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我愿意帮你,”她忽然伸手,握住了姚珍珍的手腕,“姚珍珍已远走洛萍七年,纵使曾经如何?情深,如今也已淡了。”
“你与三?殿下有情,白姑娘,我看?得出来……你只是需要一些机会。”
姚珍珍:“……”。
她在脑子里捋了一下这位大皇妃的逻辑:她想?要与大皇子解契,但是迫于家族压力无法和离,于是想?让她与燕鸣臻解契,顺势与家族再谈和离之事,为此不惜怂恿她这个有夫之妇去勾搭……呃。
……这都什么跟什么,姚珍珍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不,殿下,我拒绝。”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挣脱开了对面女子的钳制,身体顺势向后?仰,远离了对方所在的范围。
“……白姑娘,你应当?知道的,若你与三?殿下的流言传出,你将会与那离茵余氏落得相同?下场,”见对方拒绝的干脆,盛冉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她收拢被甩开的手掌,修剪得齐整的指甲刺进柔嫩掌心?,“你当?然可以躲在沧磐府内闭门不出,可你的家族呢……你的夫君呢?”
这是怀柔不行改威胁了?姚珍珍斜睨了她一眼,心?想?白郁湄孤女一个,哪来的家族,至于陆氏……这群人还能追到海外仙岛上去不成?
“你尽管去传吧,”她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倒要看?看?是些什么人,会为了……那个姚珍珍,来找我的麻烦。”
女子姿态惬意地躺在灵泉中?,随意地舒展着四肢,她的面容五官娇美柔弱,让人见之生怜,笑容却是肆意地,本该含着淡淡忧愁的双眸中?流露出的是跃跃欲试的神光。
盛冉看?着她的神态,忽然一愣。
“……难怪,”她的脸色忽然露出几分释然,又?仿佛是疲倦,“难怪老三?倾心?于你。”
“白姑娘,你与以前的她,真的很像。”
她一手扶住了额头,苦笑一声,沉默许久。
“……沧磐府中?的事情,我会让当?时在场的侍从守口如瓶的,”最终,盛冉还是退了一步,她抬手,指尖挟着一方小小的青印,将它举高,眯着眼似乎在辨认印上雕刻的文字,“灵泉开放时间有限,若你觉得好些了,我们便离开吧。”
灵泉中?的妯娌二人还在谈着不太愉快的心?,灵泉外,燕鸣臻屏退左右,踏进了一间装潢华贵的房间。
轻纱帷幔层叠交错,帷幕中?少年正满脸怒意地坐着,一边的侍女倾着身体,为他的脖颈上药。
少年肤色白皙,更显得纤细脖颈上一道深红淤痕格外显眼。那为他上药的侍女不似寻常侍从年轻娇美,而是脸有沟壑、满面风霜。
这位年长?的侍女伸手为少年涂抹治疗外伤的药膏,满眼皆是疼惜,动作也轻柔至极,显然对这个骄纵的小主人十分疼惜。
“殿下?”她做得太投入,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到来,反而是双目失明的黎金铃先发现了走近的燕鸣臻,疑惑地开口。
年长?的侍女也看?见了走向床边的美丽青年,她放下手中?灵药,起身行礼。
“三?殿下。”
燕鸣臻目光在她苍老的面容上一扫而过,落在她手中?的药膏上。
“我来吧,”他想?着侍女伸出手,纤长?五指并拢,掌心?向上,“你先去休息吧。”
黎金铃发出一声不太满意地哼唧,但他听得出燕鸣臻语气中?的不容置疑,因此只是小小的抗议了一下。
侍女局促不安地攥紧了手中?药盒,回头看?了一眼金娇玉贵的小主人,但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青年的艺术品般的手依然停在她面前,她踌躇半秒,很快选择了顺从。
“是,殿下。”她将手中?药盒交给了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你很久没有启用这些老人了。”眼见侍女离开,燕鸣臻随手将手中?药盒放在了一边,“我布下了隔音结界,你可以说话了。”
“……至少这些老人不会想?着剜走我的眼睛。”黎金铃声音颤抖着。
“……至少这?些老人不会想着剜走我的眼睛。”黎金铃声音颤抖着。
青年的手?指轻轻一抖,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少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笑声中的讥讽,不由得愤怒起来,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反口便是?质问。
好在燕鸣臻也不介意他此?刻的失礼,毕竟对于自己这?个娇贵的族弟,他一向?是?宽容的。
“嗯?”他只?是?轻轻地发出一声质疑。
黎金铃就?像个被人扎破了的鱼鳔般泄了气,向?后倒了下去,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殿下,”少年发髻间缠绕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叮作响,平时听?来动听?的声音此?刻却只?让他心烦意乱,他双手?捂住耳朵,“他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我从?死人堆里救了他,教他修医,让他做我的侍童……”少年的声音由低到高?,逐渐激愤,“他却想要剜走我的眼睛!他还杀了莲生!”
身边人的背叛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黎金铃发泄般的喊完,侧过了头,将脸埋进了枕巾中。
少年纤长的脖颈因为他的动作拉出一条脆弱的线条。
“你被母亲保护得太好了。”燕鸣臻开口道?,话一说完,黎金铃还没有反应,他自己却忽然一愣。
……这?话实在是?非常熟悉。
青年的眉心蹙起,他想起了许久之前,他也曾说过这?句话,只?是?对着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如何回答的?
——“是?的,我被母亲保护着,因为我是?她的血脉,那你呢?哥哥,我和你有一半的血是?相同的,你为什么不肯让一让我呢?”
青年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收拢攥紧,即使只?是?回忆,他依然为此?感到十分?的不快。
好在黎金铃很快弹坐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中,少年一把拂开脸上凌乱的发丝,神色愤然。
“姑母?姑母最偏心你!”他控诉道?,“我本不想来昭华凑这?个热闹,你一句话,她就?忙忙地把我送来!若不是?来了昭华,莲合也不会背叛我——”
燕鸣臻摇摇头,他懒得去听?少年接着撒泼,“啪”一声,青年将一个东西随手?扔在了他面前被褥上。
“什么东西?”黎金铃的干嚎顿时一停,伸手?摸索着拿起了那样东西。
少年雪白柔软的手?指在那样东西上抚摩了一会儿,忽然劈手?将它扔了出去!
“殿下!!”他吓得声音都劈了叉,“这?不是?那把……那把……”
“把你那药童抹了脖子的刀,从?白姑娘身上拔出来的,”燕鸣臻的声音简直冷得能?结冰,眼睫垂下,眸光落在少年头顶,“摸出来了吗?”
少年一时沉默。
他虽然先天失明,但听?觉与触觉敏锐远超常人,刚才只?是?几?下摩挲,他已然察觉出了不对,也是?因此?才将它扔出。
那柄银质短刀狭窄的刀柄底部,有一个凸起的小小浮雕——是?一支裂开的花藤形状,弯绕扭曲着盘成了一个圈。
那是?现?任魔界之主,应滕的标志。
“你那侍童,从?一开始便是?应滕派来的细作,我若将你留在东原,你一样要被他剜眼掏心,”青年冷声道?,“留着这?样一个不轨之徒贴身侍奉,母亲是?这?样教你驭下的?”
燕鸣臻这?话说得严厉,黎金铃却没有反驳,只?是?蹙起了眉。
他与这?位三殿下认识的时间不短,对于对方的脾性颇为了解——他知道?这?位美得超凡脱俗的族兄其实不似外表那么光风霁月,而是?个冷心冷情的铁石心肠。
他实在不会是?如此?关心自己的性格,更不会为了一个侍从?去关心苛责他的什么驭下之道?……
他在问谁?他在训斥的是?谁?
“……殿下?”少年的白瞳有些疑惑的转动了一下。
燕鸣臻忽然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他脸上懊恼与愤怒的神色随着再一次的睁眼,一下便褪去了。
“你带来那些人,我会重新筛查一遍,”他起身,打?算离开,“结束后我会派人送你回东原。”
“……”
少年沉默,似乎是?接受了这?个决定。
但在燕鸣臻推开门打?算离开时——
“等等!离开前,我要和那个白郁湄一起!”他忽然大声道?。
燕鸣臻回过头,冰冷目光如箭一般刺向?帷幔中的少年。
青年的脸颊依然是无可挑剔的完美,肤色白皙得几?乎透明,两片浓黑睫羽掀起,露出其下一双夺魂摄魄的眼瞳——这本该是美得让人叹息的一张面孔,但此?刻那目光中蕴藏的寒意简直要将人灵魂都冻住,任谁与他对视,都很难撑过半刻。
黎金铃当然也不能?。
但他对此?已经很有经验了,一边喊着,一边伸手直接将被子拉起扯到了头顶,鸵鸟一般把脑袋埋了起来,选择不与他的目光接触。
“我不管!我要跟她一起!至少她能保护我!”少年声音尖利,透过打?开的门扉,远远传了出去。
燕鸣臻的脸色已经完全拉了下来,只?看他表情,谁也不会怀疑他是?真的想一掌把黎金铃给活活掐死在这?里。
“……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青年脸上阴沉的脸色倏忽便消失了,他转过头,已然是?春风拂面的一张笑靥。
“白姑娘?”青年眉眼弯起,似是?十分?惊喜,“你们已从?灵泉出来了么?感觉可有好些?需要再请医者过来一趟么?”
“这?府上最好的医者不正?在此?处么?”盛冉已重新换上了一身雪白的道?袍,衣摆处用暗色金线绣着宝相团花的纹样。
“多谢殿下关怀,”在灵泉里与盛冉的一番对话提醒了姚珍珍,作为白郁湄,她的确不应该与燕鸣臻过于熟稔亲密,所以开口先客气了一番,“我的伤已无大碍了。”
听?出她话语中的生疏,燕鸣臻眼中光芒不禁黯淡几?分?,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挽回一二?,身后屋内又传来少年的声音。
“白郁湄!”伴随着黎金铃的声音,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动从?燕鸣臻身后传来,似乎是?有人打?翻了摆满器皿的桌案,姚珍珍确信自己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哎哟!”伴随着侍女焦急而痛心的声音,赤脚的少年踉跄着一路小跑,出现?在了几?人的视线中。
“莲合背叛,我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了,白姑娘,在我离开昭华之前,我要雇你来保护我!”
姚珍珍的目光从?他散乱的发髻上一路向?下,越过少年高?高?昂起的下巴,纤细的脖颈与半敞的衣襟,最后落到他踩在地面上的赤裸双足上——他出来得匆忙,打?碎了床边一个瓷瓶,碎瓷片割伤了他的小腿,一串殷红血珠交织着顺着少年削直雪白的小腿肚滑落下来。
“……你先把衣服和鞋穿好。”她有点艰难的把目光挪开了,一转头却对上燕鸣臻望过来的目光,顿时心虚地搓了搓藏在衣袖底下的手?指。
黎金铃却顾不得许多,他知道?如果此?刻不将事情敲定,用不上刺客动手?,身边这?位三殿下首先就?要把自己给打?包送走了。
“有人想要我的眼睛!白姑娘!”他向?前一步,伸手?攥住了姚珍珍的一边衣袖,歪着脑袋哀求道?,“酬金一切都可再议,我也曾为你诊治,如今我情势危机,你就?答应我吧!”
“……”姚珍珍不免踌躇,她知晓黎金铃所说是?实情,她亲耳听?闻那假扮的药童提及要剜走神无目,但她如今还有要事在身,实在没心力去给这?娇娇公子当保镖。
黎金铃似乎读懂了她沉默中的拒绝,双唇一撇还要开口。
“金铃,”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指尖冰凉,让他忍不住身体一颤,“还要胡闹么?”
梦中他正洞房花烛。
满心欢喜地掀开?喜床上坐着的那人头顶盖头,陆哲见到的却是女?子惨白僵硬的面?容。
坐在喜床上的女?尸五官秾艳,脸上画着精致的新娘妆,眉心点着金色的花钿,红艳艳的口脂糊在她张开?的双唇上,露出空洞洞的口腔里血淋淋的一截肉茬。
是姜敏如。
“啊!”他发出一声惊叫,身体?本能地向?后退,手中盖头也被随手扔开?在一边。
“阿哲,你怎么了?”湄娘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他身后,陆哲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地扭头——
“啪嗒”一声,有黏滑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脸上。
而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陆哲伸手抹去脸上的液体?,闻到了手指上传来的铁锈味的腥气。
他抬起头,看见了呼唤着他的白郁湄。
是他可怜的、可爱的、羞怯的湄娘……只不过如今被人开?了膛,吊在了这?洞房花烛的喜房横梁上。
她的眉目依然是动人的,脖子往下?的躯体?却只留下?了空荡荡的皮囊,胸腹中伶仃的白骨羽翼般左右张开?,浓稠的血液顺着骨架滴滴答答地向?下?淌。
她被人掏空了,心肝肾肺全化成了血水,却还?不肯死去,还?要睁眼?看着他。
……看着他与旁人洞房花烛。
陆哲忽然双手抱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长长惨叫。
仿佛是有人正在将他活活凌迟一般,这?叫声如此凄厉尖锐,让刚踏入门?内的姚珍珍都禁不住浑身一抖。
【“阿哲!”白郁湄焦急的声音自内府中传来。】
姚珍珍快步上前,伸手就要去将仍在床榻间惨叫着翻滚的青年推醒。
谁想这?陆哲深陷梦魇,被她按着肩膀猛摇几下?也没醒来,反而神色更加痛苦,姚珍珍甚至听见了他牙关咬合时发出的“咯咯”声响。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黎金铃随即脸色一变,挽起衣袖便走?上前来,少年五指并?拢如白鹤,细长指间挟着几枚细长灵针。
无须交流,姚珍珍猛然加重了手上力气,死死将陆哲摁住,好让黎金铃能平稳施针。
灌注灵力的银针依次从青年头部几个大穴中走?过,黎金铃施针的手法?既稳且快,不过片刻,姚珍珍便感觉手中劲力一松——是陆哲紧绷的身体?软了下?去。
“……是魇住了,”少年轻轻松口气,收回了手,“陆公子,可好些么?”
陆哲转动眼?珠,有些迷茫地看向?这?个形貌昳丽的少年。
“我这?是在哪?”他最先问道,而后理智似乎终于回笼,他的目光从茫然逐渐变得?痛苦,似乎是昏迷前那血淋淋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了他的心头,青年忽然抑制不住地做出一个干呕的动作。
姚珍珍自觉是自己先前一番大开?杀戒把人吓着了,因此对他有了几丝愧疚,见他此刻难受,便伸手从一边拿来一个敞口的小痰盂递了过去。
折腾了好一阵子,陆哲总算平静下?来,得?以正常与她交流。
“我那日本来鲤乐馆中等待,一个穿着剑宗弟子服之人却告诉我你已经到了鲤乐馆,我一时大意,信以为真,开?门?跟他离开?,可他却将我打?晕带走?……”
“之后我被他们掳掠至一处别院,他们对我多次刑讯,反复逼问我与那剑宗首座姚珍珍同船的经历……我实在受不住,只得?如实相告,可他们偏偏不信……”
如实相告?姚珍珍眉头一皱,开?始在脑内疯狂回忆起来。
陆哲知晓自己如今与白郁湄一体?双魂的事情?,但他并?不认为这?个占据他妻子身体?的游魂就是姚珍珍,她的身份或许还?没有暴露……等等,杀人搜魂对于魔修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们可没有所谓戒律狩心,那么,为什么陆哲能够活着回来?
……或者说,他们救回来的这?个人,真的还?是陆哲吗?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忽然窜过她的后背,姚珍珍搁在腰间的手指痉挛般抖了一下?。
心蛊一旦种下?便无迹无形,难道她还?能真的剖开?他的胸膛来看么?
“他们为何不将你杀了然后搜魂,反而大费周章的拷问?”黎金铃是个毫无顾忌的性子,开?口就是直愣愣的要噎死人的问题,但他倒恰好问中了姚珍珍心中疑惑,她便也没有开?口阻止。
“……”陆哲显然也被他直白至极的问题给卡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后,他脸上涨起几分薄红,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你!”他颤抖着伸手指向?对方?,又发现对方?似乎是看不见自己动作,遂开?口质问,“我乃楠九岛陆氏宗子,怎能被他们随意打?杀?你这?人怎如此口无遮拦!你……你又是何人?”
姚珍珍伸手,捂住了脸。
天,我怎么会怀疑这个二傻子被人冒名顶替呢,她心想。
这?种浑身冒傻气的自大款公子哥,应滕估计也难找出第?二个来。
“……他是出身东原黎氏的医者,黎金铃,”姚珍珍无奈地开?口介绍道,见对面?还?是面?带茫然,只能又补上一句,“正是这?位黎司药方?才为你施针驱除了梦魇。”
听完她的话,陆哲脸色骤然一变。
——他或许不熟悉东原黎氏,但司药二字,便是蛮夷者,也是知其分量的。
从古至今修真界都有一个共识,举凡人族修士,无论修习何种道途,从踏入仙门?开?始,便只分为了两类,入境者与未入境者——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名震天下?的剑宗大师姐姚珍珍,与各门?派中刚刚学会驭剑通灵的小弟子,实际上是同等境界的修士。
但二者间的差距,岂止天堑可比的?
因此,为了方?便区分,人们开?始自发的使用一些不成文的标准来对修士们进行区分——刚入境的为“开?灵窍”,有所小成称为“知通达”,再往上则是“聚元神”与“生还?虚”……而修为臻至陆眉山姚珍珍之流,已然超脱凡身,便可称为“半步仙”。
……这?套说法?曾被姚珍珍亲口否认,认为其有失偏颇,但依然在民间流传甚广。
而相比其他修士们模糊的强弱标准,医修们则完全不同,他们有一套非常严苛与详细的考校标准。
从最基础的赤脚医、悬壶士、杏林君……一直到最高级的“典药仙”为止,医修们追寻着古朴而有效的道途,救一人可称医,救十人可称士……救万众苍生者,才可称为仙,为表尊崇,南陆六洲均设有司药一职,专为此类医修而留。
眼?前这?个生着一对白瞳的华服少年,竟是一位典药仙!
陆哲话语顿时嗫嚅起来。
“原来是黎司药……方?才之事,多谢司药出手相助。”
黎金铃“哼”了一声,一边抬起下?巴,满面?娇矜。
“举手之劳罢了,”他手指间还?挟着未用尽的灵针,随意摆了摆手,“你如今外伤易治,内里神魂却多有虚损,平日多用安神的汤药吧。”
他的话语简单,只是随意嘱咐两句,点到即止。与之前追着姚珍珍开?方?送药的热心样子截然不同,如此差别对待,姚珍珍不由得?侧头看了他一眼?。
黎金铃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不由得?毛一炸。
“怎么?”少年长眉高高挑起,朝天翻了个没人看出来的白眼?,“终于回心转意,答应当我的护卫了?”
姚珍珍立刻把头扭了回去,顺带撇了下?嘴。
昨日她与燕鸣臻盛冉一同探望受伤的黎金铃,对方?却忽然提出让她当他的护卫,被姚珍珍拒绝后,这?个从来顺风顺水的骄纵公子便缠上了她,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你不肯当我的护卫,那我就跟着你!真要出事了你总要救我的!”
姚珍珍对此倒是无甚意见,左不过是多个拖油瓶而已,她如今与白郁湄共用一具身体?,本来就没有什么私人空间,再加一个小跟屁虫也没差,也就听之任之了。
燕鸣臻倒是反应很大,姚珍珍很少看见他如此失控愤怒,只当是黎金铃出身于他的母族,做出如此行为,让他颜面?有损,因而恼怒。
盛冉在一边看了一场好戏,有心圆场,只是在场三人对她都没多少尊敬,开?口也只是枉然。
好在就在这?对族兄弟的对峙即将升级时,侍从前来通传贵客来访,燕鸣臻只得?暂时离开?,盛冉也借口要事离开?。
留下?个姚珍珍带着黎金铃这?个小尾巴,决定先找被救回的陆哲问问情?况。
“应滕不杀你,定然是有所图……”姚珍珍沉吟片刻,没能想出什么头绪,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事,“定流坡地底洞穴中,那潭弱水深处,究竟有什么?”
她本以为陆哲被掳至地底,又被救回,应当多少对那处有所了解,却没想到对方?听了她的问题,面?色忽然一白,显然是回忆起了某些可怕的经历。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抱住了手中痰盂,“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姚珍珍不由得?皱眉。
【“……姐姐,阿哲他如今身体?实在不适……”白郁湄与陆哲结发夫妻,此刻见对方?身体?不适,忍不住便开?口劝说。】
“白姑娘,”燕鸣臻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门?外,“有关此事,陆公子的确所知不多。”
“大司宪李尧方?才拜访了沧磐府,我正要去玄机处一趟,你可与我同去。”
她闻声回头,合拢的门?扉被人推开?,最先走?进来却不是燕鸣臻。
推门?而入的男子身材魁梧,高眉厉目,不怒自威。他不似常人般束发戴冠,而是将满头青丝披散在身后,与一身玄衣融为一体?,垂下?的右手上带着银色的护手。
“你就是白郁湄?”他开?口说话,语调低沉而冰冷。
第50章 李尧
这突然闯入的魁梧男子?也?不待她回话,目光在一览无余的室内迅速扫过,便已然确认了这屋内唯一的女子?的身份。
他铅灰色的瞳孔顿时锁定?住了女子?的身影,眉心紧皱,神色阴沉,配上比常人高大魁梧许多的身材,居高临下望过来时极有压迫感,让人望之便生畏。
姚珍珍倒是没被吓住,只觉得此人突然闯进来,开?口就是叱问,实在咄咄逼人。
“我是,阁下又是何?人?”她单手?按住了身边跃跃欲试要开?口的黎金铃,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批发的高大男子?听见她的回答,微微颔首,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李司宪,何?必如此严肃?白姑娘并?不是你要提审的犯人。”青年?无瑕的面容从他身后出现。
许是为了接见外客,燕鸣臻此刻换上了一身玄端礼服,上衣纯黑,下裳则是猎猎深红,素白熟绢与革料做大带系在腰间,勾勒出一寸劲瘦腰身。
青年?浑身衣料皆纯色,并?无多余纹绣花样,只在腰间系着一枚韘形翠玉佩,宽袍大袖,行动便难免慢些,这才被那一身猎装的李尧走在了前头。
他甚少穿的这样正式又素简,比之先前的华贵盛装,更有几?分截然不同的君子?风骨,姚珍珍的目光从前头之人的身上转落到他身上,顿时就挪不动了。
燕鸣臻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掀起眼皮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纠缠一瞬,又很快分开?——主要是姚珍珍面皮薄,怕自己再看就要露馅,先一步错开?了视线。
青年?发出一声?轻笑,音调低沉,撩过她的耳边,让她忍不住抖了抖脑袋。
黎金铃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扒乙肆巴以柳酒柳三—他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姚珍珍按住自己肩膀的手?为何?忽然抖了两下。
“白姑娘请勿怪,这位便是如今昭华的大司宪李尧,李司宪此次前来,是为了邀请你与我们同去玄机处,”燕鸣臻侧头示意身边男子?,“占据岳婉容身体的净莲教?妖女如今已由玄机处收押待审,司宪决定?今日对其进行审讯。”
“白姑娘,你我一同在秘境中遇见她,也?算当事人,因此我提议邀你一同前去观审。”
姚珍珍脸色微微一变。
是了,当日秘境中,除去她与燕鸣臻,被救出的陆哲如今在沧磐府休养,鹿慈应当是被淼淼带去了剑宗,只有留在地底那个戴金冠的女孩,一时事务纷纷,她竟险些忘了!
“岳姑娘可还好?”毕竟是故人之女,姚珍珍还是最?关心那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是否能够得救。
“岳婉容神魂如今被净莲教?的‘通神冠’所?制,若要救她,需得取下金冠,再做打算,”先前一直沉默的高大男子?忽然开?口,他终于将审视的目光从姚珍珍身上挪开?,落在一边少年?的头顶,“我听闻黎司药精通医治神魂溃伤,摘取金冠一事,未来或许还需要黎司药襄助。”
他对黎金铃的态度就温和?许多,或许是有求于人的原因,说话也?是商量的口吻,不复一开?始的咄咄逼人。
这是姚珍珍第一次被人如此区别对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个形貌格外突出的司宪官。
她本来只是随意扫过对方?的面容,却不想忽然注意到了男子?额边深黑鬓角下,一块面积并?不小的暗红伤疤——仙门中各类金创外伤灵药应有尽有,如此醒目伤痕,若非刻意留下,便是来历特殊了。
姚珍珍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她认出了那伤疤的来历。
妖王幸黎败退离去后,受人刺杀而死,而临死前,这位据传身负梼杌血统的大妖以全族血脉为祭,向他的仇人们发出了一个极其恶毒的魇咒——所?有曾沾染幸黎族群血债之人族,他们自身及生出的孩子?都将染上不治之症,肉|体随年?岁逐渐扭曲,最?终因痛苦死去,怨念久久不散,继续危害人间。
姚珍珍当年?也?曾被此魇咒侵袭,但还未等发作,时任南纤洲大司药的蒋明玉便已宣布找到了解咒之法……虽然代价惨重,所?幸此恶咒最?终还是未能酿成大祸。
只是被魇咒附体之人生出的幼儿?会在头顶伴有一块血色栀子?花形的胎记,无论使用何?种灵药,哪怕是将皮肤挖去,这块寄宿着恶咒的印记都无法祛除……
便如这位李司宪此刻额角伤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