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质的门栓本?来就不怎么牢靠,方才已经被用力的撞了一次,现下又被人从外部向内大力推动,很快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碎裂声响。
罗玉龙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出于?本?能地摆出了一个迎战的姿态。
“砰!”的一声,那扇给他带来无限恐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温煦的日光毫不留情地闯入,刺痛了他的双眼。
逆着光,罗玉龙看见了一个纤细的影子?。
“不是妖兽?”那个走进来的少年一边说话,一边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喂,小?孩,有没?有看见一只朱鹮鸟?”
“你……又是谁?”罗玉龙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虽然眼前之人看着十分正常,但他脑中的警报依然未曾解除,如针刺般令他难以冷静,“你先别过来!”
“你不认识我?”那少年愕然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见罗玉龙还是满脸紧张的样子?,他只好嫌弃地摆了下手,屈尊降贵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行吧土包子?,听?好了,我姓巫,名满道,”他迈步走近,靴子?踩在满地散落的绿豆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奇怪,这个猎场是我圈下的,你是何时进来的?”
罗玉龙的眼中忽然亮起一抹光。
“你是武试的参选者?”他忽然向前一扑,动作?极快,一下抓住了少年的手,“你有出入法阵的令牌秘钥?”
巫满道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就要向后退,却没?能躲开对方的动作?。
“干什么!你先撒手!”少年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动作?间,罗玉龙瞄到了他腰间晃荡的一块细长纯金令牌,劈手便将它拽了下来。
“就是这个!”他松开抓住对方的手腕,兴奋道,“我的年纪不够,不能参加这次仙试……没?有这个令牌,便无法离开玄机处圈定?的猎场范围,现在好了!”
他还要说话,头顶忽然一痛——是那少年忽然出手,五指握成拳,重重在他头顶敲了一记!
“啊!”
“小?兔崽子?!敢抢我东西?”他伸手要拿回腰牌,男孩却死死攥住不肯放,两人就此撕扯起来。
“把它给我!我们可以一起离开!”
“谁要跟你一起离开?!我的朱鹮鸟还没?抓到呢!令牌还给我!”
“巫公子?!此处不宜久留,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但绝不是所谓朱鹮鸟!你留下绝对没?有好下场!”
“你谁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一上来通晓姓名,你倒好,刚照面就要抢东西,你的师长没?教过你礼仪么?”
“我师姐只教我要惜命!这地方如此邪门,你留着只是送死!”
“你才是找死!松手!别逼我动手!”
他们在粮铺内撕打得?不可开交,身?边斗柜都被两人动作?连累,各色粮米哗啦啦散了一地。
若按照年岁和?体型来说,两人差距摆在这里,这场不依靠灵力的纯肉搏争斗,本?不该如此焦灼,只因那年长体壮的是个十足的绣花枕头,而那个年幼个矮的又心虚手软,总是处处留手,这才让他们之间的争端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推搡中,罗玉龙背后长剑上鲜红的剑穗被拽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了满地的稻米中。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声音。
但下一秒,那鲜红的剑穗忽然无风自燃起来,橙黄火焰猛地窜了老高,将正在撕打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跃动的火焰摇曳着在半空中组成了一个明红色的人形——身?形高大,腰间佩剑,眼角一道纵贯的伤疤。
是朱明月。
“……”两人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住,同时停下了动作?。
“玉龙?”火焰组成的朱明月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失真,“玉牃通讯被干扰了,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和?你沟通。”
“师姐!”男孩顿时热泪盈眶,连手中令牌都顾不上就要扑过去,被身?后少年一把拽住了后领。
“你找死吗?”巫满道愕然道,“那是朱鹮妖火,烧不死你!”
“要你管!那是我师姐!”罗玉龙挣扎着想向前。
明红的妖火中,女?人转过身?,似乎是看向了两人的方向。
“玉龙……”
明灭的火焰中,女?人神情也随着火光而阴晴闪烁,朱明月声音从中传来,语调格外凝重:
“我只看见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在和?谁说话?”
“我只看见?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在和?谁说话?”
朱明月的话音幽幽落下,刚才还撕扯在一起的两人几乎是同时脸色一白。
“你这疯女人说什么胡话?小爷明明白白就站在这里,”巫满道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松开了抓住男孩后衣领的手臂,转身对着妖火中的幻影骂道,“你们?两真是一对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这是傀儡身!你用妖火当然瞧不见?!”
他见?男孩脸上依然有警惕防备的神色,不由?得气恼,当即伸出右手,左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用力重重一拧!
“咔哒”,一声清脆的机扩声响起,少年的右手腕竟然被他自己生生卸了下来!
巫满道用剩下的左手握住了拆下的右臂,将断口?处金属色的机扩展示给面前的男孩看。
“瞧见?没?机关人偶!我只需要将一部分灵魂拓印进傀儡的枢心里,就能远程操纵这具傀儡身,”瞧见?男孩脸上惊愕的神情,他不由?得有些?骄傲,下颌抬起,转向另一边的女子,“至于你,朱姑娘,我认得你。”
“天?心阁的大弟子,本届仙试的夺魁热门……哼,”少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怎么?朱姑娘不是已经在泗水河捉了一对龙葵尾雀么?怎么竟还要来与我们?这些?庸人争抢么?”
摇曳的橙红火焰中,少女脸色依然凝重——她既看不见?巫满道,也没法听到他说的话。
朱明月只能看见?罗玉龙的脸色一阵阵的变化,从骇然到惊愕,紧接着是若有所思,但男孩此刻神情冷却了下来,并?没有转身逃离的意思……少女的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妖火之眼只能看见?活物……”朱明月的长眉忽然舒展了些?许,“所以,是有一位并?非活物的朋友在你身边,对吗?”
罗玉龙本来正因此刻变故而瞠目结舌,听到自己的师姐竟然反应如此之快,顿时头?如捣蒜。
“师姐!他也是此次仙试的参选者,是为了猎场中的妖兽朱鹮而来,他现下用的是傀儡身!”他忙不迭地开口?转述,同时自觉地将巫满道话语中那些?不怎么友善的词句给过滤了,“他说他叫巫满道,认得师姐你!”
“我师姐才不在意什么妖兽朱鹮!我们?本是追踪城中前几日伤人的那只豹满而来,谁知?道半路便被你圈下的猎场困住了!”一边说着,他还抽空回头?和?少年对喷了一句。
巫满道却只是冷笑?。
“虚伪……她若不是为了朱鹮而来,那她现在使用的是什么?”他将断开的右手对准黑洞洞的袖口?,“喀嚓”一声将机械手臂装了回去?,“人族想?要施展妖火之眼,除了作为媒介使用的妖禽飞羽外,还需要得到来自飞羽主人的认可。”
“你已经将那朱鹮驯服了?倒是好快的动作!”他似是不甘,咬着牙恶狠狠道,“罢了,技不如人,我自去?寻别的妖兽便是!”
话一说完,他便一甩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罗玉龙连忙抓住了对方的一截袖子。
“巫公子!且慢!”他急切开口?,又顾着回头?与朱明月对话,出生至今头?一次感?觉如此分身乏术,恨不得此刻多长出两颗头?颅来,“师姐,你已经离开了猎场范围吗?”
“猎场被封锁了,”橙红的火焰忽然摇曳了一下,连带着其中少女的身影一同扭曲了一瞬间,“我之前在安和?街没有找到你,我们?很可能已经被阵法分隔开了……”
“啪”一声,燃烧着的剑穗上爆出一点火星,蓬勃的火焰似乎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火焰肉眼可见?的变小了一圈。
朱明月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她的语速明显加快了许多。
“玉龙,听我说,如果能确认身边之人是真的,你最好和?他一起行动!巫满道是墨展宗的新任矩子,本命法器是一对鸳鸯软剑,那对宝剑中的雌剑上封印着一只射魑妖灵,可辟群邪、除恶凶,此处猎场如今定然是受邪魔外道所扰,射魑正可克制邪灵!”
“阵法即使能让我们?暂且分隔,但我们?实际上还是处在同一块地方!那些?妖人在玄机处眼皮底下修改替换阵法,定然无法做出太多变动,原本猎场中的一些?道标肯定还是能用的!”
火焰再次闪动了一下——那根鲜红的剑穗已经快要燃尽了。
“保护好自己,一切当心……我们正在安和街的明月楼等你们?!”
在两人的目光中,朱明月留下了最后一句嘱托,随即,火焰熄灭,落在地上的剑穗也随之燃烧殆尽,化成了一撮灰白的尘埃。
巫满道与罗玉龙面面相觑。
这对方才还在互相撕打的冤家,同时在对方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丝凝重。
“李司宪,你这是何意?”黎金铃的声线冷了下来,若是他熟悉的侍从,便该知?道,这位性格骄横的司药官此刻应该相当生气,最好不要在此刻违逆他的意思。
只可惜李尧的脾气和?他身边玄甲骑所穿的铠甲一样冷硬。
玄机处行事向来以铁腕石心而著称,作为玄机处首领的李尧更是深得此道精髓,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很难在他这里讨到什么便宜的——
即使黎金铃已是正经典药仙,一洲司药官,也不行。
“猎场已划定,根据规则,非参试者,不得进入其中。”他硬邦邦地开口?说话,似乎对面前少年的狂怒视而不见?。
“猎场的阵法已然受人篡改!你如今不让人进去?,岂不是眼看着参试者被歹人困在其中!”黎金铃的脸颊因为高声厉喝而浮上一层薄红,金色纱衣笼罩的淡青官服下,单薄胸膛随之起伏不止,“你这人怎么如此古板,什么规则,哪有人命重要?”
“除去?巫满道,朱明月、罗玉龙、被附身的男孩,还有一个?医者,他们?都还被困在猎场中……李司宪,我明白你作为玄机处首官,行事须遵循规章,但事从权急……”姚珍珍也在一边开口?道。
若只是猎场中多了寻常妖兽,她相信玄机处的手段,也愿意相信天?心阁那对师姐弟的本事……但此事从头?思索而来便透着古怪。
从最开始的豹满伤人,到发现附身妖,遇见?追查豹满的朱明月,之后是因为一只异变而圈定的猎场,将这几人和?外人隔离开来——更不用说刚才玄机处的悬笔发现猎场的阵法受人篡改,如今那处俨然已成一处难以进出的孤岛。
姚珍珍本来只将朱明月身上的凤凰真血当做一次偶然的巧合,但此刻想?来,凤凰真血对于人族来说并?无多大用处——人族魂魄手地府管辖,身死则入轮回,而凤凰真血的最大作用,就是帮助妖族神魂不灭,代代轮回。
是啊,对寻常人来说,凤凰真血最多只是一个?宝贵些?的血脉,但对于那个?人来说呢?
连杀山时她曾斩去?那人的一百二十七具化身傀儡,直到力竭而折剑……魔主应滕,其所修不传邪术,可轻易夺舍他人身躯,若让他得到凤凰真血,神魂就此不死不灭。
即使是从不知?畏惧为何的姚珍珍,想?到此处,也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冷颤。
她必须去?阻止他,救下朱明月!
眼见?黎金铃还在与李尧纠缠不清,这磐石一样沉默的男子却显然不是口?舌可以轻易打动的。
姚珍珍已不耐烦再争辩,她一手按住腰间剑柄,一个?纵身,向着被玄机处冲冲围锁的猎场入口?飞掠而去?,洁白衣摆如灵鹤展翅,在空中留下凌厉的残影。
玄机处的卫士们?当然不会让她如此轻易便靠近,浑身重甲的玄甲骑以一种?极其反常理的灵敏姿态迅速聚拢而来,他们?的面容掩藏在黑沉沉的铁面之下,锋利的长戟向前,转瞬间便已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
“白郁湄!”黎金铃察觉到身后之人的离开,不由?得高喊了一声。
他看不见?姚珍珍面前是如何景象,在场许多其他人却看得分明,玄甲骑所用制式长戟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这些?重甲骑士皆是身手不俗的修士,行伍间平时都是同吃同住一同训练的,行动间进退如一,不过转眼便已结成阵法,长戟交错,兵甲相叠,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
做了特殊处理的戟尖交错着向女子方向刺出,若她仍然执意要闯阵,定然逃不脱被刺成个?血葫芦的下场。
“啊……”在猎场远处一栋小楼上,有个?凭栏闲饮的蓝衣秀士看见?了此刻的惊险一幕,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他身边坐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正在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本册子,听见?身边人的声音,也随之回过了头?。
“怎么了?”她的声音从帷帽下传来,轻快而柔软——令人一听就联想?到枝头?的嫩芽或是春日的雏鸟之类的东西。
那蓝衣的青年却忽然站了起来。
“有人闯阵。”他将手中酒觞随意放下,将身子探出栏杆去?看。
“……什么?”戴帷帽的女子闻言一愣,赶紧也跳了起来,一下便窜到了蓝衣男子的背后,双手撑着对方肩膀,就爬上了他的背,“什么人?竟然敢闯玄机处的阵,不要命了么?”
她话说得不客气,动作却是很诚实的,一下便将头?顶帷帽掀了下来,露出一张天?真的少女面容。
“……你给我下来!”蓝衣的男子显然被她动作吓了一跳,皱着眉就要把少女拽下来,“圆圆!在外面不得如此无礼!”
被称作“圆圆”的少女却没空理会他的愠怒。
少女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漂亮的杏眼睁大了。
“是白姐姐!”女孩的惊叫声尖锐,满含喜悦,“是她!哥!之前是她帮我抓住了偷窃的贼人,定流坡也是……啊!”
她忽然双手捧住了脸颊,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惨烈的场面,一时不敢看,只好用手掩住脸颊——她看见?了姚珍珍被重重着甲骑士团团围攻的场景,一时不忍再看,只好用手掩住眼睛。
“……”
她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却没听什么其他的声音,顿时有些?惊诧,偷偷将手掌心掀起一条细缝,低头?去?看那蓝衣男子的神态——她还是不敢直接去?看姚珍珍那边,生怕看见?什么万箭穿心的惨烈景象。
“……她过去?了,”青年却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处,喃喃道,“世上竟有如此身法……”
少女立刻放下了手掌,转头?向着地面那处看去?——
少女?立刻放下了手掌,转头向着地面那处看?去——
她看?见了地面上列阵而立的?重甲骑士们依然如山般矗立,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位脾性古怪的?玄机处首官与他身前穿着华贵的?少年,看?见了人?群外几顶装饰奢华的?车驾……
她看?见了许多的?人?,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那是如出?一辙的?惊愕与叹服。
白姐姐呢?
少女?心头划过一丝疑惑,她的?目光再次转回?那些沉默不语的?骑士中间——方才白郁湄便是一路飞奔至此,被他们所阻拦住的?。
她人?呢?
她眯起眼睛还要再看?,腰间却忽然一紧——被她当做坐骑的?男子终于伸手抓住了背上顽皮的?幼妹,双手托着把?人?抱了下来。
“在那里。”这个总是对她管东管西的?兄长此刻竟然难得地十分平静为她指明位置,而不是立刻将落在地上的?帷帽扣回?她的?头上。
圆圆的?目光立刻顺着青年的?手指而去,她努力地眯起眼睛,终于艰难的?在重重围拢的?玄甲骑士中,看?见了那抹若隐若现的?白色倩影。
——稀薄如山雾,诡寐至极的?一道身影。
“圆圆,仔细看?,”她的?兄长对她说,但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好看?清楚了,她所用的?步法……翩若惊鸿……原来曹子建所言并非虚构。”
重重聚拢的?人?群对她来说仿佛如同?不存在一般。她信步向前,身边是丛生的?兵刃,但女?子身影如流水,轻轻松松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绕过了这些阻碍,一下掠到了阵法的?入口前。
拦在姚珍珍面前的?是那个穿青衣的?官吏——他已?经在刚才理?好了被李尧打散的?发髻,重新簪上了纱帽,甚至有心在发间抹上了某种香味馥郁的?脂膏,发面光滑散发幽香,整个人?显得十分风雅。
“白……白郁湄是吗?”他朝着姚珍珍微微一笑,身体依然是习惯性地向前倾,脖颈却高昂着,“好身法,难怪你能轻松胜过巫灵越那个疯女?人?。”
“只是大?人?有令,我不得……”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却已?闪过一道明亮的?流光。
姚珍珍不耐烦与他纠结这些繁文缛节,只是对方挡住了前进的?入口,她便将腰间长剑连着剑鞘拿起,快步上前,手腕翻转,抽向对方白皙的?后颈——
预想之中人?体倒地的?闷响却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嗯?”姚珍珍不由得发出?一声疑惑地声音。
她目光扫过青年的?后颈,发现刚才还白皙柔软的?肌肤上,竟然不知何时出?现片片青灰的?鳞片——方才的?金属碰撞声正是这鳞片与她的?刀鞘相?撞而产生的?。
姚珍珍的?瞳孔顿时轻微一缩,几乎是本能,她运起身法急退几步。
“!”在众人?的?围观中,一条青黑的?巨蟒尾尖忽然出?现,一下重重抽击在姚珍珍方才所站的?地方。
那青衣的?官吏衣袍下摆已?然被粗壮的?蛇尾撑破,他的?上身仍然是人?类的?姿态,下半身却已?化成了蛇尾,一张平凡的?面庞上,幽深蛇瞳紧紧盯住了不远处持剑的?女?子。
姚珍珍不由得在内心叹了口气。
——她总算想起之前见到这个官吏的?身形姿态时那种奇妙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身体直立,脊背却要前倾,看?上去恭敬,头颅却总昂起——这不正是一条人?立起来的?蛇的?姿态么。
……怎么感觉自从复生而来,她便总是在与这些长虫过不去呢?姚珍珍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
女?子单手搭在了腰间剑柄上,作势要拔剑,但迟疑片刻,却又将手收了回?来。
“白姑娘,怎么,明明佩剑却不出?剑,是觉得我不值得么?”那蛇男嘶声道,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大?人?不让我要你的?性命……真可惜。”
姚珍珍却只是摇摇头,右手抬起向后,从脑后拔出?了一只雕着白梅的?玉簪。
“你是李尧的?下属……”她三指扣住手中玉簪,双腿微屈,做出?一个蓄力的?姿态,“你认得我……是那只语盲?我尽量不伤你太?重。”
“狂妄!”语盲蛇顿时朝天嘶叫一声。
它穿着的?皮囊随着蛇身动作而崩溃,雪白面皮从中撕裂,露出?铅灰色的?一个硕大?蛇头来!
蛇瞳锐利,极擅长追索高速移动的?猎物,语盲蛇盯紧了地面女?子的?身影,正想操纵蛇尾捆住对方——
只是虹膜一眨间,原地已?没了人?影。
蛇首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切换到惊愕,它忽然感觉到蛇尾致命处传来冰冷的杀意。
姚珍珍将手掌拂过语盲蛇的?七寸,掌心玉簪随着动作刺进蛇鳞的?缝隙间,横向翻剥,刮起一连串带血的?鳞片!
“你拦不住我,”她浑身的骨骼因为高速的运动而“咔咔”作响,但女?人?只是扭过头,不去看?身后巨蛇扭曲翻滚的?姿态,“你们拦不住我。”
她说,抬头直视眼前男子紧皱的?眉头。
李尧与她对视——或者说,他第一次正式这个一直跟在黎金铃身边的?漂亮女?修。
最开?始,他认为她是来自海外的?散修,无门无派,卷入魔修与剑宗的?争端中,身手不错,但没有特写之处。
后来,他听说了这个女?修曾在定流坡奏响凤凰琴吓退孽龙之事,李尧并不如何相?信传闻,但也愿意赞许这位女?子勇于反抗恶敌的?勇武,所以在燕鸣臻提出?让她一同?听审时,他思忖了片刻,选择了同?意。
再之后,是审讯被净莲教妖女?夺舍的?岳婉容时,此女?突然开?口发言,想要保住岳婉容的?求生意识,令他多看?了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了。
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的?认识到这个叫做白郁湄的?女?修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两人?隔着几步远对视,女?子背后是轰然倒地的?语盲蛇身躯,她手中玉簪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女?子却毫不在意,随手将残血甩开?,将玉簪重新簪回?发间——一路突进至此,她竟然连发髻都未曾散乱,只脸颊上因为剧烈运动而浮起一层薄薄的?潮红,配上她秀美的?面庞,更显得面如春花,艳色逼人?。
李尧的?目光只在她脸上一扫而过,他单手卸下了右手的?护甲,右手手掌勾起,整个手掌呈现出?一种玉色的?明光。
他的?背后便是猎场阵法的?入口,而这位玄机处的?大?司宪此刻并不打算让出?道路。
“……何至于此?”姚珍珍也将手按上了剑柄。
与先?前不同?,这次,她倒是有心情?与对方再分说一二——也是因为这位大?司宪与她之前解决的?许多其他人?不同?,是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如此对手,若是在斗剑场或是切磋时遇上,姚珍珍定然拿起十二分的?仔细去应对,但此时此刻,仅仅为了一个进入猎场的?名?额资格,便要做出?如此拼命姿态,她觉得不值。
“我并非要做如何伤天害理?、毁灭人?伦之事,只是要进入玄机处所圈定的?猎场中救人?而已?,”她慢慢地将腰间长剑拔出?,细长的?剑身似乎也感受到了执剑者的?情?绪,不住地兴奋颤抖着,“李尧,你如此固执,我想知道理?由。”
她不再称呼对方的?官职,而是直呼其名?——这是姚珍珍对于对手的?一贯尊重。
“规则已?定,非参试者,不得进入本次武试所圈定的?猎场中,直到猎场标定猎物被杀死或被契定为止。”李尧不卑不亢地说道,一边抬起了双掌。
“规则?”姚珍珍却只觉莫名?。
语言交涉失败,那便只能动手了。
“锵”“铛”“砰”——
围观诸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却已?纠缠在了一起。
李尧身形高大?,却不用兵刃,而是将一双掌法使得炉火纯青,每每与女?子剑刃接触时,竟能碰撞出?金属之声,伴有细碎的?火花。
这两人?,一人?占了身形优势,另一人?则是有长兵之便,甫一交手,几下碰撞间,两人?心中都是一阵惊讶。
缠斗几招后,两人?竟然一时未能分出?胜负。
姚珍珍后退半步,横剑于身前,轻轻喘息,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传来尖锐的?刺痛——白郁湄的?身体毕竟并非她本身,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平时压制那些修行不足之人?,只靠步法与速度还能轻松应对,如今碰上此等强手,便有几分左支右绌。
但姚珍珍的?眼中却并无怯懦或犹疑,她的?眼神如燃烧的?暗火,幽幽亮起,是纯然的?热切。
“李尧,你是哪年生人??曾经师从何处?”她开?口,问的?却是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
李尧同?样后退了几步,垂下了双手。
他碎裂的?衣袖垂下,遮住了手腕,但滴滴答答的?血液正如红梅般绽放在他的?脚下——他的?手受了伤,虽然不重,但如此情?态,依然让附近旁观的?玄机处众人?倒吸几口凉气。
“大?人?!”有人?想要上前相?助,却见站着的?男人?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掌心虎口一道剑伤横过,露出?翻卷发白的?皮肉来。
“永安六十四年……无师无门,散修而已?,”他垂下手,竟然真的?回?答了姚珍珍的?问题,“你呢,白郁湄。”
他双手向后,将披散的?长发收拢,随手束起。
“你的?身手如此了得……海外仙门,何时有如此师承了?”
姚珍珍嘴角翘了起来。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女?子的?笑声飘散在风中,她的?身形随着剑光一同?逼近,“除非你能胜过我。”
他们几乎同?时向前,一个并指如刀,一个剑光如雪,眼看?就要再次碰撞——
如此阵势,无论输赢如何,最终定然要有一个重伤,周围诸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停手。”一道清朗的?男声忽然说道。
李尧那边如何姚珍珍不清楚,但这声音一传到她的?耳中,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的?做出?了反应,她手腕急转,转刺击为格挡,脚下步法回?还,硬生生将进攻转为了防守的?姿态。
眼前手掌却并未留情?,姚珍珍心头一下咯噔,女?子身体忽然向后一倒,如失了骨头般柔软地翻仰下去——
这样并不能完全?避开?李尧的?手掌,但能最大?限度的?卸去力气……可能就是从一下毙命到半身不遂的?区别。
电光火石间,她看?见了李尧眼中的?诧异与懊恼,她感觉到了对方试图收回?这一掌的?力气,但为时已?晚——
掌风几乎掠到她的?面门前,姚珍珍咬紧了牙关?,等着这避无可避的?一下疼痛。
“嗡”的?一声,男人?的?手掌劈在了猛然亮起的?阵纹上,伴随一声巨响,李尧的?身体忽然猛然倒飞了出?去。
姚珍珍向后仰倒的?身体被一双手臂托住了。
“……我是让他停手,不是你。”燕鸣臻微微叹息道。
“……我是让他停手,不是你。”燕鸣臻微微叹息道。
“……”姚珍珍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他手臂中?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