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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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知高阳晋明也有同样的心?思。
华瑶已在雍城待了好些时?日。
羯人退兵之后,华瑶下令挖坑焚尸,防止瘟疫蔓延。她迅速地清理战场,开通水陆要道,恢复雍城的贸易往来,调遣卫兵不分?昼夜地巡逻。
短短十余天内,雍城恢复了兴盛,城中官民?十分?敬仰华瑶,只觉得华瑶真是万中无一的领袖人物,华瑶把雍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又曾经?舍命在战场拼杀,救下了许多伤兵,这样强大的能力和意?志,实在是让人拜服不已。
富商巨贾为了寻求庇护,也纷纷投靠了华瑶。
待到二皇子大驾光临的那一日,雍城的官员与富豪全都穿戴一新,出城恭迎二皇子殿下。有些人甚至以为,二皇子与华瑶的品格相似,他们自然是分?外恭敬,做全了礼数。
众人从早晨等到傍晚,二皇子的车队姗姗来迟。
众人遥闻一阵纷繁的马蹄声,远远望见数十辆驷马高车,整齐排布,清一色的雪白骏马,毛色油亮如光缎一般。
每一匹马都戴着珍奇名贵的马具,钩臆带上挂着宝石打造的饰物,包括各种复杂的纹样,比如鸾鸟、凤凰、麒麟、貔貅,皆是风采超然的天家瑞兽。
再看那些马车,也是镶金嵌玉,光耀夺目。
随行的骑兵身强体壮,军容肃正。他们腰侧佩刀,骑马跟在车队之后——如此精良的一支骑兵队,只需六天便能从秦州赶到雍城。
偏偏他们现在才出现。
华瑶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那一队马车停在了雍城之外。
尘土散落,马蹄声停。
雍城的官员们纷纷跪了下去,叩拜行礼,齐声喊道:“微臣叩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唯独华瑶一人站得笔直——皇族之间不必行跪礼。
她含笑?道:“皇兄,你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请容我为你设宴接风。”
她心?里?却在想,好你个高阳晋明,终于滚过来了。
晋明的侍从拉开车门,伏跪在地,恭请晋明下车。
晋明迈出一只脚,踩在侍从的背上,另一只脚轻轻落地,寂然无声。
他衣冠楚楚,气宇轩昂,自有一种富贵风度。
雍城的官员们稍稍抬起头?,隐约瞄见晋明的拇指上戴了一只翡翠扳指,翡翠的成色青葱欲滴,润泽如一汪清潭,品相之好,真乃世所?罕见。
晋明笑?了一声。
官员们不敢直视,复又垂下脑袋。
晋明转了转那枚扳指:“诸位守住了雍城,劳苦功高,本宫必定会奏闻朝廷。”而后,他又问:“皇妹,近来可?好?”
华瑶道:“此处风大,我们进城再说?吧。”
晋明跟着她进城:“谢家公子,似乎不在此处。”
华瑶后退一步,与他并排同行:“谢公子伤重卧床,无法出门远迎,还请皇兄不要责怪。”
晋明细看她的双眼,他的唇角浮起一丝笑?:“谢公子带兵平定羌羯之乱,真是大梁的功臣,我怎会责怪他?皇妹代他请罪,和他的关系似乎非同寻常。”
华瑶莞尔一笑?:“这座城里?,与我最亲近的人,莫过于皇兄了。正所?谓‘兄妹之情,血浓于水’,自从我知道哥哥要来雍城,我高兴得不得了,特意?吩咐厨子准备了宫廷佳肴,只盼哥哥能赏脸。”
他们穿过城门,走过街巷,城内一派生机盎然,商旅络绎不绝,竟不像是有过战乱。

第35章 今何道 人间悲喜,众生相续,终有再见……
雍城被华瑶治理得井井有条,晋明的心中也有了计较。
他在皇宫的那些年,从?未高看过华瑶,毕竟她母亲死得早,父皇又?不重视她,顶天了也翻不出大浪。
如今看来,华瑶心思缜密,率兵有方,将来或许还有更大作为。
思及此,他颇有些忌惮这?位小妹妹。
他跟着华瑶去了雍城公?馆,华瑶在馆内为他准备了一场宴席。
兄妹二人高居上位,其余官员陪坐在侧。
雍城的商贸才刚刚恢复,餐桌上也没什?么山珍海味,全?是?一些家?常小菜。
晋明扫视一圈,咬字极轻道:“妹妹。”
华瑶道:“怎么了?”
晋明道:“你说的宫廷佳肴,在哪儿呢?”
华瑶给?他夹了一只凉州扒鸡的鸡腿:“所谓宫廷佳肴,讲究食材和厨艺。这?些饭菜取材新?鲜,烹饪火候适中,你尝尝,很?好吃的。”
晋明冷淡道:“看这?样子就很?难吃。”
华瑶反问道:“哥哥都没尝一口,怎么知道这?些菜不好吃呢?”
晋明的食指搭在碗沿,指尖用力一按,瓷碗被他打翻。米饭、鸡腿全?都扣在了桌上。而他微微向后仰,靠着椅背,看也没看一眼被他浪费的食物。
满座寂静。
晋明笑道:“诸位,慢用。”
众人才敢接着动筷子。
华瑶神色如常:“哥哥今晚没胃口吗?”
晋明慢条斯理地?捋了捋他的锦缎袖摆,才说:“舟车劳顿,胃口不佳,妹妹不要见怪。”
华瑶心道,爱吃不吃,饿死你算了,挑三拣四的王八蛋。
雍城被羯人围困了那么多天,上哪儿去给?他找珍贵的贡品?
她嘴上却说:“皇兄可能是?太累了,请你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晋明并不觉得累,他状态很?好,甚至在马车里宠幸了几个侍妾。今夜这?场宴席上,他滴水未进,几乎没动过筷子,他总是?怀疑华瑶会谋害他。
华瑶知道他猜忌自己,仍与他有说有笑。散席之后,她亲自把?晋明送到了厢房,兄妹二人闲聊了许久,看在外人眼里,那真是?兄友妹恭,情谊深厚。
夜半三更时,华瑶回到她的住处,床头仍然亮着灯火。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你怎么还没睡呢?”
谢云潇道:“我在等你。”
华瑶飞快地?吹灭蜡烛,躺到他的身侧。他在黑暗中问:“你的皇兄,有没有为难你?”
华瑶笑嘻嘻道:“他不仅没有为难我,还有点怕我。他连饭都没怎么吃,怕我给?他下毒,我怎么会下毒呢?对了,今晚的饭菜荤素俱全?,有鲫鱼萝卜汤、凉拌黄瓜、茼蒿饼、凉州扒鸡……凉州扒鸡真是?一绝,我一个人吃了整整一只,肚子都有点撑了。”
谢云潇听她语气欢快,不知为何,他也觉得很?高兴。他唇角微勾,淡淡地?笑了笑。
华瑶一边说话,一边牵起谢云潇的手腕,照例为他搭脉验伤。
他的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沛,情况越来越好了。
华瑶心情舒畅,睡得也香。
这?一觉睡到天大亮,华瑶伸手往旁边一摸,竟然没有摸到谢云潇。床榻的另一侧空空荡荡,谢云潇不见了。
华瑶披衣而起,走到前院,只见谢云潇坐在石椅上擦拭一把?长刀,那是?戚归禾的刀。
谢云潇拔刀出鞘三寸,平静地?问:“你和汤沃雪一同瞒着我,是?为何意?”
华瑶心下一惊,连忙正色道:“戚归禾离世?当日,你还在昏迷之中,见不了他最?后一面。他走后,你心
脉大损,受不了刺激,我怎么能在那个时候对你说实话?”
谢云潇怔了一怔。
他把?戚归禾送到医馆的那一日,顺手解下戚归禾身上的佩刀,暂时存放在兵器库里。刀剑凝聚煞气,必须远离病人。
今早,谢云潇取出长刀,准备把?刀擦干净,好让戚归禾来日再用。他以为华瑶隐瞒了戚归禾的病情,然而华瑶所隐瞒的……竟然是?戚归禾的死讯。
其实谢云潇早有预料。但他不由自主回避了事实。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自觉没有过于哀痛,亦能理解华瑶的初衷。
换作是?他战死沙场,他也希望守城将领仍以大局为重。他先?前还做了一场梦,他在梦中与戚归禾告别?,戚归禾叫他照顾好自己,他也答应了。此时他心里并无过多悲愤,只是?忍不住回忆当日战况。
朝霞初升,天光云影落满他的衣襟。他用绢布擦去刀刃上的血迹,手指不住地?颤抖,指骨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华瑶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人生在世?,终究难逃一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古往今来,皆是?如此。所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安慰自己,不知对你有没有用……倘若我说,戚归禾没死,只是?出门远游了,再过七八十年,大家?终能相见,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所谓生离死别?,正是?他在天上,你在人间,十年弹指一刹那,你们总有重聚的时候。”
谢云潇一言不发。
华瑶拉住他的手:“据说,每一个人临死之前,往生的亲人们都会来接他,与他共同去往极乐之境。人间悲喜,众生相续,皆由因缘和合而生,缘散未必散,缘起未必起……”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细瞧他的神色,从?他眼中仿佛看到了众多亡者的家?属。
她心生无数感慨,双手抱住他的腰,继续安慰道:“或许大哥正在天上看着我们,只等数十年后,阖家?团圆,再续前缘。”
谢云潇仍然一动不动,华瑶柔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和大哥手足情深,大哥走了,你自是心如刀绞。可你重病初愈,切忌大悲大恸,我虽然不能分担你心里的痛苦,却也猜想得到,万望你节哀珍重,以慰大哥在天之灵。”
谢云潇抬手揽上她的后背。
他的手臂坚如铁石,紧紧地?环抱着她,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
华瑶原本也不想把?谢云潇蒙在鼓里。趁此机会,她亲口对他讲出了事情的原委。
今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戚归禾的冰棺仍被安放在地?窖深处,尚未入土。他死得很?冤。雍城医馆的大夫出卖了他。
华瑶独揽雍城兵权之后,派人详查了每一位大夫,暗探们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终于揪出三四个可疑之人。
事关重大,华瑶又?派出杜兰泽审问疑犯。
这?些疑犯个个不怕死。杜兰泽使了一些诈计,终于从?他们口中挖出隐情。原来,他们都是?埋伏在雍城的奸细,对朝廷忠心耿耿。在他们看来,自从?羯国发动大军的那一刻起,凉州与羯国就不能再相互制衡。两军交锋,必有胜败。
凉州军营成立的这?几十年来,声势渐渐壮大,常备二十多万精锐骑兵。镇国将军每年都会选拔精兵强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凉州兵将越发骁勇,军纪也越发严明,深受凉州百姓的爱戴。
凉州北境不少城镇都有“将军祠”,供奉戚家?历代将军,以及战死沙场的士兵。祠堂香火鼎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竟然比玉皇大帝庙还要热闹。
长此以往,即便镇国将军无意谋反,他的属下会不会拥立他做异姓王,凉州百姓会不会把?凉州当做戚家?领地?,而非高阳家?的疆域?
自古以来,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二字,最?忌讳“君弱臣强,尾大不掉”。
北宋名相赵普有云:“战斗不息,国家?不安,节镇太重,君弱臣强。今唯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
北宋早已灭国,赵普的治国之策,却也不能尽信,但他一语道破了帝王对兵权旁落的忧虑。
凉州军营的形势尤其复杂。凉州兵将只听从?镇国将军的调遣,只效忠于镇国将军钦点的统率。又?因为羯国、羌国虎视眈眈,朝廷不敢把?凉州军队调往外地?,也就无法收服凉州的精兵强将。
不出意外的话,戚归禾必定?是?下一任镇国将军,也会顺利继承他父亲的爵位。
戚归禾年纪轻轻,在军中声望极高。他吃苦耐劳,礼贤下士,驻守月门关的四年里,竟然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亲如兄弟。他的仁德之名,远胜高阳家?的公?主与皇子。
因此,朝廷留不得他。
华瑶听完奏报,茫然半晌,才问:“所以呢,究竟是?谁主使的奸细谋害了戚归禾?朝廷再怎么耍心眼,也要有人动手才行。”
杜兰泽轻声道:“奸细们奉命行事,并不知道谁是?主使。我猜,应该是?二皇子殿下。”
华瑶道:“何出此言?”
杜兰泽还没回答,华瑶又?说:“兰泽,你不用尊称他为二皇子殿下,就叫他,王八蛋,怎么样?我差点死在战场上,他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连一点援兵都没派过来。”
华瑶驻守雍城的这?些天,常与军营里的兵将们来往,自然而然学会了许多脏话。现如今,她已经能灵活运用这?些脏话,妥帖地?抒发她的愤怒。
而杜兰泽这?辈子都没有骂过脏话。
但她对华瑶向来忠心,不会拒绝华瑶的要求。她轻抿嘴唇,接着说:“王……八蛋带来了三千骑兵和十车粮草。我派人去暗访,方才得知,早在上个月初,车夫们已经准备好了粮草。”
“上个月初?”华瑶怒火中烧,“好啊,这?个王八蛋果然居心叵测。”
杜兰泽缓声说:“我怀疑,如果您炸不了大坝,王八蛋就会差使三千骑兵动手,在这?之后,羯人定?会大败,雍城定?会大捷。”
理顺了前因后果,华瑶怒火未消。
从?头到尾,高阳晋明都没把?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他盼着雍城之战的双方两败俱伤,也盼着戚归禾、华瑶、谢云潇全?部死光。
晋明入住雍城已有三日。这?三日以来,他旁敲侧击,诱使华瑶交出兵权。
雍城是?凉州东境要塞,交出雍城兵权,就等于交出了凉州东境。
华瑶绝不会让晋明如愿。她是?凉州监军,也是?雍城之战的将领,她拼命打下的城池,凭什?么白白送给?高阳晋明?
更何况,晋明已经有了一块封地?,而华瑶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晋明还要来抢她的东西,委实让她怒不可遏。
华瑶暗地?里召集了雍城的将领和官商,私下收购了雍城的钱庄和武馆,打着武馆的名号,广泛收徒,培植党羽,四处安插眼线,直到她把?雍城牢牢地?抓在手里,方才正式公?布了戚归禾的死讯。
她派出一队人马,把?戚归禾的棺材运回他的老家?延丘。
队伍启程当日,满城缟素,哭声震天,谢云潇却不能送戚归禾回家?。
此前,谢云潇收到了父亲的命令。父亲并未提及大哥的死,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悲痛,只让谢云潇留守雍城。
谢云潇身为军中副尉,不能违抗主将。于是?,他登上雍城的城楼,远望那一条从?雍城通往延丘的长路。
马蹄纷乱,卷起漫漫黄沙,沙尘滚滚之中,送葬的队伍越来越远,邻近天外,消失不见,恰似那一夜他所做的梦。他仿佛又?与戚归禾告别?了一次,就像小时候他目送兄长远去月门关,此去不复返,兄弟情犹在,人间悲喜,众生相续,终有再见时。
时值初春,冰雪消融,雅木湖上遍布渔船。
雅木湖虽然位于凉州、沧州的交界之处,却被划归到了凉州,自古以来便是?凉州人的地?盘。
渔民们在雅木湖里捕鱼,拉到集市上贩卖,收获颇丰。雅木湖畔六十里之外,还有几座盐矿,盛产一种品质很?好的精盐。
雅木湖每年上缴的渔税、盐税都是?一笔巨财,支撑了凉州军费。
各地?的渔船、商船要在雅木湖上航行,必须先?
取得凉州官府的准许。每逢开春之际,凉州官府都会在雍城给?每一艘渔船、商船排号,发放勘合,查验他们去年缴纳的税银。
春日初至,雍城内商队云集,多半来自凉州、秦州、沧州等地?。
富商的消息很?是?灵通。他们进了雍城以后,纷纷向华瑶递交拜帖,恳求华瑶允许他们前来觐见。
华瑶收到拜帖,几番挑拣,只答应了三四个富商的请求。
某天早晨,其中一位商人带着随从?前来拜访华瑶。
华瑶安排他们暂居厢房。怎料,那商人竟然给?华瑶传话,说是?他们挑选了一对俊俏少年,特来侍奉公?主,定?当竭心竭力。春寒料峭,那二人身穿单薄纱衣,守在厢房之内,只等公?主殿下垂怜。
华瑶严词拒绝。
她快满十八岁了。
在她这?个年纪,她哥哥姐姐的后院已是?美?人如云,遍布莺莺燕燕,而她洁身自好,至今只碰过一个谢云潇。
她是?真的不明白,所谓“风流韵事”究竟有什?么意思。她对此毫无兴趣,更不耐烦富商给?她送人。她收来干什?么,养在家?里还得供他们吃白食,那也太浪费了。
华瑶自认为是?一个勤俭节约的人。她皱了一下眉头,杜兰泽却说:“殿下,他们是?白家?的人。”
华瑶反问道:“沧州白家??”
杜兰泽微微一笑:“我去了一趟厢房,远望那位富商,瞧见她腰侧挂着一枚佩玉,刻着白芷纹样,正是?沧州白家?的家?徽。白家?乃是?沧州数一数二的富豪之家?,既然她想和殿下交好,殿下何不趁此机会,接近沧州官商?”
华瑶点了点头:“她叫什?么名字?”
杜兰泽道:“我猜,是?白其姝。”
华瑶道:“白其姝,是?家?主的孙女,她何必亲自来雍城?”
杜兰泽细思片刻,道:“或许她有事相求。”
华瑶赞同道:“嗯,那便由你引见吧。”
她翻出了白其姝的那张拜帖,果然,帖子借用了别?人的名字。
华瑶倒也没生气,只觉得白其姝行事古怪。
华瑶依稀记得,沧州白家?的家?主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膝下子孙众多,白其姝只是?家?主的其中一个孙女,年约二十四五岁,正是?大好年纪,却在前一年遭遇了一场横祸。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死在了强盗手中,她立志为亡夫报仇,人人都称赞她对亡夫情深义重。
她来拜见华瑶,会有何事相求?
华瑶正思考间,花厅里走来一位年轻女子,她穿着一件雪青色缎袍,身上只有一件首饰,那是?一块羊脂玉佩,挂在腰间,刻着沧州白家?的白芷家?徽。
她看着华瑶,未语先?笑。
华瑶客气道:“白小姐,请坐。”
白小姐却说:“岂敢,草民尚未对殿下行礼。”
她深深跪拜下去,礼数周全?。她知道华瑶公?务繁忙,也不敢耽搁时间,开门见山阐述了来意。
她名叫白其姝,她的母亲是?家?主的女儿,她的父亲深受家?主宠信。近几年来,家?主身体每况愈下,白家?众人忙于争权夺利,白其姝的父亲也不例外。
去年年底,家?主一病不起,神志不清,没来得及指派下一任家?主,以至于白家?内部分崩离析,白其姝在沧州也待不下去了。
白其姝想来凉州做生意。但她一个沧州人,初到凉州,人生地?不熟,为求顺风顺水,只好赶来拜见华瑶,既是?投靠皇族,也是?盼着日后能有个照应。
听完白其姝的话,华瑶若有所思:“你为什?么,不找二皇子殿下呢?”
华瑶走到她的面前,她仍然跪坐着,并未起身:“您曾经在岱州剿匪,在凉州守城,您杀光了羯人,安定?了民心。我虽是?一介商客,却也晓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我仰慕您英勇刚强,佩服您能文能武……至于二皇子殿下,请您恕我久居沧州,孤陋寡闻,不知二皇子殿下究竟有何功德。”
华瑶笑了笑:“出了这?扇门,你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白其姝唇角微勾,轻言细语道:“请您瞧瞧我,瞧我有什?么长处,是?您用得上的。”
华瑶干脆蹲了下来,仔仔细细打量她,她眼尾略微上挑,眼形恰如一片桃花瓣,正是?生了一双含情流波的桃花眼。
华瑶感叹道:“你的眼睛很?好看。”
白其姝似笑非笑:“我也能侍奉您。”
华瑶十分震惊:“什?么?”
白其姝跪在地?上,掌心贴着地?板,凑近华瑶,桃香袭人:“殿下,我无事不通。”
华瑶郑重地?点头:“你是?白家?小姐,应当精通算术、律法、策论,以及经商之道,在沧州也有一些人脉。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何要来凉州做生意?”
她站起身,退开一步:“你不缺银子,也不缺人。你不争白家?的家?主之位,也不要二皇子的庇护,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呢?”
花厅内点了一盏香炉,缭绕的烟火消散在窗棂间,华瑶自言自语道:“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东西?”
白其姝静默不语。
华瑶觉得她不够坦荡,就慢悠悠地?说:“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派人送你出门。”
“殿下,”白其姝抬起头来,“您此时送我走,将来必定?会后悔。”
她大言不惭,面色无愧。
不错,果然是?白家?小姐。
华瑶确实不想放她走。
碍于凉州监军的职位,华瑶不能离开凉州,可她志在天下,怎能困守一地??倘若白家?商队能为她效力,那真是?一桩锦上添花的好事。
战国的吕不韦原本也是?富商,后来他效忠于秦王,做了十三年的秦国丞相,辅佐帝王霸业,功在万古千秋。
华瑶对商人并无偏见,也并不避讳重用商人,她唯一在意的,只有白其姝是?否能为她所用,是?否有忠心赤胆。
她知道杜兰泽秉性纯良,谨遵“君君臣臣”那一套规矩。而白其姝眼神飘忽不定?,言谈举止也颇为率性,绝非守礼守法之人。
为了试探白其姝的性格,华瑶与她聊起了经商之道。她们二人一言一语、一来一往,竟然从?中午谈到了傍晚。
白其姝曾经在羯国、羌国倒卖过不少货物。她也会说羯语和羌语,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商人。
华瑶知道了许多与沧州、羯国、羌国有关的杂事,连带着摸清了沧州本地?官、商、军这?三派人物。
华瑶心里高兴,当晚设宴款待白其姝,并未邀请其他人,就连她自己的近身侍卫也不能入内。
侍卫只能守在门口,隐隐听见屋内欢声笑语,心中暗道,这?位新?来的小姐好厉害,也不知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巴结公?主的富商犹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能像这?位小姐一样,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获得了公?主殿下的青睐。

第36章 纵有千金难买笑 你有情却似无情,我无……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大约是四更天光景,谢云潇尚未就寝。他正在计算雍城的军费。
雍城之战共有一万名士兵战死,另有两千多?人落下了残疾,依照《大梁律》,朝廷应该为士兵的家?属发银抚恤,增粮减税。
然而凉州军饷亏空已久,户部未能如期拨款,甚至是拖延不拔,凉州的负担更重,处境也更凄惨。凉州的官员联名上?奏,折子里写尽了“伏望慈圣垂悯,老臣不胜哀泣”,却是无用之功。朝廷拨派的粮饷、赏银、抚恤金迟迟未至,镇国将军还在月门关?打仗——羯人剽悍而勇猛,暂未从北境撤兵。
谢云潇放弃朝廷的支援,打算从别处找来一笔钱,填补凉州军饷的亏空。但他查不了雍城的税银,那些钱财全被华瑶把持了。
谢云潇搁置朱笔,合上?账簿,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侍卫回答:“禀报公子,刚过四更天。”
谢云潇扣住灯罩,熄灭烛火,从书房里走出来。
两名侍卫跟在他的背后,恭敬道:“大公子的猎鹰折断了翅膀,兽医为其疗伤一月,伤势大有好转。依照您今早的吩咐,属下领回了猎鹰,养在别院的鹰舍。”
将军府的侍卫们平日里尊称戚归禾为“大公子”。戚归禾去世之后,侍卫们怀念他,言辞之间,依旧照常,仍是有礼有节地
提及“大公子”,仿佛戚归禾并未离世一样。
天色漆黑,万籁俱寂,四下甚是幽静,谢云潇穿过竹林,脚步无声,只听得竹叶簌簌微响。他拐过弯,踏进一座别院,屋舍的窗檐透出一点灯火,猎鹰扑动翅膀的影子落在窗上?。
华瑶站在屋内,面朝那只猎鹰:“你还认识我吗?我见过你好几次,阿木,阿木,你叫这个名字。”
猎鹰收拢翅膀,伏进稻草搭成的窝里。
今夜的宴席上?,华瑶和白其姝共饮了几杯美?酒。此时,她醉醺醺地说:“你的主人,他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我叫他一声大哥,确实把他当做了大哥……我自己?的哥哥,全是混账,比如高?阳晋明,他坏到?了骨子里。”
猎鹰或许是嫌她聒噪,又扑了一下翅膀。华瑶后退一步,刚好撞上?谢云潇。
谢云潇闻到?她身上?一股酒气,就把她带回了卧房。
他们同床共枕多?日,华瑶已成习惯,当即脱了外衣,仅剩一件薄薄的春衫,也不知羞耻为何物,连声催促谢云潇陪她上?床。要她守规矩,那是绝无可能的,她酒后的举止最是轻浮,总要百般造次,直到?她自己?玩累了才会抱着?枕头睡着?。
谢云潇正打算去隔壁将就着?睡一晚,华瑶又在床上?卷着?被子扭成一团。
谢云潇担心她酒后受凉,终归躺到?了她身侧,顺便?问了一句:“那位白小姐什么来头,竟然能把你灌醉?你大病初愈,不该彻夜饮酒。”
华瑶兴致勃勃地回答:“白小姐当真见多?识广!她曾经?去过羯国、羌国,乃至凉州的西境。我这才知道,原来凉州西境的那条驿道,在民间被称作丝茶之路。十多?年前,各国的商队来来往往,驿道上?车水马龙,真热闹啊,要是没有战乱就好了,凉州的农业、工业和商业都能复兴起来。”
谢云潇往她心里浇了一盆凉水:“战乱未平,军饷是一笔烂账,凉州养不起兵马,官府没钱修补驿道,无从复兴丝茶之路。近来朝廷又起党争,圣意难测,时局变幻,你在凉州推行?改革,最好谨慎些,仅仅是维持现状,也算颇为不易……”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华瑶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我不会安于现状。”
谢云潇问:“你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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