分钟,他们却连一个低阶魔物也没遇见,为了看上去自然,就只能随意闲聊。
两人没有串过词,聊师门和修行之类的容易露馅,于是就只能聊一些有的没的。
“你上次在纸背后画那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我会回复你吗?”
她说的是他留给她的那封信背后的棋局。
“想到就画上去了,也没再想后面的事。”连淮的声音中显出几分温柔,“我瞧着那纸想多写点什么,只是字句若落得不好便是无意的刀子,惹人不快,终于连一个字也加不上,索性画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