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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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度坐直了身体。他的右手?搭在腰侧,紧扣着佩剑,手?指略微伸长,描摹着剑鞘上的龙纹。
这把剑是皇帝的贴身之物,司度离开京城之前?,皇帝传他入宫,亲自把佩剑交给了他。
入夏之后,皇帝的病情先是恶化,又是好转,局势越发扑朔迷离。
只要皇帝还在世,司度就有倚仗。顶尖高手?都在保护他,无人能伤他一根毫毛。
司度暗暗心想,自己率兵在外,既不?会卷入东无与方谨的夺嫡之争,又不?会牵涉皇帝与太后的权柄之争,或许,最后的赢家,正是他高阳司度。
京城入夏以来,下了几场小雨。
今日又是一个雨天,细雨绵绵不?绝,青玉地板一片湿亮,反照着公主府的巍峨宫殿。
顾川柏从庭院中穿行而过,他的衣摆也微微沾了些?水雾,但他毫不?在意。他停在门前?,还没来得及行礼,方谨便说?:“进来。”
顾川柏推门而入:“公主殿下,未时已过,您还没用午膳……”
话没说?完,顾川柏闭口不?言。
方谨正在与谋臣议事,包括杜兰泽在内的一众谋臣,全?都跪坐在地上,潜心钻研沧州战局。
近来沧州异动频繁,方谨不?得不?多加防范。
方谨并不?信任杜兰泽,但她欣赏杜兰泽的才学。
杜兰泽战略布局的能力极强,她帮助方谨平定了沧州的小规模战乱。方谨暂时还离不?开她,只能继续把她圈禁在公主府。
杜兰泽越来越瘦弱,恐怕活不?了几年了。
方谨的目光落在杜兰泽身上,却无一丝怜惜,对于方谨而言,杜兰泽就像一件工具,既然?好用,方谨便留着她,等她死了,方谨也会厚葬她,也不?枉她一世为?臣。
方谨沉思片刻,顾川柏跪在了她的脚边,她侧目,只见?他神?色淡然?,容貌仍是俊美非凡。
他以口才而闻名,但她更?喜欢他一言不?发的模样,她甚至想过,如果她拔了他的舌头,他又会有怎样一副面貌?
方谨淡淡地笑了笑。
沧州的局势差不?多已经说?完了,方谨想让顾川柏伺候自己用膳,当下便挥退了一众谋臣,正在此时,方谨的侍卫来报信了。
方谨坐在窗边,正对着一扇琉璃彩窗,侍卫走到她的近前?,弯下腰,向她传话。他们?二?人的倒影落在窗上,又被杜兰泽看进了眼里。
杜兰泽走在庭院中,紧跟着一众谋臣的脚步,又因为?谋臣故意孤立她,无人与她搭话,她反倒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影上。
她依稀听见?顾川柏说?了“皇帝”、“病情”两个词语。
顾川柏曾经效命于皇帝,每当方谨提起皇帝,顾川柏的情绪都会有所转变,行事也就没有平日里那么?谨慎。
单凭顾川柏所说?的“皇帝”、“病情”,还有窗影透露出来的模糊唇语“东无”、“太医”,杜兰泽反复推敲,最终,她想出了一种合理的解释。
先前?,她听人说?过,皇帝的病情略有好转。
此刻,她推断出,东无通过太医,给皇帝献上了续命药。
由于孟道年死谏,东无的名声越来越差,朝廷明面上说?“正在调查”,实际上肯定调查不?出结果。
皇帝苟延残喘,或许会威胁到太后的地位,太后不?能再掌控朝政,东无还需要时间布局,方谨也会静观其变,他们?都想吞并更?多的势力、谋取更?多的兵力。
他们?的准备越充分,未来的战争就越惨烈。
杜兰泽心事重重,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侍女为?她准备了午膳,她只吃了两口,便不?再进食了。
当天下午,临近酉时之际,杜兰泽和燕雨一同?在花园中散步,他们?的身边还有四个侍卫。
这些?侍卫紧跟着他们?,杜兰泽若无其事,燕雨却觉得浑身都不?利索。
燕雨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伤口几乎痊愈了,幸好他有内功护体,杜兰泽又经常给他送药。
他能吃能睡,病好得快,但他也有自己的愁绪,他担心杜兰泽,又很畏惧方谨。
方谨的侍卫,正如方谨本人一样,死气沉沉的,笼罩着一团乌云似的,燕雨真不?想看见?他们?。
燕雨东张西望,时不?时地挠挠头。
杜兰泽问他:“你的身体复原了吗?”
燕雨张口就来:“那肯定啊,好着呢,我就是年轻,身强体壮,骨头都比一般人硬朗……我也不?是吹牛,我原地旋转,都能飞上天去?。”
杜兰泽与他相视一笑:“你能飞上天吗?真像是世外高人。”
燕雨也听不?出来,杜兰泽究竟是在捧他,还是在损他。他看着她的笑颜,他忽然?就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的脸颊都变得红红的。
杜兰泽与燕雨约有半步距离。
她的目光似乎追随着他,又似乎看向了远处的围墙。
墙下有一条浅溪,溪水潺潺,清澈如镜,红尾金鱼在水中游动,游向了围墙的另一侧。
孟竹舟就住在围墙的另一侧。
孟竹舟是孟道年的女儿。
孟道年死谏之后,孟竹舟处境危险,公主府收留了她。
彼时,杜兰泽在公主府行动自如。她经常去?探望孟竹舟,她们?二?人渐渐熟识,又因为?她们?志同?道合,相处得十分融洽。
早在那个时候,杜兰泽与孟竹舟就拟订了一个计划。
现如今,时机成熟,她们?的计划应该实施了。
杜兰泽走过一片花丛,捡起一朵凋零的木槿花。然?后,她沿着溪畔,一路缓行,凉风一阵一阵地送来,残叶顺着溪水漂流,木槿花从她指间滑落,落入流水之中,周围
无人察觉。
她还在与燕雨说?笑。
比起她的细微动作?,侍卫更?关注她说?了什么?话。
杜兰泽和燕雨闲聊,燕雨说?了一串大话,却没半句在理的,侍卫都有些?不?耐烦了,杜兰泽还在耐心倾听。
杜兰泽半抬着头,眼角余光瞥向溪流,那一朵木槿花,浮在水上,穿过了围墙之下的空隙,飘到了她看不?见?的远方。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傍晚时分,孟竹舟在溪畔漫步。
孟竹舟的父亲孟道年,本是户部尚书,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以死为?谏,死在众多朝臣的面前?,但他去?世之后,官场仍然?没有丝毫改变。
孟竹舟决定继承父亲的遗愿。
此时此刻,孟竹舟手?持一只团扇,扇面是一层薄薄的绡纱。她抬高了手?,扇面挡住了夕阳的余晖,也挡住了侍从的视线。
背光的阴影里,她望见?了溪水上的一朵木槿花,花瓣向内收拢,残存着一道指痕,显然?是被人紧握过。
孟竹舟一眼便认出来,那确实是杜兰泽留下的痕迹。
杜兰泽曾经和孟竹舟商量好了行动的暗号。
孟竹舟等候已久,能不?能逃出公主府,就看这一举成败。
当天夜里,孟竹舟衣衫单薄,坐在窗边吹风,次日便发作?了寒症。
孟竹舟休养了一整天,仍然?有些?低烧。人在病中,难免糊涂,她在熟睡时,说?了些?梦话,如她设想的那般,她的梦话,都被侍女传给了方谨。
经过医师的一番调理,孟竹舟的寒症痊愈了,她等来了方谨的传召。计划进展得如此顺利,她感叹杜兰泽料事如神?,又害怕方谨看出端倪。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纱幔飘逸,花香充盈,珠宝玉器光辉耀目,就像传说?中的神?仙洞府,显现出泼天富贵。
孟竹舟一身孝服、头戴白花,恭敬地跪在方谨的面前?。
方谨问她:“身体养好了吗?”
她连忙伏拜:“托殿下的福,好得差不?多了,微臣跪谢殿下救命之恩。”
方谨对她也有爱才惜才之意:“财政司有个职位空缺,你可愿意出任?”
孟竹舟面露犹豫之色:“微臣才疏学浅,只怕担当不?起重任。微臣曾在户部任职,就职于宝钞提举司,十四年来,不?曾升迁……”
方谨打断了她的话:“本宫的财政司正缺人手?,你入职以后,只需要掌管京畿地区的田赋。你是户部尚书的独女,承袭父业,天经地义。”
孟竹舟抬起头来,心怀敬畏,态度谦卑地仰望着方谨。
方谨道:“你若为?我所用,你在京城,无人敢欺。”
孟竹舟道:“微臣也想报答公主殿下的恩德,孟家只剩下微臣一个人,微臣能为?殿下效命,后半生都有了依靠,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方谨淡淡地说?:“你的父母,都是效忠朝廷的忠臣。”
这一句话的言外之意,孟竹舟听出来了。
孟竹舟万分惶恐:“微臣只是八品小官,并不?了解朝堂之事。父母在世时,很少在家中议论朝政……”
她颤声说?:“父亲出事的那天早晨,还像往常一样,与我告别,我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道,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想起父亲,孟竹舟呆呆地出神?,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落,完全?不?受理智的支配。她不?该在方谨的面前?流泪,当她回过神?来,她越发惶恐地跪倒了。
在方谨看来,孟竹舟既有才学,又很谨慎,她为?父亲流泪,也算是重情重义之人,若要掌控她,只需在“情义”二?字上做文?章。
方谨走到孟竹舟的近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她受宠若惊,方谨还安抚她:“你父亲舍生取义,没来得及安顿你,你若是能过上太平日子,你父亲也应该放心了。”
孟竹舟的双手?发冷,仿佛刚被一条毒蛇爬过。
方谨的和蔼可亲,只是一种假象。
虽然?方谨没有东无那么?残暴,但她也是冷酷无情之人,很擅长施用酷刑,如果她发现孟竹舟对她不?忠,孟竹舟肯定会惨死在地牢里。
是生是死,全?凭天命。
孟竹舟压下心头的焦躁,应声道:“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曾经同?我说?过,他拿到了东无贪污索贿的证据,似乎是一些?账本、商铺名册、官员往来的书信,大都是江南地区的……”
方谨并未接话。她细细地审视着孟竹舟的面容。
孟竹舟又跪在了她的脚边,以示恭敬:“父亲叮嘱我,要把证据交给太后,恳求太后肃清官场风气,这是父亲的遗愿……去?年京城爆发瘟疫,东无私吞赈灾款数百万两,数万民众因此丧生,户部的烂账再也理不?清了 ……”
方谨并不?在乎户部的现状。她直接问道:“证据在哪里?”
孟竹舟抬起头,与她对视:“父亲也收过门生,证据藏在几个门生的家里。”
言罢,孟竹舟报出了门生的名字。
这些?门生,几乎都是六部九寺的小官,待人接物十分谨慎,从不?参与京城党争,也不?会引起皇族的注意。
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孟竹舟万分诚恳:“我会把他们?的住址告诉您……”
方谨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孟道年让你把证据交给太后,你却要交给本宫,岂不?是违抗父命?孟道年的门生若是被你牵连,孟道年在坟墓里也难安息。”
孟竹舟急忙解释:“证据交给太后,东无也不?会认罪伏法,太后不?可能管教东无。能惩治东无的人,只有您,公主殿下,请您明鉴,父亲的遗愿,是还户部一个公道,也只有您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窗外响起细碎的雨声,方谨的嗓音也如雨声一般,冰冰凉凉,滑入孟竹舟的心间。
方谨吩咐道:“本宫会为?你调派侍卫,你带着侍卫,乘坐马车,去?门生家里搜查证据,天黑之前?必须回府。事不?宜迟,即刻动身。”
孟竹舟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微臣遵命,微臣拜谢殿下恩典。”
孟竹舟出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的心跳还是很快。
她真的骗取了方谨的信任。
今日她面见?方谨,她对方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停顿、每一种表情,都是她和杜兰泽事先商定的。
杜兰泽智多近妖,连方谨的心思都能推断出来。
孟竹舟很佩服杜兰泽,也很担心杜兰泽,她们?的秘密一旦败露,杜兰泽一定会被折磨致死。
这一路上,孟竹舟都在沉思默想。
晌午过后,街市开业了,酒肆茶楼热闹非凡,马车、轿车、汹涌的人潮四处流动,把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孟竹舟惊讶道:“街上为?何有这么?多人?”
公主府的侍卫总长名叫“关合韵”,此时此刻,关合韵正坐在孟竹舟的身侧。
关合韵身量颀长,体格健壮,通身的肌肉结实饱满,武功更?是高深莫测。
孟竹舟一介读书人,万万不?能与他硬碰硬。
他回答了孟竹舟的问题:“京城一连下了几天雨,今天刚放晴,老百姓都想出来透透气。”
孟竹舟微微颔首:“天气不?冷也不?热,真是逛街的好日子。”
关合韵不?再接话。
马车迟缓地行进,吆喝声、叫卖声、吵嚷声、喧哗声此起彼伏,关合韵仍未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他闭目静坐,就像专心打坐的修士,身在红
尘,心在净空。
大约两刻钟过后,他们?仍未离开闹市,孟竹舟有些?着急:“殿下命令我们?在天黑之前?回府,我们?出府已有半个多时辰,还没找到一座宅子……”
关合韵睁开双眼,看向孟竹舟。
她的额头微微渗出一点汗,声音也有一点焦躁:“我不?能空手?回府。”
关合韵敲了敲车窗,询问车夫:“还有多远?”
车夫恭敬地答道:“回您的话,还有二?十多丈远,那宅子就在闹市旁边的巷子里,咱们?穿过这条大路就到了。”
关合韵道:“没有更?好走的路?”
车夫道:“真没了,车轮滚过的这条路,就是最好走的。”
孟竹舟附和道:“我们?既不?能舍近求远,又不?能大张旗鼓,惊动了巡街的军队。”
孟竹舟撩起车帘,向外望去?,繁华的街景一眼望不?到尽头,饭馆酒楼的炊烟一缕缕飘荡着,售卖油炸面筋的店铺爆出一阵淡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目之所及,皆是一片人间烟火气息。
她转过头,又对关合韵说?:“关大人,请您随我下车吧,路也不?远,二?十多丈,步行片刻就到了。”
关合韵一言不?发。
她又说?:“迟早是要下车的,您也不?能把马车驶进别人家里……”
关合韵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他料想孟竹舟不?会武功,有他看着,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孟竹舟戴上帏帽,关合韵撩起车帘,她先他一步下车了。
起初一切如常,他率领八个侍卫,将她团团包围,就在他们?穿过马路的时候,迎面飞来一队镇抚司的巡街骑兵,侍卫们?向后退了几步。
正当此刻,孟竹舟不?顾生死,冲向骑兵队伍,朝他们?大喊道:“救命!”
她摘下帏帽,当众高呼:“我是孟道年的女儿……”
关合韵扯住了她的衣袖,正要点她的哑穴,镇抚司的高手?闪身而至,半空中燃起一道信号烟,三十多匹骏马包围了孟竹舟与关合韵。
趁此机会,孟竹舟拼尽全?力,高声大喊:“我是孟道年的女儿,孟竹舟!救命!我是孟道年……”
关合韵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像是要当众捂死她。
她几乎不?能呼吸了,镇抚司原本要救她,关合韵亮出了一道令牌,那些?高手?便也静默了。
关合韵道:“我家丫鬟得了癔症,当街犯病了,诸位兄弟,请你们?行个方便,让一条路出来,我打道回府,也不?给你们?添麻烦。”
孟竹舟气息窒闷,泪水从眼角溢出,她觉得自己死定了,可她并不?后悔。
她宁死也不?会屈服,宁死也不?会侍奉方谨。
她只是无可奈何,在皇权的倾轧之下,镇抚司如此不?堪一击,所谓的“法理”虚无缥缈,“道义”更?是荡然?无存。
而她身为?八品官员,也不?过是一只蝼蚁。

第152章 霜雪催人老 “我已是油尽灯枯了。”……
按照杜兰泽原本?的计划,孟竹舟不?应该当众呼救。
孟竹舟应该穿过马路,转入一条巷道,找到一扇红漆木门?,敲响门?环,耐心?等待这一户主人出门?迎客。
然而?,孟竹舟心?乱如麻。
当她走到马路附近,她远远望见了那一扇红漆木门?,门?环上?赫然挂着一把厚重的铁锁——主人要么是拒不?见客,要么是远行未归,无论哪一种情况,她都无法接受。
恰在这个时候,镇抚司的巡街骑兵出现了。
孟竹舟的父母在世时,朝廷曾经派出镇抚司的武功高手,专门?保护孟家?人的周全。孟家?与镇抚司相处融洽,未曾有过任何争执。
因而?,看到镇抚司的那一瞬,几乎是下意识的,“救命”二字脱口?而?出,孟竹舟疯狂地跑向了他们。可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她不?再是朝廷重臣的家?属,镇抚司对她没有救助之责。
关合韵还说:“别为了一个丫鬟,伤了兄弟们的面子。”
镇抚司的众多高手面面相觑。他们低声商量了一阵,终归分向两?侧,让出一条路,围观的群众也被驱散了,平民百姓哪里敢管这些官爷的闲事?
关合韵又喊了一声:“丫鬟发疯了,幻想自己是大?小姐,她瞎说的话,大?伙儿?别往心?里去!”
仿佛刚刚说了个笑话似的,关合韵爽朗地笑了笑。他挂在腰间的令牌闪闪发亮,镇抚司的骑兵不?敢得罪他,便也陪着他笑,笑声从他们之中传开,传到四面八方,路过的行人也在谈笑。
“丫鬟疯了!”
“有个疯女人!”
“她说什么?她说自己是大?小姐!”
“哈哈哈哈……”
孟竹舟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心?跳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这个世界崩塌了,她离死不?远了。
恐惧与绝望交织,化作强烈的愤怒,燃起熊熊大?火,烧得她焦头烂额。
她拼尽全力,仍然无法冲破阻碍,关合韵顺手就封住了她的穴道,使她浑身僵硬,一点?也不?能动弹了。
她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正在接近她。
关合韵一定会把她抱上?马车,到了那时,再多解释也无用,她只剩一条死路。
正当她万念俱灰之际,她又听见一位中年?女子的怒吼:“当街强抢民女,你们还记不?记得王法?!”
这位中年?女子,名叫柴霏,她是太后身边的女官,负责在宫外查验贡品、采办时新的货物。
柴霏也是京城的红人。她用意不?明,行踪不?定,又有一身的真功夫,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八位武功高强的侍女常伴她的左右,她们的裙摆都镶嵌着金丝银线,必定得到了太后的青眼。
柴霏高高地举起一块令牌,金镶玉的质地,正面凸显着“福寿康宁”四个字,反面雕刻着精细的龙纹——这是太后宫里的令牌,镇抚司对此十分熟悉。
大?梁朝以?“孝”字治国,太后的地位远高于公主。
独揽政权的人,也是当今太后。
镇抚司不?敢得罪方谨,更不?敢触怒太后。他们想把柴霏、关合韵、孟竹舟都带回去,听凭上?级处置,这也算是依法执法,并?未偏袒任何一方。
偏偏关合韵急着回府。镇抚司的一位高手拦住了他,他挥动剑鞘,挡开了那人的手臂,那人出于本?能反应,瞬间拔刀出鞘,双方顿时爆发冲突,激荡一片刀光剑影。
关合韵的武功胜过在场所有人,但是镇抚司的高手擅长一种“八人刀法”,以?八人为一组,招式变幻无穷,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关合韵只能和他们过过招。
关合韵的怀里还抱着孟竹舟。
虽然孟竹舟犯下大?错,关合韵却不?能决定她的生死。
事关重大?,必须交由方谨定夺。在方谨见到孟竹舟之前,孟竹舟还得是个活人。
关合韵稍微走神?片刻,镇抚司与柴霏两?方人马就联手了。他们一同跃到半空中,长刀长剑直劈横扫,势道极为刚猛凌厉。
关合韵往另一侧闪避,又因为他飞得太快,孟竹舟从他手中脱离。他迅速握住她的一大?把头发,扯得她头皮生疼,她的脖子都快要断了似的。
说时迟那时快,柴霏手起剑落,陡然一剑,砍断了孟竹舟的长发。
钗环与发丝一同摔落在地上?,孟竹舟也被柴霏抢到了怀里。
孟竹舟的头发只剩六寸长,发尾处是一道整齐的截面。
孟竹舟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满心?只有劫后余生的狂喜。
柴霏的八位侍女挡住了关合韵,柴霏又解开了孟竹舟的穴道。关合韵的点?穴功夫极强,即便穴道已经畅通,孟竹舟还是觉得浑身酸痛。
整条街道已经变得混乱不堪。
武功高手当街争斗,很容易伤及无辜,平民百姓都知道这个道理。他们连哭带喊、抱头鼠窜,现场还没有一个人见血,恐慌的情绪却是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
镇抚司不?仅要维持秩序,还要迎战关合韵一干人等,简直忙不?过来了。
剑的碰撞声、尖锐的喊叫声、狂乱的马蹄声响彻天空,街道两?侧的人群横冲直撞,炸面筋的大?油锅又被推翻了,滚烫的热油泼溅出来,大?约二十几个人受了轻伤,场面已是完全失控。
柴霏带着孟竹舟趁乱逃脱。
她们钻入一辆御用马车,飞速行驶在通往皇宫的御道上?。
孟竹舟惊魂未定。她想和柴霏说话,柴霏却用眼神?制止了她。
京城很少有人知道,柴霏是孟竹舟母亲的至交好友。她们义结金兰,情同姐妹。
孟竹舟出生后不?久,柴霏就亲手抱过她。
孟竹舟的母亲在五年?前因病去世,柴霏对孟竹舟的关爱未曾减少一分,孟竹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当然不?会见死不?救。
柴霏在宫外的一处住址,孟竹舟也是知道的,正位于闹市街道的那一条巷子里——那一座宅子挂靠在朝廷小官的名下,既能掩人耳目,又不?会招致猜疑,等闲之辈也不?敢靠近。
今天中午,孟竹舟在街上?大?喊大?叫,柴霏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如果柴霏不?救她,她必死无疑。而?且,她在柴霏的家?门?外出事,太后若是追究起来,柴霏也无法明哲保身。
马车驶入皇城的第一道宫门?,柴霏终于放下心?来:“进城了,能说话了。”
孟竹舟连忙追问:“姨母,你要带我去见太后吗?”
柴霏瞥了她一眼:“你知道我是你的姨母,还在街上?喊什么,怎么不?来敲我家?门?,不?派人给我传个信?竟然在街上?大?闹一场,太莽撞了。”
孟竹舟含泪道:“我被东无追杀,又被方谨软禁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方谨的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看到您的门?前挂着铁锁,就以?为您不?在家?,想死的心?都有了……”
柴霏道:“傻孩子,‘死’这个字,不?可乱说。”
孟竹舟道:“我能活下来,多亏了杜兰泽。杜小姐是三公主的谋士,我被软禁的时候,她很照顾我,我想求太后给她一份体面,把她从公主府接出来……”
柴霏恨铁不?成钢,使劲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读书读太多了,人情世故一概不?懂。杜兰泽是三公主的近臣,太后娘娘深谋远虑,岂能为了一个小臣去得罪三公主?”
孟竹舟后知后觉:“今日,姨母为了救我,是不?是得罪了三公主?”
柴霏的笑容里也有几分无奈:“得罪便得罪了吧,三公主也该知道,她在京城不?是一手遮天,京城这地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比方谨地位更高的人,只有皇帝和太后,孟竹舟才刚逃离方谨的控制,又要奔向太后的牢笼。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柴霏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一把木梳,仔细地梳理孟竹舟的短发,还用发带和发钗把她的头发盘起来了。她们既要面见太后,仪容必须端庄整洁,鬓角不?能有一缕乱发。
柴霏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能保住你的人,只有太后了,你在太后的面前,定要三思而?后行。”
孟竹舟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几经波折,她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跟着柴霏进入了皇城,即将见到深宫里的太后。
宫里宫外的人都说,太后娘娘信佛,最是仁善,可她既然能坐稳太后之位,必定是挟势弄权的高手,谈笑间杀人不?眨眼。
孟竹舟提心?吊胆。马车窗缝里吹进来的一丝凉风都让她打了个激灵,她被骨子里渗出的恐惧侵袭着,或许是因为恐惧到了极点?,她反而?豁出去了,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后背的冷汗也消失了。
她格外冷静。
马车停在了一条宫道上?,柴霏扶着她走下来。
她抬头一望,远处一座宫殿屹立如山。
她低头一看,脚下的道路是青玉石砖铺成,如同一面镜子,光可鉴人。
道路两?旁的古松郁郁葱葱,交叠的枝叶仿佛苍翠的华盖,绵延十里,场面恢宏又壮阔。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到了太后的仁寿宫吗?”
柴霏用眼神?示意她闭嘴。她连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她们沿着宫道向前走,临到宫门?的近旁,她才看见牌匾上?的“前亭”二字,原来这一座壮丽殿堂只是仁寿宫的前亭。
她们在前亭等候了一个多时辰,太后才传召她们。从前亭到仁寿宫必须步行,又经过一刻钟的行走,她们终于迈入了仁寿宫的偏殿。
太后正坐在偏殿的一把紫檀木椅上?。她靠着椅背,双手搭着软缎,神?态平和而?庄严,自然流露出一股极尊贵的气度。
柴霏和孟竹舟立刻下跪,做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太后没让她们起身,她们就一直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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