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她竟分辨不出他的样貌同他记忆中的人有何区别,木离心中一动,却听一道男音入耳道:“这便是玉楼道君置于幻境之中的道宗法器千魂引。”
那声音来得古怪,由远及近,仿佛是从观门外遥遥传来,下一刻却近在咫尺,声在耳畔。
来者何人?
“道君,原是早来了此处。”话音将落,两扇观门轰隆大响,挂上的铜锁倏然落地,被一阵清风吹开,一个紫衣老道领着两个道人走进观中。
紫袍蓝带,是青城派的道人。
木离隐约记起在昆仑山巅见过这个紫衣道人一面。他看上去年约五旬,头发花白,可是修为却在大乘之上,是青城派的掌门。
观中的道众也认出了他来,李魁率先道:“王掌门,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言语客客气气,可周围的道人却都警惕地望着来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里刚出了邪胎的岔子,青城派后脚人就到了。
木离走到木叽身旁,垂落的大袖扫过他的袍袖,她的指尖灵力流转,缓缓地顺着相接的衣袖渡予他。观中的凡道修为不精,瞧不出木叽的蹊跷,可青城派掌门未必瞧不出来。
尽管样貌相仿,玄光剑在手,可木叽终究是灵兽化人,瞒不了多久了。
王掌门不答反问道:“我见道友面善,可是玄天峰木掌门?”
这个王掌门,不是木离印象中的青城派掌门,从前不识,在昆仑山巅前,也从未见过,他竟能知道自己的名号,她于是笑道:“王掌门客气了。”
王掌门微微一笑。
玄天峰木离,李孟寒的徒弟,而谢烬渊曾与她有婚约。在昆仑山巅见到她时,谢烬渊分明稳坐台中,貌似无动于衷,可不过短短几时,二人便又见面了,还是在梓芜派的道观之中。
“久仰大名。”说罢,他的视线才落到形色狼狈的太一身上。
“掌门!掌门救我!”太一真人忙不迭地朝王掌门拜道,“某是青城派太一,王掌门救我!”
青城派果真来人了!他被黑蝉追到关前之时,曾用传音符联络青城派道人,来得不是别人,竟是王掌门。说不定此番他真能全身而退!
王掌门面上笑意不减道:“道君,这太一是我青城派子弟,是赏是罚,难道不该我说了算?”
原本闹哄哄的道观霎时静了静。
木离心下吃惊,这个青城派王掌门与谢烬渊有些龃龉?道宗四大派原来还是如此。
她抬头看了看木叽,此刻传音于他,多有不便,更是冒险,不知他如何应对。只见他侧头先是看了她一眼,眉梢微弯,像是笑了笑,却道:“木道友救了太一性命,王掌门,可知晓?”
木离一听,扑哧一笑,王掌门却是一愣,只听他又道:“太一真人险些被邪胎所害,诸位道友好不容易才将他救下,又恐邪灵入体,故此才将真人留待此处。”
王掌门亦觉古怪,玉楼道君素来寡情,今日情状却大不相同,他定睛一看,那玄光剑芒流转,分明是备战之姿。
他面色沉了沉,问太一道:“可是真的?”
太一真人心虚了片刻,方才确实……确实也算被她救过性命,仍旧不甘道:“可,可弟子取下的魂引被她强拿去了。”
对,千魂引!
王掌门在入观之前,便听到了众人的争执。昆仑山巅异变,诸道进入秘境后,他见到绝情谷底的异动,虽为追寻邪胎而来,可千魂引既在此处,这个太一又是青城派的凡道。
王掌门笑道:“呵,道君,是又舍不得魂引了?”
木离忽地察觉到了观外的响动,抬眼一看,有人来了!
一大群青城派道人赶来,原本的多寡之势瞬间逆转,成百的青城派道人包围住了此梓芜道观。
“青城派道人为诛杀邪胎而来。道宗之间,同气连枝,道君,不介意罢?”王掌门见状,笑问道。
好不要脸的青城派!一副趁火打劫的架势!说什么道宗大义,同气连枝!
李魁见玉楼道君神色冷清,脸上并无怒色,仿佛胸有成竹的模样,可敌多我寡,右手收于袖中,两指轻捏,青火点燃传音符,也给梓芜派传音而去。
夜色苍茫,道符烧尽后,微弱的青芒,飘到半空,顿时化作数只翩翩白纸鹤朝四处飞去。
刘紫鹜好不容易自绝情谷底脱身后,第一时间便顺着密道回到了昆仑山中。
师兄杳无音讯,玄光剑也被木离夺去了,连乌金宝匣都是个空匣。
她的心乱极了。
难道师兄真的出事了?
找了这么久,刘紫鹜以为他兴许是去了凡界,可千魂引不见了,会不会是师兄?可师兄明明知道那魂引不可用,难道是别人为了魂引,害了师兄?
她立刻又摇了摇头,不会!万剑阵还在,师兄不会有事的!
她灵台一阵翻涌,‘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刘紫鹜在谷底被魔物伤了,不敢再耽误,需得寻一处洞穴,调息半刻,她左右一望,离这里最近的洞穴,便是师兄原本闭关的灵犀洞。
她躲过道人的耳目,飞快御剑而去,刚进洞中,便有一只传音鹤寻着她的气息而来。
她捉过纸鹤,摊开一看,却是她留在凡间的道众,上言邪胎托世,玉楼道君在梓芜桐城道观。
刘紫鹜当即便要追去,可气息不稳,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可她这样走不出昆仑山,更不能抵御邪物。
她只得在洞外立下守阵,往洞中而去,既然有了师兄的下落,便灵犀洞深处是一处石室,谢烬渊消失后,她来这里寻过多次,此刻一入石室,便察觉到气息的不同。
有别的道人来过?
她往地上一看,八卦图中央赫然立着一只传音鹤。
鹤翅上隐有金光,此传音鹤被人用诀封印过。
她连忙盘腿坐下,口中念诀,解了诀印,纸鹤徐徐展开,寥寥几笔,确是谢烬渊的笔迹。
“找寻清河下落。”
第62章 鸡妖
清河, 早年的玄天峰弟子,李孟寒身陨神灭后, 峰上清泉,清音和清河三人相继离开了玄天派,清泉投奔了梓芜山,清音去了灵泉派,唯有清河下山后,散了道童,也未曾听说投靠过哪门哪派, 反而做了个闲散道人。刘紫鹜见过他数回,有几回是在梓芜山中,有几回是在凡界, 师兄与他有些交情。玄天峰三子之中,清河却并不是修为最高的,论资质甚至不及投入梓芜门下的清泉。
苦苦修了百年, 清河也不过将过大乘,见他的数回, 他都光顾着守着丹炉, 并不多言。
刘紫鹜一直不明白, 谢烬渊为何独独与他来往。她又低头看掌中的纸鹤, 师兄为何要找他?既留了纸鹤在此处?为何又不露面?难道真是去了凡界, 无暇分身?
刘紫鹜胡乱想了一阵, 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头绪,灵台魔气翻涌, 她只得先坐了下来,凝神调息。
此时此刻,同样回到昆仑山的还有青檀, 他恢复了人身,身后只跟了个吴浩然。绝情谷中,黑雾腾起后,他们便跟丢了木离。
吴浩然形色狼狈,幸而青檀托着他从谷底寻到了出路,又回到了昆仑山中,山巅郁郁葱葱,鲜有人迹,和方才的幻境之地云泥之别。
群魔出谷,就连……就连官道都疯了。
吴浩然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山尖的云海,白茫茫中就是玉楼道君的万剑阵。
倘若没有这剑阵,昆仑山此端只怕早没了太平,哪怕只是粉饰太平。
他暗暗吁了一口气道:“青檀兄,我们此际还是先回玄天峰,或许掌门此刻已回峰了。”
青檀心中已是大乱,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孔寒不见了。孔寒明明受了重伤,可待他去寻时,却不见踪影,甚至连他的气息都已经察觉不到了。
他对吴浩然道:“你先行回峰,眼下妖魔肆虐,你先回去同其余人守住山门大阵。我再去寻一寻孔寒。”
吴浩然皱紧眉头:“青檀兄,兴许孔师弟他已经回了玄天峰也未可知。”
青檀摇了摇头,凭孔寒的修为,他出不了绝情谷,加上身上的伤,勉强苟活而已。若他真出了绝情谷。
青檀心头咯噔一跳,那,就不知道出了谷的究竟是谁了?
吴浩然见他一脸铁青,还欲再问,可转瞬之间青檀业已化作白鹤,朝天际飞去,分明是凡界的去向。
两扇黑漆观门被狂风吹得大敞,观门外的青城派道人各执法器,来势汹汹,观门内的梓芜派道人祭出剑阵,处于守势。
王掌门嘲讽地笑道:“道君今夜来此,想来也是为了邪胎,可邪胎不知所踪,道君可还有话说。道君这些年来不肯兴凡道,又不愿除官道,反倒成全了邪祟。”
说话间,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面前的玉楼道君身上移开,可他的灵台朦朦胧胧,仿佛隔着山水云烟,茫茫薄雾间只余点点金箔,什么也看不清楚。玉楼已入化神经年,离飞神神印只余一步。他从前就看不透他的修为,但今日一窥,委实古怪,可他手中的玄光剑做不得假。
王掌门沉默须臾,又道:“道君明明早已知晓邪胎托世,算准了时机,为何不早早出手,拦住?何至于此?”
听此一问,闹哄哄的四周忽而静得出奇,在诸道心中,也早有此问了。
“道君三入绝情谷,早该知晓邪神魂魄犹在,百年来却不置一词,如今邪胎托世,邪神将要苏醒,烈火深渊熄灭难镇魔道,道君算无遗策,真就毫不知晓?”王掌门厉声道,“抑或是道君任由如此,也想取那定心珠?”
“一派胡言!”李魁听不下去了,额头青筋乱跳,喝止道,“玉楼道君身入绝情谷,是舍身为了苍生,为了两界安宁,岂容你等小人猜测!”
木离听了,心中亦觉诧异,她想不透谢烬渊作天师的意图,也想不透他究竟是不是明知邪胎托世也有意为之。可若说他是为了一己私利,她却是不信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木叽,百年未见,谢烬渊或许可以轻松压制王掌门,可假扮他的木叽不是他的对手。
木叽紧抿着唇,脸上无风无浪,似乎根本没有将王掌门的一席话放在心上。
王掌门恼羞成怒,抬手便是一掌,掌风灵力,夹杂其中的还有一道定身符。
木离不及多想,上前一把推开此掌,赤色的烈火将定身符霎那烧尽,直朝王掌门命门而去。
王掌门只觉那灵力如风,蛮横地扑面而来,似要冲开了他的灵台。
木离自觉惊讶,自己的修为转眼之间已是又上了一重境界,是那邪胎的功效?
梓芜派的道人见玉楼道君不出手,反倒是玄天峰的道士迎掌,纷纷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木离一眼望过,收回诀式,顺势摸了摸袖中的魂引,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此地不宜再留,再留下去,魂引不一定留得住,木叽也会被人看穿。她伸手轻抚上胸口,冰凉的蟠螭铜镜隔着衣衫贴着她的掌心,像一颗将将苏醒的心脏,在她掌中扑通地跳动了一下。青色的光芒自镜端射出,万丈的光晕如剑,穿透道观,所到之处,草叶被切割地扑簌簌落下。诸道见状,无不回避,木离一把捉紧了木叽的袖子,往外一跃,口中念诀,玄光剑转眼便到了二人脚下,飞升而上,划破长空而去。
玄光剑啸长鸣,剑魂兴奋地不住震颤,不过眨眼,二人早已飞出了桐城。
木离朝后一望,夜色苍茫,不见追兵。
她飞快摸出袖中的魂引。
“师尊,从前见过这金纸?”身后的木叽忽道。
“见过。”
“你会用么?”他追问道。
木离将手中魂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指尖青火燃起,‘噗’地一响,便又熄灭,那一张金纸却毫无变化。
“不会。”她颓丧道。果然不知真假,也不知如何用。
“你方才欲用金符,是为何?”木叽的声音响在脑后,低沉了一些。
“是为了我的师尊。”木离不瞒他,又补充道,“就是你的师祖。”
身后便静悄悄地再没有声音。
木离回头一望,他才露出个微笑:“师尊,我们如今要去何处?”
要去何处?
木离捏着手里的金纸,一时没了主意。
千魂引到底怎么用,这是不是真的千魂引?若是真的,难道真如清音所言,用以身祭器?
可真要辨真假,是不是还得去寻谢烬渊?
她试探性地出声道:“貔貅。”
腕上的红玉手镯亮了亮:“殿下。”
木叽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她的手腕上,脸上却没多少惊讶,只问道:“这是师尊新的灵兽么?”
木离还不及答,貔貅便道:“你又是何兽,是只鸡妖?见了爷爷还不跪拜!”
木离狠狠捏了一把手镯:“我问你,你认得千魂引,如何驱策?”
“什么千魂引,没听说过。殿下如今不能策符,兴许是修为不济,若是再收取灵胎,修为大进,回了大罗天,什么魂引,还不是区区小事一桩。”
貔貅不知魂引,木离心中失望,可转念又想,一个妖兽,哪里能知晓道宗法器。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木叽,见他依旧紧紧盯着她的手环:“这确是我新收的灵兽,唤作貔貅。”
她想到先前李魁提到的官道邪胎,便道:“如今我们便往南面建城去瞧一瞧。”
“好。”他微微笑道。
“鸡妖,献媚!”貔貅嚷嚷道。
“闭嘴!”木离又狠狠捏了捏手镯上蹲伏的玉貔貅。
红玉手镯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木叽却也没有追问她貔貅从何处来,又为何唤她殿下。
御剑而行, 耳畔风过无声,寂静的夜无声地沉默了。
她脚下的玄光剑也不再震颤,木叽立在他身后,木离能够察觉到他身上的灵力流转,似乎愈发深厚。
他自化人过后,灵力日益精进,更能策令玄光剑。难道真是兽族天赋异禀?
此刻四下无人, 正逢此时机,木离于是开口问道:“当日你我初遇,你为何会在昆仑山下?你原本是鸡妖?又是如何开悟?”她见到小鸡仔的时候, 它身上便有微弱的灵力?”
她问过之后,身后却并无应答。她转身去看,只见他眉头蹙拢, 貌似疑惑道:“师尊,为何有此一问?当日我的灵力甚微, 开悟不久, 前事却已记不太清了。”他顿了顿, “不过, 我记得自己是自林中下山, 沿路吃了一株碧草, 才有了灵智,后来幸蒙师尊灵力润泽, 侥幸结了丹。”
木离回忆了一下小鸡仔本来的面貌,却好像不怎么记得起来了,同寻常的幼兽仿佛并无区别。
她还欲再问, 却见木叽微微抬头,望向前路,忽道:“前路仿佛有一座城。”
木离顺着他的眼光望去,零星火光在城楼顶端摇曳,可几缕黑气腾腾而起。。
“妖气。”她叹了一声,玄光剑似有所觉,顺势便往下沉去。
妖气察觉到剑光逼近,遁地而走,顿时四散了开来。对这些蝼蚁般的小妖小怪,木离并不放在心上,她要向往建城去,可百年荏苒,从前就没怎么出过昆仑山,除却辨别东西南北,若无人引路,她压根不知道建城的具体方位,背靠哪座山,临近哪条河,建城要往何处去。印象中更不记得此处竟还有一座城池。
她不得不顺势落地:“到了天明,我们先寻人问路。”说着便走到城楼外,见到了城墙上贴着道人路引的告示。
她适才想起来确实先前听说过路引一事,她一摸腰包,还有之前太一真人替她和青檀做得路引,是两枚八角铜钱,上书‘青城’二字。
她将其中一枚递给木叽:“如今我们便是青城派的门人了。” 自嘲地笑了笑,“想来自梓芜道观离去,青城派便能猜到你必不是玉楼道君了,如今顶着青城派的名号,说来也是可笑。”
木叽接过路引,却问:“师尊,不担心那玉楼道君得知我招摇撞骗,找来?”
木离摇摇头:“他若是知道是我,断不会找来。”
“为何?”
“普天之下,谢烬渊最不愿见我。”她笑道。
他脸上怔忡了一瞬:“为何?”问得却有几分小心翼翼。
木离笑了笑,语意轻松道:“说笑罢了,隔了一百年,说不定早就忘了我这个人了,就像清音,即便还记得,也不肯信我了。”她离开道观的时候,清音分明可以追上,却也没有随她走,“我睡了许久,从前的旧友都散了。” 李夫人死得蹊跷,太一真人也着实古怪,拿到了魂引,而清音却不肯信她。诚然,事到如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信什么。但清音不信李孟寒,她却不能不信。
木叽张嘴欲言,她复又笑道:“不过,只要,只要师尊能够回来,都会好的。”
黎明前的道观,两拨人分庭抗礼,争锋相对。
青城派王掌门见人脱逃,令诸人四下寻觅,可仍旧丢了踪影,有些气急败坏道:“李孟寒的徒弟,旁门左道的伎俩学了个十成十。”这一场争端因魂引而起,更是青城派对梓芜派挤压已久的不忿,到头来还是被个不相干的道人搅了局,拿走了魂引。
王掌门回忆了先前玉楼道君的反应,乘舆玄光剑的分明也是那个女道士,为何她能驱策玄光剑,这玄光剑不是谢烬渊的法器么?并且那玉楼道君古里古怪,王掌门心中越发狐疑,盯着李魁道:“道君为何与那妖道走了?邪胎下落不明,这就是梓芜山的做派。”
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李魁心中暗暗叫苦:“道君自有缘由,邪胎降世,王掌门还请带着一众门人,早早回那青城派罢。”
王掌门听他言辞间已有退让,冷笑一声,不甘道:“道君闭关日久,出关过后,性情大变,藏头藏尾,不肯轻易视于人前,其中一定大有蹊跷,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等先把我派门人太一交还予我。”他既能拿到魂引,又身在道观,定是知晓别的事情。说话间,他的眼风往厅中一探,原本捆缚于梓芜派观中的太一却不知所踪,只留了半截绳索留在地上。
“人呢!”他厉声道。
李魁也吃了一惊,“人呢!”他环顾四周,追问众人道,“这道士是谁放走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答不上来,不晓得是谁趁乱放走了太一?
王掌门目光如炬,忽而笑道:“先前还有一个红衣女道士,是哪门哪派啊?”
红衣女道友?
李魁回过神来,嗫嚅一声:“清音道友……”并不知她何门何派。
清音掳走了太一真人,提溜着他疾行了一路。太一真人挣脱了一半绳索,嘴里惊叫了一路:“道友!某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捉某,青城派王掌门就在观中,道友放我回去!”
清音并不理他,直到去了桐城地界,才寻了个荒无人烟的林子停下,将太一真人推到了地上。
她怡然落地,瞧着灰头土脸的太一真人爬起来要跑,她手中一挥,一张定身符就贴到了他的背心上。
太一真人披头散发地跨了半步,便如泥塑般动弹不得。
“道友!”他大叹道。
清音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先前的剑是哪里来得?魂引又是哪里来得?”
竟真是冲着他来得!
太一真人强辩道:“魂引是在幻境里捡得,剑是在道观外捡得。”
“捡得?”清音挑眉而笑,“你在幻境里捡了魂引,就出来了?就凭你?”她点了点他的额头,“草包一个!”
太一真人脸上白了白:“某自不比道友,可某说得都是实话。”
“哦?”
清音自腰包中取出黑瓷瓶,倒扣于掌,一只黑乎乎的甲虫一样的东西,在她手掌上慢悠悠地爬了起来。
太一脸色大变:“这是什么东西!”他定睛去看,黑黢黢的甲虫缓缓伸出了八只纤细的黑脚,“是,是,是魔虫!”他大叫道。
“是啊。”清音将手掌伸到他脖前,轻轻吹了吹,那魔虫便爬上了太一真人的喉结上。
定身符定住了他的动作,可脖子上传来的又酥又麻的触感却越来越清晰。他放缓了呼吸,生怕气息将魔虫引到口鼻处,若是爬进了眼耳口鼻,他就离死不远了。
太一真人呼吸轻缓,不敢说话,额头上渐渐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所幸,脖子前的那一点痒缓缓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朝胸口爬去。
他适才开口哀求道:“道友,救命啊!”
清音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的表情:“虽然躲过了口鼻,可你身上还有别处,小虫子也能爬进你的身体,慢慢吸食你的骨血,长成大虫子。”
话音将落,太一真人臀上,腿上皆抖了抖,他恨恨地瞪向清音,气急败坏道:“道友,养魔虫,害同道,算是哪门子的正派人士!道宗知晓此事,决计不会放过你!”
“道宗?正派人士?”清音听得哈哈大笑, “谁告诉你我是道宗正派人士?”
她的道袍火红,领边的青黑鹤影仿佛憧憧, 她的面目张扬,神色不屑,细长的眉毛凌厉地斜飞入鬓。
是啊,她虽和玉楼道君一同,却分明不是梓芜派的道人。
究竟是哪门哪派?
太一真人又凝神细看了她的衣饰,恍然大悟道:“你也是玄天峰的道人!”
清音摇摇头,却凑近了些。脸庞近在咫尺, 他身上的魔虫似有所觉,飞快地朝他的下腹爬去,太一真人登时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道友手下留情啊!”
“你是从何处取得魂引, 那把剑又是从何处来得?”
“剑真是捡得!真是捡得!”太一真人急道。
清音抬眼:“那魂引呢?是谁给你得?”
太一真人不傻,早在脑中思前想后了数回,他在幻境中晕了过去, 怎么取魂引,又怎么出了幻境, 除了孔寒, 怕是再没别人了。
清音眼见太一真人目光游移不定, “呵”得一笑:“是谁, 在幻境里是谁给你魂引, 是谁送你出得幻境?”
太一真人悚然而惊, 下腹猛地一凉,魔虫冰凉的细足牢牢地拢紧了他的皮肉。
他的脸色青白交加:“清音道友,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是谁送你魂引,送你出幻境?”清音露出一点微笑, “是不是一个面白无须,疯疯癫癫,嚷着炼丹的呆子?”
呆子?疯疯癫癫?
太一真人慌忙摇头:“不是,是玄天峰门下的道人,孔寒!”
孔寒?那个小道士?不是清河?她料错了?
太一真人将她的失望之色尽收眼底,加把火又道:“你与木掌门是一路,贫道也与木掌门交情言深,既知是她的门人放我出了幻境,道友还是放了某罢。”
木离死而复生,身边有只肖似谢烬渊的灵兽,还跟了个能取魂引的小道士。
她垂眉笑了两声,清河,你要是再不出现,怕只能找到你的尸身了。
破晓将过,城楼外的土坡上已站满了入城的商贩,穿着粗布麻衣,脚边放着装满瓜果蔬菜的一二竹框。人群中间或夹杂着几个衣襟飘飘的道人,丁香色道袍,背绣猛虎,官道之人,可周围的商贩见怪不怪,并不多看他们几眼。
早先戴着的帷帽在甫入幻境时便丢了,不清楚这凡道究竟有多少人见过谢烬渊,木离便拉着木叽站在离城门较远的地方。
她从腰包里摸出一张手绢,递给他:“待会儿进了城,你还是遮挡一下面目。”
见他接过,木离又问:“你还能想办法变回兽身么?”
木叽神色一僵,利落地以手绢遮住口鼻,在脑后系了一个结,答道:“不能。”
木离一笑,正欲说话,却听城门吱呀数声,被拉得大敞。
守卫开始依次盘查进城商贩的路引,轮到几个官道时,守卫毕恭毕敬地让路,并未加盘查。
待到几人走远,木离才抬步往城门走去。
走到近处,便被守卫拦住:“路引。”
木离将八角铜钱递给他,笑道:“敢问此处是什么城池,离建城还有多远?”
守卫仔细打量那八角铜钱,搭着眼皮,讥诮道:“哟呵,青城派,好久不见青城派的道人了,原以为都在山里。”
这态度相较先前的官道着实不同,看来青城派在凡界也不过如此。
木离任由守卫翻来覆去地将那路引看了几遍,才听他答道:“建城离这里远着呢,这是祝城。”
祝城,没听说过。
木离收回魂引,静待守卫查验过木叽的魂引,二人便进了城。
城中商贩往来,虽不是座大城市,可也五脏俱全。青天/白日下,四下不见昨夜的妖气。纵然印象中,从未来过此地,可是木离却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如同馥郁花香。
她还不及细察,“道友,青城派的道友请留步。”身后忽而传来一道洪亮人声。
回身见是一个紫衣道袍的青年,浓眉大眼,头上包着白巾,朝她跑来,气喘吁吁地躬身一揖:“敢问二位,可是青城派的道友,在下洪笙,是青城派的新进弟子,途径此处,方才在城门外见到道友的路引,方知是同道中人。某初来乍到,不知可否一同上路?”
又是青城派的道人,还只是个筑基。
木离不答,他只得直起腰来,目光却朝身旁面目遮挡住的木叽望去,又多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玄光剑已入剑鞘,剑魂未见异动,看上去同寻常银亮的刀剑无甚区别。
“你来祝城做什么?”木叽却问道。
洪笙听他开口,松了一口气,挠挠头道:“前些时日,我下山欲往北行,出了建城地界,就用尽了身上的盘缠,故此,想找个同路人。”他干巴巴地自顾自笑了一声,“二位道友,可否一路同行,或可,或可借些银两,借我周转一二,我可立下字据,既是同道中人,绝无抵赖!”
他说罢,急切地去观眼前人的表情,可惜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被他一望,洪笙内心忽地发颤,不知怎么回事,竟觉几分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