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叽扭过头,只道:“师尊,我们还是先上路罢。”似乎压根没把洪笙的话听进耳中。
先有太一,眼下又来了个洪笙,这青城派凡道真像是个破落门派。
木离笑道:“好啊。”抬脚便绕过洪笙往前走。
洪笙适才急道:“同门相守相助!不可见死不救啊!”
他的声音洪亮且高昂,几个守卫登时朝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
木离总归揣着青城派的路引,不愿节外生枝,于是耐着性子道:“我身上也无银钱,再者,你既往北,我欲往南,并非同路。”
“往南?”洪笙蹙拢眉头,“道友未曾接到掌门令么,青城派所有道人皆要往北行,往东行,往王城,洛城而去,道友往南作甚!”
掌门令往北行?往东行?看来青城派已知邪胎的下落?
木离不愿再与他纠缠:“言尽于此,今日就此别过。”
说罢真就走了,洪笙正欲大喊,一道符光一闪,他的嘴上登时贴了一张小黄符。
只听她道:“省些力气,不言不语,半个时辰就可解了。”
洪笙瞪大了眼,竟有如此道术!
木离摆脱了洪笙之后,便在祝城里转了一圈,见到城中零零星星地聚集了各路道人,尤以官道为众。
空中熟悉的花香若有若无,灵台之中翻搅着,耳中嗡鸣不止,她闭了闭眼,凝息片刻,那躁动才渐渐消弭,就像是先前邪胎甫入灵台般的荡漾。
“师尊?”
“这祝城有些古怪。”木离沉吟道,“兴许,邪胎就在这里。”
不是建城,是这里。
木叽眨了眨眼,并未露出惊讶,瞳孔澄澈地望着自己。
木离调转眼神,轻声道:“跟着那几个官道,看他们欲往何处去。”
夕阳的余晖落尽,城楼檐下点上了灯烛。
隔着两条街巷,城楼正对着的四方宅院正是祝城衙门,朱漆红门外,立着两面白皮大鼓。
檐下亮着白灯笼,白晃晃的灯影洒在有些发黄的鼓面上,晃晃悠悠。
洪笙觉得有些瘆人,他躲在树后,咽了一口唾沫。
那两个青城派的道人进到衙门里去了。
祝城不大,他兜兜转转地,还是寻到了两人的踪影,暗中尾随了一路,没想到那两个道人着实大胆,竟然跑到了衙门里去。
这凡道同官道势不两立,这两个道人难道也是投奔了官府。难怪他们不遵青城掌门令,反而要往南去。
洪笙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心绪复杂,自己虽然打着青城派的名号坑蒙拐骗,委实不光彩,可是这门营生也实属无奈,他修道多年,全没长进,既无名也无力,想修行无法,想入官道无门,那两个道人瞧着厉害,可也不甘寂寞,投了官。
官道有俸禄,正经的一官半职,出门在外也可耍一耍威风,什么大道,都没温饱,银两来得痛快!
第65章 清河
檐下的灯烛烧了大半, 光芒昏暗了些,洪笙抬头去看月亮, 可是天边不知何时竟已乌云密布,黑压压的层云吞没了月光,乌漆漆一片。
他探头再往外看,祝城衙门外的两只大鼓也看不清了,黑黢黢两团黑影。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过了多久,天色竟已如此暗了?
耳畔突然传来‘哒哒’两声轻响, 耳朵发痒,洪笙伸手一挠,摸到了一块冰凉的硬壳。心头咯噔一跳, 揪过来一看,只是一只小小的黑蝉。
虚惊一场。
洪笙长舒了一口气,脖子后面又是一凉, 猛地抽痛起来。
“嘶……”他伸手去扯,连皮带肉, 才将趴在他脖子后面的黑蝉揪了下来, 疼得他龇牙咧嘴, 蝉身上还有几颗血珠子。
寻常的蝉子怎么会咬人?洪笙正觉蹊跷, 身后卷来一股劲风, 吹得他后脑勺一阵发寒, 他将将扭过头,面前风响, 当头就是一棒,打得他顿时昏了过去。
“果真是个道人。”
“筑基中阶,聊胜于无。”
“还废什么话, 等着交差呢。”
两个黑影拖着晕过去的洪笙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两片碎叶自衙门的红门缝中钻出,腾云而上,寻着两人的气息跟了上去。
木离追得近了才发现二人御剑,身上穿着官道的袍子。
黑蝉,官道,邪胎。
定西侯府便是如此,梓芜道观外亦有黑蝉,她原以为是邪祟寻踪而来,可万一是受人驱使呢,养魔蓄蛊,虽是道中大忌,可千年来屡禁不绝,烈火深渊业已烧尽,官道找到了养魔物的门道?同类相吸相引,莫不是为了邪胎?
那他们捉道人,也是为此?
木离想了一阵,前面的二人却急转而下。下一刻,浓云密布的天空闪过一道青灰色的闪电,轰隆隆惊雷一声大响。
青光照下,地上赫然是一个古怪的诀势,似八卦,而非八卦,圆轮缺了四相,当中三把巨大的铜锁缠绕一尊石龙,龙目贴着符箓。
刺眼的闪电不绝,石雕龙相狰狞地泛着青光,铜锁连接的碗粗的铁索哗哗作响。
“囚兽诀。”木离认得这个阵法。
“师尊。”木叽忽而自空中显影,玄光剑霎时飞至他脚下,眼中露出一二分慌乱,“云下似乎是个祭坛。”
“你认得这个祭坛?”木离惊诧道,可转念又想,鸡妖本为兽,畏惧囚兽诀,更是平常。
木叽颔首,低声道:“小心行事。”
木离看了一眼云下的囚兽诀,笑了一声:“立阵的道人道行不浅,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装神弄鬼。”
只见前面的两个官道穿云而下,将昏睡的洪笙,扔入了阵中,而圆轮之中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人,皆是道人。阵中的石龙宛如巨大的磁石,吸收着道人身上的灵力。
仿佛是在滋养着石龙,而石龙周身渐渐腾起了黑色的烟雾。
木离又闻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花香。
“灵胎在石像腹中!”腕上的貔貅惊叫道,“他们困住了灵胎,在炼化灵胎!”
囚兽诀困住了灵胎,灵胎原是兽?邪神的灵胎是兽?
木离恍然间想起了,脑中听到的话,龙女,神龙,幽冥邪神真的是龙族?纵然貔貅也曾说过,可她却不肯信,她真的就是邪神?
一念至此,额心顿时火烫火烧,耳中嗡鸣不止,云下的石龙旋即‘轰’得一响,龙目间生生裂开了一道缝隙,蜿蜿蜒蜒顺着龙身往下。
“哇……”一声婴儿般的啼哭自龙腹发出。
“殿下!”貔貅自红玉手镯跃出,雾影化作了毛茸茸的兽身,身形顿长了数十倍。如一座小丘一般,兽目圆瞪,大张其口,赤色的火焰奔涌而下,将黑云映得通红。
阵外的官道仰头惊道:“妖怪,魔物!”
木离头疼欲裂地显影而出,紧随貔貅而去。
玄光剑发出低吟,雪亮的剑光穿过赤火,阻拦了貔貅的去路。
貔貅圆滚滚的脑袋往旁侧一闪,躲过了剑气,破口大骂道:“鸡妖,敢拦着你爷爷!”
玄光剑陡转回到了木叽手中。
云下的阵法已清晰可辨,道人叫嚷道:“玄光剑,是谢烬渊!”
貔貅摆脱玄光剑气,身形如电,猛地朝石龙相扑去,它的身躯一入圆轮,周身毛发根根倒竖,它的口中发出凄厉地一声叫喊:“嗷……”圆轮之中青色的火光腾起,渐渐汇集成为青色的火链,将貔貅捆缚起来。
木离甫一落地,阵中青火若有所感,扑面而来。
她半退一步,抬手一捉,似乎捉绳索一般被她牢牢地攥住,扯动之间,捆缚住貔貅的青火时紧时松。
貔貅见状,嗷嗷大叫:“殿下,救我!”
木离蹙紧眉头,青火落入她手中,微微地刺痛,全无料想中的滚烫,她口中念诀,那青火开始剧烈地颤抖,想要挣脱她的束缚。
化火诀。
青光在她手心迸溅开来,星星点点如蝶一般飞旋升空。
貔貅身上的青火也旋即消散,腾入黑夜。
“哇……”伴随一声更为响亮的婴儿啼哭,石相裂作两半。
貔貅窜入其中,叼着一团白雾跃将而出。
阵外的官道骇然,“快去请道长!”两人道朝阵外飞奔而走,指尖的传音符经青火一烧,化成了灰。
好不容易寻来的邪胎还未炼化,就这样半道被劫了道。
天空乌云密布,一声惊雷炸开,雨滴如柱般落下。
青色的符纸穿过窗棂,悬于室中明明灭灭。
“传音符?”刘紫鹜一手持剑,一手捉过符纸,匆匆看了一遍,横眉道:“邪胎不保?你知道邪胎的下落,先前都是在蒙我?”
被她剑尖抵住额心的道士,眉心微动,哑声道:“什么?什么邪胎?”
刘紫鹜看他一脸无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在昆仑山休养了数日,下山第一件事,便是要找清河。
梓芜派道人众多,找到清河也颇费了些功夫。
可眼前的清河与她印象中大相径庭,躲在此处,衣衫褴褛,身上的白衫沾满了污泥,披头散发,形容狼狈,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全无从前道人的模样。
“这传音符从何人来,何处来?你躲在这里多久了?”刘紫鹜耐住性子复又道,“我师兄嘱托我找你,你可知他为何找你?他如今又在何处?”
清河闻言抬头,表情木讷,愣愣地注视着她,不答反问道:“你师兄?是谁?为何要来找我?”
她再不愿与他废话,手中长剑一挥,剑气拂开了清河脸上的碎发,他的目光不移分毫,长眉微弯,颧骨高耸,他的相貌本属阴柔,如今却有一种病态的瘦削,唇色乌青,只是一双眼睛清亮。她口中将要念诀欲把他带回梓芜山细细盘问,却见他胸前雪襟处,青光却突地一闪,一道青色的光晕跃出胸口,圆盘式的光点旋转起来,刮起一阵凌厉的罡风,撞得窗棂哗哗大响。
光晕过处,如刀锋利,刘紫鹜慌忙收剑,闪身避过青芒。
她捏诀起了一道水障,隔着水幕凝神细看,光晕中央是一面圆镜子,镜缘层层雷云翻滚,镜中白雾弥漫,镜子旋转间,露出背面的雕刻,是一只盘曲环卧的青龙!
“这是……这是蟠螭铜镜!”
木离的蟠螭铜镜?怎么会在清河手里!她先前明明见过木离的铜镜!
青光猛地大盛,撞破了她面前的水障。
蛮横强劲的力道朝她胸口打来,她的灵台不稳,屡屡后退。
全然不同的气息令她恍然大悟,这不是木离的蟠螭铜镜!
蟠螭,蟠螭,这是蟠龙镜!
这是李孟寒的镜子!
蟠螭铜镜, 八瓣菱花镜。
刘紫鹜从前不知,后来见过李孟寒手中的镜子才知蟠螭铜镜, 乃是阴阳双镜,火为螭,水为蟠。
木离的铜镜,为螭龙,镜背之上雕刻的是首尾相逐的螭龙,螭口怒张,龙头上竖着独角。
李孟寒的铜镜, 为蟠龙,镜背后赤带如锦文,则是盘曲环卧, 通体青黑的蟠龙。
阴阳各为配,日月恒相会。
此世间唯有此独独一双镜,一人为师, 一人为徒,李孟寒当初究竟是怀揣着如何心思将螭镜给了木离。
刘紫鹜被眼前的铜镜逼得动弹不得, 浑身似被阴凉的流水裹挟, 阴冷得刺骨, 她眼睁睁看着清河自地上站了起来, 他先前受制于自己, 如今从半蹲的姿态站了起来, 几乎居高临下地注视自己,他的神色很古怪, 像有一两分怜悯,又像丝毫不为所动,眼中的冷意一直浸透到骨子里。
她见过这样的眼神, 可她还不及细想,清河指尖一弹,一股灵力击打上她的额头。
刘紫鹜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清河轻轻掸了掸衣襟上的泥污,伸手一招便将蟠螭铜镜收入了怀中。
他捉过空中的传音符读过一遍,转身便朝门外而去。
外面的大雨未歇。
貔貅嘴里的白雾越发清晰,它飞奔到木离眼前,身形小了数倍,化作寻常猫狗的大小。
“呜呜呜。”它用鼻子轻拱木离的脸颊。
木离避开,它又锲而不舍地凑上前来,她只要不吞下这个邪胎,它就不会罢休。
“你究竟是什么人!”
石龙相易碎,此困兽阵便已无用。
阵外的官道祭出法器,脸色铁青。
“玄光剑!你又是什么人!”
木叽手持玄光剑不动声色地停在了木离身旁,冷眼看过纠缠不休的貔貅。
官道得不到回应,见眼前的两人一兽丝毫不将他们放进眼里,多有些忌惮,可是官道留在此处人多势众,纷纷祭出法器,朝前而去。
玄光剑横扫,在二人面前竖起了冰凌般的屏障。
“呜呜呜,殿下!”貔貅挡住了木离的去路。
它张嘴,口中的白雾,一丝一缕地朝木离飘去。
木离凝神去看,白雾之中似有鳞片泛着冷芒,扑面而来。
正要待她细看,面前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冰凌被一道青光穿破,顷刻破碎。
胸口灼烫,铜镜开始震颤,微微的青芒似呼应一般,淡淡的光芒荡漾开来。
“师尊。”木离抚上铜镜,难以置信道。
貔貅见她分神,立刻一鼓作气地将口中白雾悉数吐出。
木离灵台猛地一震,她伸手挥开貔貅,径自朝青芒源处奔去。
清河见冰障破碎,一道红影便已追到了近前,他手中的蟠螭铜镜剧烈地抖动起来,光晕在镜面如同水波一般,一圈又一圈层层荡漾开来。
清河蹙起了眉头,眼前另一道青芒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听见了一道惊讶的人声:“清河?”
清河立刻抬头,待看清了来者何人,一张脸白得吓人,袖袍翻飞,便将铜镜收回了袖袍,转身就走。
“道长!”原以为等来救星的官道慌忙挽留。
木离一惊,慌忙追了上去:“清河!真的是清河!”
他却越行越快,身形一晃,凭空自眼前消失了。
木离定睛一看,清风过处飘荡着一团不知何处来的柳絮,孤零零地飘飘荡荡。
玄变诀。
就是清河!师尊的铜镜如何会在他手里?
木离按住胸口蠢蠢欲动的铜镜,飞身至前,伸手一招,将那一团柳絮握进了手中。
官道追了上前,她回身却见木叽横剑一扫,将诸道挡在了后方,灵力如泉涌,晶莹剔透的冰晶顺着剑光,封冻了大地。木叽的修为竟然已经度过了金丹,进入了元婴。
貔貅“呵”得一笑,见已无用武之地,便紧随木离,纵身跃入了红玉手镯。
木离攥紧了手中的柳絮,疾飞而上,甩开了身后的道人。
直至天光微露,再不见追兵,木离才落到地上,远处的村落静悄悄,偶有一两声公鸡打鸣遥遥传来。
她走到宽阔的无人处,慢慢松开了左手,掌心中的柳絮已被揉作了团,皱巴巴地纹丝不动。
“清河。”她的声音含笑,出声唤道。
那柳絮依旧一动不动。
木离眨了眨眼,掌心‘噗’得一声,燃起了一小簇青火。
柳絮边被熏得发黑,下一刻,那柳絮便窜了起来,跃到了半空,化作了人影。
清河慌慌张张地忙不迭拍灭了袍脚的火星。
木离见到他的模样,吃了一惊,仍旧笑眯眯道:“你怎么落魄成了这样?下了山去了何处?为何要装神弄鬼?师尊的镜子为何在你手里?”
清河抬眼看她,皱紧了眉头,疑惑道:“你是谁?”
木离当他和清音一般以为她死了,便答:“我是木离,我没死。”
清河正欲说话,玄光剑继而落下,木叽旋即落地,摘下了脸上的绢布:“师尊。”
清河眼睛立刻瞪得极大,双颊肌肉抖了抖,伸手指着木叽,目光却转向木离,颤声问道:“他,他是谁?”
木离惊讶于他的反应,清河在怕什么?
“这是我的徒儿,只是肖似罢了。”
清河眉目一舒,像是松了口气,大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木离不晓得他和谢烬渊究竟有何恩怨,只又问道:“铜镜为何会在你手里?”
清河不答反问:“你真是木离?我如何知你不是装得?”他像想起了什么似得,恍然大悟道,“你绝不是木离,木离早就闭关了,算起来……”他掐指算了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算起来也有好几百年了。”
木离听他说话疯疯癫癫,一时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
“我真是木离,把镜子给我。”
“不给。”清河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皱作一团。
“给我!”
“不给!”
两人面面相觑,僵持了一阵。
木离身上的蟠螭铜镜发出淡蓝色的幽光,清河袖中的铜镜亦发出微光,灵气暗涌,吹鼓了他的袖袍。
清河的道袍空荡荡得晃来晃去,木离适才察觉到他真是瘦得厉害,心中不忍,放柔了语调道:“你为何要下山,下山后又去哪里了?”她顿了顿又问,“这些年你为何不和清音一道?”
“清音?”
清河眼睛一亮,急忙避开了眼神,自言自语般又道,“清音。”
木离朝前迈了一步,欲拉近二人的距离,可她的灵台忽然翻搅,耳中嗡鸣不止,浑身滚烫起来,后背的皮肤火烧火燎。
“殿下,灵胎初入灵台,需得调和。”貔貅开口道。
木离连忙坐下屏息凝神。
“师尊。”木叽一步上前,停在了她身旁。
清河面上惊了惊,脚步微动,似乎要往前来探,却又顿住,转身便要走。
木离试着起身,却觉体中似有一簇火焰越烧越旺,后背的皮肉似被撕扯,钻心似地疼痛,她撑着一点力气,祭出铜镜,青色的光芒撞向清河,他袖中的铜镜发出叮一声响。
她扭头叮嘱木叽道:“不能让他走了。”
清河眼见两镜相撞,脸色大变,不管不顾地紧紧捂住铜镜,手背被青光刺破,鲜血横流,人却飞奔而走。
玄光剑雪芒一闪,木叽紧随其后。
二人追得远了,清河捂住伤口,回头去看,来人的面目确实比他印象中的谢烬渊年轻了不少。
见到自己回头,他竟然露出了些微笑意:“清河道友。”
这个称呼。
清河心中愈觉古怪,沉吟须臾,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你是哪一个?”
第67章 誓印
清河初见谢烬渊是在玄天峰上, 梓芜派谢烬渊,他听说过这一名号, 先是在宗门大比之上夺取玄光剑,又意外在幻境中得到了千魂引,是宗门后起之秀,是诸道口中如今的天资第一人。
在谢烬渊之前,这诸道口中的‘天资第一人’可是掌门,度虚道君,李孟寒。
他那日自丹炉房出来, 见到山门外立着一道颀长人影,素白道袍全无纹饰,腰间坠着菱纹青玉珏, 是梓芜派的道人,可是他却并没有上山的意思。
清河离得近了些,才看清他的样貌, 瞧着十分无奈,只听他道:“下来。”手掌轻抚过他的右肩。
定睛一看, 他肩上停着一片蜷缩的枯叶。
清河听见了木离的声音:“我不下去, 在梓芜山上原以为你是好人, 现在为了个破匣子, 就要来向我师尊告恶状, 谢烬渊, 枉费我一片苦心。”
他就是谢烬渊,清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谢烬渊仿佛察觉到他的存在, 忽地调转目光朝他望来。
清河惊了惊,唯恐被他看穿了玄变诀,便不敢再偷听, 走得远了。
后来,却也没听说他当日见过李孟寒。
清河细看眼前的这个‘谢烬渊’,说起来,他同几百年前年轻时的模样确实一模一样。
他停住脚步,又问一遍:“你是哪一个?”
谢烬渊也停步,将玄光剑收至背后,笑道:“是我将铜镜给了你。”
清河瞪圆了眼,听他顿了一瞬,缓缓道:“灵犀天与隔埃尘,清河,莫不是忘了你我相约一誓。”
“灵犀天与隔尘埃。”清河如遭雷击,连退数步,“真是你!原来你真是灵山道人!”他的膝盖发软,整个人脱力般地半跪到了地上,仰望着来人,见他越走越近,身姿挺拔,步履轻缓。清河犹不敢信:“你……你如今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为何是金丹修为?而这颗金丹分明是兽的妖丹。
谢烬渊停在了他的面前,脸上不辨喜怒,眉目清朗,只微垂首凝视他:“我让你将铜镜留在灵犀洞,你为何不照办?”
清河背心起了一层冷汗,错开眼神,目光却落到了他的右脖上,原本那一道狰狞的疤痕消失了。他惊道:“你换了一副皮囊?”脑中思绪飞转,又端详起眼前的熟悉又陌生的谢烬渊。
这一面铜镜,确是灵山道人予他的,百年之前,元宗暴毙,他随宗门入凡尘绞杀灵山道人,以正宗令。可惜遍寻不到灵山道人,可天地之间无影无踪。清河顺着灵山道人的密道通往了阴阳幻境,一时迷了方向,一路兜兜转转竟到了昆仑山间的灵犀洞中。
一个道人凭空而至,身上的白袍血迹斑驳,头覆青纱,清河依稀认出了他的轮廓。
谢烬渊?
可是灵犀洞中的道人已是化神修为,而彼时的谢烬渊天资再高,虽已渡劫,可万万不是化神。
“灵山道人!”清河祭出法器护身,戒备说道,“元宗尸骨未寒,还不同我前往宗门伏诛!”
“清河?”他微微转头,开口道。
清河只见青纱下他的双目紧闭,右脖间被刀剑刺中,留下了一道猩红的伤痕,深可见骨。
“你如何知我名号?”
只听他兀自笑了一声,清河还不及看他动作,人已经到了眼前,他抬手往自己额间一点。
清河头皮发麻,一股蛮横的力道顿时冲开了他的灵台,他慌慌张张道:“你做了什么?”
“此乃誓印,你我相约一誓,你替我保管一物,不可向他人透露半句,百年后若是邪神托世,再将此物还予此地。”
清河凝神,妄图驱除那缠覆于灵台上的誓印,咬牙道:“若我不应此誓呢?”
“若不应此誓,你的灵根便会破碎,修为尽散,形同废人。”他的语调冰冷,毫不留情。
誓印一入灵台,不可驱除,清河认命道:“保管何物?”
一面巴掌大的铜镜从他袖中飞出,落到清河面前。镜面薄雾腾腾,墨迹未散:“灵犀天与隔埃尘。”
他默念道,不解其意,再细细一看,认出了镜缘的纹路:“这是道君的铜镜。你从何处得来?道君尚在闭关,莫不是你偷得此镜!”他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是你偷得此镜,又将画像留于王城,嫁祸于掌门!你究竟是谁!”说着,便要伸手去揭他的面纱。
可眼前之人纹丝不动,自己的手臂转瞬却像被千钧压制,动弹不得。
清河眼睁睁看见铜镜飞入自己的怀中,他缓声又道:“你我今日相约此誓,你保管此镜,不可向他人透露半句,百年后若是邪神托世,再将此物还予此地。”
清河只觉灵海翻波,金色的誓印深深刻印于灵台之中。
他心惊道:“你如何知晓邪神百年托世?”
眼前的灵山道人却忽如烟雾一般消散了,他苦苦寻觅多时,都再不见其踪,燕过无痕,仿佛大梦一场,唯誓印犹在。
邪神如今有了托世之兆,确实恰恰过了百年。
而此百年间,他也曾数次试探谢烬渊,而他却未露出丝毫破绽,玉楼道君化神,也才过了数十载。清河本已打消了谢烬渊就是当日的灵山道人的疑虑,可今日一见,竟真是谢烬渊。
可是,百年前灵山道人便是化神,谢烬渊在之后方至化神,如今眼前的谢烬渊换了皮囊,却只是个金丹,为何说是他给了自己铜镜。
清河想得头疼欲裂,灵台之中的誓印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令他时而清明,适而癫狂。隐隐约约间,清河脑中升起了一个古怪而可怖的念头,若……若此三人皆是谢烬渊,灵山道人右脖的伤口,玉楼道君亦有,却是……是去年玉楼道君第三次进入绝情谷后,留下的伤口,他原以为是妖魔所致,兴许根本不是,玉楼道君……玉楼道君才是灵山道人!
他想错了,一开始就想错了,清河口中嗫嚅道:“因果,因果。天地乾坤,因果相继。若是因非因,果非果,天地当如何。”清河脸色一时白得吓人,抬眼瞪向谢烬渊:“是你,你早就知道邪神托世,是你!是你用肉身祭了魂引,寻魂索魄,唤醒了幽冥邪神。你是因,既是果。”
他一股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急躁得来回原地踱步,澎湃的思绪似乎顷刻间找到了奔泻的出口:“你是玉楼道君,你是谢烬渊,却也不再是玉楼道君,你的形祭了魂引,元神依附于兽,如今结丹化了人,故此,故此才是金丹。”清河注视着谢烬渊,见他神色平静,全无波澜,不禁蹙眉急道,“可是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颠倒乾坤,如何颠倒因果?逝者如斯夫,如何逆行?这天地之间,颠倒乾坤的法门不曾有,就连邪术也未曾听说,如此翻云覆雨,策令乾坤,唯有……”清河浑身一颤,“唯有定心珠!”
清河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烬渊,越说越觉不对:“可是为何?若是你已经有了定心珠,堂堂宗门道君,梓芜正道魁首,你为何还要邪神托世,落得两界不宁?甚而不惜以身祭器,也要换得邪神托世,你疯了不成!”
谢烬渊听罢,神色依旧冷淡,既无慌乱也无愧色:“清河道友,才思果然敏捷。”
清河怔愣一息:“你竟毫无辩驳?谢烬渊,你究竟是何居心?”
谢烬渊,剑宗第一人,执掌梓芜数百年,于凡界开宗立派,为了苍生,斩杀妖孽。清河素来敬重此人,可到头来,给自己誓印折磨自己的,唤醒邪神托世的,都是他。
清河不由得握了握袖中的铜镜,语意坚决,“这铜镜,我断不会再予你了。”他打量着谢烬渊,硬声道,“如今的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眼前雾影缭绕,木离耳边听到了貔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