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想早些现身,但好歹这是梓芜山掌门的对决,王重幻再怎么小人,也不该这般阴险,再者,若是自己出手相助,谢烬渊是不是就当不成掌门了。
她心知谢烬渊必定想做这一个正道魁首的。他日日练剑,时时修习,必不肯屈居人后。
当然,木离私心里也觉得,要是谢烬渊真做了梓芜派掌门,师尊也就不能再拦着她了。
就算,就算以后要结为道侣,师尊也就没有理由阻拦她了。
试问,普天之下,还能有比一门之主,正道之光梓芜派更令师尊满意的?
没想到,王重幻真就这么阴险,若不是谢烬渊一剑劈开了此界,或许真就没命了。
木离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伤口,谢烬渊不自在地假咳一声,盖住袖口,抽开了手去,冷淡道:“你不该跟着我,这是梓芜派的比试,你为何跟来?”
她不该来,可更他不解的是,自己先前竟毫无察觉,不知她在自己的腰带里究竟潜伏了几日,毕竟那是贴身之物。
“你的脸怎么了?”木离却忽然问,“你的脸怎么红了?中毒了?”她关切地探身去看,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没有。”谢烬渊刚开口,却见她身后的黑影仿佛晃了晃,一道极其微弱的兽的气息,缓缓靠近了。
此一息内困住的不只他与木离。
兽类寻着血腥味而来,冰寒的气息也渐渐靠近。
他伸手一拉,便将木离拉得转过了身。
她也察觉到了那诡异的气息。
“什么东西?”指尖一摇,两道青火飞出。
虽然转瞬即灭,可在熄灭前的瞬间,依旧照亮了兽面。
似蛇非蛇,巨大的兽目如同两只巨大的黑洞,面后却伸出了四足,猛地便朝木离扑来。
她立刻结了火诀,那巨兽却不怕火,兴奋地穿过烈火而来。
玄光剑横扫而去,逼停了巨兽一息,谢烬渊以剑尖触地,脚下噼啪几声响,数条冰棱随剑光拔地而起,将他们二人围笼在一个球形的冰室之中。
下一刻,巨兽身影一动,扑上了冰室,人在其中,随之一晃,木离本能凭借身法站稳,可转念一想,索性卸去了身法,冰室被巨兽推搡着滚动起来,而木离随波逐流地朝一侧倒去。
轰隆隆的响声在耳,剑光熄灭,黑暗之中,谢烬渊勉励稳住身形,旁侧却忽然撞来一人,他伸手扶稳了她,可巨兽的撞击接连而至,将冰室中的二人撞到在地。
木离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撞到了他的衣领,她压在谢烬渊身上,趁势抱住了他的腰身,语带焦急道:“谢道友,这可如何是好!”
香软的气息扑面而来,谢烬渊浑身一僵,身法险要卸去,可仍旧捉稳了木离。
两人随冰室滚过数圈,脚下动静将停,他正欲推开木离,耳畔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巨兽俯冲而下,以兽身撞向了冰室,,四周猛烈地晃动数声,冰球发出咔擦数声响动。
谢烬渊分神念诀固住冰棱。
冰球却以更快的速度滚动了起来。
木离的气息愈近,轻柔的,惊鸿片羽似的柔软擦过了他的面颊。
谢烬渊怔愣了一瞬,诀式稍停,冰球发出更大的破碎声。
他只得又念一诀。
木离静悄悄地趴在他胸口,强忍住唇边笑意,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果真亲到了谢烬渊的脸颊!
果然如同她想象一般,谢烬渊虽然平素气质如冰雪,脸颊却还是温热的,可是同他的想象又有点不一样,她终于意识到男女诚然有别,她自己的脸颊柔软,而谢烬渊的面目却更锐利,皮囊下包裹的仿佛是铁骨。
难怪人常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想多与他亲近亲近。
但她刚才亲得太快了,什么味道都没细细咂摸出来。听清音说过,亲别人的时候,嘴巴要嘟起来,像是蜜蜂吸花蜜。
兴许就是这个道理。
她方才都忘了!
木离不禁有些懊恼,但是她绝不会浅尝辄止。
她于是嘟起了嘴,又凑上前去。
在滚动的冰球中,她的唇碰到了一处。
软乎乎的,好像不是脸颊了,比脸颊还软一些。
软绵绵的,滚烫,还有一股松树的气息。那软绵绵的地方原本有丝丝缕缕的气息,而如今气息忽地一窒。
木离感觉手臂被人牢牢地箍住,被人推开。
软绵绵的触感自唇上转瞬即逝。
“木道友,自重!”
他一开口,木离就明白了过来自己方才亲到了什么地方。
她的耳朵烫了起来,可是迎面的气息却感觉比她的耳朵还烫。
她于是又镇定了下来,笑嘻嘻道:“谢道友,你怎么了?”
谢烬渊实在没想到,如此危急之下,她竟然还有此心性。
先前或可说是意外,可此举断然不是意外。
他本该勃然大怒,可是自己喉头鼓噪,心神大乱,恍然生出的却实在是无奈。
玄天峰木离,打从一开始,仿佛就是小儿心性,说是喜欢他,总是跟着他,可想来便来,想去便去,如今还能面不改色地轻薄他,分明半分都不晓得她究竟在做什么。
而自己又在做什么!
谢烬渊胸中怒意乍起,玄光剑似有所觉,嗡鸣地震颤而起,剑光溢出,冰室外赫然生出了刀尖般地冰晶,四射开去,巨兽被冰晶刺中一只兽目,顿时惨叫连连,退了开去。
冰球停止了滚动。
木离被一双铁臂推开,感觉到谢烬渊身上散发出的森然冷气,可剑光散去,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有黑漆漆的一个轮廓。
她的袖口飞出一只小小的火蝶,照亮了他的脸。
他的眼睛却是看向自己的,唇线紧抿,他抬手一挥,火蝶霎那熄灭。
“谢道友,生气了?”
木离抬手,又是一只小小的火蝶,飞到了他眼前。
他澄澈的目光被红火点亮,看上去真似含怒。
“啪”一声。
他又熄灭了火蝶。
木离抬手一挥,十数只火蝶顷刻齐飞,翩翩然包围了谢烬渊。
她仔细看他神色,好像稍缓了些。
“谢烬渊,你真生气了?”在生什么气?“是我么?”
她理直气壮道:“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翩翩君子,淑女也好逑啊,我喜欢你,亲亲你又有何不对。”
第72章 暂时因缘
谢烬渊‘呵’得一声冷笑, 素日里冰封般的神情像是突现一道奇异的裂缝,不知是火蝶的缘故, 还是他的缘故,他的耳尖泛起了古怪的薄红。
木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她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他身旁道:“谢道友,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恼羞成怒,是不是?”
火蝶点亮了冰室, 她的一双眼睛也折射火光,在光里熠熠生辉,她瞬也不瞬地打量着他。
“谢烬渊, 你真的害羞了?”她的语气满是难以置信。
谢烬渊忙避开了眼,虽然不再去看兴致勃勃的木离,可她的火蝶就在他眼前翩翩飞舞, 就像她一样,咄咄逼人, 不懂何为分寸。
想到这里, 谢烬渊的神色又蓦然冷了两分, 他心头升起一股怒意, 可是不知道究竟是在生谁的气, 是木离么?还是总是被她牵制得团团转的自己?
他扬起玄光剑, 剑光森然,扫过冰顶, 数枝冰棱倒悬而下,将翩飞得火蝶包裹其中,慢慢合拢, 火焰由冰凌裹挟,仿若蒙上了一层层模模糊糊的冷纱。颜色渐渐变为淡淡的象牙白。
冰顶的一段也生出了一根细小的冰棱,团住了落单的一只孤蝶。
“疏星伴月,谢道友,好剑法,如何使得,教教我!”
他没想到,木离一点也不恼,反而睁大了眼睛,仰头看冰顶汇聚的萤烛之光。
谢烬渊叹了一口气,火蝶的光芒照亮了冰球外的空间,独眼的巨兽卷土重来,巨大的身躯如同草绳一般紧紧地缠覆住了冰球。
黑色的鳞片摩擦冰晶发出‘咯咯咯’可怖的声音。
它在用自己的兽身不断地挤压着冰球。
“喀拉”数声大响,裂缝如蛛网一般顺着冰球蔓延。
谢烬渊捏稳了玄光剑,冰晶破碎的刹那,朝巨兽的另一只眼睛刺去。
可巨兽却根本无心迎战,它兽尾一扫,竟调转了发现,朝木离而去。
木离正欲祭出铜镜,巨兽口中喷出一股浓重的黑烟,将她的面目罩住。
木离心头一跳,朝后退去,灵台出却突然翻波。
她‘哇’地一声,张嘴竟吐出了一颗青色的珠子。
是她的内丹!
木离结丹不久,知道这颗珠子就是她的内丹!
她手掌一翻,两团滚滚火球朝兽面扑去。
谢烬渊看清了她的内丹,这就是她结的丹?为何不是金丹!
但他顾不上思考,巨兽躲过火球,直朝木离的内丹而去,谢烬渊心跳如雷,手中玄光剑忽地嗡鸣一声,尖啸声震了开来。
他耳中嗡嗡作响,体内灵台出忽地生出一股丰沛的灵力,旋即游走全身。
大乘之境!
玄光剑兴奋地朝兽面而去,剑过去,飞雪翩然而至,片片雪花晶莹,细看之下,片片如刀,刀锋冷然,擦过巨兽,它的皮肉化作血屑落到地上。
它口中发出‘霍霍’声响,扭动着兽尾朝谢烬渊扫去。
谢烬渊遽然跃起,踏上了兽头,手中玄光剑猛地朝下刺去,穿过了硬甲,刺中了兽头。
剑光未散,横扫过空中的青色珠子,折射出刺目的白光。
木离突地浑身一抖,飞身而至,吞下了内丹。
她的全身一瞬间轻飘飘地,仿佛游走于青云白雾间。
而珠子折射出的白光终于熄灭,巨兽的身躯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眼前又是暗黑之境,面前的王重幻面色大变,手中长剑终于落下。
玄光剑迎上,铁器铮然撞响,王重幻的长剑断成了两截。
“师尊?”
随着这一声呼唤,木离猛然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在冰雕火蝶与眼前的木叽身上流转。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又问一遍:“这剑式,你从哪里学的?”
师妹,这是终于怀疑了么!
清河竖起了耳朵,睁大了眼睛,倒要看看谢烬渊如何答!
而眼前的谢烬渊仰头又望一眼火蝶,扬了扬手中的玄光剑。
“徒儿也只是侥幸,仿佛剑魂有灵,自然就成了此剑式。”他说得一派坦然。
木离模样模样半信半疑,却不再追问了。
不要脸!
清河气得转开了脸。
但是,他为何要瞒着师妹,为何要拿着李孟寒的镜子。
清河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个,想得头都痛了。难道……谢烬渊也有所忌惮?
官道虽已势大,可加起来也只能勉力和道宗一战,普天之下,谢烬渊早已无敌手。
他为何要装模做样?
迟迟不肯亮明真身,难道这天下还有谢烬渊忌惮的人么,化神之后,他便是玉楼道君,回想起来,若是度虚道君,李孟寒尚在,以李孟寒的修为或许……
等等,李孟寒!
难道李孟寒没死!
若是没死,木离还找什么魂引?
不对,身死魂未灭,才要找魂引!
谢烬渊跟着木离是为了阻扰木离用魂引?
清河想到这里,脑仁儿忽然一阵剧痛,他死死按住了额头,回身去看谢烬渊,而谢烬渊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清河只得背过身去,不敢出声。
冰室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刘紫鹜看了一眼雨帘,腰间的路符越来越亮,清河应该就在附近。可是,他性子狡黠,刘紫鹜不愿追得太紧,打草惊蛇。
看样子,清河是要去王城,可大雨如注,前方通往王城的驿道不好走了。
刘紫鹜停在道旁水障下,又一次尝试传音谢烬渊。虽然先前的传音符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但她仍没有放弃。
只是这一次传音的符箓还未烧到一半,金色的符纸就迅速地变黑,化成灰烬了。
妖魔的气息!
刘紫鹜悚然一惊,这样的情形,师兄!难道师兄真的有危险了!
她心中惶然,猛地想到了木离。
他见过师兄传音给木离时,曾经也是这般,当时师兄面容铁青,而她自己当时中了魔毒。
师兄要去绝情谷取解药,刘紫鹜不得不承认,尽管绝情谷为难重重,师兄仍然要去寻绝情花,她当时百般劝阻,可也心中窃喜。
只是后来,后来她才想明白,师兄去绝情谷,不只是救她,他是为了木离,是为了替木离遮掩。他知道木离已经堕魔了。
如果不是木离,她就不会中毒。
如果不是木离,师兄他就不会去绝情谷。
刘紫鹜见到谢烬渊从绝情谷底回来,奄奄一息,真的气极了。
暂时因缘,各随其道。
是她送给木离的八个字。她从小就看师兄习字,数百年光阴,她早就能够毫无破绽地模仿他的笔迹了。
只是,只是谁能想到,木离竟然又孤身去了绝情谷。
她不信李孟寒死在了绝情谷。师兄伤重未愈,又去绝情谷寻她。
可这一次木离受了很重的伤,身重剧毒,一睡就是一百年。
而师兄呢,就等了她一百年。
刘紫鹜自嘲地笑了笑。
玉楼道君三入绝情谷,人人都说,是为了解她身上的魔毒,才会不惜性命,屡次涉险,九死一生。
可刘紫鹜最清楚,早在谢烬渊从绝情谷底回来后,她身上的魔毒便解了。
玉楼道君谢烬渊,当世剑宗第一剑,三入三尸门,穿行于绝情谷底,烈火之渊,斩百鬼万妖,为的是长眠于玄天峰的木离,是为了弃道疑道,行止不端的玄天峰李孟寒的关门弟子,木离。
第73章 月圆
微雨依旧下个不停, 水珠冲刷过瓦檐,顺着瓦当滴滴下落, 丹墀前的蓄水道雨水漫溢,值夜的大宦官魏喜,连忙叫来了几个小太监用木桶舀水。
“眼下什么时辰了?”寝殿内传来皇帝气喘的声音。
“平旦了。”魏喜仰头望一眼阴雨绵绵的天空,回身招呼太监们进殿伺候洗漱。
天色暗沉,寝殿的大门拉开后,宦官们接连点亮了殿中的十八枝烛台。
青年皇帝已经半起身,任由太监们伺候洗漱。
他的身形瘦削, 唇色青白,一双腿软绵绵地垂在榻旁,撩开床帏的手臂, 皮包骨似得羸弱。
今上体弱,缠绵病榻已有十载,这段时日, 更是连上朝都勉强了。
皇帝洗漱毕,挥退了众人, 独留魏喜一人在寝殿之中。
“天师算得日子可是今日?”
朝中早已无‘天师’, 可魏喜晓得皇帝口中的天师正是玉楼道君谢烬渊。
他颔首:“陛下说得极是, 正是今日。”
皇帝闭了闭眼, 又问:“阿宝呢?如今身在何处?”
魏喜低眉顺目道:“阿宝尚在宣和殿前殿, 有专人伺候呢, 陛下且宽心。”
皇帝沉默了须臾:“他还好么?”
魏喜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一五一十道:“他背后的脓包鼓得更大了, 远远看,就像一个小土坡。”
皇帝叹了一口气,神色疲惫道:“哎, 终究才只是个孩子罢了。”
阿宝不过五岁。皇帝按照天师书信,命人往昆仑山下,找到他的时候,他又哭又闹,显然不愿意跟他们走,可他背上的黑斑越长越大,他的娘亲花姑信了他们的话,才带上阿宝来王城‘治病’的。
这‘邪胎’的病怎么治?杀人取胎才能治啊。
魏喜也在心里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斟酌片刻,又道:“陛下,昨个夜里,雨稍歇时,几位侯爷都到了。”
“夜半进得城?”皇帝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
可魏喜不敢答,偌大的王城,禁军守卫,还有官道,几位侯爷无诏入京,还在夜半进了城,他便只得垂低了头。
皇帝冷哼一声,重重地扶着魏喜的手臂站了起来:“走,随朕去迎迎几位叔伯。”
天光大亮,王城的城门大开,络绎不绝的行人进入城中。
木离也在此时,终于进了王都。
微雨中,御坊长街,仍是人来人往,两旁廊前的水渠流水不绝。昨日的大雨冲刷过王都,积雨随处可见。
虽然很久没有来过王城,但木离却并无太多陌生的感觉,先前宗门大比的幻境便是此处。
只是城中往来的官兵,官道数目众多,反而见不到几个寻常凡人。
“昨夜淋了雨,师尊,不如先寻个去处歇脚?”
木离侧身,见木叽的面目隐在帷帽后,微微笑道。
王城禁用道术,进了城门,寻常的清净诀也不能用。道术的禁制无处不在,木离仰头看天,青色与金色的道印在空中半明半暗,其中密如蛛网的道印犹是当年宗门为了缉拿灵山道人,在王城留下的禁制。
如此天罗地网般的禁制,寻常道人根本无法施行道术。
木离不愿节外生枝,自然也不会滥用,可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木离也觉得自己的背心阵阵发凉。
“好。”
一行人找了一处客栈暂且落脚,清河头戴帷帽,也不得不跟着他们。
木离到了房间后,先问手腕上的貔貅:“可有邪胎的气息?”
“殿下,我一进城就闻到了,就在城中的中心地带。”
中心地带,就是王宫了,如此说来,已经落到官道手里了么?
貔貅语带兴奋道:“殿下,要不我去探一探虚实,这寻常禁制和道人根本察觉不到我,说不定我能一举找来灵胎。”
木离沉吟片刻,扬手道:“你去罢,切勿伤人!”
貔貅自她手腕跃出,一入空中便藏影不见。
因为收纳邪胎的缘故,木离灵海翻搅得厉害,便坐到了榻上寂坐调息,待貔貅归来再作打算。
这一坐便是一整日。
天色渐暗了下来,另一房间内的清河实在是坐不住了。
王城禁制无处不在,尽管木离道法了得,他也不怕“隔墙有耳”。
“谢烬渊,你到底要做什么!”他怒目而视道。
而被他看着的那个人却在寂坐,纹丝不动。
尽管如此,清河仍能窥见他的灵台波动,气急败坏道:“你一介兽身,修为自金丹到元婴,短短数日,如今眼看又要看破大乘,你以为我看得出来,师妹她会看不出来么,早晚都要觉出你的古怪!”
谢烬渊双目轻合,却不理他。
清河又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兽身何处来得?是你一早就选好的魂器么?这具兽身难道也要随你回到化神修为?灵兽化神?你是盼着别人来取你的内丹么!”他又惊又疑,“你若是看破大乘,渡劫又需多久,这里可是王城,雷冥之劫如何渡!别忘了,这城里的大半禁制都是你亲手下得!”
他旋即想到什么,脸色一白:“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那誓印会如何,我又会如何?”
“即便我不在了,我的誓印仍在。”谢烬渊睁开眼睛,徐徐道。
清河气得险要仰倒,咬牙切齿道:“谢道友,你这般苦心孤诣,竟真是为了邪神托世么?”
究竟是为何!
“邪神一旦托世,苍生蒙难,世间枯骨,玉楼道君不是常言,此乃无道!存生守道,方能长存不亡!”清河实在想不通。
见清河神色狂乱,谢烬渊的脸色却自始至终都十分平淡。
“邪神若是非邪,当如何?”
“什么意思?”
“邪神亦是神,若是非邪,便能各归其位,至三界之上,两界再无邪神。”
“邪神非邪?”清河像在听天书,幽冥邪神,以魔为伍,以恶为器,如何非邪?
他还欲再问,却见谢烬渊忽然起身,走到了窗前。
窗棂一开,外面浅淡的月光洒了进来。
天上明晃晃的,挂着一个圆月亮。
谢烬渊转身便往房门外走。
清河急问道:“你去哪里?”
谢烬渊没有答他,门扉已经合拢,清河伸手去拉,发现根本拉不动。
道术?小人!
“师尊?”
木离坐在榻上,听到了门外的呼唤,可是她却动弹不得。
连日赶路,她竟忘了今日是月圆之夜。
灵台魔气四溢,她需要耗费全部的心力遏制住魔气。
“师尊?”门外又传来了一声呼唤。
木离不答,盼着他快些转身离去。
门外一时没了动静,数息过后,忽听门扉,吱呀一声响。
木离眼疾手快地放下了榻前的青纱。
“不要过来。”她低喝道。
她的脸上,脖子上此时此刻想来已经爬满了黑色的纹路。
木叽的身影走得近了些,却真的在榻前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师尊,可无碍?”
木离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
她侧眼去看窗外的天色,再过一会儿,天色就要全暗了。
木离心急如焚,语气严厉道:“出去,你出去!”
他竟然又朝前迈了一小步:“师尊,可是身体不适?”
木离浑身如同火烤,可后背皮肉冰凉,内热外冷,冰火两重天。
她很想看一看,自己的后背究竟有什么东西,可是眼下却不能分神,她若是分神,灵台便会魔气乍泄,她的耳中嗡嗡哀鸣,身体一时热一时冷。
“师尊?”久未听到她的回答,他竟然又朝前走了一步,伸手要来撩榻前的青纱。
“放肆!”木离低喝道。
话音刚落,一道青火便朝他面门而去。
谢烬渊眉头皱了皱,闪身避过,火光擦过他的袍袖,落下了几点黑灰。
他伸手撩开了青纱,见到木离双目紧闭,唇色苍白,魔印已经爬满了脖颈。
“这般难受么?”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第74章 暗夜焰火
木离被他一碰, 才觉出他手掌冰凉,细小的霜花由他指尖飘落, 一朵朵绽放,雾蒙蒙的湿润水气顺着她的脸颊浸润开来,一丝一缕飘入了她的灵台,体内焚烧的烈火像是平息了稍许。
木离勉力睁开眼,他就在自己面前,冠下两道英眉,一双凤目澄澈, 黑曜石般的瞳仁倒影着自己的脸。她的脸颊上魔印半明半暗,诡异得森然,只有眼睛极亮, 一双秋瞳,两黛春山。
她的心跳快得出奇,一下又一下, 响在耳边,灵台处魔气缠绕, 她的面容愈发可怖。
面前的人却没有动, 指尖流溢的霜花化作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木离蹙拢眉头, 他的面目却离得更近, 自己的唇上惊鸿片羽般落下一吻。
她惊得瞪大眼睛, 猛地伸手一推, 他却不动分毫,唇上柔软的触感转瞬变得冰凉刺骨, 奇异地安抚了灵台处的魔气。
水雾如薄纱,轻柔地笼住了二人的面目。木离本能地,贪婪地索取着唇上的冰凉, 浑浑噩噩间,舌尖一痛,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碰到了她的唇舌。
她立刻回过神来,这是他的内丹!只有魔才会吞噬内丹!
“唔……”木离挣扎起来,想要推开他。
“师尊,不要害怕。”他短暂地退后了一些,下一刻却又倾身上前。
木离灵台的魔气嗅到了内丹的气息,一拥而上。
这是他的内丹,若是灵兽没了内丹,如何活得下去!而体内遏制不住的魔气,却渴望着这一颗纯净的大乘内丹。她的周身如坠滚火,再次火烧火燎起来。
木离时而清醒,时而堕落,而眼前的木叽却没有离开她,温柔地辗转于唇舌之间。
她尝到了泉水,松香,以及雪雾的味道。
谢烬渊。
这是谢烬渊的味道。
榻前青纱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两人半掩在纱帐中,纠纠缠缠,而那一颗晶莹剔透的内丹被她的灵台收纳,而自己满是青黑的内丹,与之纠葛一端,滚滚黑气,在两珠之间流转。
木离身上一时冷,一时热,灵台处翻搅不停,她只得紧紧攀住眼前冰凉的人。
层冰渐碎,若风浪翻涌中的一叶扁舟,日往月来,溪流涓涓。
灵台之中,两颗缠绵的内丹终于停止了流转。
月至中天,复又缓缓西落。
没了月光,室内又黯淡了几分。
木离体内的烈火逐渐熄灭,丹田处缓缓升起暖热的灵气。
她精神为之一振,神思归位,便将不属于她的那一颗内丹送出了口。
她翻身而起,扯过散落的中衣披上,面目冷然道:“你究竟是谁?”
那一颗原本晶莹剔透的内丹已经被黑气缠绕,复又落回了谢烬渊口中。
待到内丹归位,他才慢条斯理地半起身,系紧腰间松松垮垮的系带,而发间的玉冠早就滚落到了榻下,迎向木离的目光,他仿佛浑不在意道:“师尊,这是何意?”
木离气得笑了:“谢烬渊,你当我是蠢材么?”
饶是再怎么荒唐,再怎么不可思议,事到如今,便只有这个解释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小鸡仔,他就是谢烬渊。皮囊尚且不论,但他既能驱策玄光剑,又通晓水诀,并且不过短短数日,他便已大乘。
况且……况且他的气味就是谢烬渊的气味。面容可以作假,皮囊可以更换,但神魂的气味不会更改,即便过了上百年,木离叶记得他的气味,是谢烬渊,就是谢烬渊。
木离在这般情状下识破他的身份,羞愤交加,一双眼睛几欲喷出火来:“你为何要骗我?堂堂道君,行事这般小人!”
话音落下,眼前的人看上去极为困惑,翻身而起,直直地盯着她道:“师尊究竟是何意?谢烬渊难道不是师尊说过的那个梓芜派的道君么?我是木叽啊,师尊赐名的木叽啊。”
木离急火攻心,手指轻弹,滚烫的烈火直朝他眉心而去。
他不偏不躲,生生受了这一击,额心落下一层黑灰,一颗血珠涌了出来,他面色可怜,语含委屈道:“师尊?可是徒儿哪里做错了么?若真是错了,尽管罚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