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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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瑶喊来?她的?侍卫:“紫苏、青黛!戒备!”
紫苏与青黛齐齐飞掠而至,在她们二人的?掩护之下,华瑶扑向那个羯人少年。她没料到少年冲锋在前,却是那么不堪一击,他对上她双眼的?那一刻,略微走神,就被她的?剑锋割断了喉咙。
他倒地?不起。
持刀向前的?决绝、颈血喷溅的?惨烈、战死?沙场的?悲壮,都伴随着蹋破尘土的?铁军马蹄,在他眼前纷纷尘埃落尽。他与父亲遥相对望,却已听不见父亲的?哀嚎与痛呼。
他气绝身亡。
余索亲眼目睹儿?子惨死?,一时?失神。他原本以为,凭着他独步天下的?武功、神勇无?敌的?卫兵、几十万大军的?防护,他的?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死?。他还想着,等他凯旋,他和儿?子一起回到羯国,儿?子可以在大王面前讨个赏,封个万户侯,娶个美丽的?妻子,然而,然而……他双眼赤红,暴喝一声,全身脉络乍起,额头?青筋毕现,正当悲痛之际,谢云潇一剑砍向他的?脖颈,他立即避开,肩膀却被切出血淋淋的?伤口。
他不怒反笑,弃下谢云潇,转身直攻华瑶。
城楼之上,踩着云梯飞跳而至的?羯兵越来?越多,杜兰泽命令炮兵挪动大炮,交错着轰击云梯。
杜兰泽在百忙中?抽出空,往下一瞥,瞧见余索即将冲杀华瑶。她大喊道:“戚归禾呢?戚归禾在哪里?!”
燕雨指了指对面,道:“戚将军在北墙守军!”
“你快去找他!”杜兰泽下令道,“你告诉他,羯国的?第一高手在东墙之下,马上要?杀了公主?和谢云潇!”
燕雨片刻不敢耽误,闪身飞向了北墙。
东墙之下,战势焦灼。
余索疾步向华瑶奔来?,他决定一刀一刀地?斩下华瑶的?四肢与首级,将他儿?子所受之苦百倍、千倍地?回报到华瑶的?身上。
华瑶当空一跃,还想逃跑,余索的?刀锋振振有声,呼啸间削落她一缕长发。他反手一刀又要?斩她左臂,却被她纵跳避开,她的?身姿轻盈飘逸,轻功是当世少见的?高超。
余索吹了声口哨,他所有的?亲兵都在近旁现身,众人将华瑶团团围住,百道剑光同时?劈砍她的?脑袋。
她找准一个极窄的?缺口,以剑开路,猛冲过去,使尽全力地?飞跃,终于破开人群,重?见蓝天白?云。
但她的?双腿、手臂、脖颈、耳朵都被刀剑割出了血痕。
她正奇怪,羯人怎么还没追上来?,往下一看,只见谢云潇、他的?卫兵们、以及华瑶的?侍卫们早已挡住了那些羯人的?去路。
谢云潇翻身回斩,使出了戚家秘传的?一套剑法,那剑气交错纵横,快得?闪现残影,切断了十几名羯人高手的?喉咙,半空中?断肢如雨,血溅如花。
可惜,这也挡不住余索。
因着幼子之死?,余索抛弃了军队指挥一职,全心全力要?虐杀华瑶。他与谢云潇缠斗几百个会合,又砍伤了谢云潇数次,谢云潇血流不止,反倒越战越勇,竟然比吃过药的?羯兵更能忍耐伤口崩裂的?巨痛。
谢云潇的?攻势不曾减缓。
余索静下心来?,仔细观察谢云潇的?武功路数。
破风声起,余索的?影子消散。他动用全身的?劲力,朝着谢云潇左砍右劈,却有另一把大刀死?死?地?挡住他的?杀招,及时?地?救下了谢云潇。
余索侧过脸,见到了戚归禾。
戚归禾一边与余索对招,一边跟谢云潇说:“大哥来?了,你回去吧!你浑身是伤,该歇歇了!”
谢云潇并?不打算走。因为戚归禾的?武功在谢云潇之下。如果谢云潇走了,戚归禾必死?无?疑。
那一厢的?余索也学过一些汉语。他听懂了谢云潇与戚归禾的?兄弟之义?,大笑道:“你们兄弟两个人一起死?!”
谢云潇与戚归禾联手对战他一人,他攻防有术,进退有道,竟然没落一点下风。他的?实战经验远远多过谢云潇与戚归禾这两位年轻人,他的?刀法和内功均在兄弟二人之上,只要?他找到此二人的?破绽,必能将他们双
双斩杀。
天色渐暗,月似银盘。
夜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华瑶领着一批侍卫狂砍周围的?羯人高手。她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指骨发麻,腕骨发酸,剑柄都快要?抓不稳了。
战场上最忌分心,而她不仅分了心,还有些脱力。先前她拼命逃出围剿,几乎耗光了所有力气。
她奋战一天一夜,濒临极限。
但她不想死?。
她还没登基。
她没为杜兰泽全家翻案,没有废除贱籍、取缔妓院,没有改革田制、肃清烂账……啊,对了,谢云潇还不是她的?驸马。
谢云潇也不能死?。
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的?驸马了。
守城的?兵将尚未撤退,枉死?的?烈士尚未阖眼。
华瑶的?心中?杂绪万千,剑下戾气四溢,顷刻间又斩杀数十位敌军,她忽然听见左良沛说:“我死?后,请您与小谢将军继续守住雍城。”
华瑶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左良沛观望余索已久。
他是东墙之下最不起眼的?一位将军。他穿着沉重?的?犀牛铠甲,拿刀的?架势早已不复他年少时?的?锐不可当。
他的?左臂与大腿挂着炮伤与箭伤,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余索。他与戚归禾对视一眼,戚归禾明白?了他的?深意,便对弟弟说了一句戚家密语。
谢云潇没有片刻的?迟疑。他和大哥一同以疾剑飞刀为屏障,短暂地?困住了余索。
随后,左良沛作势要?砍向余索的?双腿,趁着余索略微低头?的?那一瞬间,左良沛刺刀向上,刺中?了余索的?腹部,同时?受了余索一刀,被余索当空腰斩。
左良沛的?下半身已然坠落,血淋淋的?肠子滚进了泥土中?。他的?上半身还死?死?地?抱着余索的?双腿。
余索从未见过这种癫狂的?打法。此人的?上下身分离,竟还能拼着残存的?一口气,双臂如铁钳般地?紧紧夹住自己。纵使吃了白?铃铛那种止痛的?药,也绝对做不到这一步!
余索挥刀骂道:“疯子!疯子!!”
余索的?轻功被这般耽误,再也躲不过谢云潇的?剑光。须臾之间,他的?脖颈被谢云潇切断,垂死?之前,他心知避无?可避,索性重?重?甩刀,挥出最后一招,要?与谢云潇同归于尽。
余索的?力道重?达千钧,这一击没能挨上谢云潇,却被戚归禾挡在半路。余索生生地?震断了戚归禾的?五根手指,戚归禾浑似毫无?痛觉一般,又往余索的?心口补了一刀。
华瑶也赶来?助阵。她疾速一剑,猛劈余索的?壮腰,使他再无?回天之力。他被分尸而死?,尸块散落在各地?。
华瑶跳到半空,使尽全力,高声用羯语呐喊:“你们的?第一高手,余索,死?了!余索被我们分尸了!你们的?第一高手,余索和他儿?子全死?了!全被我们分尸了!!”
雍城的?兵将多半不懂羯语,杜兰泽却很精通。她抓紧时?机,命令所有炮兵、弩兵、火兵不惜一切代价,万攻齐发,霎时?间,羯兵步步败退,士气大衰。
时?值深夜,满地?都是尸首,既有梁人,也有羯人。
羯人的?副将已死?,军心大乱,主?将立刻击鼓,传达收兵的?信号。那些羯人退散之后,雍城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谢云潇从尸首中?扒出他的?侍卫。他徒手提起几具冰凉的?尸体,正要?跳回城墙,华瑶拦住了他:“你伤得?太重?,这些尸体,你先放着,我派人来?运。”
谢云潇道:“他们是我的?部下。”
华瑶点头?:“我知道。”
谢云潇站在空旷的?草野之间,自言自语道:“我想把他们的?骨灰带回凉州。”
谢云潇记得?每一个人的?生前样貌,甚至记得?他们的?父母来?军营探望孩子时?的?关切之语。
谢云潇的?衣袖盈满了血。鲜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地?往下流淌。
华瑶心头?一惊,忙道:“好了,不说了!你先回城吧,我们一起回去。”
谢云潇被华瑶拽回了雍城,而戚归禾仍未离开。
东境的?夜空苍茫无?垠,雅木湖畔冰封万里,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银光落在戚归禾的?脚底。他慢慢地?走着,四处张望着,终于在草丛里找到了左良沛的?下半身。
左良沛的?上半身仍然紧锁着那位羯国第一高手。戚归禾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左良沛的?上半身取下来?。
草丛繁盛而浓密,随处可见断肢残骸。戚归禾拼好了左良沛的?尸体,为他卷上披风,严丝合缝地?盖住了他断裂的?腰腹。
凉州的?将军不会死?无?全尸。
凉州的?将军会被他的?亲友安葬,葬在他拼死?守卫的?家乡。
当夜,汤沃雪忙得?一夜未眠。她见到华瑶的?时?候,发现华瑶心力衰竭,差点以为自己保不住她。
幸好,汤沃雪带了许多药材。她照顾完华瑶,再去看望谢云潇,惊讶地?发现谢云潇伤得?比华瑶更重?一些。
汤沃雪在谢云潇的?面前摆出了一排药,盯着他吃完所有的?药,这才想起来?一直没露脸的?戚归禾——戚归禾是戚家的?大哥,早就习惯了谦让。从小到大,他无?论做什么都要?先让着弟弟妹妹。
夜幕幽深,乌云遮月,汤沃雪来?不及提灯。她闯破夜色,连奔带跑,冲进戚归禾的?房间。
果然,正如她预料的?那般,戚归禾才是伤得?最重?的?人。
戚归禾的?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了,右手的?五根手指也被碾得?粉碎。他看似平静地?坐在床边,稍一垂头?,便呕出一口深红的?浓血。
汤沃雪道:“躺下!你马上躺下。”
戚归禾冲她一笑:“辛苦了,阿雪。”
汤沃雪的?脾气比平常好了百倍不止。她柔声安慰他:“我不累,归禾,你躺过来?,我给你施针,快,别磨蹭了。”
这间房屋宽敞而舒适,床上铺着一层软被,熏着一点浅香,驱散了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戚归禾慢慢地?躺下,眼皮沾满了血和泥。他刚想闭眼,又见汤沃雪含着热泪,便问:“阿雪,为甚么哭?”
汤沃雪眨了眨眼,泪水滚落,流到他的?脸上,像是下了一场濛濛小雨。他尝到她的?泪水,微苦,略咸,心却是甜的?:“你为我哭了。”又说:“不值得?,阿雪别哭。”
汤沃雪边哭边说:“你闭嘴,不许讲话?。”
戚归禾问:“我快死?了吗?”
“不会,”汤沃雪道,“有我在,你死?不了。”
他昏昏沉沉地?交待遗言:“我死?后,阿雪,你别为我难过……”
“好啊,”汤沃雪故意气他,“我不会难过,我甚至不会给你扫墓。”
戚归禾没有一丝怒意,还叮嘱道:“扫墓啊,无?所谓的?,你不想做就别做了,别让任何人欺负你……”
汤沃雪连续几针扎进他的?大穴,拼尽全力救治他的?心脉。他是高手中?的?高手,只要?心脉尚存,就不会一命呜呼。她一边想,一边说:“欺负我最多的?人就是你,你从小欺负我,我恨你。”
戚归禾默默地?经受她的?指责,半晌后,才问:“阿雪为甚么恨我?”
汤沃雪指尖施力,喃喃自语道:“你不准我给你治病。”
戚归禾唯恐她生气,忙道:“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
汤沃雪怒火中?烧:“你现在也不懂事?!伤成这幅样子,不立即来?看我,竟然还一个人硬撑着。我好好地?同你说,你一回都不曾记住。”
“对不住,阿雪,”戚归禾咳出一口血,“别气了,阿雪,是我不好。刚刚,别的?大夫来?看过我……”
他朦胧半醒,好似酩酊大醉,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他还记挂着一件事?:“你还恨我吗?”
汤沃雪剥下他全身的?衣服,见他的?胸膛布满紫色淤斑,她心头?大骇,呢喃道:“由恨生痴,由痴生念,念念生灭,刹那不停,无?有间隔。”
戚归禾不通文墨,对她的?这句话?似懂非懂:“阿雪从哪里读来?的?话??”
汤沃雪如
实回答:“佛经里的?话?,华瑶从前对我讲过。”
戚归禾动了一丝肝火:“等我病好,我得?和云潇说说,让他和弟妹商量商量,话?不能乱讲……什么念念生灭,多不吉利。”
汤沃雪同时?扎下他几处大脉,斩钉截铁道:“别想那么多,你很快就会痊愈了,现在千万别闭眼,戚将军,算我求你。”
雍城的?驿馆内灯火通明,医师们忙前跑后,所到之处,无?不飘散着药香。
华瑶穿过一片灯影,偷偷地?溜进了谢云潇的?房间。她左手抱着小鹦鹉枕,右手拎着一袋金疮药,特意来?找谢云潇一起睡觉。
谢云潇安静地?躺在床上,脉象平和,呼吸平稳。华瑶悄悄地?撩开他的?被子,躺到他的?身侧,仅仅与他间隔半尺。
华瑶小声说:“我和将领们商量了退敌之计。”
“如何?”谢云潇问。
华瑶言简意赅道:“凶多吉少。”
谢云潇没再接话?。华瑶又问:“你上过药了吗?”
“自己上的?,”谢云潇道,“已经止血了。”
华瑶拉开他的?衣领:“真的?吗?让我看看。”
谢云潇拒绝道:“算了,别看。”
华瑶觉得?自己对他很体贴:“那我让齐风来?照顾你吧。”
谢云潇不动声色地?回应道:“多谢殿下关怀,与其让齐风照顾,不如让我死?在这里。”
华瑶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齐风的?意见那么大。

第30章 南国万里云谲 竟无一人回头
华瑶很担心谢云潇的伤势。但?她疲惫不堪,无力褪去他的衣裳,无法查看他的情况。她只?能?把手伸进被子里,指尖轻轻地搭住他的手腕,探知他的脉搏。不知不觉中,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她依稀听见隆隆的战鼓声,吓得连鞋子也没穿,匆匆忙忙跳下了床。她看见窗外?黑云漫天,大雨瓢泼,那些轰隆轰隆的巨响,原来是?风雨雷电的声音。
羯人羌人并不擅长冒雨作战,大炮也不能?在雨天轰炸城墙。只?要雷雨不停,敌军就不会进攻。华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到了床上。
她太累了,伤口隐隐作痛,疼痛从骨头缝里溢出?来,刺得她全身发?麻。她浑身滚烫,神?智不清,反反复复地发?热,直到一个人的冰凉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她才觉得好受一些。
她睁开双眼?,望见谢云潇,就问:“你不累吗,要不要跟我一起躺着?”
谢云潇收手回袖:“你发?烧了,你一直没退烧,我去找大夫。”
华瑶拽住他的袖子:“阿雪昨夜说过,我今天肯定会发?烧。你先别急着走,阿雪待会儿就会来看我了。”
华瑶说得没错。半个时辰后,汤沃雪的两位徒弟来给华瑶、谢云潇二?人送药,又帮他们重新?涂了一遍膏药,仔细地缠好了绷带。
徒弟忙得满头是?汗,华瑶忍不住问:“阿雪在哪里?”
徒弟道:“她在照顾戚将军。”
华瑶又问:“戚将军怎么样了?”
徒弟恭敬道:“请您放心,戚将军并无大碍。”
华瑶观察他的神?色,并未戳穿他的谎言。她捧起药碗,喝光了苦涩的药汁。
等到两位徒弟走后,华瑶双手端着药碗,望着自?己倒映在碗底的影子,又记起戚归禾的伤势。戚归禾会死吗?她自?己会死吗?敌军二?十万精锐蓄势待发?,她如何才能?活下来呢?她离开京城的那一天,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他们都说,她活不长了,她一定会死在战场上。
她不想死,她不能?死。
她转念一想,人这一生,最终都是?要死的,此时不死,将来也要死,倒不如豁出?性命,大胆地去做她想做的事。她怔怔地出?神?,药效也慢慢地上来了,烧热渐退,她的神?智还是?昏昏沉沉的。
谢云潇以为她正在为战事发?愁,便宽慰道:“朝廷或许会增派援军,你安心养伤,不必过于忧虑。”
华瑶暗忖,原来如此,正因为她是?高阳家的公主,所以,她留在雍城,朝廷更有可能?增派援军。镇国将军的算盘打得很好,他的计谋影响深远,华瑶越想越觉得不安,少不得要发?泄她心里的这股怒火。
常言道“父债子偿,报应不爽”,华瑶盯住了谢云潇,状似关切地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谢云潇不愿多说,只?道:“还行,你怎么样?”
华瑶道:“我有一个打算,雍城之战结束后,我想和你成亲,你同?意吗?”
谢云潇打开食盒,取出?热气腾腾的药膳。他为华瑶摆好碗筷,手上的动作很轻,说话的声音更轻:“婚姻大事,并不急于一时,现在你草率地做出?决定,将来或许会后悔,不如把亲事暂放一边,等到你痊愈之后,再和我商量这件事。”
华瑶没料到谢云潇竟然会义?正辞严地拒绝她,有理有据,有礼有节,让她难以反驳。她心里有些烦躁,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想直接问他,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多久呢?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又觉得好笑,她并不怕死,但?她厌恶这种感?觉,很多事情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冷淡道:“那就不商量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谢云潇道:“我的意思并不是?不想和你商量……”
华瑶道:“那你想要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谢云潇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华瑶这才想起来,他们二?人身负重伤,这时候是?不能?吵架的。她小声问:“你伤口疼吗?”
谢云潇答非所问:“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忧,你的内伤比我更严重。”
华瑶道:“还好吧,我不觉得疼。”
谢云潇道:“是?吗?”
华瑶道:“嗯嗯。”
话虽这么说,伤口还是?很疼的,华瑶做了一个深呼吸,忽然牵动了伤口,她只?觉得浑身剧痛,几?乎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咳嗽了一声,脱口而?出?:“我……我派人为死者料理了后事,也许我也快死了……”
谢云潇语声急促:“殿下。”
谢云潇站起身来,似乎要去找汤沃雪,华瑶扯住他的衣袖,她很平静地安排自?己的后事:“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还活着,你能?不能把我的尸体火化了?你知道的,我的尸体要是落到敌军的手里,他们一定会……”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殿下。”
华瑶确实没劲说话了。她趴在桌上,又过了一会儿,疼痛渐渐消退了,她也有了一点力气。
谢云潇自?言自?语:“卿卿。”
华瑶沉默不语。
谢云潇又说:“卿卿。”
华瑶不愿在口舌之争上输给谢云潇,她故意问:“什么卿卿,你能?让我亲一下吗?”
谢云潇也有些恍惚:“你重伤未愈,为何还会有这些念头?”
华瑶淡淡地笑了一声:“无论我有没有受伤,凡是?我想做的事,我都能?做出?来。”
谢云潇的手指略微一顿,恰好被她看见了,这便是?她赢了他的一个证据。她暗示道:“刚才的药太苦了,你让我尝点甜的。”
谢云潇道:“食盒里有甜点。”
华瑶坐到谢云潇的身边,也不理会他的拙劣借口,仰头往他唇上吻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哪怕明天雨停,她会战死,今天也要先把他亲个够。更何况他爹以诈计蒙骗她在先,他胡言乱语在后,无论怎么算,都是?他欠她的,她从他身上捞点甜头,天经地义?,无可指摘。
他原先尝起来是?很清香可口的,如今又沾了几?分若有似无的药香,滋味更是?妙极美极。华瑶细品了片刻,心情果然舒畅许多。若非他负伤在身,她一定要把他绑到床上,仔细赏鉴。
她无畏无惧,天不怕地不怕,内心充满了一股野蛮的闯劲。
谢云潇忽然轻揽她的腰肢,将她一抱入怀。她抬手搭住他的肩膀,指尖触及几?道缠紧的纱布,愈发?顾惜他的伤势,也没像往日那般倚靠在他胸前,而?是?与他隔开了一寸距离。
谢云潇远
比华瑶更慎重。他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在她耳尖上吻了吻,从始至终不曾发?出?一点动静。此时此刻,雨声似无声,温香犹在,芳兴满怀,像是?一场情意缠绵的美梦。
谢云潇道:“伤口还疼吗?”
华瑶道:“真的好多了。”
谢云潇道:“你不会死,别担心。”
华瑶喃喃道:“我要是?死了,我不想葬在皇陵……”
谢云潇不自?觉地说出?一句:“我会陪着你。”
华瑶有些惊讶,她疑惑道:“生同?寝,死同?墓,这不是?夫妻才有的情分吗?你真的不想和我成亲吗?”
谢云潇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华瑶猜测道:“是?不是?因为驸马不能?做官,所以你心里觉得委屈,不愿和我成亲?”
谢云潇挑起她的一缕长发?,丝丝密密地缠绕他的手指。她分明已在他的怀里,他仍然反复惦念着她,千般情致,万种相思,竟是?理也理不清,斩也斩不断。
华瑶不知道他的心意,她自?顾自?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一番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婚姻大事,并不急于一时。只?不过,雍城战况十分危急,我想从你这里拿个好彩头,就当是?我们互许终身了。”
谢云潇道:“你当真想和我互许终身吗?此生此世,相知相守。”
华瑶道:“嗯嗯,当然!”
华瑶语气轻快,谢云潇不知道她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只?知道她是?十分可爱的,如今他们深陷绝境,她仍未绝望,还有诸多畅想。
谢云潇追问道:“战争结束之后,你想去哪里?京城,还是?凉州?”
华瑶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父皇命令我返回京城,我总不能?抗旨不遵。”
谢云潇低声安慰她:“羯国第一高手已经死了,这也算是?一个好兆头。”
华瑶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昨天晚上,我和将领们商量过退敌之计。首先,羌人羯人并不擅长在雨天攻城。近日风雨连天,我军应当召集敢死之士,趁胜追击,偷袭敌营,诱导敌人追击,再将敌人暗杀,挫败他们的士气。再者,羌羯举国入侵大梁,本国的防守十分松懈,我军的援兵若是?能?突袭羌羯,必定能?占据上风。羌羯二?十万大军在外?扎营,我军以雍城为大本营,守军四万五千三百人,包括你我在内,每个人都应该有不怕死的决心。”
谢云潇饮下一口水,才说:“逃兵斩立决,杀无赦,这是?凉州军营的规矩。”
华瑶点了点头,又听他说:“今天早晨,暗探回报,敌军不仅在等雨停,也在等他们的援兵。”
“我们的援兵在哪里?”华瑶问,“你向朝廷告急了吗?”
谢云潇道:“七天前,我传信给朝廷,朝廷至今没有回信。倘若你父皇愿意派遣援兵,快则一月,慢则半年,援军必然出?自?沧州或秦州。”
华瑶心中暗想,难怪,羯人昨日就在雍城的四周筑起了长围。三虎寨打家劫舍,到处搜刮粮食,恐怕也是?为了如今的攻城之战。敌军的粮草供应充足,雍城官兵却要顾忌存粮不足的问题。
华瑶吃完药膳,片刻也不敢休息,立即召来几?位将领,与他们共同?议事。
众人一致同?意“夜袭敌营”的战术,虽是?“夜袭”,重在“趁夜”,而?非“奇袭”。羯人此次进攻来势汹汹,雍城的兵将对他们并不了解,必须先做试探,再做定夺。
华瑶、谢云潇、戚归禾重伤未愈,这一战的领头者另有其人,那是?一位力大无穷的女将军,也是?雍城守军的长官之一。她没要多少兵马,只?盘点了自?己的一批属下。她依照计策,把属下们分成了三支队伍,一支诱敌,两支伏击,每一支队伍又组成了不同?的军阵。
三更天时,华瑶目送他们离开,只?见风雨滂沱,夜色如墨,将军和士兵走过出?城的路,竟无一人回头。
华瑶轻声道:“诸位保重。”
杜兰泽环视四周,突然问道:“殿下,您今日是?否见过戚将军?”
华瑶没有明说,杜兰泽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跟着华瑶走回房里,华瑶坦白道:“戚将军的伤势极重,汤沃雪照顾他一天一夜,他还没有醒过来,恐怕凶多吉少。不过,他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也许汤沃雪可以治好他。”
“他受了余索最后一击,”杜兰泽在城楼上看得很清楚,“余索的武功旷古绝今,最后一击,余索使尽了全力,实在是?万分凶险。”
华瑶这才想起来:“当天夜里,戚归禾回来以后,只?传召了几?位医师,却没把汤沃雪叫过去。他说,谢云潇的情况比他危急……其实,谢云潇的伤势比他轻得多。”
杜兰泽沉默片刻,低叹道:“戚将军高义?,舍己为人。”
华瑶伤势未愈,她的双腿双脚又酸又痛,站不了太久。她扶着木桌,缓缓落座:“雨停之后,羯人会继续修建长围,雍城会被他们封锁,药材、粮食全都运不进来,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兰泽,依你之见,朝廷会派出?援军吗?”
杜兰泽牵住华瑶的手腕,指腹搭着她的脉搏。
杜兰泽久病成医,自?然通晓病理。她一边为华瑶把脉,一边说:“您是?公主,也是?监军,您和众多兵将一起守城,敌军一旦攻破城门?……”
杜兰泽的眼?波盈盈有光,全然倾注在华瑶身上。
华瑶道:“我明白,兰泽,你有话直说,不必顾虑。城破之后,凉州东境沦陷,我的下场一定会很惨,京城官员也会拿我做文章。朝廷顾及皇族的脸面,多少会派些援军,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出?动,又能?调集多少人马,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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