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其姝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说?:“殿下,你把杜兰泽叫来吧,我教?她如?何辨别假账。”
华瑶拍手称好。
这?天上午,华瑶、白其姝、杜兰泽都在书房里商量查账一事,而谢云潇独自去了校场检兵。
谢云潇在雍城的军营中威望甚高。
凉州全境的兵将都效忠于镇国将军,谢云潇不仅是镇国将军的儿子?,也是与?士兵们一同冲锋陷阵的首领。
谢云潇治军有方,赏罚有度,自身的武功出?神入化,品行端正刚毅,让人敬佩不已。朝廷尚未嘉奖他的英勇,但在士兵的心目中?,他是当之无愧的有功之臣。
清冷的晨风之中?,大梁的军旗在空中飘动,谢云潇骑马慢行,路过一队精锐骑兵。
那些骑兵纷纷低头致意?,向他行礼。他从中?挑选了一批人,加入他的亲兵队,被他选中?的骑兵们似有荣光加身,毫无迟疑地跟在他的背后。
朝阳从东方升起,灿灿金光洒落在校场上,也照耀在谢云潇的身上。他率领骑兵奔驰于广阔的校场,整齐有序地排布军阵。马蹄声急如?骤雨,又如?轰雷似的响起来。
谢云潇扬鞭一道令下,便有一万多人振臂高呼。士兵们甘愿追随他出?生入死,毫无胆怯畏缩之意?,他们斗志昂扬,万丈豪气直冲霄汉。
雍城校场的东南角有一座以青石铸成的楼阁,巍峨壮丽,共有七层。
此时此刻,当朝二皇子?高阳晋明正坐在第七层楼之内,从窗户往下望去,他能将整个?校场收入眼中?。
他看见谢云潇的身影潇洒挺拔,凉州的士兵们誓死效忠。校场四?周的围墙隔绝了市井的烟火气息,刀剑的寒光重重无尽,他长久地凝视着谢云潇,指尖扣着金镶玉的酒杯,极轻地敲打了两声。
他在秦州有封地,也有守军。
但他从未见过超脱生死的效命,也从未见过一呼万应的狂热。
他的近臣弯下腰来,恭而有礼地说?:“殿下,微臣深受殿下隆恩,唯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微臣现有一计,愿为殿下所用。”
晋明一言不发。他微微侧目,他的侍妾便跪坐在长椅上,小心谨慎地为他斟酒。
这?酒名为“芳樽花酎”,千金难求,只?有皇族才享用得起。
晋明刚饮了一口酒,他的近臣已经伏跪在地。
这?位近臣,名叫岳扶疏,年约三十岁出?头,当此壮年,风华正茂,他的两鬓却?生了几缕白发,间杂在乌黑的发丝里,格外醒目。
晋明忽然说?:“十日之前,我问过你,如?何夺取雍城的兵权。”
青石地砖冰冷刺骨,寒风破窗而入,岳扶疏四?肢发凉,几近麻木,仍然跪得端端正正。他没有抬头,只?平视着眼前的石桌,不紧不慢道:“这?十日来,微臣十分忧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白天晚上都在思考夺取兵权的办法……”
晋明道:“你且说?来。”
岳扶疏道:“公主在雍城极有声望。公主的名字里,有一个?‘瑶’字,恰巧雍城特产一种?玉石,名为瑶玉,百姓感念公主的恩德,争相购买瑶玉,雍城的瑶玉都售罄了。此外,雍城的富商正在筹建‘公主祠’……”
晋明的靴底踩上了岳扶疏的手指:“你这?些话,全是废话。”
岳扶疏面色不变:“殿下龙颜凤姿,尊贵无比,实乃贱民之女远不能及。雍城的军民,大多为那贱民之女所蒙蔽,如?今之计,唯有先杀军,再杀民。”
晋明轻扣酒杯,似在斟酌。他细品那四?个?字:“贱民之女。”刚一念完,他就笑了。
岳扶疏的脊背再次弯屈,以示恭敬。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了晋明的侍妾——这?位侍妾才刚满十八岁,花朵一般的年纪,婀娜多姿,娇艳欲滴。
岳扶疏曾经为侍妾说?过几句好话,算是对她有恩,她也知道岳扶疏体弱多病,怜惜他一直跪在地上,便也想帮他一把。
侍妾斜瞟杏眼,偷瞧了晋明,只?见他神色不变,才说?:“妾身听闻,四?公主的生母……是教?坊司的舞姬。教?坊司的舞姬是妓子?,也是贱民。”
晋明道:“阿茵。”
侍妾名为“锦茵”,晋明对她的爱称是“阿茵”。
锦茵连忙回应道:“妾身……”
她还没说?完,晋明又道:“阿茵与?妓子?相比,毫无差别,以色见幸,以色相媚,真?与?妓子?一般无二。阿茵得了我几日的宠,就犯了恃宠而骄的忌讳,宫里的规矩都忘干净了。”
锦茵心慌意?乱,连忙跪倒,对晋明磕头赔罪,雪白的额头磕得一
片通红。
晋明仍未原谅她:“主子?议事,容不得下人乱言是非,阿茵在外头说?错一句话,打的就是你主子?我的脸面。”
岳扶疏的呼吸急促几分。
晋明记起岳扶疏前不久染了风寒,受不得凉,他便嘱咐侍女为岳扶疏披上夹袄,又让侍卫拉着锦茵出?去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高楼上的寒风迎来送往,侍女扶着岳扶疏坐到了长椅上。
岳扶疏咳嗽一声,才道:“殿下的夺权之计,在于杀军杀民。所谓杀军,杀的是公主的军威,所谓杀民,杀的是公主的民望。”
晋明道:“你且细说?。”
岳扶疏一鼓作气道:“其一,戚归禾死后,留下了一只?猎鹰,这?猎鹰跟随他多年,兵将们全都识得。殿下大可杀了猎鹰,并在城中?散布消息,说?戚归禾是被公主所害。其二,微臣会派人在雍城的井道、河道投毒……”
晋明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毒药?”
岳扶疏道:“腹泻草药,使?人肚痛腹泻,浑身乏力,大概十来天后,才能逐渐转好。”
晋明自斟自饮一杯酒:“雍城闹了瘟疫,正有两个?好处,第一,水路、商路封断,便于我的人马在城中?行事。第二……”
他带着酒气,唇边掠过一丝浅笑:“雍城之所以闹了瘟疫,正是因为华瑶炸毁大坝,引来洪水,以至于遍地灾民,满山尸骨,雍城百姓都染上了恶疾。”
岳扶疏恭敬道:“殿下英明!此外,近来也有不少?商队进驻雍城。外地来的富商,都向公主递交了拜帖,沧州的富商们也做过羯人、羌人的生意?。殿下,您大可借题发挥,就说?公主与?羯人私下往来,结党营私,投敌叛国。”
晋明为他的皇妹叹息了一声。
投敌叛国,乃是死罪。
轻则斩首,重则凌迟。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若是死于凌迟,晋明也会为她默哀片刻。
晋明趁着兴头,嘱咐一句:“你们再想个?法子?,离间华瑶和谢云潇……若是离间不了,寻个?妥当的机会,杀了谢云潇,送他走上黄泉路。”
广阔的校场上,谢云潇仍在练兵。
短短一个?上午的功夫,谢云潇就排好了几个?军阵。他把众人分成若干队伍,分别担任巡逻、守卫、稽查、攻防等多种?职责。
谢云潇提拔将领时,不收贿赂,不看出?身,只?凭真?才实学。而且,他经常调用最底层的士兵——这?样的士兵与?中?上层的往来最少?,知恩报恩,往后也常要倚靠以谢云潇为首的头领。
晋明的手底下虽有文臣,却?没有谢云潇这?般出?众的武将。
晋明又看了一会儿谢云潇,那岳扶疏忽然说?:“依微臣之见,谢公子?的武功登峰造极,身边汇集各路高手,而羯人早已退兵,此时暗杀谢公子?,绝非易事。殿下若要重挫华瑶,倒不如?……暗杀杜兰泽。”
杜兰泽?
晋明记得,杜兰泽是华瑶的近臣,清丽不可方物?,柔弱不胜薄衣。
晋明凭栏远望,手里拎着酒壶,低声嘱咐道:“你们尽量杀了杜兰泽。若是杀不了,将她活捉到我府上,我亲自审她。”
岳扶疏道:“微臣领命。”
晋明和岳扶疏一君一臣静立于高楼之上,遥望波澜壮阔的大好河山,北归的大雁成群飞过,渐渐消失于重峦叠嶂之间。
晋明神情平和,兼具帝王之象。他以手指天,沉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又过数日,已是三月下旬,从延丘出?发的商队陆续抵达了雍城。商队带来了土芋的种?子?,这?些种?子?被送到了雍城附近的村庄。
不少?村庄都被羯人洗劫一空,只?剩一片萧条景象。
华瑶很理解村民的困境,先后派出?几批士兵重建村庄。士兵们发放粮食,修缮房屋,帮助村民在田地里播种?庄稼。
村里的壮丁几乎死光了,老弱妇孺无法种?植大片的麦稻,士兵也不可能长期留守村庄。在这?种?情况下,土芋是最好的选择,相比于麦稻,土芋更容易栽培,也更能填饱肚子?。
三月底播种?,四?月初发芽,绿油油的土芋幼苗一望无际,颇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
此时的桃花开得正好,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花香迎风。华瑶从百忙之中?抽出?空,带着一队亲兵,骑马巡视雍城附近的村庄。她和谢云潇并排同行。
华瑶偷偷地告诉谢云潇,她觉得,二皇子?最近越发古怪。她特意?出?城一趟,诱使?二皇子?趁机动手,但她并不知道,二皇子?会闹出?什么?事。
谢云潇猜测道:“杀人放火?”
华瑶点头:“我想也是。”
谢云潇拽紧缰绳:“真?想杀了他。”
“忍一忍,”华瑶小声道,“我一定会为大哥报仇的。高阳晋明毕竟是贵妃的独生子?,皇帝又很器重他,他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案子?恐怕会牵连到你身上。他是贱命一条,可你多珍贵啊,我舍不得你遭罪。”
桃树的枝杈在风中?微微颤动,粉色的花瓣似有一股清香,纷纷扬扬地随风飘落,沾到了华瑶的锦纱衣袖。
谢云潇拾起她袖间的一枚花瓣,她顺势拉住他的手,他含笑道:“殿下过来吧。”
纷纷桃色之间,华瑶欣然点头。她一甩袖,跳到他的马上,与?他共乘一匹马。
谢云潇左手揽着华瑶,右手牵着缰绳。华瑶和他如?此亲近,就以为他多少?也会说?两句情话了,怎料,他极轻声地在她耳边道:“依你之意?,若要杀了晋明,只?能诬陷他通敌卖国。”
华瑶笑意?盎然:“我们能想到的,晋明也能想到。要我说?,他肯定也想诬陷我,可能还会给人下毒、派人造谣传谣,这?都是皇宫里最常见的阴损手段。高阳晋明也就这?么?点出?息了,他眼界窄、心胸更窄。”
谢云潇笑了笑,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朵上,激起她一阵痒意?。她眨了眨眼睛,认真?筹划道:“晋明的根基比我深厚得多,我要杀他,肯定是一件难事,还得花上许多精力……比这?更难的,是取得父皇的信任。”
谢云潇颇为洒脱:“不取也罢。”
华瑶比谢云潇更直白:“我恨他。”
第39章 只怨风霜早 天有不测风云
谢云潇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他?们二人?离得更近。华瑶自言自语道:“皇帝迟迟不肯立储,太子之位也轮不到我来坐,我忍了这么多年……”
谢云潇贴着?她的耳侧,嗓音低低地?问:“你难道就没想过造反夺权?”
华瑶暗忖,她倒是想,可?她手里既没有兵权,镇国将军也不可?能任凭她差遣。京城的拱卫司、镇抚司、御林军号称“两司一军”,这其中高手多如牛毛,个个效忠于皇帝。而她势单力薄,更难抵抗。
华瑶悄悄地?问:“你呢,你敢造反吗?”
谢云潇言辞隐晦:“凉州的兵,是皇族的眼中刺。大哥尸骨未寒,戚家祸胎已成,迟早会被?拔除。”
华瑶和谢云潇第一次见面时,他?对?皇族的所作所为已是大为不满。
现如今,三年过去?,凉州的军饷依然?紧缺,戚归禾死于帝党争权,高阳晋明又在步步紧逼。但听谢云潇的言外之意,他?断不会坐以待毙,朝廷一旦开始清算凉州,他?必然?要举兵造反。
倘若戚归禾尚在人?世,谢云潇不至于此。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骁勇善战的将军之子?
谢云潇在岱州剿匪时,驯服了一些?岱州兵将。倘若他?发动叛乱,数日之内便能攻下岱州。
华瑶的心中全是政事,嘴里却在谈情说爱:“你要是做了乱臣贼子,谁来做我的驸马呢?”
谢云潇道:“你若有忠君之意,我亦无反叛之心。”
华瑶欢快地?笑了起?来:“嗯,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谢云潇也笑了一声,自然?而然?地?
接话道:“嫁给皇族,后果堪忧。”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皇族,后果堪忧。
这一句话,竟然?还挺押韵,挺有意思,也让华瑶心生?感慨。
纵观诸位皇妃和驸马,竟无一人?过得安逸快活。
大皇妃缠绵病榻,久病不愈。她常年深居简出,京城传言她身患怪病,公卿王侯都不敢探望她。
二皇妃的家族世代?簪缨,而她本人?精通时务策论,前?途不可?限量。怎奈天有不测风云,她尚未参加科举,远大抱负就断送在二皇子的手上。二皇子娶她为妻,又纳了她的妹妹为妾。
三驸马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自负于文韬武略之才,三元及第,风光无限。不过天降一道圣旨,将他?许配给三公主做正室,他?只?好辞去?官职,全心全意地?服侍公主。
华瑶和姐姐的关系很好,多次在姐姐的府上遇到姐夫。
姐夫笑起?来总是浅浅淡淡的,仿佛没有任何强烈的情绪。他?的脖颈上常有青红紫红的瘀痕,他?肯定被?姐姐弄得很疼,总之他?的日子没什么盼头。
这也难怪谢云潇不想做驸马。
山野外桃林环绕,溪水清澈见底,桃花随波逐流,颇有山水之趣。谢云潇却无暇赏景。华瑶拉着?他?的左手,一寸一寸地?慢慢牵引,直至停在她的心口,严丝合缝地?贴拢。
谢云潇呼吸一顿,收回了手,指间依然?残留丰盈饱满的感触。
幸好四周无人?,他?的亲信远远跟在他?们的背后。
谢云潇低声问:“你又在玩什么?”
华瑶没有丝毫羞涩,大大方方地?说:“如果我对?你撒谎,我的心跳会变快,你摸着?我的良心,就知道我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谢云潇的耳尖已经红透了。他?措辞隐晦地?提醒她:“光天化日之下,言行举止不能太过随意。”
华瑶毫不在乎:“反正没人?看见,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胆子越大,机会越多。”
谢云潇沉默片刻,才说:“你总有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顿了一下,又说:“你二哥在城楼上赏景时,肆无忌惮地?狎玩侍妾,被?哨兵窥见,通报到了我这里。你最好不要学他?。”
华瑶承诺道:“我不会当?众狎玩你。”
谢云潇放下心:“嗯。”
华瑶抬头望天:“说到我那?不争气的二哥,我估计他?已经动手了,你快和我一起?回城。”
谢云潇立即调转马头,道:“走吧。”
马蹄声沉重有力,踏碎了满地?桃花。
天色晴朗,风和日丽,雍城上下一派安宁。
街头巷尾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忽有一群披麻戴孝的武夫冲了出来——他?们自称是戚归禾的亲信。他?们大声哭诉,痛斥华瑶利欲熏心,还说她杀死了戚归禾,欺瞒了雍城的官民,残害了数以万计的士兵,只?为抢夺雍城的兵权!
他们一边嚎哭,一边抛洒纸钱,更有甚者,直接奔向了衙门,击鼓鸣冤。
嘈杂的人?群之中,有一名胆大的书生质问道:“公主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你们无凭无据,怎能血口喷人?!”
四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杂音。
“公主串通羯人?羌人?!谋害凉州的兵将!朝廷至今没有嘉奖公主的战功,正是因为公主通敌叛国!罪无可?赦!”
“公主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她不是凉州人?!戚将军才是凉州人!他被京城来的毒妇害死了!”
“公主会说羯语!羯人?攻城的第一日,我在城墙边上听见她说羯语!”
“大家伙儿仔细想想!公主来了雍城不到一天,羯人?就突然?攻城!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公主就是一个毒妇!若不是她会讲羯语,串通外敌,我们雍城怎会战死几万个士兵?”
晋明手下的四十多位门客扮作了平民,混迹于集市之间,他?们到处散播谣言,把谣言传遍了大街小巷。
所谓“谣言”,定要半真半假,才能取信于人?。
许多官民都知道,华瑶会讲羌语和羯语,这原本是她博学多才的例证,如今也成了她通敌叛国的罪证。
方才那?位书生?竟然?把一块瑶玉重重地?扔到地?上,摔成碎片,振臂高喊道:“凉州人?都有豪情壮志!我不怕死!”
那?位书生?头戴纶巾,身穿布袍,区区一介文弱儒生?,叫嚷声却是震耳欲聋。他?的声音传进了附近的茶馆酒楼,男女老少议论纷纷,“叛国”乃是十大罪之首,诬告皇族“叛国”之人?要被?诛灭九族,谁敢胡言乱语呢?
岳扶疏独自坐在茶馆的厢房里。他?不喝茶、不饮酒、不食肉,多年来只?吃斋饭,仿佛是一位清贫的僧人?。
木桌上只?摆了几道清粥小菜,岳扶疏端起?瓷碗,喝了几口粥,听着?那?些?诋毁华瑶的话语,心中对?她起?了几分?怜惜之情。
华瑶在战场上舍生?取义,有勇有谋,却要死于权位之争。没人?能救她,也没人?愿意救她。
岳扶疏当?然?明白,“造谣传谣”是上不得台面的歹毒手段,但是,只?要他?把假的变成真的,把虚的变成实的,谣言就是一把杀人?的快刀。
他?还安排了五百名高手刺杀杜兰泽。
他?听说杜兰泽屡出奇计,也曾亲眼见过她本人?。她眼神聪慧,气质超凡脱俗,绝非等闲之辈。
杜兰泽一日不死,岳扶疏一日不安。
岳扶疏甚至要求侍卫割开杜兰泽的人?头,砍断她的四肢,确保她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等到杜兰泽死后,岳扶疏打算亲自挑选一块风水宝地?,安葬杜兰泽的尸块。
与此同时,数百名高手包围了雍城的驿馆。他?们的头领,正是二皇子高阳晋明。
晋明一身玉带蓝袍,手握银光寒剑,好整以暇地?立在驿馆门口。他?的侍卫大声道:“殿下向来言出必行!诸位束手投降,殿下定会饶恕你们的性命!”
微风乍起?,浮动的云影扫过窗扇,白其姝倚在窗边,听见外面的吵嚷声,笑道:“哪儿来的野狗到处乱叫。”
杜兰泽面无异色:“二皇子来了。”
白其姝道:“他?们好像是冲你来的。”
杜兰泽道:“何出此言?”
白其姝瞟她一眼:“你明知故问。”又说:“公主让你躲到城外,你拒不遵旨,偏要躲在驿馆里。等他?们来杀你的时候,我可?不会管你呢,你要死就死远点?,千万别连累我。”
杜兰泽不怒反笑:“白小姐,我有幸与你一同侍奉公主……”
白其姝打断了她的话:“我一个人?就能侍奉公主,凡是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
杜兰泽虚心请教:“那?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擅长的,而你却精通的?”
白其姝头头是道:“威逼利诱、以假乱真、作奸犯科、杀人?放火。”
杜兰泽笑意盈盈:“原来您是其中的行家。”
白其姝抬起?头来,眼角微微上挑:“您是在骂我吗?”
杜兰泽客客气气道:“不敢,我敬佩您的才学,对?您只?有一腔钦慕之情。”
守在门外的燕雨忍不住插了一句:“二位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攀比呢?!就算杜小姐更得公主的宠爱,又有什么用?也许咱们今天都要死在驿馆!二皇子带来了几百个高手!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驿馆内外阴风阵阵,皇族的血战一触即发。
正所谓“好战必亡,忘战必危”,驻守驿馆的侍卫们皆是身披甲胄,手握重剑,心中并无胆怯之意。前?不久,他?们在战场上和羯人?厮杀多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到了今时今日,他?们也愿意为公主死战到底。
齐风率领两百名侍卫,正面迎上高阳晋明。
晋明很轻蔑地?嘲笑他?:“你是宫里出来的人?,不懂宫里的规矩吗?”
按照宫里的规矩,对?皇族动手的侍卫,无疑是“犯上作乱”,应当?被?判处“斩立决”。如果皇族被?侍卫重伤,那?侍卫还要被?凌迟处死。
齐风竟然?回答:“我离开京城九个月,只?有公主一个主子,不记得皇宫有什么规矩
晋明为他?鼓了两下掌,便发号施令道:“取他?狗命。”
话音刚落,众多高手合力攻杀齐风,刀剑碰撞出火花,空气中激荡着?浓郁的血味。晋明的衣角一丝未乱。他?仔细观察齐风的武功,轻易地?看穿了齐风的剑法招式。
皇宫出身的侍卫多半修习了这种剑法,招式迅疾刚猛,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不过,只?有皇族才知道,这种剑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晋明突然?拔剑出鞘,挥剑狂斩齐风的脖颈。齐风在空中倒翻,却被?晋明割伤了左臂,伤口外翻,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齐风血流不止,仍未停战。
晋明赞赏道:“呵,倒是一条好狗。”
正在此时,晋明的背后传来皇妹的骂声:“高阳晋明,你这个畜牲!猪狗不如的王八蛋!”
第40章 多生乱绪多烦扰 长大成人
晋明打了个响指,他的?属下们全部停了手。而他转过身,面朝华瑶,话中带笑:“你骂了我什么,皇妹?”
华瑶反问道:“你想杀了我吗,皇兄?”
晋明温声?道:“怎么会呢,你是哥哥的?同胞手足,哥哥怕你一时糊涂,被?人利用,走了歪路,便想把你带回正途上。”
晋明的?手腕自然垂落,他还握着一把长剑。血水沿着剑刃,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到地?面,晕开一片浓稠的?血迹,那都是齐风的?鲜血。
华瑶强忍着怒火,立刻派遣侍卫把伤员送去医馆。
晋明没有阻拦华瑶。他收剑回鞘,冠冕堂皇道:“本宫收到消息,说你通敌叛国,藏匿了几个细作……”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哪里?来的?消息?既然我是你的?同胞手足,你为何听信外人谗言?我为朝廷出生入死,而你带兵来到雍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我拔刀!究竟是谁有谋反之意?”
晋明的?唇角一勾,又挑出一个凉薄的?笑。他仿佛没听见华瑶的?辩解,只说:“皇妹,别怪皇兄不念手足之情,国事第一,家事第二,来人!立刻搜查华瑶的?住处……”
华瑶怒喝道:“高阳晋明!”
华瑶的?声?音振聋发聩,全然压过了晋明的?气?势:“我带兵杀退二十?万敌军,羌羯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而你听信谗言,颠倒是非,草菅人命,还要诬陷我的?清白,置我于死地?!我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传信京城!你若执意起兵,当以谋反罪论?处!!”
华瑶拔剑出鞘,寒光陡现。
雍城兵将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层层地?围成一堵人墙。他们是华瑶的?一道盾牌,也是她的?一把利剑。
晋明不急不缓道:“皇妹,我搜查你的?住处,原本是想捉拿奸细,你仗着自己有精兵强将,倒会编排我的?罪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华瑶每天清晨出城巡视农庄,直到傍晚才?会回城。今日晋明才?刚动手不久,未至晌午,华瑶就赶了回来,晋明心中稍觉可惜。他左手负后,做了个手势,暗卫们见到他的?命令,竟然不管不顾地?闯进了驿馆。
这?些暗卫出身于皇家武场,轻功不凡,腿脚灵活如游蛇,能在驿馆之内飞檐走壁。
华瑶的?侍卫们连忙阻拦,燕雨挺身挡在了最前头。
晋明那边的?人没有拔刀,燕雨也不敢拔剑。燕雨还没想通,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局势?在他走神?的?节骨眼上,七八个暗卫猛冲了出来,挥剑往他的?脑袋上劈砍。
燕雨自认是久经沙场的?一员猛将,头一回见到如此阴损的?打法,心里?真是又惊又怒,羯人的?品格都比二皇子?更?高!他来不及拔剑出招,只能匆忙闪避,衣袖被?几道剑风割破,血溅当场。
那一厢的?暗卫断绝了燕雨的?后路。
燕雨退无可退,心神?大骇,却听华瑶一道令下:“高阳晋明造反作乱,滥杀无辜!众人听令!随我绞杀叛军,铲除乱臣贼子?!”
此令一出,无数士兵一同冲向驿馆,所过之处尽是一片刀光血影。两方人马毫无顾忌地?交手,谢云潇也加入了混战。
谢云潇的?剑法出神?入化?,招招凶险,式式狂烈,全是为了杀人见血。他不仅救下了燕雨,还把周围的?暗卫砍成了两截,以至于血水蜿蜒成河,纵横交错。
谢云潇从前并没有这?般凶狂。杀死敌人的?那一刻,他往往怀有一丝怜悯。他常用一剑封喉的?招式,疾如闪电,送人归西,死者会在寂静中悄然离世,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或折磨。
但是,戚归禾、左良沛、乃至无数雍城兵将的?惨烈牺牲改变了谢云潇的?势道,也消磨了他的?恻隐之心。他甚至在无意中腰斩了一名暗卫。那人虽然气?力衰竭,却还在血泊中缓缓爬行,像是一只刚被?车轮碾过的?老鼠,饱受求生与求死的?双重煎熬。
燕雨见状,不禁感慨道:“惨,真惨。”
燕雨双手脱力,无法持剑,干脆躲进了屋内。他和白其姝撞了个正着。
白其姝甩给燕雨一瓶金疮药,又骂了一声?“晦气?”,随后,她飞快地?窜出了房门?。
燕雨在她的?背后喊道:“喂,你别出去了!外面好乱,吓死人了!”
白其姝淡淡道:“我可不是缩头乌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