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送你去洛萍。”她?说。
“我要你去陆眉山留下的止杀崖走一遭。”
“若你能活下来,前尘旧孽,自?此勾销。”
——止杀崖,洛萍书?院与南陆之间所?隔的一道天堑,由剑仙陆眉山一剑斩出,并有陆眉山所?留下一道箴言“生杀止步于此。”
——举凡背负冤孽血债者,入此天堑,必受剑风凌迟,若能踏过此天堑而?不死,便可入洛萍求学。
陆眉山所?修为正道剑,止杀崖自?成至今,从无错漏。
便是姚珍珍自?己,第一次进入洛萍时背上也受了几?道剑伤。
鹿慈显然也是知道止杀崖的名?声的,他的脸色灰败了许多,嘴唇颤抖了几?下,最后点了点头。
“好,我去。”
决定?好了如何处理鹿慈,姚珍珍这才有心思考虑下一步的计划。
“这里可以吗?”她?提起手中?本属于鹿慈的那柄本命灵剑,跃跃欲试的朝下随手一刺。
剑锋坚韧,轻松便扎破地面碎石,没入底下土层中?。
燕鸣臻朝她?点点头。
“我在底下设一层隔绝的法阵,以免惊扰底下弱水,珍珍,你只需破开这一层秘境即可。”
许是察觉到姚珍珍的情绪因为他的话语而?有些紧张起来,燕鸣臻扯起嘴角,露出几?分笑意。
“可别再收不住手,当日你捅穿一个择仙台,可还记得赔了多少银钱灵珠?”
姚珍珍顿时被他的一下揶揄勾起了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嘴角一下撇了下去。
“……怎么还记着呀,”她?鼓起脸颊,嘟囔道,“知道了,我会控制的。”
燕鸣臻手指戳了戳她?的脸,微微笑道:
“我就是后悔那时还未与你相识,若是那时与你相识……”
瞧见青年此刻脸上的神情,姚珍珍已经有所?预感他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着急的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
只可惜她?个子?不高,一时反应也不够快,还是让青年含着笑把话说完了。
“若那时与你相识,我就替你把赔款付了,让你以身相许来抵债。”
第37章 太阳
姚珍珍只庆幸此?刻白郁湄与鹿慈都在他们两人身后,离此?处有一段距离,应当既听不清他们交谈,也?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绯红。
“你别贫嘴逗我?了,”她?伸手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法阵若是准备妥当,我?便动手了。”
“可不是逗你,我?真是这么想的。”燕鸣臻却敛起笑容,正色道。
他半跪了下来,掌心贴着剑冢地面灰白的地面。
无形的灵光伴随着无数流窜的晦涩纹样以青年的掌心为中?心迅速生长起来,那?些寻常人看一眼便要被篡夺心智陷入昏迷的神秘阵纹在他的控制中?相互纠缠勾连,最终构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繁复阵法。
姚珍珍站在一边,看着他低头构筑用于隔绝的阵法。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被阵法灵光所映照着,青年侧脸的轮廓俊秀,形状优美的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条锋利而流畅的线条。
青年侧脸的肌肤在地面次第亮起的光芒中?更显冰白,鸦黑的睫羽微微垂下,遮住了他幽深的眼瞳。
老天爷,这可真是祸水……姚珍珍在心里发出一声没什?么营养的感叹声。
美色当前,她?心里不由蠢蠢欲动,有些克制不住的想伸手去碰碰他的脸或者眼睛之类,只是对方正在认真做事,理?智让她?不能随意出手搅扰。
姚珍珍于是将空着的左手手掌握起,食指与拇指交叠,聊胜于无地互相摩挲了几下。
“珍珍?”燕鸣臻收回?手,看见她?的动作,不由得疑惑地出声。
“咳,”她?迅速松开了手,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完成了?”
“是,”青年的眼睛狡黠地眯起,嘴角微勾,罢易思疤乙流救溜伞“珍珍,把你的手给?我?。”
他抓住少女略显粗糙的掌心,纤长十指挤进她?的指间,以十指交握的姿态引导她?触碰地面依然?亮着的阵法。
“这里,感觉到了吗?”他一边说,目光却并?不落在地面上,而是盯着少女的脸颊。
姚珍珍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地面依然?在不断变换流动的阵法所吸引,她?感受到掌心下阵法如心脏跳动一般地规律震颤。
“无论多么复杂的阵法,最终都是由最基础的阵纹组合而来,”燕鸣臻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不动声色的按在了少女的肩头,“这些数量庞大的子?阵互相攒聚勾连时,就会有这样相交的节点。”
“无论设计得如何精妙,也?无论构筑者有多少巧思,这些节点的产生都无法避免,”他弯腰,从背后拢住了少女的身形,“这就是所谓阵眼。”
“喔!”姚珍珍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叹,一转头,发现自己刚才还在垂涎的人已经自己脸贴着脸了。两人的鼻尖凑得极近,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她?惊得差点一下弹出去,好在燕鸣臻还按着她?的肩膀,没让她?就此?逃走。
“当啷”一声,是姚珍珍手中?从鹿慈处借来的灵剑不慎脱了手,落在了地面上,激起阵法层层涟漪。
燕鸣臻握住姚珍珍空置的右手,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离开此?处秘境后,我?们便又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了,珍珍,”他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声色缱绻,充满诱惑地低语道,“趁着还有时间,想做什?么就做吧。”
姚珍珍被他这一路上各种接二连三?的小动作搞得颇有些心猿意马,此?刻听他一说,顿时恶向胆边生,食指一张直接捏住了对方的一侧脸颊,用力向外拉。
看见对方满脸深情的表情被自己的动作硬生生扯得变了形,姚珍珍不由得发笑。
“哈,我?老早就想这么捏你一次了,”她?松开手指,看见青年如玉的皮肤上,一边脸颊多出两个泛红的指印,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泛红的地方,“别闹我?了,我?们真的得出去了。”
“你站得离我?远些。”她?弯下腰去捡起剑。
“……好吧,珍珍,你先?听我?说完,”燕鸣臻无奈摇头,依言站远了些,“阵法虽然?都有阵眼,但?精明的筑阵者不会如此?简单让人破阵,我?带你找到的,是我?留下的安全阵眼。”
“此?处秘境总共有九十三?处真实的阵眼,其中?只有四个是安全的。”
“嘶……”姚珍珍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那?些不安全的阵眼,若是强行突破会怎么样?”
燕鸣臻轻轻笑了一声。
“这处秘境是为了择选浣金仙试的武试魁首而设……珍珍,我?当然?不会为难那?些参选之人。”
“阵眼处叠加一些反制的小法术,只是让他们吃点小苦头……并不致命。”
“但?你若是遇见他人所设阵法,珍珍,最好不要贸然?去惊动阵眼。”
“不是每个阵主都留有慈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说的认真,姚珍珍听得也?仔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往经历,不由得庆幸自己过往运气竟然?还算不错。
“你这么一说,总感觉我?对阵修的刻板印象又要增加了……”
“不过,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姚珍珍笑着点了点头,单手提起长剑。
少女脸上笑意倏忽褪去,她?垂下眼睛,凝神注视着地面,神情专注而肃穆。
起风了。
剑冢中?当然?不会有风,这里是万剑坟场,镇压者修真界上千年来无数失主?的灵剑,再凶戾的邪物都不敢靠近剑冢半步。
但?此?刻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风”。
它自四面而来,裹挟着剑冢中?千年累积的杀气与剑意,以持剑的少女为中?心盘旋、凝聚,最终顺驯地缠绕上她?手中?剑刃。
插在地面上的一柄柄灵剑随着“风”而颤抖起来,剑鸣声相互交织,组成了一支别样的乐曲。
“这是……”白郁湄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万剑来朝……”燕鸣臻轻声开口,“剑仙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他凝视着少女挺直的脊背,眼神深邃而狂热。
姚珍珍手中?长剑的灵光在风声中?随之暴涨,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握着剑,宛如握住一轮耀眼的太阳。
“这话就有点夸张了,”姚珍珍忽然?回?头,语气轻松的开口说道,“微末技艺,怎么敢与陆院长相提并?论呢?”
少女手中?刀剑力有千钧,刺破幻境不过挥手而已。但?此?刻幻境中?有弱水深潭……
她?要做的不是拼尽全力的斩切,而是控制住手中?这一轮|暴烈的日轮,让它成为自己顺驯的刀兵!
“师姐!你来评评理?呀!楚师兄他耍赖呢!”
“好好好,来了来了……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从王师傅屋里搬了这木箱来,说是一人三?剑,不能动灵气,要刺破木板而不伤及底下豆腐的人,才算今日胜者……”
“师姐!你说他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这木板厚度半寸都不到,底下压着的又都是新点的嫩豆腐,一剑下去便是个对穿,如何能做到穿过木板而不伤豆腐!”
“我?可以,师姐也?可以。”
“都说了不要拿你们这些怪胎的要求来折磨我?们了啊啊啊啊啊!”
“是你懈怠。”
“……好小子?!我?说厨房的豆腐哪去了,原来是被你们这群兔崽子?偷来糟蹋了!别跑!都给?我?回?来!”
一些琐碎而久远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姚珍珍的嘴边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她?还记得云瑶找自己抱怨时的愤愤的神色;还记得楚无余那?张好像多说一个字就要暴毙的臭脸;记得大厨王师傅怒气冲冲地走来时额角暴起的青筋……她?还记得手中?长剑穿过那?不足一指厚的木板时,举重若轻的感觉。
旭日暴烈,可炙万物……可如今这太阳,只是她?的掌中?之物。
她?令它暴戾,那?便是赤地千里;
而她?若要令它温柔,那?自然?是万物生生。
少女凝视这掌心烈阳,悍然?挥剑——
金乌当空而落,世界随之颤抖着熔化。
白郁湄努力地睁大眼睛,她?紧紧盯着少女的方向,即使眼睛被耀眼的灵光刺痛了也?没有挪开目光。但?似乎只是一次眨眼的时间,她?所注视的身影便消失了。
世界忽然?由明变暗,她?还站在原地,但?所见一切皆已不同。
“哗啦”一声,巨浪当头而来,猝不及防间,她?被从头到尾淋得湿透,巨大的推力使她?踉跄着向后坐倒在地,手中?握着的长剑也?脱了手。
“咳咳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呛咳了起来。
“咳咳!”姚珍珍咳嗽着,一边单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随即发出一声惊叹声,“喔!这么多人!”
他们离开秘境的落点恰好在泗水河边裸露的河滩上,睁眼所见便是怒涨的河水与其中?正在四散奔逃的水妖们。
“珍……白姑娘!”忽然?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姚珍珍循声望去,看见岸边凸起的礁石上,燕鸣臻正半跪着望向自己,他的身边躺着已失去知觉的鹿慈。
“顶上!”燕鸣臻大声喊道。
姚珍珍抬头。
她?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定流坡的地势并?不陡峭,而是平缓的斜面,底下的人可以很清晰的看清顶上的情势。
所以她?能一眼看见,坡顶嶙峋的碎石间,半跪的少女与她?身边浑身是血的青年。
他们脚下血色的阵法正闪烁着黯淡的灵光,摇摇欲坠地将要熄灭。
而恶蛟的巨口已逼至两人眼前。
蛟者,龙属也。
虽然真龙早已绝迹于此方世界,但各类介绍妖兽异种的古籍都留下了关于此物种的字画记录。
——龙属下诸多异种,有鳞无角或单角的,可?称蛟龙;顶生双角而周身无鳞则为虬龙;无角无鳞却?生龙爪,则为螭龙。
然而眼?前所见恶蛟,顶带单角,身覆黑鳞,背后?则生得一对畸形肉翼,似蛟而非龙,活脱脱一个四不像。
也难怪姚淼淼要称其为“邪术拼接的赝品”,盖因它的形貌,实在?与寻常妖兽相去?甚远。
而此刻这不知何人所作的孽龙一口咬上了阵法所筑的结界,一阵不祥的龟裂声从透明的防护罩上传来,阵中?少女脸色随之愈发苍白。
即使是此刻正站在?坡底的姚珍珍,也能看得出她如今已近力竭的姿态。
未有多思,姚珍珍提剑便要上前相助。
“白姑娘!”燕鸣臻却?出声阻止了她,“永固明宫是大禁术级别的防护法阵,汲取的并不是阵主?之血!他们还能再支撑十五……十二息时间。”
他的眼?神坚定,让人不自觉便信服。
姚珍珍热血上头的脑子也随之冷静些许,她再次抬头,果然发现地面流动的血色阵纹源头并不是半跪的少女,而是她身边站着的浴血青年。
——林羽觞手中?恨骨正横过掌心,淋漓的浓稠妖血随之滴落,汇入地面闪烁的阵法中?。
“寻常刀兵很难伤到此等妖兽,你先用这个!”燕鸣臻一甩袖,向着姚珍珍抛去?一物,“替我争取一刻钟时间!”
青年说完,低头在?腰间储物的灵器中?取出一盅灵砂,手腕一抖,亮闪闪的稀碎粉末有生命般随之悬浮在?了他的掌心上方。
姚珍珍知晓对方已有应对的阵法,她抬手接过燕鸣臻扔来的东西,只觉手中?之物冰凉光滑,低头一看,青年扔来的是一块储物的玉珏。
她以为其中?存着什么屠龙宝剑,当即自信一点头。
“好!”
女子手中?玉珏随着灵力输入微微发烫,她满心期待地伸出手——
然后?差点被手中?重?量压了一个趔趄。
落入姚珍珍掌心的不是什么刀剑之类的神兵利器,而是一把沉重?的古琴。
“……”
“……”
玩我呢?姚珍珍心头飞快地滑过一大片问号,转头就想去?找燕鸣臻问个清楚,眼?角余光却?瞥见坡顶二人已见油尽灯枯之色。
【“姐姐!要来不及了!”白郁湄适时地在?内府中?补充道。】
姚珍珍硬生生停下了回头的动作,一咬牙,古琴沉重?,她单手怀抱着琴身,另一手勾住滞涩的琴弦,灵光从她的指尖亮起。
一阵及其尖锐的刺音旋即自她手下发出,伴随着一阵凄厉的鸟鸣,饶是姚珍珍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什么东西?她惊疑不定地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古琴,手上动作却?不停,几根琴弦被她毫无章法地来回弹拨,琴音生生如裂,裹挟着不知何来的禽鸟嘶鸣声直逼坡顶恶蛟而去?!
琴声凄厉入耳,孽龙冲撞结界地动作竟真的随之一滞,背后?怒张的两?张肉翅也猛然一缩,尚且完好的那只金黄眼?瞳中?流露出惊疑畏惧的神色来。
“什么动静?”阵中?半跪的“姚珍珍”也听见了那声音,她皱了下眉毛,抬起头。
“……是琴声,”林羽觞持剑的力气一松,掌心伤口随即翻卷蠕动着开始愈合,“声音从坡底传来的,此处支持不了多久了,走!”
眼?见孽龙被这诡异琴声所惊而犹疑不定,趁着“永固明宫”的防护还未完全失效,他一把将少女提起,飞身向着琴音响起处奔去?。
【“姐姐!他们过来了!”】
白郁湄还在?内府中?说话,姚珍珍却?已无暇再分心。
这具古琴不知是何来历,自她开始弹奏起,浑身灵力便如开闸的水流一般从指尖倾泻而去?,琴弦在?她手下振动不止,那些刺耳尖锐的琴音却?已完全无法传入她耳中?。
一只……或许不能称之为手,一只爪子覆盖上了她拨动琴弦的手指,三根勾起的尖锐趾爪紧贴着她的手背,按住了她还要继续弹奏的动作。
“姑娘……”爪子的主?人发出一声叹息,声音清脆如雏鸟春鸣,只是话语的内容却?不太动听,“你真是我见过最差劲的演奏者。”
姚珍珍:“……”
她挺想说你行你上的,但是现在毕竟情势不同。
这长着两?只爪子的鸟人显然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器灵”——妖灵精怪之流,不似人族拥有三魂七魄,可?入轮回转生。若是不愿身死?即魂散,则可?选择寄宿于各类法器中?。
燕鸣臻给她的这把古琴,显然便是个伴生器灵的老?古董。
“姑娘,我看你也别弹了,听得我头疼,”鸟人语气仄仄地开口,“平白无故地扰人清梦,真是作孽。”
“迦楼罗是龙属亚种的天敌,我的声音可以暂时吓住那条小龙,但你这样乱弹一气,不过暴殄天物……”迦楼罗的声音幽幽落下,语气中?充满怨怼。
原来是头迦楼罗,难怪鸣臻选了这把琴给我……就是这器灵有点啰嗦。姚珍珍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微微点头,伸手又要接着弹奏。
“嘶……我如今无形无体,只是琴音,并不能压制那条蛟龙几息,若他反应过来受了幻像蒙蔽,定然更加恼怒……”眼?见着她又要折磨自己的耳朵,迦楼罗慢吞吞的声音不免加快几分,“你答应我不再弹奏这琴,我便有法子替你拖得再久些。”
“当真?”姚珍珍立刻松开了些指尖琴弦——说实话这种精细活她也早不耐烦再做,“你要如何做?”
“我已是器灵,要如何用我的力量,当然是要看持琴者有什么本事?了……”迦楼罗的笑声低低地响了起来,“让我来瞧瞧,你能为我提供些什……”
他的话语伴着笑声忽然一同戛然而止,像是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似的。
姚珍珍:“?”
时间紧迫,她没空再与这鸟人周旋,见对方一下噤声,右手再次勾住琴弦一拨!
“等等等等!”迦楼罗立刻叫出了声,急切得几乎要发出鸟鸣,“别弹了别弹了!”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他的声音中?满是讶异,倒是绝口不再提所谓“看持琴者本事?”之类的说辞,语气音调也低沉许多,“我会幻化?出迦楼罗的本相……料想能唬住他一时,至于接下来的,便交给您了。”
他的话音落下,姚珍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振翅的风声。耀目的金光从她怀抱的琴身上升腾而起,徐徐在?半空组成了一只巨大的鹏鸟幻影。
深蓝天幕下,迦楼罗纯金的羽翼张开,仰天发出一声清啼!
追来的恶蛟正对上了金翅大鹏张开的鸟喙,气势顿时便低落许多,它蛇形的龙身再次谨慎的盘起,显然对眼?前这突然出现的金色大鸟感到了天然的畏惧。
姚珍珍抬头望天,入目所见尽是炫目的金光,大鹏虚幻而华美的纯金羽翼拂过泗水河畔,洒下粼粼波光。
“这也太酷了……”她不由得张开嘴,有些不找边际地感叹了一声。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叹更多,借着漫天金光的掩盖,坡顶的二人已向着此处一路飞奔而来。
“师……白姑娘!”林羽觞看清了抱着琴的女子身影,眼?睛倏忽一亮,险些脱口喊出一句师姐,直到他看见姚珍珍身后?正低头描画阵纹的燕鸣臻,才紧急地换了称呼。
姚珍珍的目光落在?他浑身被龙血灼烧出的伤口上,不由得轻轻抽气。
“幻影支撑不了多久,你们身上有伤,不要硬撑,”姚珍珍半侧过身体,示意两?人到她身后?去?,“三殿下正在?后?方设阵,我来为他争取时间。”
她的左手还抱着那把巨大的古琴,另一手握着一柄长剑,剑尖朝下,斜指着地面。
“珍珍,到我这边来。”身后?忽然传来燕鸣臻的声音,姚珍珍下意识地一转头,忽然意识到对方喊的不是自己。
她面无表情的把头又扭了回去?,一边撇了下嘴角。
而另一边被林羽觞搀扶着的“姚珍珍”在?听见燕鸣臻的呼唤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同步撇了撇嘴。
“姚珍珍”的目光在?燕鸣臻铺好的阵基上一扫而过,脸色微微一动。
“斲丧阵……”
作为墨展宗曾倾力培养的钜子候选者,巫尚于机巧工物一道上天赋过人,连带着对符箓阵法也颇有见地,因此一眼?就能看出燕鸣臻此刻所布之阵并非寻常困阵,而是极其凶恶的杀阵。
“夺魂噬魄,永不超生……殿下,如此大动干戈。”“她”皱起眉头,转头紧盯着青年的面孔。
“若不能彻底毁去?,便总会有人还想去?造一条真龙出来……”燕鸣臻张开手掌,亮银色的液体自他纤长的指间漏下,落进地面刻出的凹槽中?,旋即沸腾般翻涌起来,“不若就此……斩草除根。”
“斲丧之法,有伤天和,”“她”冷声道,“殿下是自认天道垂爱,可?寿元无穷了么?”
姚珍珍站在?众人前方,把他们的对话囫囵听了一耳朵,但她一边分心盯着前方迦楼罗幻影与恶蛟的斗法,另一边又对两?人话中?几个晦涩词句一知半解,只听见巫尚所言“有伤天和、寿元”之类的词句,便忙忙地回过头。
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燕鸣臻却?是勾唇一笑,似是无意般向着她的方向略转过头。
“珍珍,我当然不会如此妄自尊大,但还请你信我。”
姚珍珍还想说点什么,内府中?却?传来白郁湄的一声惊呼。
【“幻影被识破了!姐姐小心!”】
姚珍珍猛地抬头,苍蓝天幕下,迦楼罗纯金的羽翼依然华美如昔,但被它吓住的孽龙却?已反应了过来,它盘起的蛇尾忽然猛地向半空中?的大鹏鸟抽去?——理所当然的,蛇尾穿过了金色的虚影,狠狠抽打?在?了地面上,溅起碎石无数。
被愚弄了的恶兽仰天发出一声怒极的嘶叫,金黄瞳孔中?隐约可?见癫狂血色。
“咚!”的一声,是姚珍珍将已失去?作用的古琴扔在?了地上。
女子单手持剑,迎上了已然狂怒至极的孽龙!
“迦楼罗……”姚淼淼仰头望向天穹中?金色的大鹏鸟,喃喃出声,“是南燕皇室珍藏的那九把凤凰琴之一……他们从秘境中?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身边水妖,想让对方将自己带去?岸边,可?水妖此刻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宽阔的脊背弓起,硕大鱼尾上肌肉寸寸绷紧,深蓝的鱼鳞片片怒张开来,英俊的面孔扭曲着皱成一团,牙关紧咬,似乎是十分痛苦。
水妖尖锐的利齿在?用力中?咬破了自己的下唇,但他似乎完全未曾察觉到疼痛,几片透明的耳鳍垂落下来,掩住了脸边的耳孔。
姚淼淼的目光落在?他海藻般滑落的长发间,不由得一怔。
“龙角……”她喃喃道,女子扭头看向天边,金色的大鹏虚影对上了定流坡上畸形的蛟龙,天生的血脉压迫让来势汹汹的恶龙也一时落了下风,“你也将要化?龙了……”
她再次回头看向身边水妖。
对方显然也受到了迦楼罗幻影的压制,一时之间是无法再提供什么帮助了。
姚淼淼当机立断抛下了这个难以沟通的临时盟友,洑水向着岸边而去?。
河水冰冷,所幸她的水性?尚可?,甩去?一件累赘的外衫后?,姚淼淼的脚尖终于碰上了崎岖的河床。
“呼——”她长出一口气,正要走上陆地,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水声。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她的头顶飞掠而过,溅起的水花再次将她头脸浸了个湿透。
“咳咳!噗咳咳!”她费力的抹开脸上沾湿的发丝,睁眼?便看见一条粗壮的蛇形长尾正朝着自己横甩而来!
她惊骇中?下意识向后?仰去?,只剩里衣的后?背却?触到一块冰冷的肌肤——
“!”姚淼淼的双肩一耸,下意识的将手中?匕首向后?一刺!
身后?传来一声嘶叫,声音却?是熟悉的。
下一秒,一道金芒紧随而来,就在?她眼?前,凌厉剑光以雷霆万钧之势,深深刺进了蛇尾两?片鳞片的缝隙中?。
浑浊的妖血噗呲一声顺着剑刃淌进了泗水河中?,执剑而来的女子动作却?完全未受阻碍,手腕翻转间,剑光如龙舞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响,恶蛟的一段尾尖便被她生生剜了下来!
“淼淼?”姚珍珍抬眼?看见了水中?之人,浑身杀气顿时便是一敛。
“噗通”一声,被她斩下的一截断尾顺势落进了水中?,丝丝缕缕的浓稠妖血飘散在?河水中?。
恶蛟顿时发出一声惨痛的嘶鸣,声势之大震得地面都仿佛在?颤抖。
汹涌奔流的河水中?,一只带蹼的爪伸向了那段尤在?抽搐不止的狰狞蛇尾。
受伤的恶蛟吃痛跌进了冰冷的河水中,细长龙身翻滚着拍打?浅水处裸露地河床。
姚珍珍的眉心一拧,手中剑花一挽。
“此处不宜久留,尽快上岸。”
她伸出?手,单手按住姚淼淼只披着单薄里?衣的左肩,轻轻向着岸边一推,示意对?方?离开。
姚淼淼身不由己的向前几步,走上了河岸,她回过头,看见持剑的女子身形一闪,几乎是瞬息便已离开了原处,消失在汹涌的河水中。
“师姐……”她的浑身湿透,精心盘好的发髻也已散开,一绺绺的贴着额边垂下,露出?女子秾艳的五官,唇色因寒冷而格外浅淡,更显得一双眼眸瞳色幽深,脉脉含情。
姚珍珍没有回头,河水冰冷刺骨,她浑身血液却滚烫如沸。
——是真正?意义上的“沸腾”。
女子身上的衣物因湿透而紧贴着皮肤,又?因为不断升高的温度而不断蒸腾起蒙蒙白汽——灵气以堪称恐怖的速度在她身体的四肢脉络中疯狂运转,肉体凡胎毕竟不是机巧工物,如此癫狂的透支,不可避免便要出?现此番情状。
她在翻涌的泗水河中挥剑,连可包容万物的水流都不得不避开那剑锋。
恶蛟作为妖兽的生存本能让它疯狂地拍打?起身后肉翅去逃命。硕大的龙身此刻反而成了累赘,它恨不得将自己盘成一团,好躲避对?面杀神的剑光。
“躲什么?”姚珍珍脸上扯起一个堪称可怖的笑容,女子的脸颊因为灵脉的过载而烧得通红,一双眼睛却透出?纯粹而冰冷的杀意,“我的剑既已出?鞘,便没有空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