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养蛇去咬同窗,先生就不管吗?
谢无恙似是看出小姑娘心中所想,低声补了一句:“……先生没有规定不准养蛇,先生倘若知道,只会训斥,不会责罚。”
小姑娘忽然又?觉得他其?实没有那么守规矩。
心下更好奇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规矩?在意会不会被先生处罚?”
无涯道人手里的那根竹板,只会唬人,打起来并不太疼,江蘅都上赶着帮她背处罚换灵石呢。
这次谢无恙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不想让师父失望。”
“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只有师父……会对我好。”
无涯学宫进学的机会难得,每个宗门只有一个名额,纪通师兄的年纪也相符,师父却执意把这个名额给了他。
他知道师父送他来这里,是想让他求道于学,致知格物?,所以?他努力?修习念书?,在考核上拔得头筹,为得便是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倘若师父知道他因与同窗斗殴,触犯学宫条例被处罚,一定会很?失望吧……
他不想在师父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所以?一再忍让。
“谢无恙,我相信你,你以?后?肯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剑修,打遍四境无敌手的那种,肯定不会教你师父失望的。”
脆生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谢无恙一愣,朝她看去。
“真的,我没骗你,”
小姑娘神色认真,趴在树上梨涡浅笑,清亮的杏眸亮晶晶地闪动?,额间一抹烬花纹样?如同一点胭脂,俏丽又?别致。脑袋上的绒花一摇一晃,朵朵桃花瓣从她的发包上掉落,徐徐随风飘落,落在他的脚边。
站立在树下的年幼身影呆呆地看着她。
小姑娘弯弯的眉毛轻扬:“当然,我也会成为和我娘亲一样?厉害的人。”
那片记忆花瓣从糜月的手中飘走,她倏然抬头,忽然觉得谢无恙灵府里的这棵桃花树很?眼熟。
似乎就是无涯学宫里,她睡过的那棵歪脖子桃花树?
连树杈延伸出来的那一截形状都一模一样?。
她不确定是不是同一棵,毕竟这世上的桃花树都长得差不多。
但似乎从那日起,他灰蒙蒙的世界里,好像有了颜色。
像是水墨晕染的画卷里,混进了一片粉色花瓣,开始变得富有生机又?鲜艳了起来。
第45章 那场雪下了三天三夜。(……
从?那之后,谢无恙似乎话变得?多?了一些,念书的声音也变得?超大声,时不?时就会把?在旁边打?瞌睡的小?姑娘念到惊醒。
但仅限于对她,对旁人依旧是那幅生人勿扰的模样。
谢无恙每次上完课,他?会把?写好的字帖和?注解给她看。小?姑娘起初并不?想学,但谢无恙拿出“再考不?好,你娘亲又会扣你零花钱”的说辞,小?姑娘觉得?有道理,勉强打?起精神,去看他?手里的注解。
小?姑娘看不?懂,他?就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她讲,而她则教会了谢无恙叠纸青蛙。
那条画在桌案上的楚河汉界,不?知什么时候被蹭掉了。
小?姑娘以为他?俩的关系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但谢无恙依旧不?肯帮她作弊。
秋考时,小?姑娘盯着那如同天书的考卷,咬着笔杆沉思?了半天,最后囫囵地填上了几句谢无恙教过她的注解。
结果成绩公布下来,而她竟然前进了两名,有两个倒霉蛋考得?比她还差。
小?姑娘很?感动,她终于不?是垫底了,她的零花钱有救了。
谢无恙依旧稳居魁首。
看着同桌字迹整齐的考卷,小?姑娘再看看自己乱糟糟一团乱的考卷,莫名有些羞耻感。
在他?偏头望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立马用书本遮住了自己的考卷。
“你比之前有进步。”谢无恙说道。
至少考卷上有字了。
听到他?这似夸奖的话,小?姑娘的羞耻一扫而光,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我娘亲说过,术业有专攻……我念书不?行,但在其他?方面,我一定行!”
文她不?擅长,但武她肯定可以。
谢无恙不?置可否。
“这半块酥饼……是谢礼。”
作为他?帮她解题的报答,小?姑娘很?宝贝地从?脖子上挂着的香囊里,拿出一块酥饼,对半掰开,递给了他?半块。
这次谢无恙没有拒绝,伸手接过来,试着轻咬了一口。
那是他?第一次吃核桃酥饼,口感酥软,有着他?不?习惯的甜味。
但是很?好吃。
在入学宫修习了一年?后,无涯道人开始教授他?们凝结神相。
在教授了他?们要诀之后,给每人都分发?了一张白纸,让他?们用神念将纸张对折叠起。
众学子们窘态百出,有人盯白纸盯得?眼酸流泪,白纸纹丝不?动,有人用神念把?白纸卷得?到处乱飞,硬是折不?起来,有人偷偷用手把?白纸对折,结果被无涯道人一眼识破,吃了一顿竹板炖肉。
小?姑娘盯了那白纸一炷香的时辰,纸上俨然有了一道明?显的折痕。
她咬咬牙,再一使力,那张白纸竟被点燃了起来,灼目耀眼的烬花之火瞬间照亮了半个学宫。
“什么东西着火了!”
“不?对,是糜月凝结出神相了?!”
“她怎么这么快就凝结出神相了,先生不?是才教了我们第一步吗?”
“天哪,好漂亮的莲花,还带着火焰!”
“那不?是莲花,是烬花,”自诩见多?识广的江蘅还给看呆了的孩子们解释,“是烬花宫的烬花。”
小?姑娘欣喜又激动地望着手心里徐徐转动的烬花虚影。
她就知道,娘亲没有骗她,她在别的方面果然很?有天赋!
众人都在围观糜月的烬花之火,没人注意到她旁边的谢无恙眉心紧锁地撑着额头,桌案上的白纸也开始起皱,蜿蜒出一道道折痕。
小?姑娘转过身?,想给谢无恙看看她凝出来的漂亮烬花,然而一扭头,对上的却是一对碧绿渗人的竖瞳。
一条比手臂还粗的玉色白蟒凭空显现,攀在他?的肩头,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变故便在一瞬间发?生。
谢无恙和?小?姑娘坐得?太近了,无涯道人想出手阻止,已是来不?及。
白蛇的瞳仁兴奋地竖直,如同猛兽出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功势,径直咬向旁边的烬花虚影,被啃掉一片花瓣的烬花神相,当场溃散。
小?姑娘痛叫一声,捂着脑袋,脸色惨白地昏倒了。
白蛇神相叼着花瓣,意犹未尽,蟒首还在往小?姑娘的方向靠近。它脑袋往前探伸,身?子却一动不?动,蛇尾像是被人死死拽着地往回拖着,几番争夺,白蟒化作雾气,消散成风。
谢无恙额头冒汗,整个人也站立不?稳,扑倒在桌案上,撞得?书册散落一地。
整个学宫乱作一团。
无涯道人当即宣布放课,立马抱起昏迷的糜月,回殿内为她疗养神识。神识被伤不?是小?事,无涯道人也不?敢托大,第一时间用传音纸鹤叫来了两边的长辈。
“秦不?眠!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弟子,我的月儿若是有什么事,我让你们一起陪葬!”
女子愤怒的话音落,门“砰”地一声被人狠狠摔上。
被骂了一通还吃了闭门羹的秦不?眠从?殿内走出来,他?的眉眼有些失神和?憔悴。他?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继而抬头看向跪在雪地里的徒弟。
廊外白雪纷飞,呵气成雾。
谢无恙穿着单薄的道袍,在皑皑的雪地里,不?知跪了多?久,头顶和?肩上都落了一层薄雪。
“师父,她怎么样了?”见秦不?眠出来,谢无恙焦灼地抬头问。
他?的膝盖因跪的太久,被冻得?麻木,但远不?及他?心里的兵荒马乱,在看到小?姑娘昏倒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手脚生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人还未醒……”
秦不?眠摇头,心里亦有些不?是滋味。
他?方才看见小?姑娘躺在床上,还在不?断地呓语,全身?冒着虚汗。这么小?孩子便要承受神识损伤之痛,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发?生。
“师父,我不?是故意伤她,我无法控制那条白蟒……”
年?幼半大的孩子双手紧握成拳,愧疚地低垂着脑袋,一滴滴热泪滚进雪地里,烫出一粒粒的浅坑。
他?按照先生说的步骤凝出神相,但那白蟒完全不?听他?的使唤,一见小?姑娘的烬花,便被它散发?的气息牢牢吸引,就如同看见了垂涎已久的食物,想要将其一口吞吃入腹。
在察觉到白蟒的念头时,他?竭尽全力以神念相阻,却还是叫那白蟒得?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凝结出的神相吞吃了她的花瓣。
秦不?眠低头看着跪在雪中的徒弟:“为师知道,你尚且年?幼,无法全然掌控神相之力,你非故意为之,不?必过于自责……”
听着师父安慰的话语,谢无恙心里并未好过一点。
他?恨自己,恨他?的神相。
为什么偏偏伤得?是她……
为什么偏偏伤了在这个学宫里唯一对他?释放善意的小?姑娘。
难道,他?所重所念之人,都注定要受他?所累,一个个离开他?吗?
尚且年?幼的孩子抬手擦了擦眼睛,朝着秦不?眠磕了个头,嗓音夹杂着一丝压抑的哭腔:“师父,您毁了我的神相吧。”
这种会伤人害人的神相,不?如毁去。
年?幼的徒弟跪在雪地里哭着求他?毁掉神相,秦不?眠心下动容,抬手拂去他?肩上的薄雪。
“傻孩子,你不?想修道了?神相岂是说毁便毁的。”
“神相并非害人之物,相反,它力量强大,能保护你最珍重之人,就像动用一把?锋利的剑,对外?伤敌,对内伤己。”
“你要学会掌控它,而不?是舍弃它……”
年?幼的孩子依旧紧握双拳,跪伏在雪地里,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
“但无论如何,那小?姑娘到底是因你而神识受伤,我陪你在此处跪到她清醒过来,再给她当面赔罪。”
秦不?眠叹气,心下清楚芷音最疼爱她这个女儿,如今弄出这样的事,远不?是道歉赔罪便能轻易解决的。
“……是,师父。”
茫茫的飞雪里,年?幼的身?影岿然不?动地长跪殿前。
他?跪了三天三夜,那场雪也不?间断地下了整整三日。
积雪快要将他?幼瘦的身?形淹没,谢无恙的面颊已经被冻得?没了一丝血色,睫羽上也沾满了碎雪,几乎把?他?冻成了雪人,秦不?眠陪在他?身?边,身?上的道服亦是落满了一层薄雪。
在他?意志昏沉,神思?恍惚之际。
忽然听到殿里传来女孩微弱的哭声,哭着喊疼,要娘亲抱,伴随着女子心疼的轻哄声,哭声渐轻。
跪立雪中的身?形长松了一口气,继而像是失去了支撑,面朝雪地,似要直直地栽倒过去,被身?侧的秦不?眠一把?扶住了肩膀。
与此同时,殿门从?内打?开,谢无恙勉力地抬起落满碎雪的睫羽,看到一截女子的裙摆从?殿内走出,下了台阶,走到在他?面前停下。
“你就是伤我女儿之人?”嗓音居高?临下,带着明?显的怒火和?冷意。
尚不?等他?回应,强盛的灵力包裹女子五指,伸手便要朝着他?的后脑袭去。
秦不?眠挡在他?面前,拦下了那一掌。
“芷音,你要做什么?”
“我女儿的烬花花瓣被他?的神相吞了,我自要刨开他?的灵府,取回花瓣!”
秦不?眠垂眼看着匍匐在雪地中的孩子,嗓音艰涩:“芷音……他?刚凝出神相识海,灵府还未形成,若是强行打?开他?的灵府,他?会神识崩溃,变成痴傻不?说,连命都未必能保住……”
糜芷音红着眼睛道:“那又如何?难道我女儿就该遭此劫难?少了一片烬花花瓣,她以后修炼之路要难行数倍!”
“……芷音,我是他?师父,出了此事,我难辞其咎,月月她眼下温养神识需要什么灵丹药材,无论花多?少灵石,无论有多?难寻,我会极尽全力寻来,”
看着她失神心痛的样子,秦不?眠亦是心如刀绞,“还有那片花瓣……我答应你,等无恙长大一些,灵府稳固时,我会入他?的灵府取回花瓣,还给月月。”
糜芷音愤怒:“谁稀罕你那些灵丹灵石,我只?要我女儿神识无缺!你给我让开!”
俩人彼此僵持着,秦不?眠始终挡在谢无恙的身?前,不?肯退让。
“我徒儿并非有意为之,不?至取他?性命……”
“若我一定要取呢?你护得?了你徒儿一时,还能护得?了你徒儿一世?”糜芷音咬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秦不?眠,你胆敢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正在争执的二人都没发?现,快被淹没在雪地里的幼瘦身?影动了动,低垂着头,双手覆上自己的额头。神识的剧痛让他?已经被冻到发?白的脸,一时青白交加,唇瓣被咬出了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淌下来。
一段神识被他?用手被硬生生地从?灵府里撕扯了出来,白蛇的眼里满是惊恐,蛇身?被扯得?扭曲变形,但蛇嘴仍紧紧地叼着那片烬花花瓣,一副宁死也不?肯松口的模样。
“啊!”
白蛇被他?撕扯到濒临蛇首分家,幼小?的身?躯疼得?浑身?抽搐,似是到了能忍受的极限,低吼痛吟了一声,双手垂落,彻底昏死栽倒在雪地之中,白蛇虚影随之溃散。
“……”
糜芷音和?秦不?眠见状一时沉默。
从?灵府中强行撕扯出自己的神识,这痛楚堪比从?体?内取骨,糜芷音有些讶异这孩子能做到这地步。
方才秦不?眠说他?是无意为之,她只?当是推诿之词,没想到他?的神相当真是不?听他?使唤,哪怕自己快被撕扯至溃散,也不?肯吐还出那片花瓣。
这般强行取出,不?仅他?会灵府受创,性命难保,还有极有可能使那白蛇玉石俱焚,发?疯咬伤花瓣,致使月月的花瓣受损,再不?能重补。
或许唯有待他?灵府稳固,以神识探入,才能将花瓣完好无损地取出来……
糜芷音冷静下来,思?忖半晌,抬头问:“秦不?眠,你说的话当真作数?”
“当真,若我食言,你尽可自己动手,我的灵府也随你取刨。”
女子终于松了口,冷冷道:“好,秦不?眠,算我过去欠你的,今日饶了他?。待日后你徒儿长大成人,你若食言不?还花瓣,我照样会杀了他?,取回本来属于月月的东西!”
“另外?,我的女儿不?可能再和?此人同窗共学,让他?滚出无涯学宫!”
谢无恙在无涯学宫只待了一年。
整整一年的?记忆汇集于记忆花瓣,消融于糜月的?指尖,不过是?刹那而已。
糜月立于桃花雨中,消化着这些?属于谢无恙的?记忆,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之色。
她自神识受伤醒来之后?,便再也未见过谢无恙。
她只知他因受罚在雪地里跪了三日,却不知他在殿外?哭成那样,甚至自己动手将神相撕扯了出来。
所以……
那时的?谢无恙,并非故意纵使神相咬了她的?花瓣,而是?因为初次凝结神相,无法掌控力量?
糜月轻咬手指,努力回忆。
她在花瓣被啃晕过去之前,看到?旁边谢无恙紧闭双眼?,满头是?汗,他反常的?模样令她印象深刻。
她以为当?时他是?在努力维持神相,结果竟然是?和他的?神相在抗衡?
……她倒是?从未有过这种体会。
不知道是?不是?烬虚诀心?法特殊的?缘故,她的?烬花完全没有自我的?意识,就像一团听话的?火球,随她取用。
而谢无恙的?那只神相……
糜月抬眸看着懒懒地盘桓在桃花树下,睡得正香的?白蟒。
它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和喜恶,仿佛一条活生生存在的?蟒蛇。
她继而又?想起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
把谢无恙视作仇敌的?这些?年,无论她如何逼着他交手过招时,他似乎从未动用过他的?白蛇神相。
自无涯学宫之后?,她只见过两次他召唤神相。
一次是?在桐花秘境时,他唤出了白蟒,和她一起斩杀了那头看守定元珠的?守境大妖。
第?二次是?去隐剑宗山下赈灾时,他动用白蟒神相,咬死了那头突然跃出海面袭击她的?鱼怪。
他果真如同秦不眠所说,把神相用作保护的?武器,而非伤人么……
糜月感觉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谢无恙在昏倒在雪地时,秦不眠和她娘亲的?对话,她也从来都?不知情。
他们当?年便约定好等谢无恙成年之后?,便为自己取回花瓣。
只是?后?来……
糜月想到?什么,眉眼?又?渐渐沉了下来。
秦不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他或许一开始,只是?随口允诺,根本没想入他宝贝徒弟的?灵府取回她的?花瓣,后?来才会对她娘亲下此?毒手……
糜月摇摇头,摒去脑中杂乱的?想法,直视前方?的?桃花树,不能被谢无恙的?记忆所困扰,先把花瓣拿到?手才是?最紧要的?。
在通往桃花树的?路上,糜月已经走了近三分之一,无穷无尽的?花瓣被风卷着落在她的?衣襟和衣袖上。
谢无恙离开无涯学宫,回到?隐剑宗,依然像之前一样,日复一日地习剑。除了习剑外?,他也很喜欢看书,无涯学宫里的?书他都?拿回来了,纸张都?被翻得陈旧。
他除了练剑看书,偶尔也会自娱自乐——仅限于用落叶折成了纸青蛙,一个?人在树下坐着发?呆。
随着年岁渐长,他也跟着师父和师兄们时而外?出除妖,下山济民。
这些?大同小异的?记忆,糜月一扫而过。
她心?道,难怪之前问起谢无恙平日最喜欢做的?事,他能诡异地说出“修炼”二字。
他的?童年都?这般无趣,更别说现在了。
随着糜月的?前进,谢无恙逐渐长大,桃花瓣里闪烁的?记忆场景,忽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参天的?树木上缠绕着无数不在的?藤蔓,于枝桠上凌空垂悬,肆意舒展。层叠的?树叶仿佛织就成密不透风的?翠帷,日光几乎无法穿透这些?树冠,在铺满软绵的?腐叶泥地里落下零星的?斑点,四?周弥漫着浓稠森然的?静意。
这场景……是?在桐花秘境。
“师弟,你?当?真不和我们一起组队吗?这桐花秘境里危机暗藏,你?孤身一人,恐会受伤……”
纪通以及几位和他平日交好的?隐剑宗弟子,面对着少年谢无恙说道。
“抱歉师兄,”
谢无恙一袭雪衣,身量出落得挺拔修长,他此?时刚及弱冠之年,眉眼?仍有些?许尚未褪去青涩的?少年意气,“我要去寻定元珠,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径自前往了树林深处。
“纪通,你?那师弟也太高傲狂妄了,那定元珠哪有那么好拿?”一个?隐剑宗弟子看着谢无恙孤身离去的?背影,颇为不满地皱眉道。
“不过他若真拿到?那定元珠,隐剑宗未来掌门之位会不会就落在他身上了?”
修士们耳聪目明,纪通的?那两位好友不等谢无恙走远,便急着议论起来,像是?故意要说给他听似的?。
“我师弟并非那贪功冒进之人,”纪通摇摇头,“他寻定元珠,是?为了……”
他话说一半,意识到?此?事不可随意对外?人道,于是?闭上嘴却不肯再言。
“当初那无涯学宫的名额本就该给你?,结果却让他去了,可见你?师父更偏爱他,以后?这掌门之位难保不会……”
“说来那名额给了他也是浪费,还不到?一年便被退学回宗了,真不懂掌门为何如此?看重他,不过是?去年在铸剑大会上锻造出一把得神龙认可的?无为剑,依我看,他的?剑道天分也不过如此?……”
纪通蹙眉打断了友人的议论,沉声道:“不必再说了,我师弟的?为人我信得过,我们走吧。”
谢无恙道别纪通等人没多久,又?遇到?了一伙熟人。
江蘅一脸惊奇地看着他:“谢无恙,你?怎么也来了!”
他一拍脑门,有些?沮丧:“完了,有你?和糜月在,那定元珠,我更没戏了。”
听到?这许久未闻的?名字,谢无恙本欲绕开他们的?脚步倏地顿住,扭头问:“你?见到?……糜月了?她人在何处?”
江蘅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她自己一个?人往那边走了,我问她要不要组队,她说她要自己去寻定元珠。”
他此?时发?现谢无恙的?身后?并没有队友,脸上立马换上逢迎的?笑意,和他套近乎道:“谢无恙,你?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和我们组个?队,看在我们曾是?同窗的?份上,弄到?那定元珠卖了灵石,我们和你?可以对半分……”
孰知话还没说完,人便朝着他指的?方?向快步消失了。
“……”
身后?的?弦音宗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江蘅,你?真的?认识他们吗?怎么感觉他们都?和你?不熟的?样子?”
江蘅摸了摸鼻子,转身亦往深林里走去:“今日的?天气真不错哈,很适合狩猎妖兽!”
那弟子抬头看了看头顶茂密不见日光的?树冠。
算了,还是?不要拆穿他了。
谢无恙同糜月一样,涉过泥泞的?沼泽,走过毒瘴之森,闯过桐花阵法。
紧随着她的?脚步,来到?秘境深处的?那片花海。
少女本来在遥望着那颗花海中心?的?定元珠,听到?他的?脚步声,警惕地转过身来。
在对上她视线时,谢无恙呼吸微微停滞了一瞬。
十一年未见,她的?容貌犹如脱胎换骨,已经有些?让他认不出来了,宛如幼嫩的?花苞,历经年岁后?,盛开在了最美的?花期。
褪去了幼时婴儿肥的?脸颊莹润白皙,弯眉恰似春日远山上新抽的?柳芽,圆圆的?杏眼?长成了上翘的?狐狸眼?,眸光潋滟,不经意地转眸间,便流露出妖艳昳丽的?风情。
一袭张扬明艳的?红裙,束带勾勒出曼妙的?腰肢,身上琳琅满目的?银饰,细碎作响。簪尖垂下的?几缕银链,轻晃时摩挲着她如瀑的?青丝,只单单站在那里,便灼目耀眼?,衬得周遭的?花海都?有些?黯淡无光。
她的?容貌与幼时大不一样,但五官和神态又?有些?微妙的?神似,尤其是?额间一点烬花纹样红艳如火,如同他记忆中的?模样。
在少女轻皱了皱眉时,谢无恙才自觉这样盯着人看,有些?冒犯,迅速别开了眼?。
他几度想问她,神识恢复得如何,还疼不疼了。
但在这样的?境遇下,提这件事,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今的?她一定很痛恨自己,师父说,等这次他从桐花秘境回去,便把她的?花瓣从他的?灵府中取出。等到?那时,他似乎才有了和她叙旧的?资格……
时隔多年,少女显然没有认出来他,一脸防备地瞥了瞥他。
“这定元珠你?若要来抢,我们各凭本事,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挡我者,死!”
她也想得到?定元珠。
谢无恙心?下有些?矛盾,但没有犹豫太久,便下了决定。
他转而看向那表面上风平浪静的?花海,提醒她:“这花海似乎有异,还是?谨慎为上。”
话音刚落,背后?的?树丛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少女似是?意识到?再耽搁下去,竞争对手会越来越多,于是?二话不说,径直御风朝那定元珠飞去。
谢无恙担心?她出事,当?即紧追着她飞入花海。
果然,少女在触碰到?定元珠的?刹那,花海变成了如墨的?黑水。黑水凝出一道道怪异的?触手,缠绕住少女的?脚踝,力道极大地把她往水下扯去。
情急之下,谢无恙一把抓住她腰间的?束带,与那黑水角力,提着她往上拉。
“糜月!你?们撑住,我这就来帮你?们!”
来的?那伙人是?弦音宗的?,江蘅大喊一声,当?即从储物袋里取出自己的?本命灵器,手指拨弹琴弦,琴音如同层层扩散的?水波,震得黑水晃动,也震得他们气息翻涌。
本来谢无恙都?快把她给拉上来了,这要命的?琴声弹得他灵气混乱躁动,差点溃散。
被魔音贯耳的?他不敌那黑水之力,与她一同坠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水之中。
黑水之下,是?真正的?幻境深处。
谢无恙在落地之时,瞬间凝结出来灵力光罩,将他和少女都?罩在了里面。
周遭荒芜的?土地里,泥泞的?黑水中,不断诞生出形状不一的?妖鬼,暂时阻隔在了灵力罩之外?。
“糜月,醒醒……”
谢无恙托着她的?后?颈,不停地唤她的?名字。
少女昏迷不醒,无知无觉地倚靠在他的?臂弯里,那些?黑水中包含着能致人昏迷,麻痹神识的?毒性。
而他因为自己特殊的?体质,储物袋里压根从来不带解毒的?丹药。
见状,谢无恙没有犹豫,无为剑的?剑刃干脆利落地划开自己的?掌心?,他一手捏开少女的?下巴,那只流血的?手覆上她的?唇瓣。
血珠一滴滴地沁入她的?口中,柔软的?双唇贴着他的?掌心?,谢无恙感受不到?痛意,反而觉得伤口轻痒,仿佛有许多蚂蚁在爬。
随着能解毒的?鲜血喂入口中,少女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有些?要醒来的?迹象。
她染血的?唇瓣如同抹了艳丽的?口脂,眉头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口中异样的?血腥味,不自觉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谢无恙浑身一抖,如同被烫着般赶紧收回手,托着她的?后?背,把她轻轻放平在了地上。
少年垂眸最后?看了少女两眼?,将脑中纷乱的?绮念赶走,随之起身。他反手握住剑柄,抬眸冷眼?看向那些?围在一起攻击灵罩的?妖鬼,提剑杀了出去。
第47章 谢无恙是真的想死在她手……
无为剑的剑光划破长空,将数只黑水妖鬼被劈成两半,化为淅沥的黑水洒落地面。散落的黑水如同蠕动的爬虫,很快就重新凝聚在一起,生长出更多的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