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药,可?是有何不妥?”中年医者见他动作?,心中不免惴惴。
黎金铃却忽而后退半步,少年披着轻纱的脊背触到了姚珍珍的手臂。
这点接触似乎给了他些许慰藉与力量。
“……你且到我跟前来,”他对那中年医者说话,双眉紧蹙,“离那少年远些。”
“他如今身上,有两个魂灵寄宿。”
“咯嚓”一声,是姚珍珍按住了腰间剑柄。
第56章 附身
黎金铃是天生的“神无目”,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之景,他既说此人身上有?两?个灵魂,那便定然?是有?两?个。
可神魂与肉|身从来都是一对一的绑定关?系,姚珍珍与白郁湄的一体?双魂是术法所致,这个显然?只是普通人的男孩,他身上多?出来的另一个魂魄是哪来的?
“……附身妖,”黎金铃的声音压低了,“你的针灸于他无效……他醒了。”
那中年的医者神色顿时一凛,刚想说些身后,脑后便传来一阵劲风!
姚珍珍腰间长剑猝然?出鞘。
黎金铃只感觉到身侧掠过一阵微风——非常轻且快,甚至没有?惊动他衣摆上挂着的那些细碎饰物。
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在脑后,中年医师双腿一软,险些要扑倒在地。
姚珍珍单手横剑,格挡住了向他后脑抓去的一只狰狞利爪。
男孩的脸上仍然?是一片茫然?的神态,眼角还留着未干的泪痕,衣袖下?露出的一双手却已完全兽化,骨骼异常膨大生长,暗红皮毛覆盖其上,掩盖住了其下?弹出的锋利趾爪。
“啧,”姚珍珍手腕一转,剑刃卡住对方扑来利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这下?我们不用再?费心去猜那只豹满混了什么血脉了。”
如此一双利爪,配上其上的赤红斑点?皮毛,正是豹满无疑了,可它又附身在这个男孩身上……附身妖与豹满并非同宗或近亲,至少姚珍珍从未听说过这两?种妖兽竟然?还能相互混血的。
男孩眼见?一击不中,立刻便收手向后急退。
姚珍珍神色不变,提剑就要接着上前,银光一闪,就要压上对方脖颈。
“不!别过来!别过来!”男孩正处在变声期间,音色嘶哑,压着嗓子说话?时还好?,此刻情急,声音便劈了叉,仿佛撕裂。
他的身体?在后退,双手却一边抬起,尖锐的爪尖扣住了自己的喉咙。
男孩显然?是被自己身体?的异变骇住了,即使知道凶器正紧紧抵着自己的要害,依然?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头颅。
“啪嗒”,一点?血迹从他扣紧的利爪间,滴在了地面上。
姚珍珍垂下?了手,剑尖斜抵在地面上。
她停下?了脚步。
附身妖与寻常妖族不同,他们本体?更接近邪灵而不是妖兽,会将神魂分出,寄生在他人身上汲取血肉灵气——被附身妖寄生之人,若是及时救治,是有?很大的概率活下?去的。
她若是出剑,必然?要伤到这个被附身的男孩……这只狡诈的附身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持剑的女子,眼中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恐惧。
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忽然?脱离了控制,但此刻求生的本能让他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别……救救我……”
“让它走,”黎金铃虽然?看不见?如今情状,但只听声音也能猜大概情形,“白姑娘,别冲动。”
“……,”姚珍珍张开了手掌,任由手中长剑顺着重力落在地上,“昭华城中如今到处是追猎妖兽之人,即使我放你离开,你也很难逃脱。”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男孩身下?漆黑影子便如沸腾般翻滚起来,一声低低的笑声从影子中传来。
“我为什么要逃?”影子里的妖兽笑着反问道。
姚珍珍顿时吃了一惊。
反称妖兽者,多?指那些灵智未开,野性难驯的兽类,若能开了灵智,又或者再?进一步修出人身,那便算是脱离桎梏,自此踏上仙途,不能再?称作“兽”。
而这男孩身上的附身妖,竟然?有?如此灵智,能够口出人言!
“你说的对,这城中如今有?这许多?修士……”男孩脚下?影子随着附身妖的话?语而颤抖,五条漆黑的长尾同时舒张舞动,“我吃掉几个,想来也不会如何?”
“……你尽可以试试。”女子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的灵剑已经脱手,浑身似乎全然?不设防。
只需要向前一扑,它的利爪就可以撕开这个女人纤细的脖颈,享用来自修士的温热血肉……
被附身妖控制的男孩沉默片刻,本能中的预警还是压制住了贪婪的食欲,他的身体?向后猛然?一窜,四肢都化作了兽形,接着便以极快的速度攀爬逃窜着离开。
姚珍珍看着他形容狼狈的背影,面色紧绷。
眼见?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躲过一劫的中年医士这才松出一口气。
“多?谢姑娘出手,”他双手合十一躬身,叹气道,“是我学?艺不精,竟未能看出这妖兽的伪装。”
“豹满本性狡诈,附身妖则是只有?本能,这二者本不该有何交集,谁也无法预料到此二者妖兽竟然?能产生混血儿,”黎金铃摇了摇头,“难怪寻常追踪法器无法找到这只豹满……附身妖罕见?,一旦附体?,便难以寻到,不是你的过错。”
“其他死者的尸首都已葬下了吗?”姚珍珍抬手召回灵剑,转头问哪位中年医者。
“还未下?葬,但已收敛完毕,棺椁都在里屋正堂内,他家中本还有?一个孩子,本想着让他好?些再?来处理?……”他说及此处,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黎金铃点?点?头。
“豹满喜食人内脏,而附身妖却喜好?血肉……这些尸首可是只失了体?内脏器?”他一边询问,一边向内走去。
姚珍珍也随着他的步伐一同迈进屋内
入目所见?,正屋中原本摆放的家具物品都已被挪走,正中整整齐齐的摆着四口黑沉沉的棺木,都还未合上棺盖,内里尸体?的肚腹倒是都已缝合完毕,填上了稻草,不至于死?不瞑目。
只是屋内地面与廊柱上,各色喷溅状的血渍污垢未曾得到清理?,大片大片的留着,让人一眼瞧过去便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惨烈。
姚珍珍不由得皱了皱眉。
黎金铃看不见?屋内惨状,此刻倒是神色未变,径直走到一具棺木边,屈尊降贵地伸出一只手,搭在馆内尸体?苍白僵硬的面庞上。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
“……是被人掏心而死?。”他那只接触过尸体?的手还搁在棺木的边缘,若是平时,此时早有?侍从抢着上前来为他擦拭,只可惜姚珍珍只是无动于衷的站在一边,等着听他的下?文?。
黎金铃不由得回头瞪了她一眼,只是相处这几日下?来,他也早清楚这个白郁湄实在是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棒槌,只能自己从腰间抽出软绸擦了擦手指。
“不同宗的妖兽无法相互诞育子嗣,想来那只妖兽的本体?便是只豹满,是被人做了手脚,这才?有?了附身妖的能力。”他下?了结论。
姚珍珍眉梢一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院外喧哗。
似乎是有?几人正在争辩些什么……她本想忽视这声音,却听见?里面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此处本是我先寻到的,你们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那声音尖利而稚嫩,一本正经地说话?时,很有?些小孩装大人的意味,让人忍不住就要发笑。
……当?然?,说话?的也的确是个小孩。
一个背着长剑,穿着雪白童子衫的孩子正双手叉腰,与另外三个年轻的修者争辩着。
姚珍珍拽着黎金铃的袖口,示意对方与自己一同出去。
“是天心阁的罗玉龙,”上次对方来时她正因医嘱而暂时“失明”,未曾见?过他的真容,只听是听得声音,此时不免好?奇心起,“且出去瞧瞧他们是为何事争辩。”
罗玉龙很愤怒。
他今日本是为了追查那只在城中作乱的豹满而来,却没想到被几个年长些的修士所阻拦。
“小弟弟,追查妖兽本是我们此次武试的试题,你如今年岁不足,显然?不能参加仙试,何必以身犯险?”几人中一个黑发蓄须的男子最先开口,他话?说的很客气,但动作却很直接,一个伸手拦在了罗玉龙的身前。
“是啊,小师弟,你的师长是何人?可是与他们失了方向?”几人中唯一的女修见?他生得玉雪可爱,一时恻隐心起,伸手就想捏他的脸颊,一边放柔声音,想要先问出他的师门来。
罗玉龙虽然?年纪小,可是自小便被明德带入天心阁修习,宗门内惯常是没有?所谓长幼尊卑、按资排辈的。
天心阁内皆是天才?,他尤是其中佼佼,向来自视甚高,只对那些比他更强之人有?几分敬畏,眼前这几个,虽然?都是入境的修士,但只观吐纳步伐,便知素日修习怠懒,资质不过平平而已。
这种人,连天心阁的门入不了,此时竟然?还腆着脸要称自己一声“小弟”,甚至还想捏自己的脸?
罗玉龙顿觉十分不快,圆圆的脸蛋随着主人情绪鼓了起来,他肤色生得白皙又细嫩,此刻脸颊看上去就像个刚出炉的米包子一样可口,引得对面女修一阵手痒。
只可惜她伸手揉捏的姿态落了个空。
罗玉龙只脚下?微微一动,便错开了对方的动作,身后剑穗随着他动作摇晃一下?,甩在了他扎起的短髻上。
“谁是你师弟?个个一把?年纪,修的三脚猫功夫,不去勤能补拙,反倒在这里乱攀亲戚,”他的年纪不大,呛人倒是高手,只一句话?就直戳对方痛点?,“明明就是我先找到的豹满踪迹,你们一路尾随而来,技不如人,脸皮倒是厚!”
“噗”姚珍珍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那几个拦门的修士听了他这一番“童言无忌”的羞辱,本就心头火起,此刻又听见?身后笑声,一回头,看见?这个身量单薄的女修正站在屋内,捂着脸,像是嘲笑的样子。
被人看见?自己被一个还不到剑高的小崽子嘲弄,
“我本是好?心与你分说道理?,你这小娃子,如此不知好?歹!”几人中身量最高的男子最先开口,他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衫,头戴同色方巾,鬓发挽起在脑后,本是斯文?的样子,但此刻因为恼怒,脸颊涨的泛红,“便让我替你师长教训你一二!”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决,一把?翠玉长笛受他召唤,凭空出现?在男子掌心,他抬手攥住,却不是要吹奏,而是将这法器当?做了把?戒尺来使用,劈手就要抽向罗玉龙的手臂!
“噗。”姚珍珍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站在她身后的黎金铃没能看到如此滑稽一幕,莫名地抬头看她背影一眼,正要开口结束这场闹剧——
一道凌厉刀光忽而从天而降,力气极大,重重劈在罗玉龙与那持笛男子之间,将那男子伸出的玉笛生生劈成了两?段!
“你要替谁教训他?”持刀的少女扭过头,冷冷开口道。
“你要替谁教训他?”持刀的少女扭过头,冷冷开口道。
一时四下皆寂静,连站在?后面?乐得看热闹的姚珍珍都面?色一顿。
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女身量高大,几?乎与身前男子持平,手持一把直刃环首长刀,刀身厚重,一下劈砍不但斩断了那男子手中?玉笛,还连带着将地面?斩出了一道不浅的沟壑。
持刀少女侧头,姚珍珍这才瞧见她的面?孔,眉眼细长,眼角上挑,显得十分凌厉,五官生得标志,实在?是个风情迥异的霸道美人,只一点美中?不足,她右眼上有一道竖着的伤疤,看得出曾经伤的极深,以至于如今伤疤处皮肉依然狰狞,伤口肌肤泛白?,疤痕横贯过眼瞳,一直蜿蜒到侧脸鬓后。
“大师姐!”罗玉龙忽然开口,语气中?满是欣喜。
这个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男孩一秒变脸,成了个满面?欢欣的稚童,动作熟练的抱住了持刀少女的手臂,“你回来了?怎么样?可是追到了?”
少女回头看他一眼,确认这个总是惹事的小?师弟没受什么伤,声音冷淡的“嗯”了一声,抬手将长刀从地面?上拔了出来。
“你!”那手持玉笛的男子这是才反应过来,又愤怒又心痛地双手捧住了剩下的一半玉笛,“这是我家传的灵宝!你这蛮女,竟如此毁了我的灵宝!”
他出声控诉,本意是让身边同伴为他声讨一二,可他身后几?人却面?面?相觑,都沉默不语。
——他们都是来参加仙试的散修,眼见着罗玉龙穿的不俗,年纪又小?,才想着跟去占些便宜。
可这突然杀出的女修,虽然衣着朴素,可仅仅一刀便将一件上好的法器随意摧折,且刀势如此凌厉,若有千钧,想来修为不俗。
更何况……因着那位剑宗大师姐的缘故,仙门修士凡有向?武之心多选习剑,少有用刀的,刀法如此霸道的妙龄女修,还有脸上这样一道伤疤……
这些散修,因着没有宗族庇佑,日常便都格外留意着四方消息,此刻一见这持刀少女的面?容,便都想起?了传闻中?一个人——
——传闻天心阁今年的首座弟子换了人,上届仙试的魁首明德被新入门的一个女弟子击败,不得不将大师姐的名头让给?了那个女修。
——传闻那新任的天心阁大师姐擅使长刀,性格冷淡,刀法却霸道,极擅长大开大合的劈砍之术,力量极大,常人难抵。来历不详,只知道她脸上有一道纵贯右眼的伤疤,十分醒目。
“……你是天心阁的大师姐?”最终,还是那个最开始想伸手捏罗玉龙脸颊的女修开了口,她竭力维持语调平和,但开口的声调还是忍不住有些发颤。
“是!我们都是天心阁的弟子,这是我们的大师姐朱明月!”罗玉龙拽着少女的衣袖,大声道。
“师姐!那豹满的踪迹本是我先寻到,他们一路尾随不谈,还要出手教训我!”他扯着少女的衣袖就告状,圆圆脸颊上一双杏眼睁得极大,眼睫扑闪,一派天真?可爱。
朱明月却没有被他的样子所?迷惑,只是伸手将自己的衣袖重新抽出挽起?,转身向?身前几?个被她吓住了的修士开了口。
“他说的可是实情?”她的右手还搭在?环首刀的刀柄上,站定的姿态极端正,整个人望上去就如一杆长枪般笔挺。
“嗯……”姚珍珍不由得摸了摸下巴,扭头看向?身后黎金铃,“黎司药,你与天心阁的大弟子,朱明月,可曾相识?”
“……听说过,”黎金铃神色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怎么?又要去招猫逗狗?”
他话一说完,就被姚珍珍抓着脸拧了一下。
“嘶,放手放手,你这蛮女……”
姚珍珍松开手,举起?一只手伸到面?前,手指比划了一下少女持刀站立的身影,眉毛微抬。
“她这个人,”女子放下手,摸了摸下巴,“很有意思。”
“但凡殿下不在?,你一天到晚觉得有意思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黎金铃撇了撇嘴,揉了揉自己终于被解放的脸颊,“你可还记得,自己还欠着天心阁一曲么?”
姚珍珍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当时为了借用天心阁豢养的青鸟把陆哲从弱水中?救出来,燕鸣臻与天心阁达成了交换,用出借凤凰琴做了交换,她还答应要为他们弹奏一次凤凰琴,召唤出琴内妖灵。
两人还在?这边拌嘴,那边朱明月却已经问清了事情经过。
“原来如此,”少女重新将长刀收归入鞘,先回头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罗玉龙,“出言无状,有辱我门声名,玉龙,我今日不罚你,之后你自己回去找明德领罚吧。”
罗玉龙的脸色一下垮了下来,杏眼睁大,不可置信地噔着少女的身影。
朱明月对这个小师弟的变脸视若无睹,她宣判了师弟的处罚,转过头,看向?身前几?个觑着她神色的散修。
少女弯下腰,捡起?了地上半截断掉的碧玉笛,双手将它?捧起?,送到它?原本的主人身前。
“公子的灵器已毁,此事是我一时莽撞所致,若公子想要修复它?,一应花费,我天心阁愿意承担,”她拱手,行了极标准的一个礼,倒吓得对面男子一下手足无措起来,“若不意修复,我也愿意出资,为公子更换一件灵器法宝。”
她话说得不卑不亢,提出的赔偿也很有诚意,失了法器的男子脸色顿时缓和许多。
接过断掉的玉笛,他摆了摆手,状似豁达道:“既然是朱姑娘开口,我便不好再多追究,只此玉笛是我家传宝物,我是断断不肯更换的……”
“我明白?了,”朱明月点点头,低头从腰间解下一枚铜制挂坠,“昭华城中?能?工巧匠甚多,公子若有需要,可持此铜印前往永璋巷寻我。”
男子忙不迭的接过那铜印,还未来得及端详一二,身前站着的少女却收回了手,再次开了口。
“损了公子法器,是我的过失,”她的手搭在?了腰间刀鞘上,微微低头,俯视身前几?人的面?孔,眸光冷冷,“但几?位干扰我师弟缉凶,甚至对他出手一事,我作为天心阁大师姐,不可不理。”
“喀嚓”一声,是她手指扣住了刀柄,将这凶悍的兵刃从刀鞘中?推出了半寸,露出一片雪亮的刀光。
“还请诸位赐教。”
庭中?比试很快结束,身姿挺拔的少女站在?倒地的几?人中?,将长刀重新归入鞘中?——她的刀身上依然雪亮,并未沾有血渍,倒地的几?人身上也无金创伤口,只是被他用刀柄或刀背磕中?后脑大穴,一时昏厥。
点到即止,这位天心阁大师姐所?使用的刀法虽然大开大合,力道狂放,但劈砍舞动时颇有章法,进退有度,并非一味只靠蛮力。
姚珍珍一边观摩,一边忍不住颔首。
“朱姑娘这套刀法,实在?精彩。”她轻轻合掌拍手几?下,与回过头来的少女对视。
朱明月的面?容因为方才的一番动作而不复之前冷淡,一点薄红浮在?她的脸颊上,她的眼睛冷冷扫过地面?众人的身影,抬头望向?站在?屋内的两人。
少女紧绷的神色忽然一松。
“你是……”她再次开口,神色难得迟疑。
一旁观战的罗玉龙却是眼睛一亮。
“白?姑娘!”他的脸上是全然的欣喜,“你的伤已好些了么?啊呀,黎司药也在?!”
他看见了站在?姚珍珍身边抱着手臂的黎金铃,前进的脚步微微一顿。
朱明月的眉梢轻轻一跳。
“原来是黎司药与白?姑娘,今日之事,倒是让两位见笑了。”她向?着两人点点头,忽然伸手,一把揪住了就要跑过去的罗玉龙的后领。
“玉龙,你先回永璋巷去,让明德雇两架马车过来,将这些人送回医馆去。”
她对罗玉龙说话常用命令的口吻,语气是全然的不可置疑,但罗玉龙早在?几?次小?比中?对她心服口服,知晓这位新任大师姐的脾性,因此也不多反驳,只是略带幽怨的瞧了几?人一眼。
“好吧,师姐,黎司药,白?姑娘,我便先告辞了!”他抱拳一礼,转身便匆匆而去,衣诀翻飞如林鹤。
眼见这位师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朱明月回过身,走向?姚珍珍二人。
“白?姑娘,你与黎司药也是来追查城中?豹满伤人一事的吗?”她走到两人身前站定,双腿并拢。
少女身量比两人高许多,一下便越过两人头顶看见了屋内整齐摆放的棺椁。
她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又添四人……”少女的掌心握紧了。
“我们方才来时,与那豹满已见过,它?本是妖兽,却不知为何得了附身妖的能?力,方才正附身在?这户人家的长子体内,”姚珍珍目光从上到下的扫过少女的全身,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与她交流时不免松懈许多,“妖兽挟持了附身之人做人质,我不得已将它?放走,但此时尚短,若要追踪,还来得及。”
朱明月却摇了摇头。
“那只豹满已被人盯上了,”她越过几?人,走向?屋内棺椁,低头凝视死者僵硬苍白?的面?容,“此间街区内平民业已疏散,玄机处已经划出了猎场……它?逃不掉。”
“我虽然是为它?而来,但既然有人对它?势在?必得,我也不愿夺人所?爱。”朱明月的手指毫不避讳的拂过几?个死者的面?孔,将他们未曾合拢的眼皮一一合上,同时低声地念了一声佛号。
“朱姑娘竟然还信佛么?”姚珍珍听见她的低语,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
此女刀法之霸道,她多在?修杀伐报业的修士中?见得,倒甚少有人能?一边修佛法,一边做修罗。
“……并不敢说笃信,只是略有了解,时时以此规劝己身,”朱明月检视过了尸首,低声答道,“白?姑娘呢?我见你身负冤孽,难道竟然也有向?善之心么?”
她扭过头,低头俯视姚珍珍,褐色瞳孔中?流露出冰冷审视的光。
“我……冤孽?”姚珍珍愕然,她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顺着对方话语反思片刻,觉得自己自从复生以来,所?杀所?伤皆是邪物魔修,无一冤假,实在?怎么也说不上背负冤孽。
朱明月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她脸上,见到姚珍珍的反应,她眉心稍微拧起?,但又很快舒展开来。
“罢了,我并非玄机处的官吏,也无意对你进行审判,”少女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一物,抛向?姚珍珍,“履行承诺吧,白?姑娘。”
姚珍珍伸手接过她扔来的东西,低头一看——是那块熟悉的玉珏。
“……在?此处?”她不由得犹疑起?来,眼前便是四具死不瞑目的尸首,在?此处弹奏古琴,实在?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了。
朱明月却点了点头。
“就在?此处,”她抬头,环顾了一圈屋内墙壁和顶部泼洒的大片血迹,目光微微失神,“……很合适。”
黎金铃面?色古怪的扫了二女一眼,开口刚想说些什么,姚珍珍却已伸出了手——
灵力输入玉珏,沉重的七弦古琴再次出现在?她的怀中?。
“好吧,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我也不好就此食言,”姚珍珍手指勾住了一根琴弦,灵力在?她指尖亮起?,“朱姑娘,实话实话,我的琴技并非真?的如何精妙,当日定流坡召出凤凰妖灵只是巧合,如今不一定……”
她话没有说完,手中?琴弦已经随着动作发出一声尖利的锐响。
姚珍珍低下头,正打算拨动第二根琴弦,怀中?古琴忽然一震,随即,耀目的金色灵光顺着琴面?雕琢的凤鸟图案缓缓流淌,逐渐在?三人面?前凝聚成一个虚幻的金色人形。
“……能?召出琴中?妖灵来。”姚珍珍张着嘴,还是把话说完了。
“哇哦,真?够谦虚的。”黎金铃在?一边不咸不淡地呛了她一句。
金色虚影组成的迦楼罗人形没注意室内的其?他二人,他扭过头,目光锁定了姚珍珍……勾着琴弦的手指。
“……您还记得答应了我什么吧?”他挑了挑眉,“我替您拖延那孽龙,您便不再弹奏这把凤凰琴,嗯?”
姚珍珍颇为尴尬的放下了手。
“我这不是还没开始弹……”她尴尬的搓了搓手指,转头看向?一边神色莫名的朱明明,“朱姑娘,答应你的事情,我已做到了。”
迦楼罗随着她的声音回头,正对上了朱明月望过来的目光。
姚珍珍怀中?古琴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响,吓得姚珍珍一个哆嗦,险些失手把这价值连城的宝琴摔在?地上。
与突然出现的琴声相对的是那金色的迦楼罗幻影,他似乎忽然炸了毛,背后华美的金色羽翼呼啦一下张开,抖落了好些淡金的羽毛,飞舞着缓缓消散在?半空中?。
“朱鹮?怎么是你?!你竟然还活着?!”迦楼罗的声音尖利却不刺耳,带着禽鸟特有的婉转音调,但此刻他的声音却变了调,就像弹错的琴音般刺耳。
朱明月歪了歪头,她的目光从面?前金色的妖灵身上寸寸扫过,似乎是在?确认对方的身份。
“……是你啊,”少女的手轻轻搭在?了腰侧刀鞘上,她那永远挺直的胸背忽然松垮了些许,“朱鹮……好久没听过的称呼了。”
“原来你们真?的在?这里……”朱明月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音调婉转如歌唱,“听说南燕皇室内藏有凤凰琴,我还以为会?是招风那小?子……”
金色的迦楼罗幻影却好像被眼前之人的突然出现完全惊住了,男子的身形如凝固般不动了,双唇微张,说不出话来,连背部虚幻的羽翼也停止了摇曳。
眼前的少女已与他记忆中?的有了许多的不同,但他还是能?从她破碎的面?孔中?看出曾经那个小?小?女孩的轮廓特征……
“迦楼罗哥哥!阿姐说你最擅长山歌,你教教我呀!”
“迦楼罗哥哥,母亲说她要走了,她要去哪里?”
“迦楼罗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感觉自己变得好轻啊……”
雏鸟幼嫩的语言还停留在?他的耳边,但他已经很久不曾再回忆起?那人的面?容了……他以为,一次彻底的死亡,就能?够中?止那些罪孽与仇恨。
但如今,那个曾经乖巧的小?鸟再一次从他的梦魇深处回到了人间,她正站在?他的面?前,活生生的,拄着长刀,侧过头,俯视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他。
“很高兴你还没有在?如此久的时间里忘记我……那么,迦楼罗哥哥,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朱明月伸手抚摸自己的面?颊,手指在?右眼的疤痕上轻轻划过,“孔雀,他如今在?哪里?”
“那个背叛了我们的母亲,杀死了我的姐姐,毁去了我的妖身的孔雀……”
朱明月挪开了遮住面?颊的手,她的右眼已不再是方才的深褐色,而是鲜红如血般的兽瞳。
“他如今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