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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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希仪道:“微臣领命。”
言罢,沈希仪目光一转,看向了坐在一旁的许敬安。
许敬安出身于宛城军营,最熟悉宛城的地形地貌,按理说,她听到华瑶的吩咐,应该立刻回答一声,但她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似乎有一点难以启齿的感觉。
华瑶催促道:“怎么了?有话直说。”
华瑶短短一句话,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了许敬安的胸口上。
许敬安迟疑一瞬,又偷瞥一眼花千树,才?说:“殿下,这两天,我带兵巡城,我发现啊,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她又结巴了。
华瑶大概猜出了她的难言之?隐。
华瑶正要?打断她的话,沈希仪再一次开口:“殿下,请恕我直言。”
透窗的阳光白晃晃的,闪耀着温暖的光芒,沈希仪的声音却是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暖意:“许将军巡城时?,偶然发现,少数青楼妓馆正在暗中营业,还有一些?暗娼土窑,藏在偏僻的小?巷子里,专做熟客的生意。”
沈希仪开了个?头,许敬安也不敢含糊。她坦诚道:“是,就是沈大人说的这样,青楼妓馆屡禁不止,屡教不改。”
沈希仪却说:“屡教不改的,不是青楼,而是瓢客,天底下没?有被?迫的瓢客,只?有被?迫的娼妓。”
确实如?此。
青楼女子没?有籍贯、没?有财产,她们缺少依傍,很难安身立命。
华瑶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虽然她下令严禁淫业,民间?还是有人铤而走险,这不仅是逞凶作恶,也是在挑战她的权威。
她早就下定决心,在她掌权之?后,她就会废除贱籍,凡是阻碍她的人,都?是绊脚石,她会用尽各种办法,把他们全部铲除。
华瑶在桌面上连敲三声,招来了她的侍卫紫苏和青黛。
华瑶吩咐道:“你们先找到许将军的亲信,和她们商量一下,确定青楼妓馆的地点,再去七号军营,调集一支军队,今天下午到晚上,你们定点蹲守瓢客,有几个?抓几个?,依法严办。”
启明军共有十万余人,共计一百三十个?军营,分散于秦州北境各大城镇以及岱州东境部分城镇,宛城的七号军营,分管“城内执法”的军务。
在座众人都?感受到了华瑶的决心。
华瑶又说:“鸨母龟公的胆子不小?,必须严加审讯。其余的从业者,送入教养院,按照收容流民的标准,给她们发放药品和救济粮,对?她们施行文化教育,培养她们的一技之?长,帮助她们自力更生,过上安定的生活。”
沈希仪立刻表态:“殿下英明,料事?深远。”
许敬安忍不住搭了一腔:“咱们这里的……花柳病,也算是个?顽疾了,每年都有至少几千人得病,死者浑身溃烂,伤口还在流脓淌血,这样的尸体我处理过几回,印象最深的是……腐烂的小婴儿的尸体,身上也有斑斑点点的脓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子,真的是触目惊心……”
许敬安原本想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转头之?际,她的眼角余光瞄到了花千树。
花千树的神情很平淡,许敬安的心口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她不再说话,华瑶也没?追根问底。
华瑶只问:“我方才提到的戒严令和追缉令,你们都?听清楚了吧,有没?有人反对??”
无人反对?,全票通过。
短暂的静默之?后,朴月梭还说:“公主体恤百姓,救助万民,您的仁心仁德,浩浩于天地之?间?,昭昭若日月之?明。”
朴月梭的赞美,并非阿谀奉承,而是他的肺腑之?言,当他走神的时?候,那一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朴月梭并不熟悉晨会的纪律。
沈希仪提醒道:“殿下固然是仁义之?主,诸位同僚也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还请朴公子遵守晨会的规定,与晨会无关的话,不必多说了。”
沈希仪没?给朴月梭留面子,朴月梭仍然心平气和。他表示自己受教了,沈希仪也不再针对?他。
华瑶点了一下头,继续道:“今日商议的第二件事?,农具、农作物和农耕技术的改良,这是今日晨会的重中之?重。”
讲到这里,华瑶又有些?口渴了。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水。
华瑶的情绪很平静,只?是心里隐约有些?期待,这种期待的来源,是一种强烈的愿望,她希望现实会按照她的设想发展。
“吃饱穿暖”是亿万民众的共同呼声,也是改革创新的基石,如?果不能解决民众穿衣吃饭的问题,那一系列行业新兴措施,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华瑶设想的最好的局面,需要?几个?先决条件,首先,因地制宜,兴修水利;其次,针对?不同地区的地貌地形、气候特征,推广改良过的农具、农作物、耕种方式;然后,开设学堂、医馆、工厂、纺织厂,相关的产业就能应运而生,官府也可以着重培养各行各业的人才?。
近半个?月以来,华瑶频频传召宛城农司。农司的官员并不清闲,也有几个?办实事?、办好事?的贤才?,都?被?华瑶提拔起?来了。
华瑶与农司官员商量过几次,如?何促进农业发展,农司官员竟然拿出了一整套适用于秦州北部的改良农具。
这一套农具,出自于宛城农户与工匠之?手。
大约三年前,工匠把农具当作宝贝献给农司,农司官员试用了一年,确认改良后的农具能够增产增效。
农司官员还挺高兴,连忙把这一套农具呈给晋明,本以为晋明会表彰他们,却没?想到,晋明严厉地责骂了他们。
晋明认为,每一块农田产出的庄稼都?是有限的,农民付出的劳力也是一个?定数,如?果给农民大开方便?之?门,农民就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那一群低贱的乡野悍妇、乡野莽夫,全然不知礼义廉耻,晋明只?想让他们一辈子劳作到死。
而且,农业改革,或好或坏,都?会影响农民的收成,甚至于牵动农村的宗族势力,若要?完全解决问题,必须伴随经济、法律、文化、技术改革,这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华瑶曾经在雍城、永安城、彭台县等地,推广改良后的农作物,这几个?地方的宗族大户几乎都?死光了,华瑶把荒废的田地分发给流民,流民很愿意服从她的指挥,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大部分地区的田
地还是被?贵族、豪族、宗族、绅族控制着,他们或许不会在明面上反对?华瑶,却有可能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这其中的是非曲折,一言难尽,但她的改革势在必行,她的决心无人能及。
华瑶站起?身来,走到近旁一座木柜的门前。
她打开木门,从中取出一支白口铁铸成的铁犁,名为“白口铁犁”,较之?常用的木犁,这种铁犁更耐磨、更小?巧,使用起?来轻便?灵活,开土翻田的效果更好。
“你们看看,”华瑶一把拎起?铁犁,“这是我准备推广的新式农具之?一。”
在座的众人之?中,唯独秦三和齐风种过地。
秦三的父母都?是佃农,她从小?就做惯了农活。
齐风出身于贫农之?家,刚满四岁就下地干活了。但他不善言辞,也不知道如?何改进农具,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铁犁,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就像一座沉静的石像。
秦三原本想与齐风交谈两句,可他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她也懒得和他搭话了。
秦三快步走向华瑶,从华瑶的手中接过铁犁,掂量两下,又在地上拖行了一段距离。她确认道:“这个?东西,还挺有用的。”
华瑶认真地问:“能有多大用处?”
秦三实话实说:“肯定比原来的木犁、铁犁好用得多,很能省力。说真的,我小?时?候,爹娘把我当牛用,我就像一头牛,拖着木犁,在田里耕地。”
华瑶赞赏道:“那你还真是挺厉害的。”
秦三充满干劲:“多谢殿下夸奖,容我多说一句,白口铁犁的实际效果,要?在田地里试出来。”
华瑶自然而然道:“我已经在水田和旱田里分别试验过了,效果确实很不错,不过新式农具多半是铁制的,秦州北境的铁矿产量很低……”
华瑶的语速逐渐变慢了,谢云潇适时?接话:“凉州铁矿产量极高。”
华瑶拖着铁犁,走回自己的座位:“确实,凉州盛产铁矿,足够供应凉州、秦州,以及岱州全境的需求。”
铁犁撞击着地板,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声音停在谢云潇的耳边。
谢云潇从未参与过农耕,但他读过不少与农学相关的书籍,他提议道:“农具、农耕、农作物的改良,应当循序渐进,农官与农户时?常沟通,互相听取双方意见?,及时?向上反馈,有助于殿下运筹决策。”
华瑶很爽快地答应道:“我准备在宛城郊外的百亩田地上试验一番,每隔二十天,让农官去农庄上实地考察,与农户聊聊天、谈谈近况。”
谢云潇道:“实地考察,必须求实务实,农司的官员,最忌讳官场风气。”
华瑶道:“官场风气,说到底就是一副官架子,农官的架子大起?来,农户可不敢说话了,那我给农司的拨款,也就打水漂了。”
话已至此,选拔、任用农官又是一桩大事?。
秦州各地的能人异士都?赶来投奔华瑶,其中大多数还未正式上任,仍然处于试用期,慎重起?见?,华瑶不会突然提拔他们,还要?看他们能拿出多少真本事?。
华瑶略作思考,又与众人一同商量农官的选用标准,“通晓农事?”最重要?,“识字明理”必不可少,“求实务实的品性”也是必要?的,最好还有一副强壮健康的身体,如?此细算下来,虽然条件繁杂,却也比朝廷采纳进士容易多了。
随后,华瑶又提到了水利工程规划、纺织机改良、工匠培养等等诸多问题,众人纷纷踊跃发言。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华瑶才?谈到了今日晨会的最后一件事?:“六皇子高阳司度,率领士兵一千人,流民四万多人,走在通往宛城的路上,他们要?来宛城招降我。”
白其姝噗嗤一笑?:“这群乌合之?众,何足为惧?殿下,请您千万不要?心软,您就派出一支军队,假扮成叛军,把他们全杀了吧。”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白其姝毫不在乎。她的笑?意更深了:“只?要?把他们全杀了,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诸位,请不要?把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秦三立刻反对?:“你要?剿灭一千精兵和四万流民,就要?派出一支骑兵队,至少八千人,才?算稳妥,你还要?让启明军假扮叛军,虐杀平民百姓,这就违反了启明军的军规。”
白其姝先看了一眼华瑶的神色,并未看出任何情绪。
白其姝又转头去看秦三,只?见?秦三皱着眉头,仿佛想起?了什么罪恶行径。
秦三对?上白其姝的目光,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在咱们的军营里,军规重如?泰山,将军犯法,与士兵同罪,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军纪,绝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谢云潇也赞成秦三的意见?:“四万流民之?中,必定有老弱妇孺,倘若他们死在启明军的刀剑之?下,轻则纪律败坏,重则士气萎靡、人心涣散。”
秦三连忙附和道:“是啊,凉州军营的士气旺盛,不就是因为他们纪律严明,就算军饷少得可怜,他们也不敢烧杀抢掠……”
白其姝听完秦三的劝告,越发理解司度的计策。她嗤笑?一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们心慈手软,正中了司度的下怀。”
秦三又惊又怒:“白小?姐,您是公主的近臣,我以为,您也是有良心的人……”
她还没?说完,白其姝打断了她的话:“秦将军,您的仕途,可比我顺风顺水。我在生意场上,看惯了你死我活的争斗,早就没?有良心了,我必须足够狠心,才?能辅佐公主登上帝位,因为公主的敌人不择手段,所以我也会无所不用其极。”

第151章 岁暮匆匆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白其姝承认自己是个没良心的人,这让秦三感到十分惊讶。
秦三忍不?住质问她:“公主的敌人不?择手?段,我们?也要丧尽天良?那我们?拼死拼活,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和那些?畜牲有什么?区别?!”
白其姝眼神?如刀,异常锋利:“愿意为?公主出生入死的人,远不?止你一个,你做不?来的事情,自然?有人代?替你去?做。”
秦三的怒火烧得更?旺:“您倒是说?说?,咱们?军营里,谁的武功比我更?高,带兵打仗的能力比我更?强?”
白其姝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谁都比你强,你心慈手?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要是有一点胆量,现在就带兵去?杀光那四万人。”
秦三的胸腔里溢满了愤怒。她含恨道:“你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白其姝不?怒反笑:“我就是疯子,我丧心病狂、伤天害理,不?管什么?恶鬼猛兽,都会被我扒层皮。”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唇角还带着笑意:“公主下令全?城戒严,调派了多少人手?,耗费了多少心思,才换来宛城的平静安宁。”
她双手?撑住了桌沿,目光扫视着秦三和谢云潇:“你们?呢,口口声声为?了公主考虑,实际上呢,压根没动过脑子,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启明军不?能屠杀百姓……”
她的语调忽而变高:“司度的亲兵,肯定会假扮成流民,他们?混在流民堆里,就等着你们?上当受骗。你们?不?敢杀流民,流民倒是敢杀你们?,你们?的军队无力还击,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军肆虐横行,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仁义道德?”
她嘲笑道:“还不?如说?,这是愚蠢、顽固、自寻死路。”
秦三哑口无言,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谢云潇正要反驳,华瑶碰到了谢云潇的右手?。
谢云潇坐姿端正,与华瑶的距离约有半尺。华瑶突然?按住他的右手?,指尖还挠了一下他的虎口,这一刹那间,他的思绪被她扰乱了,而她依然?从容不?迫。她缓缓地站了起来。
华瑶走到白其姝的身侧,沉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坐下来吧,别急,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白其姝重新落座。她又看了一眼秦三,秦三被她气得不?轻,脸色已经变成铁青色。
华瑶端起瓷壶,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秦三:“来,秦
将军,喝点水,消消气,气顺了,才好说?话。”
秦三冷静了一些?。她与华瑶对视,隐约察觉到,华瑶站在她这一边,她紧绷的心弦逐渐放松:“多谢殿下,是我急躁了,吵架吵不?出结果的,我和白小姐谁也说?服不?了谁。”
华瑶站得笔直,声调沉稳:“你们?都是我的肱骨之臣,与我志同?道合,我们?才刚刚站稳脚跟,千万不?能内讧。”
言罢,她又倒了一杯水,拿到了白其姝的面前?。
白其姝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后,白其姝退让道:“我也太急躁了,急不?择言,冒犯了殿下和秦将军,还请您二?位恕罪。”
华瑶帮她打了个圆场:“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的敌人确实不?择手?段。你担心启明军落入陷阱,我也担心你一时情急,误入险境。”
华瑶知道,白其姝和秦三都对她忠心耿耿,都愿意为?她出生入死,只不?过,她们?出于不?同?的考虑,就会有不?同?的决断。她们?吵架的时候,她还能听到她们?各自的心声,对她而言,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华瑶很平静地说?:“百姓之所以臣服我,是因为?他们?相信我心怀仁义,如果我大开杀戒,那我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奸贼,我的名声会受损,启明军的士气也会被削弱。”
秦三连忙说?:“殿下英明!”
华瑶话锋一转:“当然?,司度也猜到了我的难处,所以他才敢挑衅我。正如白小姐所说?,四万流民之中,肯定包含了司度的亲兵,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在座众人都明白,司度与宛城官员相互勾结,背后还有朝廷的支持。
司度此次来宛城,还要向华瑶通传圣旨。华瑶若是不?遵从,就算“不?忠不?孝”,朝廷以“忠孝”二?字治国,“不?忠不?孝”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归根结底,问题出在司度身上。
司度死了,问题就解决了。
谢云潇提议道:“司度只有一千人马,司度死后,敌军必然?溃不?成军,流民也会真心归顺。”
华瑶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叹了口气:“司度的手段太恶毒了,你去?暗杀他,他反倒可以给你下套。”
谢云潇沉默片刻,又问:“殿下不相信我能杀了他?”
华瑶站定不?动,态度十分严肃:“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太了解司度。我甚至怀疑他找了几个替身,隐瞒了自己的行踪,我要先把情况调查清楚,才能制定相应的计划,贸然?行事是下下策。”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华瑶没说?出口。前?不?久,她收到了镇国将军的密信,镇国将军愿意与她合作?,她可以调用凉州的盐矿、铁矿、铜矿、煤矿,甚至是一万以内的精兵。
这种合作?之所以能谈成,当然也是看在谢云潇、戚饮冰二?人的面子上,因此,华瑶不?会让谢云潇、戚饮冰涉入险境。
虽然?谢云潇的武功极为?高深,但是,镇抚司研究过他的剑法,皇帝还曾经派出以何近朱为?首的一群刺客,专为?刺杀谢云潇而来,若不?是何近朱死得早,谢云潇恐怕也会遭遇不?测。
古往今来,多少武学宗师,在全?国各地开宗立派,却没逃过朝廷的追杀。
武学宗师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谢云潇呢?
谢云潇今年也才十九岁,武学宗师的岁数都在四十以上。
谢云潇年纪轻轻,武功已至化境,又与华瑶狼狈为?奸,必然?是朝廷的眼中钉。
朝廷或许会设下陷阱,就像铲除武学宗师一样痛快地铲除他。
思及此,华瑶的语气放缓了几分:“诸位的意见?,我都会认真考虑。会议开始之前?,我也说?了,今天的讨论,只是初步磋商,启明军的调度,我自有安排,你们?不?必担忧。”
话虽这么?说?,华瑶还是从白其姝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疑虑。
为?了安抚白其姝,华瑶透露道:“司度的军队只有一千人,随军远征的流民一路上忍饥挨饿,几乎忍到了极限,只要稍微挑拨一下,他们?一定会爆发内乱。我们?应该耐心等待,等到他们?闹完了,再去?收拾烂摊子。”
白其姝面露微笑:“不?战而屈人之兵,果然?是上上策。”
华瑶也笑了:“我们?大张声势,便能转变形势,我强则敌弱,敌弱则我强。”
秦三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插话道:“殿下,您想让民众和军队自相残杀吗?”
“不?是,”华瑶解释道,“只要民众不?再跟随司度,秦州北境的城镇都会接纳他们?。”
秦三道:“万一奸细趁机混进来了,怎么?办?”
华瑶道:“当然?是依法惩办,当众斩首,杀一儆百。”
秦三终于反应过来了:“殿下英明,秦州大多数百姓都臣服于殿下,那些?流民迟早会被同?化……”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宛城也是如此,我不?能让所有人都归顺我,但我能让不?归顺我的人沦为?异类。”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华瑶煽动民心的本领极强,每一次她当众宣讲,都能让听众如痴如狂。听众坚信,只要跟随她的指引,秦州的战乱和饥荒都会平息,人人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华瑶微微一笑:“好了,晨会结束了,你们?都去?忙吧。”
众人陆续站起身,恭恭敬敬向华瑶行礼。
金玉遐从华瑶面前?走过,华瑶忽然?喊住了他:“金公子,请留步。”
金玉遐立刻驻足,转过身,面朝着华瑶:“请问殿下,有何吩咐?微臣必当尽力而为?。”
华瑶高高兴兴道:“令堂答应了我的邀约,也愿意辅佐我的大业。她从岱州启程,历时半个月,终于抵达了秦州北境,明天一早,你率领一队卫兵,去?宛城的城外迎接她,礼数一定要周全?。”
金玉遐震惊至极。
华瑶所说?的“令堂”,正是金玉遐的母亲,金曼苓。
金曼苓也是一代?名士,才学渊博,智谋出众,她年轻时,曾任国子监司业,教出了许多才德兼备的学生。
后来她辞官隐退,长居岱州,又收留了上百个门生,杜兰泽也受过她的养育之恩。她在岱州声名远播,凭的是真才实学,岱州有不?少读书人做梦都想拜入她的门下。
金玉遐万万没想到,金曼苓竟然?离开了岱州,赶来秦州,投奔华瑶。
金曼苓肯定带上了所有门生,换言之,她悉心栽培的上百位饱学之士,都将一并归顺华瑶。
金玉遐神?思恍惚。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沈希仪对他这么?不?客气。
其实,金曼苓早已臣服于华瑶,可是华瑶迟迟没有传召金曼苓。
华瑶一直在等待,等到沈希仪为?首的一群文?官步入正轨,华瑶才接纳了金曼苓一族,如此一来,沈、金两派之间,便能相互制衡,而不?会一家独大。
金玉遐觉得,华瑶真有深谋远虑。
华瑶深知君臣之礼、君臣之义、君臣之别、君臣之道,她所器重的谋士,全?都心甘情愿为?她卖命。
这也难怪,金曼苓倾尽全?族之力,只为?辅佐华瑶上位。
金玉遐回过神?来。他轻声答复道:“微臣遵旨……”
话中一顿,他又说?:“希望殿下诸事顺利,早登大位。”
华瑶的笑声极淡:“当然?,我必将成为?天下之主。”
六月下旬,酷暑炎炎。
晌午的太阳正盛,山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山道上没有一丝凉风,闷热的气浪一波又一波地散开,带来浓烈的腥臊味。
司度身穿麻衣、头戴蓑笠,骑着一匹毛驴,混在流民的队伍里。
司度的近身侍卫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约有三百多人,他们?都扮成了贫民的模样,紧密地环绕在司度的周围。
司度的侍卫擅长一种秘术——他们?改变自己的呼吸方式,隐藏自己的内功深浅。在外人看来,他们?没有武功根基,其实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
除了这一批侍卫,皇帝还抽调了镇抚司的顶尖高手?,共计一百二?十八人,全?部听命于司度。
流民、军队
、圣旨、谣言都是幌子。
刺杀华瑶和谢云潇,才是司度的真正目的。
只要谢云潇露面了,司度就有把握杀了他,他自负于武功高强,稍不?留神?就会落入圈套。
反倒是华瑶,阴险狡诈,老谋深算,让司度颇为?忌惮。
司度很想夺取华瑶的权力,把秦州掌握在自己手?中。
司度正在沉思,他的侍卫跑了过来,用气音传话道:“启禀殿下,宛城传来了新消息。”
司度道:“又有何事发生?”
侍卫道:“宛城加强了戒严,进出城更?难了,您派去?的暗探,已没了音讯。”
前?些?天,司度给华瑶传了一封信,他想试探她的反应,而她反应极快,当天就颁布了新的戒严令,当晚就扫查街道,抓走了数十个暗探。
那些?暗探,生死不?明。
司度低低一笑:“她还真有点本事。”
司度的笑声,淹没在嘈杂的声浪里。
随军前?行的队伍之中,不?仅有贫民、流民,还有和尚、尼姑。
每当一具尸体被分食,和尚、尼姑便会念佛诵经,超度亡魂,丧葬的仪式虽然?简陋,却也能抚慰家属的悲痛。
队伍的最中间,是一辆豪奢的马车,司度的替身正坐在车里。这位替身曾经当众宣告,凡是跟随他抵达宛城的人,每人赏银二?十两、赏米三十斗、赏布四十尺——如此丰厚的赏赐,足够让贫民度过饥荒。
众人脚下的路,既是一条生路,也是一条朝圣的路。
当天傍晚,暑热未消,途经村庄郊外,众人远远望见?一条河,司度派兵前?去?侦查,确认四周没有埋伏,方才允许众人在此扎营。
夜深时分,还有人在河边打水,流水声淅淅沥沥,老人与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司度的心境丝毫不?受影响。
司度坐在一棵大树下,慢慢地啃食自己从京城带来的干粮。
月色明亮,远处的村庄冒出了炊烟,烟尘渐渐升到半空中,又过了一会儿,稻米、鱼虾和酱菜的香味也都传过来了。
与香味一同?传过来的,还有村民的歌声,他们?先唱了一首名为?《回乡》的秦州民谣,又唱了一首庆祝丰收的赞歌。
他们?点燃了篝火,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也照亮了司度的视野,围绕着那一堆篝火,他们?载歌载舞,笑闹声、合唱声传遍了平原。
司度这一边的流民之中,出现了一点骚动,不?少人都想去?村庄看看,讨取一些?食物和药材,然?而士兵严禁他们?私自行动。
一来二?去?,流民和士兵打了起来,数十人被士兵斩首示众,近千人趁乱脱逃,逃向了村庄所在的地方。
司度没有派人去?追。
他的侍卫忍不?住问道:“殿下,要不?要屠村?”
司度轻声道:“不?能屠村,不?能泄露兵力强弱。山野小民,跑了就跑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侍卫忙说?:“是,属下遵命。”
司度闭目养神?,又说?:“敌人的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侍卫不?敢接话,依旧沉默地站在他的身边。
十丈开外之处,身披袈裟的和尚正在焚香诵经,低沉厚重的声音,让人渐渐恢复平静,纷乱的人群也镇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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