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她肩上的小鸡仔望着她状似附和道。
她刚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一道雪亮的剑光破空而来。
木离伸手一挥,那一柄铁剑就缓了剑势,顿在了空中。
清泉御剑而上,身后跟着三个梓芜派的道人,其中一人腰上只余剑鞘。
木离朝他笑道:“是你的剑?”
那道人不答,正要去取空中凝滞的长剑,下一刻却见剑身一震,发出‘叮’一声响,剑柄倒转朝自己刺来。
清泉大喝道:“躲开!”
道人一惊,忙御剑回转,可自己的长剑剑速极快,转瞬便到了眼前,剑尖离他的瞳孔相隔咫尺,突地顿住,像失了准头一般,猛然下坠。
道人汗出如浆,才回过神来,慌忙去捉落下的长剑。
木离笑道:“清泉,你既去做了梓芜派的孝子贤孙,梓芜以剑立身,怎么教出来的徒弟还是这般不堪一击。”
“木离!你今日既数次羞辱我,休怪我不念旧情。”清泉面目铁青,双手朝前一挥,身后五柄长剑齐齐笔直袭来。
“青檀。”
白鹤闻声振翅,往旁侧一转,与五剑错了开去。
木离抱着铁皮箱坐在鹤背上,咯咯发笑。
清泉手中捏诀,五剑调转,紧追而去。
木离却只坐在鹤背上,任凭白鹤左躲右闪,并不还手。
仿佛,仿佛就像是在逗弄他一般。
这个认知令清泉勃然大怒,五柄长剑随之震颤而起,卷起一股罡风,凌厉地擦过木离的脸颊。
她点点头道:“不错,清泉,一百年不见,小有进益。”
“废话少说,有招出招!”清泉喝道,五剑齐发,直朝木离身下的白鹤而去。
白鹤腾空而飞,险险避过,木离探身往他身后瞧去,“啊,其他人也来了。”她拍手道,“时机正好。”
清泉察觉到几个道人的气息在身后乍现,他略略侧目,先前见过的青城派道人已经飞身上前。
木离轻轻一叹:“太一真人舍不得我,追了这么远来?”
太一真人御剑缩在师伯身后,不敢接话,耳边只听师伯道:“木道友,今日你若留下蟠螭铜镜,我青城派自不会伤你。”
清泉一听这话,吃了一惊,左右扫过,青城派足有十数人,围作半圈,为首的道人是过了大乘期的道人,身后亦有几个修为不俗的道人。
他飞快看了木离一眼,恐怕她也不能全身而退。
蟠螭铜镜……若是落到了这群青城派道人的手里……
清泉正胡思乱想间,先前盘旋的五把飞剑突然调转了剑首,直朝青城派道人而去。
五剑行到半路,分散开来,剑气凛然,快如流星。
那为首的青城派道人袖袍翻飞,挡住了一柄朝他而来的长剑,四剑朝其余道人射去。
几人祭出法器抵挡,一时之间,闻听几声裂帛响。
长剑削掉了几个道人半截紫衣道袍,就乖乖回到了清泉身后。
清泉脸上一白,只见那为首的青城派道人振衣道:“梓芜派何意?难道要与我青城派为难?”
“道友,方才是她驱策我的长剑。”
“笑话,梓芜派的剑,她说驱策便驱策!”
清泉还欲再辩,可转念一想,此刻与青城派生了嫌隙,反倒便宜了她,若是青城派真能取了蟠螭铜镜,他再想办法也不迟,总好过她带着铜镜过了昆仑山。
青城派道人见他哑然,便也不再理他。
五指轻摇,数道黄符飞向半空,渐成一个包围圈,将木离围在当中。
十数个道人齐声念诀,九道黄符飞转,密不透风的威压落下,白鹤发出一声尖利的鹤啼。
木离只觉浑身刺痛了一瞬,压抑的沉闷的感觉席卷而来。她暗舒了一口气,凝神一息,将要伸手。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撞开了太一真人,落进了道符圈。
“木掌门!”
木离一惊,收住了诀势:“小道士?”
孔寒初初御剑,速度赶不上诸道,他本想着其他报信,可还是被其余道人后来居上,自己落了下风。
道符的威压令他喘不过气来:“他们,他们要取你的铜镜。”
太一真人看清了孔寒,急急呼道:“你快过来,那符阵你吃不住!”
孔寒还欲说话,脑门上已是满头大汗,浑身打颤,人也马上就要跌落剑下。
白鹤下落飞去,稳稳地接住了他。
木离手掌向上,数团火球次第腾起,瞬间烧掉了九张道符,继而合为一个圆滚滚的火球,朝为首的青城派道人而去。
他立时一惊,祭出一柄拂尘,扫开火球,可那火球锲而不舍地又追他而去。
其余道人慌忙再祭出符阵。
木离伸手一扬,一面铜镜飞出她的袖口,青光大放,狂风骤起,几张符箓被吹得烈烈而响,四分五裂开来。
“蟠螭铜镜!”太一真人迎着青光,勉力去瞧镜中影像。
起初看不真切,青光仿佛灼烧着他的双眼,可他心中急切,顶着光亮微微眯眼细看,重重青影后,镜面上似乎有一只螭龙盘旋,穿梭于青云雷电之间。
他还来不及大叹一口气,光芒霍然若剑,将青城派道人接连劈下剑端。
道人只得慌忙地又去御剑。
木离看了一眼趴在鹤背上,一动不动的孔寒,收了铜镜:“青檀,走罢。”
话音刚落,五柄飞剑朝她背心刺去。
木离眉头皱起,全无耐心,手中捏了一个剑诀,五把飞剑临空顿住,齐齐折断,跌落下云端。
清泉心头一跳,木离果然会梓芜剑诀,是谁教她的?谢烬渊?
木离再不看他,乘鹤西去。
孔寒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白鹤的速度极快,晚风吹在身上冷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翻过身来,抬头便是漫天繁星,闪闪烁烁。
他茫然地眨眨眼,见木离坐在鹤背上:“木掌门,这是要去哪里?”
“小道士,前面就是昆仑山了。”
孔寒朝前一看,黑暗之中云雾飘渺成烟,一座连绵不绝的雪山就在眼前。
“昆仑山!”
孔寒第一次见到昆仑山,激动不已。
白鹤飞得极高,山间若一捧雪盖在云下,山脊蜿蜒而走,时隐时现。
“我们这就要飞过昆仑山!”他四下一看,“青城派的人呢?”
“你既然来寻我,便归玄天峰了,把青城派忘了罢。”
孔寒错愕了片刻,抬眼却见越来越近的昆仑山巅,银光乍泄。
万道剑光直冲云霄,形成了一道屏障,在眼前隔绝了昆仑山另一端的非凡世界。
昆仑山万剑阵。
孔寒听说过,万剑铸成的守山大阵,是梓芜派玉楼道君谢烬渊的剑阵。
要越过昆仑山,必要越过万剑阵。
百年来,倒在阵前的道人不计其数。
第19章 谢烬渊
木离停在阵前,瞳仁转眼便为剑芒点亮,一波又一波流云似的光晕流转于万剑之上。剑气由昆仑山上的冰霜浸润,如雪,如霜,拂来刺骨的寒意。
眼前万剑齐发,密不透风地铸成了一面冰凉的不近人情的剑墙。
剑如其人,谢烬渊大多时候也是不近人情的。
明明已经跨过昆仑山,作了那什么天师,放任道宗在凡界落地生根,可镇守非凡之界的剑阵,由百年之前的十剑变成了如今的万剑。
十剑将误闯的凡人拒之门外,可万剑又是要将何人拒之门外。
两面三刀,两面派。
她又想。
孔寒见木离垂眉不语,只好问道:“木掌门,这万剑阵该如何破阵?”
木离掌心相合,一面回想记忆中的剑诀,一面默念道:“念去去,不如,不如,归去。”
万剑阵纹丝不动,她思索了片刻,恍然回过神来,心中复又默念:“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一字对一诀,‘去’诀,‘不’诀,‘如’诀往复。
此剑诀原本念作:念去去,不如,不如,归去。
是谢烬渊的剑阵口诀。
她从前老是偷偷看他练剑,看得多了,也就学会了。
此一诀乃是剑阵,最不易学。
她悄悄会了,便想着要去谢烬渊面前炫耀,却被他的十剑打落了长剑,人也落到了枯树叶堆了,落得一身狼狈。
她当时输得气急败坏,又想起自己每每寻着时机来偷看他练剑,与他‘偶遇’于山间,林地,市集,梓芜峰间,可他却一直无动于衷,整天端着一张冷脸,宛如冰雕。
她撂下一句狠话:“谢烬渊,你究竟喜欢我么,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可是她当时并不想听他口中答案,撂下此一句,就一溜烟跑回了玄天峰,憋着再不去找谢烬渊。
一憋就憋了整整一个月,正愁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听说隔壁乐天派新得了一只奇兽,能生金蛋,她便凑热闹地去瞧了瞧。
谢烬渊竟然也在,看上去气定神闲,一派霁月清风。
木离脸上挂不住,想一走了之,人刚出了乐天峰,就被谢烬渊叫住了。
他递给自己一柄长剑:“我们再比试一场。”
木离气恼地捉过剑,朝他刺去。
谢烬渊不疾不徐地避过:“你不是会那剑诀么?”
木离瞪他一眼,屏息凝神,一字对一诀,心中默念:“念去去,不如,不如,归去。”
长剑却并未化阵。
谢烬渊却也不动。
木离沉下心来,又在心中回想了一遍谢烬渊如何化阵,掌心相合,再次默念口诀。
她终于掌握了关窍,长剑忽而震颤而起,化作了五剑,朝他而去,又齐齐在他眼前猛然顿住。
她没好气道:“你为什么不躲?”
谢烬渊却问:“你为什么停住?”
木离不愿答,收了剑诀,将剑还给他,硬声道:“此口诀不好,我要将它改成,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这样一来,每念一诀,谢烬渊便会想她一次。
她本以为这等无稽之谈,谢烬渊会不予理会,他却说:“随你。”
她犹记得她当时想,兴许谢烬渊终于还是喜欢她了。
随着心中最后一字落下,剑诀结成,眼前的万剑阵轰然作响,剑气如虹,绵延荡漾开来。
万剑齐列的阵门霍然朝两侧伸展,剑墙之中裂开了一道开口。
木离唤道:“青檀。”
白鹤振翅,往那开口飞去。
身后传来几声破空声响,孔寒回头一看,竟似几个丁香色道袍的道人:“官道!”
木离头也不回:“他们一路跟了这么久,想来也是想渡过昆仑山。”
“那如何是好!”孔寒自不知有人尾随,尚还沉浸于震惊之中。
没想到,木离只是冷淡地说道:“凭他们几个人,过不了昆仑。”
飞鹤穿越开口的刹那,几道剑光朝飞鹤之后的道人飞去。
铁器铮然撞响,只见道人手中的法器下一刻便化作冰凌,碎成粉末。
寒光如雪,几个道人脚下的法器也开始结冰,摇摇欲坠。
飞鹤穿过开口,剑阵猛地合上,消散不可见,昆仑山另一端业已融入漫天夜色,云雾缭绕之中,只余暗沉沉的黑夜与空中徐徐飘散的白雾。
孔寒扭回头,好奇地打量着昆仑山另一端的世界。
暗夜之中,山影树影,都和他熟悉的世界并无不同,只是茫茫天地间,不见灯火与人烟。
“青檀,下去歇息罢。”木离摸了摸鹤顶,开口道。
疾行一日,又遇刁难,此路途不轻松。她顺势看了一眼肩头的小鸡仔,见它也只是恹恹地蹲下。
她点了点它收拢的翅膀:“你也歇歇,歇好了,便去自寻一处好山好水,修炼成人罢,昆仑山下也有不少好地方。”
小鸡仔却没有回应,双眼紧闭,蹲着一动不动。
白鹤落地,青檀便化作了人形。
他细看了木离一眼:“掌门,可是无碍?”
木离笑道:“我能有什么碍。”
青檀点头:“掌门出关不久,切不可勉强,此次回了玄天峰,可安心一段时日。”
孔寒在一旁立着,忽觉身份尴尬,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青檀侧头看他局促,便道:“孔道友,待你上了玄天峰,便可同峰中道人一道修习。”
木离劝道:“你既过了昆仑山,就好生修行罢。”
孔寒沉默了一息,缓缓地点了点头:“多谢木掌门,青檀道友。”
三人席地而坐,各自打坐调息。
木离闭着眼睛,忽觉肩头一松,她睁开眼睛,见那小鸡仔已经跃下了肩头,几步跳跃,朝身后的密林而去。
“你真走了?”
她问完又觉好笑,灵兽幼兽似乎灵智也时有时无,大约是遵从天性罢了。
小鸡仔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再往林中走了两步。
它走得很慢,频频回头。
木离笑道:“怎么,又舍不得我?”
话音刚落,小鸡仔却头也不回地朝林中深处而去。
木离回身,继续凝神打坐。
坐了没一会儿,她却下意识地去寻找小鸡仔的气息。
越来越微弱。
果然有些古怪。
她眉头微皱,坐不住了,睁眼道:“我去瞧瞧。”
寻着微弱的气息,木离走到了林中,向上攀爬,拐过几棵枝干合抱的怪树,一个半圆的洞穴显现而出。
她愣了一瞬,才往洞穴的西侧看去,低洼处却是填满了枯叶。
灵犀洞。
都快忘了昆仑山中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天际破晓,一点日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
她定睛再看,果真是灵犀洞,石洞上尚可看见‘灵犀’二字,只是洞旁的潭水早已干涸。
她来过这里。
此潭水清,一头扎进去,皮肤被凉凉潭水漫过,舒服得伸展开四肢,在湖中游来游去如一尾游鱼。
那一年她还未结丹,法术也学得潦草,略略通些皮毛,她口中念了一道新学的玄变诀,化作了一只金色的鲤鱼。奈何她学艺不精,玄变而成的潭中鲤鱼不能在水中畅快呼吸。
她只得把鱼头伸出水面,张着鱼嘴出气,可还是不舒服。鱼尾又沉又重,纵使摆尾,她也直往水里下坠,一连吐了好几个泡泡。
她又默念了玄变诀,想要变回人身,可惜试了数次,不知道是哪一处不对,始终变不回去。
眼看就要作为一只金鲤鱼,淹死在荒无人烟的灵犀潭中。
夭寿啊!
忽而,潭水翻涌,将她托上了潭边的草丛。
她终于可以呼吸了,大口大口地喘气,鱼尾本能地弹跳了数下。
她的一只鱼眼睛压在草里,只能用朝上的一只眼,转动眼珠,左右而顾。
一道阴影覆盖上鱼身,来人逆光而立,问她道:“是人?”
木离大叫道:“是人!不是妖!”
他俯下身,捏住她的尾巴,把她提了起来。
木离像风中倒挂的鱼干,转过两圈,才看清了他的面目。
他穿了一袭素白道袍,腰缠朱锦,袍身金丝纹路一路自肩头洒下,头竖青玉冠,冠上雕刻飞鸟形制。
冠下两道英眉,一双凤眼澄澈,只目不转睛地审视着她。
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倒影着一尾金鲤鱼。
谢烬渊。
他又问:“你是玄天峰的道人?”
木离估摸着此人肯定是其余四派的道人了:“正是,我乃度虚道君座下弟子木离,那你呢,是梓芜、青城、崆峒还是灵泉派?”
“梓芜派谢烬渊。”
谢烬渊,木离默默地在心中重复了这三个字,好名字。
眼见他右手仍旧捉着她的鱼尾,自觉赧颜道:“你……你放我下去,我要试着变回去。”
谢烬渊将金鲤鱼摆回了草丛,转身欲走。
木离急道:“你等等,若是我变不回去,你不能如此一走了之。”
谢烬渊顿住脚步,见草地上的金鲤鱼灵活地弹跳了数下。
木离心中默念了一遍玄变诀,可惜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
“你会此诀么?”谢烬渊问道。
“我会。我先前真的会。”木离悔不当初,只在心里又默想了一遍李孟寒教的口诀,由人化物,再由物化人,变化多端,似乎是有几处不同。
她于是改了几字诀,复又默念一遍,白雾陡然升腾,团团裹住了金鲤鱼。
木离喜道:“这回终于成了!”
她头发,面目,脖颈,橙红缘边的白绫衣裳,以及双臂,自白雾中徐徐显露,她不禁又大叹一口气:“终于变回来了。”
撑着两臂,准备起身时,她才突然发现双腿沉重地抬不起来,扭头一看,一条巨大的金色的鲤鱼尾还长在身上,鳞片折射日光,金灿灿一片。
她呆了一息,再欲起身,可鲤鱼尾只是徒劳地在草地上弹跳了数下。
谢烬渊冷眼看罢:“既已复原,你不若传音于玄天峰,等人来罢。”
木离见他袍角微动,又欲转身,忙伸手扯住了他的道袍:“谢道友,同为道宗门人,理应同气连枝,你既修为高妙,不若送我一程,一结两派之好。”
谢烬渊挑眉,疑道:“你该不会是私自玄天峰出走?为何会来昆仑山,是想游玩一番,还是想度过此山,去往凡界?”
木离一噎,干笑道:“谢道友,真乃妙人也。”
谢烬渊动了动,可道袍还被她紧紧捏住,她还是仰着头满含期盼地看着他,还憋出了半个小心翼翼的笑容。
他指尖轻动,捏了一诀,碧潭中粼粼水柱上涌,奔涌到鱼尾之下,变作莲花坐台,将木离托举起来。
木离稳坐莲花台,终于与他的面目相对,笑道:“谢道友,我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不必了。”他说。
两指轻轻一拨,水作的莲花台便腾空,朝玄天峰的方向飞去。
飞过一阵,木离回头看那昆仑山峰再看不见,便又默念了一遍玄变诀,鱼尾转瞬变成两条人腿,被竹叶缬纹浅绛纱裙盖住。
“谢烬渊。”她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莲花坐台临近玄天峰,木离跃下了莲花水台,御剑绕到了峰后的竹林。亦如她走时,此地人烟罕至,她将欲落地,却看见林子里缓缓走出来一只白鹤,停停走走。
她及时顿住剑影,又朝旁侧飞去,见到无人的山阶,才悄然落地。
这几日天气不佳,时而狂风大作,竹叶吹了一地。她朝山阶上走了两步,裙角扫落了一片枯叶,可那枯叶不往下坠,反而飘飘摇摇偏往上飞,还在木离眼前打了个旋儿。
她呼吸猛地滞住,脸上一僵,继而笑道:“师尊。”
枯叶旋即消散,李孟寒显影而出,着一袭竹青道袍,外罩雪白大敞,腰前系带,大袖边上绣着飞鹤。
他的长发飘散,只在脑后随意插了三节竹簪。
眼神清清亮亮,唇边却冷笑道:“你又出门了?”
木离觉得自己今日真是时乖命蹇,好不容易出趟门,竟遇上这么些波折,刚才见到白鹤林中散步就该想到李孟寒肯定也在附近,失策,实在失策!
她笑了起来:“师尊,果是料事如神!”
李孟寒扫了一眼她微弯的眉睫,“今日又去何处了?乐天峰?灵泉派?”他观察着她的面目,又问,“还是昆仑山?”
木离心惊肉跳,没料到他猜得这样准,道宗不喜道人往来昆仑山,李孟寒更不许她去。
她便编了个谎话道:“没去昆仑山,去了梓芜山。”
“梓芜山?”李孟寒眉头微蹙,“你去梓芜山作什么?”
“去结识道友,探一探明年宗门大比的虚实。”她岔开话题道,“师尊,明年我也会去大比么?”
李孟寒只叹道:“哦?你竟去了梓芜山,说来,我亦许久未去拜会过了,不知那山上的凤石如今是否安在?”
木离勉励微笑,李孟寒却垂下眼,转身朝山阶上走。
木离赶紧去追:“师尊。”
追了好一阵,发现根本追不上,二人看似寻常地历阶而上,李孟寒总是比她快上那么一两阶,留给她的只是背影。
这分明已是一个迷阵了,这样的石阶只怕永远攀不到尽头。
她左右而顾,可破解无门,只得可怜兮兮道:“师尊。”
等了数息,才等到了回音:“为何骗我?”
她急道:“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李孟寒终于转过身来,问她:“为何如此执着于昆仑山?”
他的眼神锐利,令她无所遁形,木离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
李孟寒面目略微柔和了些:“来处就这般重要?”
木离想了想,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我来说,重要,虽说万物生于道,可师尊在凡界捡了我,我便想知道我是哪个爹妈生的。”见李孟寒不语,她又道,“你看,峰上的所有人,虽都未去过昆仑山另一端,可他们就生在此端,清音连自己生在哪座山头,哪处林地,周围长了几株草,几棵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我呢,我除了师尊,除了玄天峰,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我不过就想登上昆仑山头看看,能不能看见另一端的凡界。”
她说罢,便目不转睛地望向李孟寒。
他的瞳色比之常人疏淡,看得久了,仿佛就能多瞧出几分淡漠来。
记忆中的师尊一直就是这样,容貌经年不改,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月。她的这点念想,在他看来,许是可笑罢。
她低头拱手道:“是徒儿鲁莽了,但凭师尊责罚。”
“待你结丹以后,为师便许你去凡界看看。”
木离抬头,惊喜道:“真的?”
李孟寒颔首:“真的。”
她再次拱手道:“多谢师尊。”
李孟寒叹了一口气,转身往石阶上走,木离趁势走到他身侧,笑嘻嘻道:“不过,师尊真会许我参加宗门大比么?峰上这么多人,我还听说金丹以下的修士,各派道人众多,宗门大比,百年一回,总是格外看重的……”
李孟寒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一阵,浅浅一笑:“你若是赢了清音、清泉、清河,我便让你去。”
木离张了张嘴,却听李孟寒又道:“自然不能使用铜镜。”
木离又闭上了嘴。
第21章 梓芜山
在玄天峰上安生了几日,木离学了三道火诀,便一时技痒,追着清泉在峰上打了起来。
清泉被三道青火追着在玄天峰上跑了数圈,忍无可忍,祭出了一柄长剑。
“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便不客气了。”清泉的脸涨得通红。
木离将破心动,已与他是同一大境界,不过小几阶的修为,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加之他近来修习了一套新的剑法,要胜她更不在话下。
木离果真奇道:“你何时学了剑?我如何不知?”
清泉冷哼一声:“掌门不许你用镜子,你断不是我的对手!”
木离咯咯一笑:“那就试试。”
话音未落,青火裹挟地上卷起的沙砾被团成一个巨大的火石朝清泉飞去。
轰隆数声巨响,清泉御剑疾飞,躲了开去。
木离手中捏诀,火石裂作四瓣,东南西北四方朝清泉逼近。
引火、裂火二诀。
清泉见已躲不开去,拔剑出鞘,铮然一声,剑光晃了晃木离的眼睛。
他横剑一扫,劈开了两块巨石。
木离点头道:“是有些厉害。”手中却又捏一诀。
剩余的两块火石,尘土簌簌落地,火光由青转红,化作无数只轻巧的火蝴蝶,翩翩然然地飞舞而起。
化火,第三诀。
长剑置身于火蝶之间顿显笨重,任凭横扫,也扫不尽火蝶。一只蝶突然轻盈地落在清泉的肩头,‘嗞’一声细响,便将他的道袍烧出了个小洞。
木离一看,诀势一收,旋即扬长而去,留得清泉面色铁青地留在原地。
火诀三诀已用尽,清泉无需多时,就能以剑反击。
木离飞得离玄天峰远了些,回头还能瞧见峰顶闪过几道愤怒的剑光。
剑修乃是诸般技法之强者,听闻数次宗门大比,皆为剑修最终问鼎,而五派之中,属梓芜山以剑立道。
梓芜山,木离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昆仑山中见过的道人。
谢烬渊。
既受了人恩惠,自然要去聊表谢意。
她微微一笑,乘着风,追着云,一路到了梓芜山。
梓芜山极高,山顶耸立云端,常年积雪。
木离落在山门外,朱漆拱门无门无锁,也不见道人守山。拱门后石梯沿山路弯弯曲曲而上。
她试探地伸出了脚尖,跨过拱门,地下突地一响,一柄短剑自石阶飞出,剑光凛然,直冲云霄,索性她缩回了脚尖,才不至受伤。
这便是守山的法子。
“原来如此。”她默想了片刻,若是直冲上山,亦不是不可,可是大费周折。
她默念了一遍玄变诀,转瞬化作了一片枯叶,往上飘荡而去。
她飘得又轻又缓,到了山腰处,见到街旁悬着一棵巨树,枝叶茂盛,突然之间,半截残枝落到了阶上,噼啪一声,几柄飞剑次第射出,吓了木离一大跳。
枯叶躲避剑光而转,左右飘荡,险险避过每一剑。
待到行到十阶之后,飞剑才停了下来。木离出了一头汗,一颗水珠因而停留在了枯叶之上。
若是水珠落下,难保不又是一轮飞剑。
她屏息凝神,枯叶颤巍巍地托着一颗水珠,往上飘荡。
越往上行,峰上刮来的风越疾,枯叶一路逆风,终于攀上了梓芜山巅。
她暗自长吁了一口气,抖了抖,枯叶上的水珠随之落下地去。
梓芜山大殿青瓦木檐,殿前四扇折叠的雕花木门大敞,一眼就能望见殿中立着一块白石,雕得果真是一只凤凰,兽首昂起,羽翼招展,长尾高扬。
殿中许多道人正在打座,木离乘着一缕清风飘了进去,飘过无数个差不多的后脑勺,她终于找到了谢烬渊。
他闭着眼睛,坐在上首处,背影挺直,发上还是当日的头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