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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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泽慢慢地推动华瑶的指尖,直到华瑶手握成拳。
华瑶含笑不语,杜兰泽又道:“凉州与秦州隔江相望,秦州是?二?皇子殿下的封地。”
提起“二?皇子殿下”,华瑶如鲠在喉:“我二?哥虽然没有大哥那般癫狂,但?他也盼着兄弟姐妹全部死光,他对皇位势在必得,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你说,他会带兵来凉州平定羌羯之乱吗?”
杜兰泽答非所问:“这场雨至少会下五六天,您的脉象虚浮无力,忽断忽续,您的病情也是?很紧急的,请您静养三日,暂时不要考虑那些难题。”
华瑶淡淡一笑:“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夜黑风高,屋外的雨声时疾时缓。
戚归禾悠悠转醒。他胸前的瘀血紫斑已然消退,心口仍然疼痛,呼吸倒是灵便了许多。
他立即催动内功,调理内息,经脉愈发通畅。他这条命总算保住了。喉咙里仍有一股血腥之气弥漫,他轻轻地咳嗽起来?,汤沃雪闻声而?至。
汤沃雪两天两夜没?有休息,面容憔悴,脸颊毫无血色。她拉开戚归禾身上?的单薄被子,戚归禾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精赤,竟没?一丝半点的衣物?为他遮羞。他沙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阿雪。”
汤沃雪有气无力道:“别跟我害臊,你差点就?死了。”
戚归禾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却能猜到汤沃雪为他耗费了多少心力。他难免有些愧疚,暗叹自己太过大意。偏偏一时疏忽,轻视了本身的伤势,以至于?大祸临头,害得汤沃雪这般劳累。
戚归禾缓缓抬起胳膊,摸到汤沃雪的手背:“我已经醒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也歇歇吧,阿雪,这会儿雨下得大,羯国连年干旱,羯人受不得风吹雨打,不会冒雨进?攻。 ”
汤沃雪一言不发。她低头为他把?脉,蹙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唇边微露一丝笑意:“好了不少啊,将军。”
戚归禾道:“阿雪医术精湛。”
汤沃雪把?他额前的发丝往后拨了拨。
汤沃雪的衣袖间终日浸染着一股浓淡适宜的药香,似芳芷,也似杜蘅,戚归禾最是熟悉不过。他深吸几口气,汤沃雪又问:“肺痛吗,心慌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回应道:“你在我的眼前,我并不心慌。我原先是病情?危急,现在好转了许多,我见到
你,什么痛也感觉不到,就?像块呆怔的木头。”
他的病容十分苍白?,两颊却透着薄薄的浅红。情?之所至,再?难压抑,他不会讲婉转动听的甜言蜜语,嘴里对她说的话,全是出自他的真心。
汤沃雪无动于?衷:“我是大夫,你是病人,哪有病人对大夫讲这种话的?”
戚归禾直愣愣地追问道:“我……我为何不能对你说这种话?你不爱听,以后我也不讲了。”
他目色中暗含光华,微有湿意,也不敢直面汤沃雪的迫视。他把?头转向了另一侧,佯装出一副观赏雨景的模样。
大雨滚落屋檐,织成一道水帘,雨水如同颗颗粒粒的珍珠,泼洒在他的眼前与心间。
他记得延丘也下过几场暴雨。
某一年的仲夏时节,急风骤雨冲垮了汤沃雪的药圃。汤沃雪浑身被雨水淋透,仍然不辞辛苦地抢收药材。隔日一早,她照常去医馆坐诊疑难杂症。
她专精于?医道,救治过无数病患,笃志而?明理,坚强而?自持。诗经有云:“温温恭人,惟德之基。”她没?有那么温良谦恭,却是一等一的才?德兼备。
在戚归禾眼里,她是极好极好的人。
她对戚归禾有情?,戚归禾本就?受宠若惊。她不让他讲情?话,他立马闭口不言。但她的手指还?抚着他的额头,缓缓地摸着他。
他思绪如潮,忍不住念道:“阿雪。”
汤沃雪道:“怎的?”
戚归禾道:“阿雪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这句话并非恭维,而?是他心头所想、眼中所见。他死里逃生了一次,魂魄恍惚之际,很遗憾没?把?他多年来?的感想透露给她。这下,他终于?说出口了,便感到十分舒畅,浑然未觉汤沃雪蓦地凑近了他。
汤沃雪俯过身去,揽住了戚归禾的肩膀。她想对他说点什么,但她太累了,脑子里一片混沌。
戚归禾怔忪片刻,挪动左手,搭上?她的后背,与她深深地拥抱。
此时的雨声似风声般渺远,尘世万物?霎时消散于?空无。浓情?好似一坛醇香美?酒,他们二人昏昏沉醉,也不知今夕何夕,唯有彼此共处于?茫茫天地之间而?已。
雨势渐渐转小,窗台积水一片,汤沃雪恍然回神。她坐直身子,又去窥探戚归禾的脉象。
戚归禾实话实说:“阿雪,我心跳很快。”
汤沃雪闭上?眼睛,平复心境。她一边为他把?脉,一边说:“快就?快吧,反正你现在死不了。”
她睁开双目,灵台澄澈而?清明。她取来?一排尖细的银针,指尖探试着戚归禾的健硕胸膛,摸准他的奇经八脉,专心致志为他施针。她最擅长活血化瘀,几针下去就?清理了他的瘀阻。
他又开始念叨:“阿雪,你是不是汤家最高明的大夫?汤家阿雪,妙手回春。 ”
他一提到“手”这个字,汤沃雪便看向了他指骨粉碎的右手。她握紧拳头,恼恨道:“闭嘴吧你。”
戚归禾不晓得他那句话讲错了。他顺着汤沃雪的目光往下一瞥,见到自己软若无骨的右手。他忙说:“没?事?的,阿雪,我左手也能使刀。我的内功、轻功都在,往后再?多练练左手的刀功,不会比原来差。多亏了阿雪,我捡回一条命。”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无论他落到什么境地,还?能为旁人考虑。重伤濒死的人是他,右手残废的人是他,可?他还?反过来?安慰她。
她是个行医多年的大夫,见多了生离死别,也听多了悲词凄语。
戚归禾的温柔哄劝,竟把?她激得热泪盈眶。她不想让戚归禾见到自己哭泣的样子,扭头转过身去,擦干眼泪,才?说:“我会治好你的手,因为我是汤沃雪。祖父说过,我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亦如你所言,汤家的大夫没?有一个医术在我之上?。”
汤沃雪把?青竹嫁接为板,定住了戚归禾的右手,辅以针灸和药疗,短短一天之内,就?让戚归禾找回了右手的知觉。
次日一早,雨未停,风未歇,谢云潇和华瑶双双前来?探望戚归禾。
戚归禾虽然不能下床,却可?以直身坐立。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趁着汤沃雪熬药的那段时间,他左手握着一节青竹,在床上?比划着刀法,这一幕落入华瑶眼底,华瑶拍手称赞道:“好厉害!”
戚归禾爽朗笑道:“弟妹谬赞了!”
华瑶关切道:“你的身体如何?”
戚归禾颔首道:“汤大夫的医术堪称华佗再?世,将我救了过来?。我每日调息打坐,浑身的伤势都在好转,再?过几天,便能下地行走了!”
华瑶由衷为他高兴:“太好了,大哥吉人自有天相!”
谢云潇坐到了床前的一把?椅子上?。他仔细打量戚归禾的神色,戚归禾向他伸出左手:“云潇,你若是不放心,不如来?探我的脉搏,我大致无碍了。”
谢云潇把?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你尚未复原,还?是多休息吧。”
“听你这话讲的,”戚归禾笑道,“你挺有大哥的风度,我反倒像是你的弟弟。”
谢云潇收走了戚归禾用来?练武的那节竹子。他还?说:“你重伤未愈,原本就?应该静心养神。我暂做你的大哥,你且听我一言,你伤在心肺,养伤是当务之急,别练武了,多睡觉吧。”
华瑶附和道:“嗯,云潇所言极是,只?要大哥好好养伤,汤大夫一定会大感欣慰!”
戚归禾望着他们这对一唱一和的小夫妻,也真好笑。他们今年才?十七八岁,正当年少,都是文武双全的聪明人,一个赛一个的伶牙俐齿。而?戚归禾自认是一介口笨舌拙的武夫,怎就?有了这样的弟弟和妹妹。
戚归禾道:“你们恢复的怎么样?”
谢云潇道:“还?好。”
华瑶道:“我也是。”
戚归禾称赞道:“公主?第一次上?战场,很英勇,胆子也很大……”
华瑶心想,其实她也不是胆子大,她只?是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她之所以还?能笑得出来?,只?是因为她怀疑自己活不长了。如果她的寿命只?剩十天,难道这十天她还?要以泪洗面,唉声叹气吗?当然不能,她要保持镇定,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恰在此时,汤沃雪端着一碗药进?屋了。她坐到戚归禾的床边,捧着瓷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而?他碍于?弟弟妹妹还?在一旁,很有些难为情?,只?想快点把?药喝完。他猛吸一口药汁,不巧又呛到了嗓子,闷头咳嗽起来?。
汤沃雪拿起手绢,擦拭戚归禾的嘴唇。戚归禾眼角一瞥,却见华瑶和谢云潇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他颇为害臊道:“哎,你们俩,别看了,我脸皮薄,你们再?看我一眼,我都想钻到地底下去了。”
汤沃雪竟然对他冷嘲热讽:“你方才?背着我练武的时候,脸皮也很薄吗?”
戚归禾呼吸一滞,华瑶笑着圆场:“哈哈哈哈,既然汤大夫都这么说了,大哥肯定记住了!下不为例!对了,这碗药得趁热吃吧?好像快凉了。”
汤沃雪便也不再?细究 。她给戚归禾喂完这一碗药,戚归禾平躺到床上?,自言自语道:“咱们这般相处,可?像是一家人?”
华瑶一开口就?是甜言蜜语:“当然!我已经在心里为大家办过家宴了,我们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戚归禾听她这么一说,登时红光满面:“这一仗打完,咱们一起回延丘,从此一家人团聚,将军府上?热热闹闹,平平安安。羯人经此一役,伤了元气,几年内不会再?犯,咱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他的经脉大有起色,身体也结实了许多。趁着华瑶和谢云潇都在场,他们商量起了如今的敌情?。
华瑶告诉戚归禾,前天夜里,雍城的一位女将领与一支军队突袭敌营,死伤大半,十分之九都被羯人当场杀害。
那位女将领自己也受了重伤。她被羯人生生砍断一条腿和一只?手。她拖着残躯,骑上?快马,冒雨跑回雍城,带来?极其重要的消息——与雅木湖相连的一条河尚未冰封,河面激荡着一层碎冰,近日的暴雨倒灌雅木湖,河坝水位猛涨。而?羯人为了二十余万大军的用水
方便,就?在河畔不远处扎营结寨。羯人把?“油布”盖在了火炮、云梯、攻城车之上?,那“油布”的表面刷满了桐油,可?以隔绝水雾,防止火炮受潮。
羯人的士兵无法在雨天攻城。但他们的工匠仍然忙着搭建云梯,以便他们的高手顺着云梯跳进?雍城的城墙。羯人还?想出了简便易行的法子来?对付杜兰泽的火攻——棉甲最外层浸水,微微潮湿地穿在身上?,就?能抵御油火的侵袭。他们在露天棚子里试验了好几次,效果确实不错。
羯人还?有许多精兵强将,兵力远胜雍城守军。他们的粮草不仅来?自辎重队,也来?自周遭的村落。不少村落已被洗劫一空,羯兵抢钱抢粮也抢人,强迫年轻的村民做他们的军妓。
此外,主?将重整军队之后,羯人的士气再?度高涨,士兵经常用羯语大声高呼,发誓要为死去的同胞报仇雪恨!
雍城的几位将军原本打算调出五千兵马,分批突袭羯人的大本营。然而?,他们听完前线的状况,立刻放弃了奇兵突袭的计策,改用杜兰泽提议的“炸坝之计”。
这几天以来?,杜兰泽一直在潜心研究地图。她召见了不少雍城本地人,也知道了大坝所用的石料名为“砂岩”,并不结实。
十年前,雅木湖曾经发过一场大水,洪水淹没?大坝,冲到了雍城的城墙之下。由于?城墙高大牢固,密不透风,那洪水并未伤害城中百姓。而?附近的村民多半擅长游泳,村落群聚于?崇山峻岭之间,众山合抱,地势较高,河道较短,没?有一人因为洪水而?丧命。
考虑到大坝的形状与重量、河口的地形地貌、每一斤火药炸在“砂岩”上?的威力,杜兰泽写出了“炸坝之计”的实施办法。
将领们知道了杜兰泽的计策,交口称赞,又喟然长叹,只?因那座大坝位于?羯人军营的后方,雍城的军队几乎不可?能靠近一步。雍城只?能派出一群无畏的勇士,冒死一试。
大坝被炸开缺口之后,洪水激荡,泥沙俱下,不仅能冲垮羯人的军营,还?能摧毁他们的火炮、战车、云梯等攻城利器,更能阻断甘域国的援兵,从而?扭转雍城的必败之局。

第32章 残梦还乡安返 凉州的鹰,凉州的马……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黎明?破晓的?时候,乌云散开?了,雨停了,羯人再次派出精兵强将,全力攻打雍城。
这一次攻城,羯人防备周密,行军布阵也是加倍慎重,不求快,只求稳,他们把雍城包围起来,日复一日地消耗雍城的?兵力。通往雍城的?水路和?陆路都被切断了,雍城的?粮食和?药材越来越少,羯人的?士气越来越强。
雍城官兵拼命抵抗,双方激战四天四夜,官兵精疲力尽,羯人还能增派援兵。官兵伤亡惨重,羯人占尽上风。
雍城的?战况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关头,官兵每日阵亡人数都在一千以?上,照这样下去,雍城会在一个月内沦陷。
城外的?厮杀声和?炮火声昼夜不休,炮弹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坑,坑里积满了血水,水面上浮尸飘荡,尸体泡得发肿、发胀,总是散发着浓烈的?臭味。尸体身上的?衣衫也腐烂了,从外观看,看不出谁是羯人,谁是梁人,总之?都是死人。
夜色昏黑,冷风刺骨。
距离雍城三?十里之?外的?一座树林里,华瑶和?她的?侍卫已?经埋伏了四天。四天前,雨还没停,华瑶率领众人冒雨出城,潜入树林里。他们的?行踪十分隐蔽,从始至终不曾点亮一盏灯火。
在此之?前,华瑶曾经受过重伤。她的?外伤愈合了,内伤还没好全,她的?心脏隐隐作痛,左手也有轻微的?麻痹感。她甚至不能深呼吸,每一次深呼吸都会引起心肺部位的?钝痛,内伤又会加重。像她这样的?病人,不该跑到敌军的?地盘上自寻死路,她也知?道?自己冒着极大的?风险。
她必须经历这个风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雍城的?精兵良将已?经折损了一半,羯人的?攻势猛烈之?极,她要尽快炸毁河坝,挽救大梁朝的?江山社稷。
雍城的?守城将领全部负伤了,每一位将领的?伤势都比华瑶更严重,因此,华瑶主?动担当大任。她率兵出城的?那天晚上,杜兰泽为她送行,只对她说了六个字,杜兰泽说:“殿下,万事顺利。”
华瑶很潇洒地回答:“一定一定。”
其实华瑶的?心里有些害怕,羯人的?武功远在她之?上,她生平第一次偷袭羯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她暗暗地为自己打气,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她的?脚步悄无声息,她跑到了敌军的?大本营后方。众人跟在她的?身后,谢云潇与她距离最近。
华瑶和?谢云潇的?武功仅仅恢复了五成。如果敌军发现了他们,就有一百种方法?把他们捉来虐杀,他们死后,众人的?辛苦也会付之?东流。
羯人向来遵循一个规矩:“守军抵抗,必屠城”,羯人一旦攻破雍城,雍城的?九十万百姓都要死光了。
朝廷的?援兵迟迟不来,今夜的?炸坝之?计,关系到九十多万人的?生死,成之?则活,败之?则死,容不得任何意外。
敌军的?人数约有二十八万,其中?二十万人正在围攻雍城,剩余八万人驻守河畔大本营。
时值深夜,敌军的?营地里灯火通明?,军纪森严,哨兵正在来来回回地巡逻。这些哨兵体格健壮,声音宏亮,脚步又轻又快,应该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从树林到河坝有一条曲折蜿蜒的?长路,道?路两旁树荫浓密,华瑶、谢云潇、齐风、燕雨以?及一众侍卫都能运用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过去,跟随他们的?官兵却?没有这般厉害的?轻功。官兵从路上走过的?时候,肯定会被敌军察觉。
华瑶思索片刻,决定派出齐风焚烧敌人的?营帐,吸引敌人的?注意,趁此机会,华瑶可?以?率领众人跑到水坝上。
齐风武功高强,反应迅速,在他们这支队伍里,也只有齐风暂未受伤,除了齐风之?外,华瑶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他这一去,凶多吉少,生死难料,可?他竟然?毫无怨言。他站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之?下,轻声回应道?:“属下领命。”
华瑶道?:“快去快回,不要恋战。”
齐风道?:“是。”
今夜天冷风寒,乌云挡住了月亮,月色昏暗,树林里寂静无声,齐风静静地看着华瑶,他的?目光融入树影之?中?,穿过了低垂交错的?树枝。他应该对她说一句话,也许今夜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如果他死了,她也死了,他们死后,会不会一起走上黄泉路?他恍惚片刻,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华瑶。
华瑶抬起一只手,齐风看见她手上拿着火折子。他怔住了,忽然?想起来,他和?华瑶曾经拉过一次勾,当时他们站在一条长廊上,廊道两侧竹影摇曳。从那之?后,他总是梦见华瑶,他的梦境再也逃不开那一天的竹影,还有她缠着他的?那根小拇指。
齐风原本以?为自己无畏生死,却?没想到,死到临头,惹来了不干不净的念头。他慌忙转过身,再也不敢看一眼华瑶。
华瑶把油纸和?火折子递给齐风,又挑选了三?个武功高手,作为齐风的?随从。
齐风抱拳行礼,转瞬之?间,他飞快地冲出了树林。
片刻之?后,军营里火光四起,喊声连天,哨兵用羯语大吼道?:“着火了!敌人来偷袭了!!”
华瑶当机立断:“快走!”
华瑶率领一群官兵,先后抵达大坝的?各处位置。
华瑶眼疾手快。她迅速点燃了一包火药,又帮助了几个手慢的?官兵,火光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火药炸响,爆发雷霆般的?轰鸣声,大坝的?侧壁上裂开?了十几条缝隙。
火药越炸越多,大坝的?裂口越来越深,碎石迸溅,散落在四面八方。
华瑶来不及逃跑,碎石割破了她的?脚踝,
鲜血从伤口向外涌,她的?鞋面上也是一片鲜红色。
华瑶转过头,顿时心惊肉跳。她清楚地看见,羯人的?弓兵和?弩兵全部赶过来了,弓箭和?弩箭一齐瞄准大坝,成百上千的?羯人高手带着杀气,向着大坝狂奔,而她已?经无路可?逃,无处可?退。
此时此刻,华瑶这一方还有几个人没有点燃火药,燕雨正是其中?之?一,燕雨急得满头大汗。他手里拿着三?支火折子,全被汗水打湿了,全都烧不起来。他惊慌失措,大腿上又中?了一箭,鲜血浸透了他的?裤管,他浑身颤抖,差一点就昏过去了。
火药爆炸的?每一处位置都是杜兰泽反复验算过的?,每一处位置都很重要,不能多也不能少,燕雨跟随华瑶在雍城演练了无数遍,为什么他会在此时失手!为什么?!
他快疯了!
千钧一发的?关头,他忽然?想到,临行前,杜兰泽送给他一只锦囊。他把锦囊从口袋里掏出来,打开?一看,正是一支火折子!他惊叹杜兰泽料事如神,连忙把火折子递到自己嘴边,使劲吹了一口气,火苗一下就窜出来了,他点燃了火药,拖着残腿飞离大坝。
燕雨拼尽全力,挥动长剑,斩断了刺向他的?流箭。他看见大坝上至少有四十多具尸体,那是大梁官兵的?尸体。官兵来不及躲避流箭,只能放弃自己的?性命,引爆火药。
大坝的?裂口延伸了几十丈,忽然?冒出一股浓烟。火药尚未燃尽,火焰噼里啪啦地喷射,石壁上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惊起一阵又一阵滔天巨浪。
水浪澎湃激荡,反复拍打着河坝,震得地动山摇,只在一瞬间,河坝坍塌了。洪水喷发,河水瞬间暴涨,浪潮挟着碎石泥沙,冲出了河道?,向着四面八方倾泻,如同千军万马踏蹄而至。洪水扫荡之?处,树木折断,军帐倒塌,羯人已?被卷入奔涌的?洪流之?中?。
羯国气候干燥,大半的?土地都是沙漠,常年天旱少雨,羯人多半不会游泳,也没练过水上漂的?功夫。他们突然?见到洪水,惊讶之?余,心里更是恐惧。而且他们身上还穿着棉甲,这种棉甲吸水之?后,尤其沉重,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拖住了他们的?肢体。他们想在水中?施展轻功,脚底已?经失去了支撑,无法?以?力借力,只能越陷越深。
湍急的?洪水一路畅通无阻,水浪汹涌澎湃,好似蛟龙倒海,疾速涌入雍城的?城墙之?下,冲垮了羯人的?炮台。
火炮沉入水浪之?中?,洪水奔腾不休,吞没了数不清的?羯人。
战场上的?羯人已?有十分之?九溺毙了,只剩十分之?一存活。这些人不愿投降,还要死战到底,他们把云梯挂在城墙上,气势汹汹地冲向雍城。他们原本以?为,羯国一定能攻占雍城,然?而,一场洪水扭转了战局,羯人死伤惨重,放眼望去,羯人的?尸首漂在水面上,漂得密密麻麻。
雍城的?城墙密不透风,洪水已?被城墙挡住,雍城官民?并未受害,羯人的?死伤人数却?超过了十五万,仅有一两万人从洪水里挣脱,勉强活下来了。
羯人将军怒吼道?:“进?是死,退也是死,继续攻城,攻城!!”
古语有云,“哀兵必胜”,这个道?理,适用于?此时的?羯人。生死关头,羯人抛开?一切顾虑,拼命杀向雍城守军。
雍城守军只剩一万两千人,众人都站在城墙上,死守不退。戚归禾指挥众人迎敌,他高喊道?:“守城,保家,护国!!”
戚归禾重伤未愈,勉强算是半个武功高手。他的?右手能扎出飞镖,左手还能挥剑砍刀,杀敌的?气势丝毫不弱。他把炮兵、弓兵、弩兵排成一队,命令他们射出一片箭雨火海,杀得羯人接连后退。
羯人还有四个将军,这四人武艺高强,攻势十分猛烈,戚归禾不能与他们正面交锋,戚归禾的?右手无法?使刀,武功远在他们之?下。
羯人已?经察觉到了戚归禾的?弱点。那四个将军竟然?聚集在一起,同时扑向戚归禾。他们杀气腾腾,刀下挟着一股疾风,直劈戚归禾的?命门。
羯人的?风俗是很奇怪的?,戚归禾曾经也听说过,羯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不能当众流泪,谁要是当众流了一滴泪,谁就是懦弱无能的?鼠辈。
在羯国,懦弱是最极致的?侮辱,兄弟姐妹之?间,可?以?互相取笑,却?不可?以?骂对方“懦弱”,在羯人看来,“懦弱”是一个人最大的?缺陷。
如今,那些羯人将军也是视死如归,在他们之?中?,竟有一人双眼泛红,热泪夺眶而出,他在心里悼念死去的?同胞,他身影一闪,手上纵刀如狂。
他是羯国第一高手余索的?长子,名叫余度,他的?年纪与戚归禾差不多,武功与戚归禾也差不多。可?惜,如今的?戚归禾负伤在身,远不是余度的?对手。
众多士兵为了保护戚归禾,前赴后继地扑向余度,余度一刀斩开?他们的?腰腹,他们的?死状就像左良沛一样,上下分离,整个人断成了两半。这种死法?也叫“腰斩”,极其痛苦,是一种酷刑,受刑者?不会立刻死亡,只会在长达一两个时辰的?等待中?受尽疼痛折磨,缓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城墙上的?守军尸体堆积如山,戚归禾不愿在众人的?背后躲藏。他提起长刀,和?余度过了几招,余度的?刀尖向他戳来,他的?眼前刮过一道?凌厉剑风,挑开?了余度的?刀锋,他侧身闪避,恰好看见了谢云潇。
谢云潇身上的?衣袍完全湿透了。他的?左肩已?被弓箭刺穿,露出一个豌豆大小的?血窟窿,他仿佛没有一丝痛感,抬手挥剑一刺,剑光威力极强。
谢云潇站在城墙上,始终不曾后退一步,他的?背后不仅有戚归禾,还有华瑶。他宁死也要保护他们,剑下的?杀招越发凌厉,极尽暴烈,极尽凶狂,甚至用上了不死不休的?打法?,他飞快地斩杀了两个羯人将军。
华瑶看着谢云潇的?背影,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她的?双腿伤势严重,腿上的?伤口被洪水浸泡之?后,泛红发肿,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她的?内力也快耗尽了。她握紧双拳,把自己的?骨头捏得嘎吱作响,如果敌人打过来了,哪怕是用拳头,她也要锤碎敌人的?头骨。
华瑶很想冲上前线,把敌人全部杀光。只可?惜,她的?侍卫已?是半死不活,她自己也无法?冲锋陷阵,她只能看着谢云潇杀敌。
华瑶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的?双腿血流不止,染红了一块石砖,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城楼上的?守军纷纷赶来救她。有一名年轻的?士兵把她抱起来了,她转头望去,羯兵羯将又杀了过来。
戚归禾率领一群士兵,尽力掩护华瑶撤退。
不知?道?为什么,华瑶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名叫余度的?羯人,真想一拳打爆他的?头骨。
余度距离华瑶越来越远,华瑶忽然?发现,余度的?身法?很诡异,他不惜负伤也要把谢云潇和?戚归禾引到城墙边上。
华瑶大惊失色,大喊道?:“他要学左良沛!戚归禾,小心!”
华瑶话音未落,余度飞身一跃,猛然?攻向戚归禾。
谢云潇一剑横斩余度的?脖颈。余度身法?极快,他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故意承受了谢云潇这一剑,他的?双腿都被谢云潇砍断了。血水喷溅,他张开?双臂,死死抱紧戚归禾,扭向另一位羯人将军的?刀尖,那刀尖极快地刺破铠甲,刺入戚归禾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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