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神挡杀神的女剑神一下消失了,她不由?自主地?将长剑背到身后,局促得活像个被父母抓包的逃家少女。
“别藏,让我看看,”燕鸣臻却?不愿意惯着这个“逃家少女”,长臂一伸,就抓住了姚珍珍想要藏起的右手,“……我不过是离开了半日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睛,目光幽怨,似是埋怨,又像娇嗔,一下把姚珍珍战无?不胜的一颗好胜心?看化?了,露出里面赤|裸柔软的一颗真心?来。
“……也没怎么样啊。”她有点心?虚的想要把手抽回去,却?被进?一步的牢牢攥住了。
燕鸣臻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双手上。
女子双手皮肤幼嫩,显然便不是常常习剑的手,此刻掌心?通红渗血,虎口撕裂,手背上细小的血管因?为剧烈运动而?渗血爆裂,在皮肤下留下淤红的瘢痕。
他的目光一下变得格外冰冷起来,看得姚珍珍都忍不住心?底发怵。
“这都是小伤、小伤,”她再次努力,终于把自己的双手收了回来,长剑入鞘,双手紧紧背在身后,不敢再露出来半分,“其?实?若不是你突然开口,我也不至于……”
她未尽的话语被青年横扫来的一眼冻住了。
燕鸣臻目光幽幽地?望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双指并拢在女子额头轻轻一点。
“……你的事我之后再来,”青年收回手,转过身,看向被阵法反震得倒飞出去,此刻正半跪在地?上的李尧,“李司宪。”
他的话语是平淡的,但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语气中?冷意。
“咳咳!咳!……噗咳咳咳!”李尧却?暂时没空理会对面两人如何,他单手撑地?,另一手捂住嘴,咳嗽着吐出了一口乌黑的淤血。
“三殿下……”他抬起头,面如金纸,唇角带血,神情?却?并不脆弱,眼神仍然是坚定的,“漂亮的阵法。”
燕鸣臻却?并不为这位大司宪极其?含有的奉承而?感到欣喜,他一甩衣袖,将姚珍珍拦在了身后。
“我只知玄机处执掌仙朝刑宪,但万事行?来皆有律法,倒是不知李司宪……何时有了对无?辜者私自动武的权力?”他开口,语气不紧不慢,说出的话语却?让附近的玄机处众人都感到一阵惴惴不安。
若这话换成任何其?他人说来,他们都不至于如此不安,偏偏说这话的是燕鸣臻。
南燕皇室虽然衰微,但燕皇却?实?在是好运,他膝下二子二女皆有好姻缘,所结道侣皆是名门翘楚——其?中?尤以这位三殿下为甚。
——当?日斛珠夫人携礼上鸣麓山,世人都道是要向山主独女姚淼淼求亲,直到燕鸣臻与姚珍珍契定婚约的消息传出,举世哗然。
……素来只听说将掌门爱女爱子送去结亲,谁家会将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仙门之主送去与人为妻的?
各家仙门听说这消息,都道荒谬,那姚珍珍武名满天下,剑宗上下荣辱几乎全系在她的剑穗上……怎么就许给那燕鸣臻为妻了呢?难不成是色令智昏了?各家仙门掌事与门主们甚至还连夜检视了自家子弟的外貌身段,思?忖着是否自家也有机可乘。
——但无?论如何,已?然日渐衰微的南燕皇室确实?因?为与剑宗的联姻而?再度起势,之后更有姚珍珍亲自为其?斩杀蛟龙,制成宝剑赠与燕鸣臻,南燕皇室为此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姿态,煞是扬眉吐气了一会,甚至隐隐有与三大司府分庭抗礼的姿态。
世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着燕皇是否真有天道垂爱,致使这样一位剑仙再世竟然落入他家门楣……直到不久之后,斛珠夫人再次拜访鸣麓山,亲自将燕鸣臻送进?了剑宗修习,仙门百家才看明白——原来不是剑宗嫁掌门,而?是皇室送美人!
但不论外界就此事如何议论纷纷,燕鸣臻的身份确实?在某种意义上与姚珍珍高度绑定,甚至可以说,他的言行?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代表那位大师姐的意思?的。
他如今在此质问李尧,难道是那位大师姐对如今的玄机处现状有所不满了么?众人背后皆是冷汗岑岑,一时不敢抬头。
李尧惨白的脸上却?忽然绽出一个笑。
他这人常年板着一张棺材脸,此刻突然发笑,倒像是不太熟练似的,五官都忘了配合,看上去很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虽然李尧实际是真的想笑。
“燕鸣臻,你说这话不可笑吗?”他尝试了一下起身,但最终失败了,索性便身体向后,双腿张开,箕坐道,“你、你的家族,难道不是这世上最著名的……咳咳!”
他咳嗽了几声,翘起的嘴角随即拉了下去。
“你说我无?权对她动武,可她无?令擅闯玄机处所划定猎场,我不能拦她吗?”他将残血抹在衣袖上,面色苍白,目光却?热切,“我玄机处以宪令治百家,违宪之人,难道我不该拦她?”
“燕鸣臻!”他朗声道,“南燕为何设立玄机处,你告诉我!”
“你是皇子,生来就享有特权,但这特权从不允许被凌驾于宪令之上……你不行?,她不行?,燕皇也不行?。”
李尧的话说得大声,听者却?都不免点头——玄机处确有此权责,若为首的大司宪都要因?情?而?违宪,那这玄机处便是失了本心?了。
燕鸣臻被他如此直呼姓名的质问,神色却?并不恼怒。
“宪令……”他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物,随手掷出,落在地?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认得这个么?”
众人目光都望向那地?上的物件,李尧的眼神也随之而?去。
他的眼皮猛然间开始狂跳起来。
落在地?上的东西似乎是一块手掌大的令牌,黄铜打制,上面似乎刻着某种字体。
姚珍珍也从燕鸣臻的身后探出了头。
她看见了落在地?上的那块铜制令牌,身体忽然一僵。
——“原师姐!你何苦去呢?留在宗门里,大家都一起,不好么?”
——“……阿珍,”记忆里那个女人似乎是摸了摸她的头,姚珍珍已?经不太记得她的面容了,“我必须去。”
——“可是此行?凶险,我怕你一去不回……”
——“哈哈……阿珍,你每次除魔都有必胜的把握吗?”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真的神仙……尽力而?已?……”
——“那么我也是一样的,阿珍。”
——“如果我的努力会让一切变得更好,那就值得。”
——“……”
——“这个给你,阿珍,如果我回不来了……”
——“算了,就当?给你玩吧。”
第64章 律令
——原琴鹤,玄机处建立之初的首位大司宪,自幼进入剑宗,拜师鸣麓山,也曾是姚清和属意的下一任山主人选。
只是这位曾颇受姚珍珍喜爱的原师姐最终选择了脱离师门,入世修行。
这位个性坚毅的女修在南燕斡旋数年,一手?组建了如今玄机处的雏形,并?成为了玄机处的首任大司宪,不但深受前?任燕皇信赖,更是南陆各洲各派所公认的清流中正之人。
而这位原师姐,在脱离剑宗前?,除去?自废功法,归还佩剑外。原琴鹤还给那时尚年幼的姚珍珍留下了一样礼物——一块铜制的令牌,上刻“治乱兴亡,皆出玄机”的字样。
原琴鹤最终死于一场公开的刺杀,根据她本人的遗愿,她的尸骨被?葬在了清义玄机处总部镇石之下。
而她所归还的佩剑“复生”,因主人身亡,戾气难驯,最终被?送入了剑冢。
燕鸣臻先?前?掷出的那块令牌,正是这位原师姐留给姚珍珍的最后一样遗物。
姚珍珍认出了那块铜制令牌。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了半步,想要去?将令牌拾起,却忽然感?觉衣摆传来一阵微弱的阻力。
她回过头,看见身后青年正垂头望着自己,眼神脉脉,同时轻轻摇了摇头。
他颜色浅淡的双唇开合,却并?未发?出声音,只是做出口型。
相信我,珍珍。他无声道?。
姚珍珍向前?的脚步一下停住了。
她没了动作,对面箕坐的李尧却脸色更加惨白起来—巴一思巴依6久留3—虽然他的脸色本来就因为受伤失血而十分苍白了,但若说之前?他的神态间还是愤然与不甘的,从燕鸣臻掷出令牌开始,他的面色便已成了摇摇欲坠的惨白。
任谁都看得出这位大司宪此刻的心防依然溃破了。
他抬起右手?,手?背上的一枚印戳随即亮起,一条浑身赤红的蛇形妖灵随着他的动作而浮现,逶迤盘旋着游向地面上的令牌。
妖灵细长的蛇身将地面令牌裹缠了起来,忠实地送回了它的主人手?中。
“……治乱兴亡,皆出玄机。”李尧的目光落在手?中令牌的刻字上,眼神却是涣散的,好像透过那几个简陋的刻字看向了某个不可?知的远方?。
他念出的声音并?不大,但周围诸人都正关注着这位大司宪打算如何?应对,全神贯注下,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喃喃念出的那句刻词。
“那是……那是……”有人忍不住开口,却又半天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玄机处首位大司宪原琴鹤所铸‘玄机令’,”李尧颓然地闭上了双眼,“持此令者,可?在我司镇石上刻下一条新?的律法……”
“我听说剑宗内留有她的遗物……没想到是这个,”他的语气一下变得十分疲惫,“三殿下,此物一出,玄机处此后便要时时受你的掣肘……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那位’的意思?”
李尧此话一出,围观诸人脸色顿时都是惨白一片。
玄机处的镇石上所刻律法皆受天道?承认,他们也正是依此律法而各行其职,但此刻燕鸣臻手?中‘玄机令’竟然能够修改镇石上铭刻的律令……
若是燕鸣臻真要在此修改律令,他们中不知多少人的道?心要因为律令变更而受到动摇……若是再严重一些,就此道?心破碎,境界大跌,从此再无进境也不无可?能!
顿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回了那带来令牌之人的身上。
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燕鸣臻却并?未展现出任何?不适之色。
青年的面容依然是无可?挑剔的俊美,适才咄咄逼人的姿态却忽然收拢了起来,挑起的长眉随之舒展,又是一派端庄优雅的风姿了。
“李司宪,”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的耳中,“我想你是误会了,珍珍与我,并?没有任何?想要置喙玄机处之意。”
他一扫衣摆,在众目睽睽下,身姿挺拔,步履轻渺的走到了坐在地上的男人身前?。
姚珍珍虽然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但本能的信任还是让她跟上了燕鸣臻的步伐。
两人站在了李尧面前?,俯视着男人带血的面容。
姚珍珍注意到了他头顶的发?丝掺杂着几缕不太明显的白发?。
她心中蓦然一叹。
“殿下,要不还是……”她开口正想说些什?么,燕鸣臻却半弯下腰,向着地上的男人伸出了手?。
他的手?上带着硕大的墨玉扳指,露出雪白的一截指尖,宛如根根新?发?的玉笋。
“李司宪,我只是代替珍珍来归还这枚‘玄机令’的,”他伸出手?,做出搀扶的姿态,语气淡淡,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我知晓玄机处镇石所刻律令乃是南陆许多修者的悟道?基石,一旦变更,后果不堪设想。”
“珍珍一直想要将此令牌归还玄机处,只不过一直没有遇上合适的时机罢了,”青年嘴角笑容随着话语逐渐加深,似乎是笃定了对方?会接受自己伸出的援手?,“此次我便是代?她前?来。”
“……你想要什么?”李尧却不接他的话,也不伸手?,而是抬起头,充满戒备地注视着眼前青年脸上美丽而虚假的笑容。
男人脸上的颓然与犹疑在此刻仿佛从未存在过,虽然依然面色苍白,但李尧的眼神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玄机处的大司宪——永远冰冷,永远满怀警惕与审视。
燕鸣臻却并?未因为他的目光而退却,他依然伸着手?。
“我要你为这次武试增加一个参试者,”他脸上的表情未变,话语也很平静,仿佛说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只是在名录中多加一个人,这并?不犯忌,是么?”
李尧绷紧的面孔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间,但眼中警惕的神色依然未曾撤去?。
“你想加一个参选……是谁?”他第一反应是询问,但下一秒,李尧猛然抬头,如隼般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正站在他身前?另一侧的白衣女子!
姚珍珍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一愣,因为燕鸣臻的到来而停摆的脑子终于重新?运转起来。
“……啊?谁?”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燕鸣臻侧过头,这次不再是虚假的笑靥,他眼睫垂下,含笑望着姚珍珍,眸中水色潋潋,简直要将人溺毙。
世上大概没人能抵抗如此目光,姚珍珍当然也不行。
“……对,是我。”她几乎是立刻缴械投了降,转过身,微微叹气,“是我要参加此次浣金仙试的武试。”
她躬身,同样向着依然坐在地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
李尧面色顿时绷紧了,神色几度变幻。
“……你的水平,根本无须此等虚名,”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的后半句话是对燕鸣臻说的,话语中的那个“你们”自然指的不是白郁湄。
“她此刻已然盛极,万事?不过一剑间……为何?还要如此搅弄风云?”李尧开口询问,神情专注,倒是难得真心疑惑。
——他问的不是燕鸣臻,而是这位三殿下身后,他所代?表的,那位来自剑宗的“天下第一”,姚珍珍。
燕鸣臻却只是抿唇不语。
被?他质问的本尊倒没什?么被?问到的自觉,还站在一边伸着手?,甚至觉得对方?晾着自己这么久不肯起身,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李尧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疲惫的目光在眼前?男女各异的神情上扫过,最终垂下了目光。
男子双手?搭住了两人伸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好,我答应你们。”他说。
“好,我?答应你们。”他说。
李尧此话?一出,围观的玄机处众人皆是长出一口气——除去这位长官素来御下公正,是个不错的上司外,他们主要是担心若他真的一意执拗,不肯松口,那三殿下少不得真要动用那块要命的“玄机令”……
现下大司宪同?意妥协,事情便很好办了。
几人一路小跑着?过来,将还有些站不稳的李尧扶住,眼巴巴地看着?他从怀中取出记有此次参试者名录的玉简,将白郁湄的名姓录入其中。
李尧手指甫一离开玉简,身边立刻有殷勤的小吏捧来软帕替他擦拭双手,又有戴纱帽的悬笔将玉简接过,引导着?姚珍珍在上面拓下灵力印记。
“猎场的法阵被?人动了手脚,我?们方才正是为此事犯难,”那捧着?玉简的悬笔是个身材瘦高的女修,开口声音清脆,可知年岁不大,只眼下两道青黑,一看便是劳碌相,“白姑娘,你若是想要进去,还得等一等我?们将锁死的入口重新打开……”
姚珍珍将手掌收回,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神?色莫名,似乎是欲言又止。
“……她若真要进去,也用不上你们,”还是一边的李尧看不过去,开口训斥道,“三殿下还在这里,何时轮到?你们卖弄笔墨了?下去吧。”
这女修显然平素没少受李尧的管束,听他如此言语,额头顿时渗出一点冷汗,也不敢再反驳什么?,连连点头便要告退。
姚珍珍看着?她小跑离开,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白姑娘可还有何见教么??”将没眼色的下属轰走了,李尧转头看见她的神?情,忍不住挑了挑眉。
姚珍珍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站在两人身前的燕鸣臻却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他们此刻已经站在了猎场阵法的入口处,青年的眼神?只在眼前繁复的阵纹上轻轻扫过一眼,很快便漫不经心的转过了头。
“李司宪,你对她似乎有点误会,”他抬起?右手,食指轻轻在半空轻点,姿态翩然,仿佛在弹奏着?一台并不存在的月牙琴,幽蓝灵光从他雪白的指尖点点飘落,萤火般浮在半空中,逐渐组成了一个层叠虚幻的微型阵法。
青年转过身,俊美轮廓在幽蓝灵光映衬下更?显冰白,比起?平日和煦风雅的姿态,倒多半分诡寐,姚珍珍不由得又看得出了神?。
“她要是想强闯,可不需要我?帮忙……”燕鸣臻对着?一边正呆呆盯着?自己看的姚珍珍微微一笑,“白姑娘?”
“兑方,鹑首纹,左眼,”燕鸣臻朝她点了点头,手指轻轻下压,身后阵纹随即渐次亮起?,“我?们得快些,寻常的解阵方式太?慢了,还要劳烦你。”
姚珍珍一下从美色中抽离了出来。
……其实燕鸣臻说的很对,她若想强闯,的确不需要其他人帮忙——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是打着?直接撕裂阵法闯进去的念头。
阵法一途,变化万千无?穷,但作为举世无?双的此道大家,燕鸣臻曾亲口承认过——“此道小巧也。”
——“珍珍,你不需要分心去学?这些,无?论多么?精妙的阵法,都抵不过你的剑……一力降十会,便是如此。”
所以,她不懂阵法,也不懂如何解阵,但她懂得如何出剑……更?何况,这一次,持起?她这柄绝世神?剑的,是这世上最懂阵法的人。
李尧的眼睛忽然微微睁大了。
燕鸣臻的话?音才刚落下,刚才还懒散的站着?的女子便顷刻间暴起?,手中长剑豁然出鞘!
她身边站着?的几个官吏只感觉到?身边忽然掠过一阵凌厉的冷风,而等到?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回头,姚珍珍已将手中长剑钉在了入口阵法的一处阵纹上。
剑刃与空气高速摩擦产生?的尖啸声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李尧铅灰色的瞳孔猛然紧缩,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擦过脸颊边一点凉意。
男子低下头,看见了自己指腹上微不可察的一点浅红——那是方才姚珍珍出剑从他身边掠过时,脑后散落的一缕碎发无?意擦过的痕迹。
——速度快到?了极致,柔软的青丝,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
……刚才的交锋,这个女人竟然也未曾出全力。
此刻擦过的只是一缕发丝,他却无?法捕捉到?她的步伐痕迹……若她愿意,方才只需将剑锋随意在他喉间一抹……
李尧的面色顿时一阵铁青。
“乾六方,玄枵尾,”燕鸣臻注意到了李尧骤变的神色,却只是嘴角微勾,侧头向着?姚珍珍再次报出一个方位,“可以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身后众人惊骇的眼神?,眼神温柔的落在女子持剑的背影上,目光中透出几分怀念。
姚珍珍更?没心思理会身后高低起?伏的抽气声,她眼角余光一扫,确认了第二个方位,当即双手握住了剑柄,丹田灵气震颤着?高速流转,熠熠明光随之在剑身上亮起?。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她双手用力,顺着?燕鸣臻报出的位置,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将这封死的阵法撕裂了开来!
方才被?李尧训斥的那个女悬笔还未走远,回头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惊得一下把手中捧着?的托盘摔在了地上,托盘上亮闪闪的灵砂瞬间散了满地。
“怎么?……怎么?可能?”她却没空去收拾,也顾不得周围人的反应,几步就想上前,“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看了一眼?”
她脚步踉跄了一下,失魂落魄地勉强站住了。
没人有空去理会她的失态,因为所有人都是相似的神?色——在这可怕的天赋差距面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道近乎绝望的天堑。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没有再回头。
“李司宪,多谢。”凌空挽出一个优美的剑花,姚珍珍随手将长剑归鞘,就要跨过裂口进入猎场。
可她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拉住了。
“我?随你一起?去。”燕鸣臻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后,语调是十分笃定的。
“……你能一起?当然最好啦,但你得问问我?们的司宪大人的意见,”姚珍珍稍微侧了一下脸,随口道,“‘非参试者不得进入猎场’?”
李尧的回答只是沉默,他的目光久久的落在指尖血痕上,仿佛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两人便只当他是无?计可施的默认。
姚珍珍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随意地朝身后伸出一只手。
燕鸣臻呼吸顿时一窒。
此情此景,倒恍如昨日重现。
青年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阵法后,只留下一个面色不虞的李尧与不断窃窃私语的玄机处众人。
一踏进猎场范围,姚珍珍便察觉到?了某种不同?。
……这里面,比起?猎场外,要热上许多。
她抬起?头,明亮焰色落进女子纯黑的眼瞳中,宛如夜幕中一道橙红日轮。
“是明月楼的方向,”燕鸣臻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耳边,“有人点起?了烽火?”
“……是在求救,还是在召集同?伴?”姚珍珍眯起?了眼睛,想要看清远处笼罩在火焰中的那栋小楼,但火光明灭,她的目力终究有限。
“无?论是哪种,那里一定有人,我?们先去看看!”
安和街的街面与她离开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那个宁静祥和的模样,只少了熙攘的人流与声色,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默中。
此刻倒是不用再顾虑城中禁令,姚珍珍很干脆的抬手捏决,拉着?燕鸣臻便跃上飞剑,一路御剑向着?明月楼的方向而去。
她此刻使用的灵剑是燕鸣臻从沧磐府的库房中选出来的一把无?主法器,考虑到?她的习惯,选取的是一柄剑身轻薄,锋刃较窄的灵剑,剑名“苦禅”。
此剑据传曾供奉佛前,极具灵性,佩之能使人五灵清净,持正守心——对此,姚珍珍持保留态度。
但此刻这柄量身选择的宝剑便有了第一个缺点,它的剑身狭窄,御剑时若要双人同?飞,便非得紧紧前后贴着?才行。
姚珍珍思忖半响,本想让燕鸣臻自行御剑跟随,可目光一扫,竟然发现他腰间那柄虽然并不常用,但基本从不离身的“地隐”剑今日竟然未曾带来。
她的目光疑惑的落到?身后青年满脸无?辜的神?色上。
燕鸣臻的双眼立刻与她的对上了,青年狭长的凤目含情脉脉的与她对视,瞳孔深深,眸如秋水,只一眼就让人忍不住要溺毙。
“你……”姚珍珍到?了嘴边的问题一下就又咽了下去,“你上来吧,我?带你御剑,这样要快些。”
燕鸣臻嘴边的笑意立马加深了些,他双手虚虚地拢在女子的身后,十分守礼的离开了两指的距离,没有触碰到?对方的肢体?。
但姚珍珍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但隔着?极近的距离,她依然能感受到?身后躯体?传来的轻微热量——燕鸣臻的身形又比她高许多,从背后笼罩下来,让她仿佛像是被?一个若有若无?的怀抱所困住了。
她有些不适应地扭了一下身体?,努力忽视掉心头忽然涌起?来的几分古怪。
似乎……有哪里不对?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随着?那栋燃烧的小楼逐渐逼近,姚珍珍的神?色忽然微微一动。
她已然看清了在那橙红的火焰下,正站着?的人的形貌体?态。
朱明月束起?的发髻已经散乱了,碎发混着?热汗一缕缕贴在她的额边,遮住了那道深深的伤疤。她拄着?刀,站在正在熊熊燃烧的小楼前,身后是个披散着?头发的陌生?少女,正紧紧贴着?朱明月站着?,似乎十分紧张。
虽然形容有些狼狈,但至少此刻看起?来,她的状态还算正常……姚珍珍不由得在心头感到?一丝庆幸。
她们此来的主要目的便是朱明月,只要她身上的凤凰真血还未被?应滕取走,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朱明月似乎是听见了来自身后的动静,回过了头。
“朱……”姚珍珍的招呼声忽然卡在了嗓子里。
持刀的少女的头颅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动作缓慢回转,睁开的一双眼睛中,瞳孔已然涣散开来——竟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形态。
“呀!”那个站在朱明月身后的少女也发现了御剑而来的两人,她鲜红的妖瞳妩媚地眯起?,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姐姐,他们是来找你的呀……”红瞳的少女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一只手扶着?朱明月的肩膀,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
御剑的两人这才看见,朱明月胸前衣襟已被?血色浸透,一只柔软的手从她的后心没入,仿佛把玩般攥住了少女胸腔中那颗仍在挣扎跳动的心脏。
“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那只手的主人笑着?说道。
朱明月本是在安和街上?挨家挨户的叩门,寻找罗玉龙的踪迹。
只是她连着踢开了四间门面,里面都?是一样的空荡无人,只有寂静的柜台箱笼与她沉默相对。
朱明月的眉头忍不住皱起。少女眉骨上?的伤痕随着动?作而更加狰狞,几片细小的鲜红翎羽点缀在她的眼角,宛如一抹艳色妆红。
终于,在她耐心?告罄之前?,又一扇紧闭的门扉被她暴力破开,“哐当”一声,弹开的门板撞上?了门后的某样东西,发出一声巨响。
朱明月却没有踏进?去。有非常轻微的窸窣响声从高耸的货架后面传来,掩盖在了她破门的声音之后。
少女一只手按住了横在腰后的刀柄上?,双腿分开,站定在了敞开的店铺门前?。
“滚出来。”她说。
一片沉默。
朱明月有些不耐烦地将拇指按住刀鞘,寒光闪烁的刀身被她轻轻推出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