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虚诀九重境的风景,数千年来,无?人攀上过。
糜月重变回幼崽的身体,怀揣着带领烬花宫成为四境第一宗门的美好夙愿,又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冬日的暖阳晒得她?后背微痒,她?伸手挠完后背,下意识又地床榻边一模,摸了?个空。
少了?一团毛茸茸。
月饼不在。
月饼有时候也会不等糜月起床,自己跑去院子里玩,糜月起初也没有在意。
直到她?起床后,在厅堂、走廊和?庭院里找了?两圈,在它常待的石桌下、树下,连水缸里都找了?,都没发现月饼的身影。
糜月才有些着急了?起来。
不仅月饼不在,大闲人谢无?恙也意外地不在。
空空荡荡的悬海阁里只有她?一个人。
糜月没由来的有点心?慌,继而一层层地往悬海阁楼上找。
她?一个人气喘吁吁地从一层找到六层,每一个书架后面都仔细地看过,没有丝毫月饼留下的踪迹,找到最后,就只剩下顶层的阁楼。
阁楼的屋门虚掩着,那道门缝刚好能钻进月饼的体型。
糜月想到谢无?恙养在阁楼里的那些可?怖的蛇,手心?发凉。
不会吧,月饼不会真的跑到这里面了?吧?
那里面少说?有几十条蛇,月饼一个兔子跑进去,那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啊?
糜月心?下火急火燎,很想进去看看,可?是一想到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蛇,她?就有些腿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没有勇气靠近一步。
忽然间一阵细微的咀嚼声传来,仿佛在大口吞吃食物的声音。
糜月瞬间?脑补出?来,一群阴暗蛇蛇围绕着可怜兔子将它分食的残忍画面,当下就炸毛了?。
啊啊啊月饼!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她?一瞬间?忘了?对蛇的恐惧,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踹开阁楼的门。
同时把小手伸进了储物袋里攥住了?霹雳弹。
糜月紧张地咬着下唇,眼底泛红,闪烁着泪花。
她?想好了?,要是月饼真的遇害,她?就用霹雳弹把这些臭蛇连同谢无?恙的阁楼都炸了?,给她?的月饼陪葬!
然?而当她?踹开门,面前的情?景让糜月的表情?瞬间?凝固。
月饼正蹲在谢无?恙喂蛇的托盘上,两个前爪抱着灵果,大板牙旁若无?人地啃着果肉,桌上、地上散落的都是被它啃得光秃秃的果核。
屋子里的灵蛇们被这只不速之客吓得纷纷躲进匣子里,有几个好奇胆大的,从盒子里探出?半个蛇脑袋,小小的眼睛里闪着大大的疑惑。
从哪里跑出?来的肥兔子,怎么能一口气把它们的午饭全吃了??
窗外冬日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进来,窗台上还有一小撮传音纸鹤消散后的灰烬。
谢无?恙许是喂蛇喂到一半,忽然?被传音纸鹤叫走,窗户和?屋门都还没来及关。
糜月气得上前就拎住月饼的耳朵:“肥兔子,你?怎么这么馋!”
连蛇的灵果也抢!害得她?担惊受怕了?半天。
月饼被她?拎到半空中抖了?抖,前爪抱着的灵果还宁死不松,糜月气得想笑,无?奈把它搂住怀中。
一想到这阁楼里还有许多蛇在阴暗里窥伺,糜月心?里就有些发毛,她?抱着月饼转身想溜时,无?意间?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画像。
上一次来阁楼是夜晚,匣子里的蛇倾巢出?动把她?吓得半死,加上光线昏暗,她?当时觉得这画像中的女子眼熟,但并?未看清楚。
而此时蛇都躲在了?匣子中,窗外透出?明亮的天光,将墙上的画像照映得一览无?遗。
糜月不由得驻足,一双杏眼惊讶地圆睁。
这张画像,画得怎么会是……
一条小青蛇好奇地靠近震惊愣在原地的糜月,吐出?蛇信,发出?一声疑惑的“嘶”。
糜月回过神来,吓得差点蹦起来,如同受惊的兔子抱着月饼撒腿就跑,不忘紧紧带上了?阁楼的屋门。
谢无?恙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正坐在窗边,双手托着脸颊发呆。
他今日被纪通用传音纸鹤叫去了?执事殿,因着糜月前些日子闯入内宗的事,纪通和?几个长老?夜不安枕,在内宗的几个出?入关卡,增派了?不少值守的弟子和?侍从。
纪通认为糜月上回潜入内宗,又在悬海阁附近消失,多半是来抢孩子的,询问他是否要在悬海阁附近在增派些人手,被谢无?恙不喜人多吵闹为由,直接拒绝了?。
纪通寻思,悬海阁三面环海,糜月若是想从悬海阁进入内宗,必定要乘坐灵舟,那样?一定会惊动旁人,但若是从悬海阁逃走,却是有机可?乘,就像上次那回悄无?声息地便消失了?,他都怀疑糜月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能遁地窜海的秘术了?。
但谢无?恙向来喜静,他不愿增派人手,纪通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要是真打起来,能真正和?糜月单打独斗过招的,也只有谢无?恙了?。
糜月有些神思飘忽,也没心?思问谢无?恙去了?哪里,满脑子都是那张画像。
而能让她?如此失态的原因是,那画像上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娘亲,上任烬花宫主糜芷音。
画像上的糜芷音梳着双环发髻,穿着留仙裙,五官容貌画得更为逼真,连眼角泪痣的位置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可?见是很了?解她?娘亲的人,才能画出?如此神韵。
在隐剑宗,她?死对头的阁楼里,竟然?藏着一张她?娘亲的画像。
这件事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糜月皱起眉,难道——
谢无?恙暗恋她?娘亲??
这人不会这么变态吧??
而且好像年岁也对不太上……
她?娘亲去世那年,谢无?恙才二十岁,除了?幼年时在无?涯学宫,他似乎见过她?娘亲一回,之后应当没怎么见过她?娘。
但这事实在古怪,一直到用膳时,小姑娘还是一副欲言又止、时不时用一言难尽的眼神偷瞄谢无?恙。
谢无?恙自然?察觉到,便主动询问:“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小声说?:“方才你?不在,月饼偷溜去阁楼,偷吃了?你?喂蛇的灵果。”
话说?回来,她?倒是第一次见吃果子的蛇,或许之前谢无?恙没骗她?,他养的灵蛇真的不伤人,是吃素的?
“无?妨……”
谢无?恙如是说?,许是走的时候,忘记关严阁楼的门了?。
糜月观察他的表情?,一点都没有被撞破秘密的尴尬,她?实在憋不住了?,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到那阁楼里挂着一幅画像,上面有个很漂亮的女修,你?认识她?吗?”
画像……
谢无?恙沉吟片刻,开口道:“阁楼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我师父的遗物,他神陨后,我一直未曾动过,”
他语气平淡如常,“只有那些灵蛇是我养的。”
什么,那画像竟然?是他师父秦不眠的遗物?
可?为什么秦不眠会有她?娘亲的画像啊?
糜月更加迷惑了?,眉毛紧紧皱成一团。
此事有古怪。
她?还想细问,可?按照月月的年纪,是更不可?能见过上任烬花宫主糜芷音的,她?担心?谢无?恙起疑,只好将这疑问暂且压了?下去。
“你?以后记得把阁楼的门关好,要是月饼跑到里面,被你?那些蛇咬了?怎么办?”糜月用谴责的目光瞥瞥他。
谢无?恙想说?他养得蛇只吃灵果,从不咬人,但上次这么说?过,小姑娘并?不相信,于是只点头应下。
“好。”
“还有,月饼平时最喜欢吃灵果和?灵草,其次爱吃苜蓿草,每三天也要喂它吃一次水果,偶尔吃一次坚果,营养均衡嘛……还有天气好的时候,要多给它梳梳毛,不然?毛发会打结的。”
糜月想到自己就要走了?,有点放心?不下月饼。那兔子跟了?她?两个月,养出?来一身的肥膘,她?担心?自己一走,谢无?恙就把它饿瘦了?。
于是想到什么就碎碎念了?出?来。
谢无?恙听到她?这如同把月饼交托给他临别的叮嘱,微薄的眼皮轻抬,眸光凝在小姑娘的身上:“为何忽然?和?我说?这些?”
被他的目光锁着,糜月心?虚地打了?个磕绊,小手掩饰地摸了?下脸颊:“我的意思是,要是我哪天忘记喂月饼了?,你?要好好喂它。”
面对着谢无?恙审度的目光,糜月不自然?地扯开话题:“对了?,明日是上元节呢,我叫了?夏沥姐姐和?令飞哥哥来一起吃涮锅。”
“涮锅?”
“嗯嗯,是西境花都扶桑那边的习俗,每年上元节,家家户户都要吃,还要猜灯谜行酒令,”小姑娘明亮的杏眼里闪动着期待的神色,“你?也会在的吧?”
她?家乡的习俗么……
谢无?恙点点头,随即不出?意外地在小姑娘的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窃喜。
“那就说?好喽,明晚一起过节。”
小姑娘笑容晏晏,露出?一颗冒尖的虎牙。
谢无?恙心?里已然?有了?预感?,给她?的碗中夹上她?够不到的菜,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悉听尊便。”
第41章 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上。……
隐剑宗对?于自家的铸剑大?会十分?重视,但对?于寻常的民俗节日,便没?那么看?重了。
在上?元节这天,最多在弟子食堂,以十分?优惠的灵石价格给弟子们提供汤圆,就算是过节了。
而烬花宫就特别有节日仪式感,上?元节之前,各个宫殿前就会挂上?花灯,贴上?彩纸,糜月往往会和副宫主们喝到不醉不归,还会给弟子们放两天探亲假。
于是糜月便打着?过节的由?头,在上?元节这日,早早同膳堂的大?厨打好招呼,准备好了木炭和铜锅。
起初她找到膳堂大?厨时,大?厨还一脸为难,说这里没?有西境的铜锅,直到她阔绰地拿出谢无恙的玉牒,划走?两千灵石,大?厨瞬间喜笑颜开,连连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让她吃到正宗的家乡味道。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灵石办不到的事?,鸳鸯铜锅架着?燃烧的炭火,一半清汤一半红油,汤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各色的新?鲜食材洗净切盘,色调鲜艳地摆满了整个紫檀四方桌。
晚些时候,程令飞拎着?两瓶桂花鲜酿,夏沥则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装着?从弟子膳堂里买来的三色汤圆,如约登门。
“我去,真的有铜锅啊,我馋这口馋了好久了……”
程令飞一进屋,看?到热气腾腾的涮锅,眼睛都直了。
记得上?一回吃涮锅,还是在西境扶桑城中的一间客栈,他戴着?半张面罩吃火锅,还被店小二嘲笑多此一举。那顿涮锅还没?吃完,师叔就领回来了小姑娘,把他和师姐都吓了一跳。
所?以当糜月说想?在上?元节这日和他们一起吃涮锅时,程令飞和夏沥都想?着?,这是小姑娘离家的第一个上?元节,一定是想?着?人多热闹,自然都没?有拒绝。
但小姑娘还额外有个要求,想?让他们带两瓶好酒过来,说还要玩猜灯谜行?酒令,程令飞便从他师父那里要来了两瓶桂花酒。
糜月也久违地没?吃到涮锅了,很想?念这一口。
片得薄薄的羔羊肉在沸腾的红油辣锅里滚上?一滚,只需几息便烫熟了,裹着?花椒入口,鲜香麻辣,连身子都暖了起来。
糜月一本满足地咬着?筷子,冬日就该配火锅呀。
那膳堂的大?厨还真是有点东西,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食材,连锅底味道都和西境琼山差不多。
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糜月特意让大?厨做了鸳鸯锅,殊不知在琼山,吃鸳鸯锅是要被笑话的。
谢无恙就只夹清汤里的菜,他的吃相一直都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仿佛吃得是需要细嚼慢咽的茶点,而不是热火朝天的火锅。
糜月默默吐槽,就他这速度要是和副宫主们一起吃火锅,估计也就只能喝个汤底了。
夏沥和她的口味相似,更爱红油锅底,程令飞对?红油锅底跃跃欲试,但他俨然高估了自己吃辣的能力?,吃了几口辣得嘴巴都有些肿了,又改去吃夹清汤锅里的菜。
谢无恙不知是今日没?有食欲,还是嫌弃程令飞把红油带进了清汤锅底,没?吃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糜月怕他吃完会走?,便赶紧拉着?几人一起玩猜灯谜。
小姑娘精心准备了灯谜,要和他们玩,没?有人愿意扫兴。
糜月先出了一道简单的:“千条线,万条线,掉到水里看?不见。”
话音落,程令飞几乎秒答:“是雨啊,这也太?简单了吧?”
糜月继续考夏沥:“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怕火,一边怕风。打一字。”
夏沥略一思索,也答了上?来:“是秋字。”
轮到谢无恙,糜月清清嗓子道:“身披红甲胄,头戴绿凤冠,子孙盈满堂,个个黑脸膛。”
“谜底打一物。”
谢无恙似乎被难住了,沉吟片刻后,不确定地开口:“荔枝?”
“不对?,”糜月伸出小手?指了指铜锅里随着?热水翻腾的花椒,“椒也。”
平时里吃的花椒其实是它的皮,而且是晾晒过后的褐色,很少有人知道花椒皮原本是艳红色的,如同披了层红甲胄,叶子绿如凤冠,籽是黑色的。
“这谜底能是花椒?”
程令飞都惊了,这属实触及到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花椒本就是西境的特产,隐剑宗极少会吃到,更别说知道它果皮长什么样,叶子长什么样,这神仙来了也猜不到啊。
糜月狡黠地笑,小手端起盛满桂花酒液的杯盏,递到谢无恙的面前。
“你猜错了,要罚酒的。”
谢无恙低眸看?了眼那满满一杯的酒,伸手?接过。
见他愿赌服输地拿起酒盏,一饮而尽,糜月笑得更开心了。
计划通。
小姑娘继续拉着他们玩猜灯谜。程令飞和夏沥猜时,她问的都是简单常见的灯谜,偶尔答不上?来,也就是罚一杯酒了事?,然而一轮到谢无恙猜,问得都是很刁钻的、只有西境人才知道的地方灯谜。
程令飞给师叔倒了一杯又一杯,觉得今日自己带来两瓶桂花酒,有一半都要给师叔罚酒了。
糜月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看?出来了,她今日目的十分?明确。
就是要彻底灌醉谢无恙!
糜月搜肠刮肚,把这些年在上?元节,和副宫主们玩过压箱底的陈年灯谜全都拿了出来,直到桌上?的两瓶挂花酒都见了底。
连程令飞都被喝倒在了桌案上?,夏沥把他扶起来,她也喝了好几杯,但看?起来和平时无二,甚至连脸都未红。
“师叔,月月,天色不早,我先带师弟回去了。”
程令飞整个人没?骨头似地靠在夏沥的身上?,若非她撑着?,随时都要秃噜到地上?去。
谢无恙手?撑着?额头,半阖着?眼皮,没?有回应,仿佛亦是醉得不轻,旁边的糜月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夏沥姐姐,你快回去吧,外面天色很黑啦,我会……呃,照顾好你们师叔的。”
小姑娘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夏沥不太?信她能照顾好人,不过师叔虽然看?起来喝醉了,但看?起来比她手?里的那只安分?许多,倒是不用操心。
等到夏沥拖着?程令飞离开悬海阁,糜月打量着?靠在椅子上?的谢无恙,他单手?撑着?额角,眼皮半阖,他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
糜月随即凑近谢无恙,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无恙,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随着?她的小手?轻晃,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眼皮动了动,半阖的睫羽彻底闭了起来,似是当真醉得不省人事?了。
糜月又试探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均匀,像是熟睡的状态。
她心下啧啧,早知道这么容易,当初还给他用什么毒蘑菇,直接灌两杯酒下去,不就万事?大?吉了。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
小姑娘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悬海阁。
今日月亮的位置比上?个月更偏北了一些,但变化不大?,大?体仍在后山的方位,糜月在赶去后山的路上?,还在半道上?碰见了程令飞和夏沥。
此时的程令飞正抱着?夏沥的大?腿不松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师姐啊,以后你当了掌门,可要罩着?我,我不贪心,给我个长老当当就行?,呜呜呜我给你鞍前马后,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夏沥嫌弃得要死,又有些尴尬地环顾周边,还好如今夜深,附近没?有什么弟子在。
她师父如今还好好地做着?掌门,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程令飞,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发酒疯,我就把你吊在树上?晾成咸鱼干。”夏沥揪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呜呜呜师姐,你别生气,我错了呜,你别打我……”
程令飞立马松开她的腿,抱住脑袋,熟练地原地下蹲。
夏沥额头直冒黑线,正欲拉着?他离开,发现他反手?就抱住了身后的一棵大?树,念念有词地哭诉抱怨:“师姐你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不要那么凶啊,虽然我抗揍,但你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师弟,打坏就没?有了啊……”
此时有两个小弟子路过,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夏沥觉得脸都快被他丢尽了,直接把他丢在原地,自己转身走?了。程令飞抱着?树根哭了一会儿,忽然又站起身来,竟要开始解腰间的束带,像是要对?那棵树就地撒尿。
糜月噫了一声,正要举手?捂眼,夏沥忍无可忍地拐回来,一记手?刀记在程令飞的脑后,后者身形摇晃了两下,彻底栽倒在地。
夏沥黑着?脸把两眼冒金星的程令飞拖着?走?了。
“……”
躲在树后暗中看?戏的糜月一时不知该心疼夏沥,还是该心疼程令飞。
她头回见识到这人的酒品还分?多种多样,谢无恙那种的叫不给别人添麻烦独自昏睡型,程令飞这种叫只管自己发疯不管别人死活型。
程令飞的发疯惊动了不少弟子围观,她悄悄从另一侧的小道,绕到了后山。
第二次入地宫,糜月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蛟龙雕像的嘴部和圆月吻合之处,双手?合十,默念口诀,一阵沁人的清风卷过,她再度顺利地进入了地宫内部。
幽暗无声的地下秘宫内。
变回原身的糜月坐在刻有心法?的岩壁前,心如止水地缓缓吐纳灵气。
经过一个月的沉淀,她顺利突破了上?次卡住的小瓶颈,比之前多往下看?了三行?的心经。
越往下修习,糜月越不禁想?感叹烬虚诀的强大?和玄妙。
当今各大?宗门里最主流的心法?是修剑,其次是刀枪棍棒类的武器,而烬虚诀不同,它主修的是神相之力?,所?以也只有烬花宫嫡系一脉,拥有烬花神相的人才能修习。
糜月记得幼时在学?宫时,无涯道人教过他们,每个人因为性格、天赋等因素,凝结出的神相都会不同。比如谢无恙是蛇,夏沥是剑,程令飞是野猪……
而烬花宫的嫡系传人,神相似乎都是一朵烬花,这似乎和烬花宫的血脉传承有关。
烬花神相辅以烬虚诀心法?,会将神相之力?的威能发掘运用到极致,她修炼每精进一层,她烬花神相的威力?也会更进一层。
可惜,她的神识幼年受损,烬花花瓣少了一片,无法?发挥出烬虚诀的最强威力?。
糜月觉得以她残缺的八瓣烬花,能修炼到如此地步,甚至突破到之前历任宫主都未企及的第八重境,已经很厉害了。
糜月依旧在地宫待上?了两个多时辰,才依依不舍地启动阵法?,从秘宫里出来。
少女的身形重新?出现在后山的林中,糜月刚站定,忽然感觉到脚边有东西在动,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一条比手?指稍粗些的小白蛇正游走?在她的身后,她捂住嘴巴,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现在不是冬日么,哪里来的蛇?
这蛇不冬眠的吗?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小白蛇蛇尾一摆,迅速钻进覆着?白雪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糜月缓了缓神,没?有再管那条蛇,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刻意收敛气息,在隐剑宗众多宫殿上?方的夜空中,一边御风飞掠,一边从储物袋里拿出魂音石,毫不犹豫地捏碎了。
她和廖红叶约定的接头地点在悬海阁,隐剑宗的正门难以通行?,她们应当会驾驶灵舟,从海上?绕行?,停在悬海阁后方的海边接应她。
糜月一路小心地避着?人,同时观察着?隐剑宗的布防。
她发现值守在各个殿宇前的侍从数量,比之前明显增多了两倍,倒唯有悬海阁还维持着?原样。
她不禁微蹙起眉,那些侍从修为低下,本不足为惧,但是烦在数量太?多,也有些棘手?。
距离自己人来接应尚需要时间,糜月思索了片刻,又返回了悬海阁。
糜月绕过阶下的侍从,轻手?轻脚地打开窗,一个翻身轻巧地落进阁内。
昏暗寂寥的厅堂里还飘着?淡淡的桂花酒气,烛光如豆,无声摇曳,谢无恙仍坐在那张紫檀椅上?,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似是连身形都未动过。
糜月秀眉轻挑,这人未免醉得也太?死了吧?
她一边无声地走?近他,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倚坐在藤椅上?的男人似毫无所?觉,长指抵在额间,睫羽在俊朗清隽的面容下投出狭长的剪影,薄唇泛着?湿意,脸颊和脖颈处的冷白肤色,因为醉意而泛着?微薄浅淡的粉。
糜月欺近,将手?中的利刃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咽喉和心脏是人身两大?要害,哪怕修为再高,只要伤了这两处,便能一刀毙命,药石难医。
此时的她只要将这匕首轻轻往前一送,这个她曾深恶痛绝的死敌,名满四境的天才剑修,人人敬仰的剑尊,便能在顷刻之间,断了性命。
糜月把匕首在他脖子上?来回比划了两下,终究只是嗤了一声,将刀刃移开。
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比起就这么简单地了结他的性命,她更想?把他揍趴在自己面前,看?着?他对?自己痛哭流涕地求饶。
她拿起他的一只手?腕,匕首的尖刃划过他的掌心,割出一道血痕。
刺目的鲜血涌了出来,她将定元珠放到血痕处滚了两圈。
他这么多年来,都拿着?沾着?她气息的定元珠,如今换她取定元珠,沾上?他的血和气息,才算公平吧?
定元珠被鲜血染红,蕴含的气息瞬间发生了改变,珠子徐徐转动起来,牵引着?她指向她面前宿醉不醒的男修。
糜月用他的袖子将珠子上?残留的血迹擦去,方才满意地将定元珠收了起来。
她垂眸看?着?座椅上?的男人,心道,谢无恙,别以为我是对?你手?下留情,我只是不愿你这么轻易死去。
来日,我必踏平隐剑宗,你欠我的那些帐,我亦会一笔笔同你清算。
糜月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身欲走?时,手?腕处忽然传来一股力?道,被人从身后紧紧攥住。
她惊讶地扭头,对?上?的是一双清沉如寒夜的眼眸。
糜月眼眸诧异地睁大?,这人什?么时候醒的?
那双定定望向她的眼眸清明沉冽,哪里有一丝醺然的醉意。
难道,他一直在装醉?
“糜月……”
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谢无恙神色难辨,紧攥着?她的手腕,嗓音微哑,“你明明能?走,为何又回来,若是要回来杀我,方才又为何不动手?”
糜月心下?一震,这人早就知道她是月月了?
“你根本没有醉,你早就知道了?”
谢无恙没有否认,他的确酒量极差,但今日真正被他喝进口中的只有第一杯酒,一杯酒还不足以?让他不省人事。
他装作宿醉,是想看看小姑娘想要做什?么,在发现她偷溜出悬海阁后?,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过去?。
小姑娘在满月之夜灌醉他,偷溜出门,要么是去?见糜月,要么她自己就是糜月。
谢无恙自知跟过去?,大?概和上次会是一样的结果——糜月以?为他是来阻挠她,大?打出手,惊动隐剑宗的众人,又是一场风波。
而这回,同?样的脱身?之法,她不会再?用第二次。
他一个人悬海阁孤身?坐了两个时辰。
他想,若是小姑娘回来,他还能?再?见到?她,便能?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若是她一去?不回,至少,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而当?糜月的身?形熟稔地翻过窗台,出现在悬海阁时,印证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猜测,月月就是糜月。
他还没来及高兴,糜月便当?着?他的面掏出了匕首。
糜月想杀他,谢无恙一点?都不惊讶,他惊讶的是,那一刀没有落在他的颈间,取他性命,而只是划破了他的手掌。
“所以?你一直都在故意演我?”糜月有一种被他给戏弄了的感觉,恼愤地挣了两下?,完全挣不开。
他的手掌如同?铁钳似得箍着?她,她低声咬牙:“松开!”
这人的演技真是一点?都不比她差!
话说出口时,糜月方觉得自己有点?乌鸦笑猪黑的意味。
她不也是在一直演他么,彼此彼此罢了。
“先前我只是起了疑心,直到?方才见到?你,才确定了此事。”
男人从座椅上起身?,比她高上一个头的高挑挺拔的身?形倾压过来,更让她感受到?一股无声的压迫感。
他不顾掌心的伤,指骨分明的五指紧紧地扣着?少女?纤细的手腕。
掌心的伤口因为用力?而绷得裂口更深,鲜血源源不断地沿着?她的手腕往下?流。
俩人面对而立,仅有咫尺之距,湿润的、粘稠的触感,连空气中都染上了淡淡血腥气,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和桂花酒的气息,让她有些许透不过气。
气氛怪异得可怕。
谢无恙的眼眸在黑夜里泛着?清浅的碎光,锲而不舍地轻声问?:“你还没有回答,方才为何不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