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目前,这一层船舱的十七个守卫全都昏过去了。华瑶如入无人之境,她从楼梯间大摇大摆走出来,从墙壁上摘下一盏灯,反手劈开了仓库铁锁,把?仓库仔细搜查一遍。
船舱内共有五间仓库,第一间、第二间仓库储存着白米、细盐、黄豆、腊肉、高粱酒,品质当属上乘。尤其是细盐,精细雪白,像是出自官营盐井,产地位于琅琊近海的城镇,市价比凉州细盐更高一些。
今日早晨,华瑶在绣城市集上转了一圈,亲自查明了米、肉、盐、油、茶的市价,与当地官府上报的数字相差无几。
此时此刻,风浪之声越来越响亮,船舱也在左右摇晃。华瑶身影一闪,溜进了第三间仓库。
华瑶才刚把?铁门打开,就听见了缓慢的呼吸声。她提高了灯笼,定睛一看,地上躺着十个大活人,总共七个女人、三个男人,双脚双手都被绑住了。那三个男人之中?,竟有两人是失踪的暗探。
华瑶蹲在一个暗探的身边,仔细查看此人的状况。如果此人能醒过来,华瑶就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华瑶小?声道?:“喂,醒醒,你可还有知觉?”
夜明珠光芒微弱,照出了此人的面容。此人喝过了迷魂汤,双目紧闭,神志不清,说不出一句话,也听不见华瑶的声音。
谢云潇单膝跪地,紧挨着华瑶:“我们两个人如何把?这十个人运出船舱?”
华瑶放下了灯盏:“当然是召集侍卫,传令绣城官兵,立即解救人质、逮捕逆贼。这一艘官船上全是赃物,人证物证俱在,逆贼无法抵赖。他?们连我的人都敢绑架,我看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谢云潇道?:“也许他?们并不知道?暗探是你的人。”
华瑶站起?身来:“我不管他?们知不知道?,侵占官船、拐卖人口都是重罪,罪无可赦……”
华瑶这一句话还没说完,走廊上脚步声纷乱。她转头一看,竟有三十多个武功高手站在走廊上。领头人提着一盏白纱灯笼,灯光辉煌,照得船舱一霎明亮。那人瞧见了华瑶和谢云潇,却没看清他?们二人的容貌,只知道?他?们二人打晕了十几个守卫,自己却没受一点伤,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领头人大喊道?:“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华瑶之所以?深入险境,正是为了磨练自己的武功。若要尽快提升功力,必须增加实战经验,不是切磋招式,而是杀人见血。
华瑶兴奋道?:“我的磨刀石,自己滚过来了?”
那领头人一剑斩向华瑶。华瑶身影如飞一般冲出了仓库,众人紧随其后,她已跳到?了船舷上。
大雨倾盆,风浪正盛,雨水敲打着长剑,寒光漫天?。华瑶凌空一跳,剑气纵横,剑风绕转了几个来回,似是化成了一条游龙,打到?了十多个人的身上,打出了“嘎吱嘎吱”的骨头断裂声。
众人倒地不起?,哭喊道:“大侠饶命!!”
华瑶叹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想过两招,练练手,可惜这些武夫都不是她的对手。虽然他?们也算是武功高强,比起?她还是差得太远了。她完全没把?自己的绝招施展出来,他?们已经丧失了再战之力。
华瑶收剑回鞘,正要吹响口哨,把?她的侍卫召集过来,忽然一道?冷风从她脑后削过。她急速一跃,躲过了敌人的杀招,那人紧追不舍。她扫眼一瞥,从积水的倒影里看见此人头发花白,体格强壮,轻功飘逸如鬼魅,必是一代武学宗师。
那老者大骂道?:“小?丫头乳臭未干,拿命来!!”
谢云潇与华瑶的距离约有七丈远。他?看见华瑶遇到?了劲敌,当即挥剑砍向那个老者,华瑶却喊道?:“别管我!你快把?侍卫叫过来!”
那老者道?:“你们还有侍卫?你们到?底是何人?”
“关你屁事?!”华瑶反手一剑猛刺他?心口,“你要死了!”
老者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疾步向前冲,仅凭一股真气冲出肺腑,荡开了华瑶的剑尖。他?的武功境界果然在化境之上,他?擅长的招式,
不是化风为剑,而是化身为剑。他?整个人与剑气融为一体,体内真气刚猛浑厚,能从皮肤渗透出去,类似于“金钟罩铁布衫”这种护体神功。不过,他?的“金钟罩铁布衫”可攻可守,攻防兼备,他?的武功竟是比华瑶想象得更强。
老者向着华瑶打出一掌:“你要死了!!”
华瑶纵身一跳,又躲过了这一招。
那老者的掌风撞在桅杆上,把?桅杆震得稀巴烂,船帆也变成了零星碎布,船速减慢了许多。大雨滂沱,雨水拍打船舷,水花飞溅。
老者又骂道?:“你要死了!死无全尸,小?丫头!!”
华瑶嘲笑道?:“老头,你只会学我说话?你认字吗?”
老者一掌接一掌连续打出,拼尽全力,只在一瞬间就使?出了上百个连招,华瑶依旧逃脱了。她的身影飘荡在四?面八方,处处皆有,处处皆无。
又因为大船的船速变慢了,附近的小?船也追上来了。那些小?船共有四?十多艘,每一艘船上竟有至少十个武功高手,总计四?百多个高手,从小?船跳到?了大船上,把?船上的贼人团团包围。
那老者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些高手身法绝妙,以?八人为一组作战,分明是来自镇抚司,那华瑶……华瑶就是当今皇帝?华瑶的年纪最多不超过二十岁,却有此等功力,深湛绝伦,真像是修炼了上百年的武学宗师。
老者大惊失色:“京城消息说,你只带了一百多个侍卫下江南!你从哪里调来了四?百多人?!”
华瑶又嘲笑道?:“傻子,听什?么就信什?么。”
老者曾经见识过东无的功力,又觉得东无也不如华瑶。倘若他?能早点知道?这个消息,他?一定不会与华瑶过招,只会率领众人逃离绣城。
老者道?:“老夫今日多有冒犯,请您恕罪,放老夫一条生路!”
“你的主子是谁?”华瑶沉声问,“你究竟是在为何人办事??!”
老者竟然大吼道?:“无可奉告!!”
华瑶道?:“那你必死无疑。”
老者瞬间暴怒:“摆阵,摆阵!老夫今日就要弑君!!”
此话一出,这一艘木船上众多武夫竟然合力摆出一个阵型,只把?华瑶一个人围在正中?间。那老者心知自己犯下了弥天?大罪,若不尽快斩杀华瑶,那他?多年来的经营必将毁于一旦,他?也不会再有活命的机会。
他?抽出一把?长刀:“这一招就叫做‘神龙无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和众人一同合力挥动长刀,刀风一转,化成无数旋风,气流激荡,向着华瑶的命门直刺过来。
华瑶急忙运转剑气,凝成一道?屏障,护住自己的身体。她往上一跳,惊觉头顶又刮过一阵旋风,迅速消解了屏障。纵然她轻功盖世,此时也是无路可逃。镇抚司来不及救她,她必须在几个瞬息之间,找出敌人的破绽。
华瑶的掌心冒出冷汗,忽然又想到?了,当初在沧州战场上,周谦为了保护她而使?出的绝招。她有样?学样?,立即把?招式融会贯通,又把?剑气凝成了一层一层屏障,层层加固,等到?旋风斜劈过来,那旋风也被她一道?一道?削弱了。
她趁机跳到?了半空之上,运剑猛刺,剑尖倒转,瞬间连杀了四?个人,顺利破开了敌人的阵法。
鲜血四?溅,华瑶攻势不减,剑上飞出上百道?明光,夹着惊雷之声,冲入旋风之中?。而她本人又跳到?了那老者的身侧。那老者挥刀劈向她,她反手一扬,毒粉五彩斑斓,随风飘舞,老者惊叫道?:“毒蝶幻影!”
此时躲避已是来不及,老者吸入了一点毒粉,动作稍微迟钝了一瞬。
华瑶剑尖一抬,直刺他?的胸腔,怎料此人的肌骨比铁石更坚硬,华瑶不得不使?尽全力,刺穿他?心口的那一刹那,华瑶的长剑也裂开了几条一寸来长的窄缝。
寒光闪动,“啪”的一声巨响,长剑爆裂开来,化作细小?银针,尽数刺入老者体内,他?狂喷一口鲜血:“好歹毒的招式!!”
华瑶尚未收回劲力,细碎剑光连成一道?光圈,把?老者的尸身震得粉碎,船上飘起?漫天?血雾,华瑶又立即启用剑气屏障,把?血雾挡在了自身之外?。
这老者死状太惨,已不仅是“死无葬身之地”,而是连一根骨头都不剩了,全部变成了血雾,随风飘落,落入河里,喂鱼去了。
华瑶后退两步。她心想自己可不是故意的,只是她的内功十分威猛,她还不知道?如何运转顺畅。正因如此,她才会以?身涉险,希望自己能在险境之中?领悟诀窍。她没想到?这老头真做了她的磨刀石,她的武功长进了不少,又从实战中?吸取教训,学会了操控旋风的剑法巧技。
华瑶环视四?周,只见众人都用敬仰的目光凝望着她。她站定不动,沉声道?:“朕不是嗜杀之人,本想饶他?一命,但他?引兵谋反,自寻死路,朕已亲手把?他?处决了。”
这大船上的众多贼人瑟瑟发抖,跪地不起?。镇抚司高手齐声道?:“陛下圣明!!”
华瑶丝毫不心虚。她双手背后:“你们调转船头,立刻靠岸,船舱里还有不少人质,需要尽快解救。”
镇抚司众多高手分头行动,华瑶登上了船楼。
这一座船楼共有三层,修建得高大富丽,每一层都有十个船室。华瑶步入一间船室,第一眼就望见了桌上摆设着宫廷器物。那是一对紫烟翡翠瓶,瓶身温润,雕工精致,放到?皇城府库之中?,也算是一件宝物。
华瑶拎起?翡翠瓶:“看来宫里也有他?们的眼线。”
谢云潇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华瑶放下翡翠瓶:“我还不能确定。我心里有几种猜测。”
船楼上的船室两侧开窗,窗外?河水汹涌,风景壮阔。大船正在风雨中?行驶,渐渐驶向码头,停泊在河岸边上。
冷风吹动谢云潇的衣袖,他?的心境已然平和许多,不似之前那般躁动不安。补药的药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语调平缓一如往常:“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今时今日,你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华瑶忽然想到?了什?么要紧事?。她抬起?头,盯着谢云潇不放:“那个药性,怎么样?了?”
窗外?风雨交加,谢云潇观望着烟雨江南之景,又听出华瑶语气里的关心之意。他?心念一动,犹豫不决道?:“药性……尚未完全消退。”
华瑶半信半疑:“真的吗?”
谢云潇以?退为进:“我自己独处一日,大概会有些好转,不必麻烦你了。”
“说的也是,”华瑶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云潇自言自语般念道?:“卿卿。”
华瑶说话的声调比他?更轻:“你想做什?么呢,重温旧梦?”
谢云潇与她相距一尺远。他?不再眺望远景,只看着她:“当然。”
华瑶笑意盎然,却不说话。谢云潇身影一闪,瞬间站到?她的面前:“但愿可以?。”
大船已经靠岸了,华瑶转身离开,谢云潇扯住了她的衣袖。她反握他?的指尖,轻轻捏了捏,悄声道?:“今晚再说吧。”
谢云潇递给她一把?长剑。剑鞘是沧州精铁锻造而成,雕纹繁复精妙,也是能工巧匠打造的。剑柄上镶嵌着翡翠,可见造价不菲。
华瑶拔剑出鞘,剑刃锋利,银光湛湛,果真是一把?宝剑。
谢云潇道?:“我在窗边找到?了这把?剑。此剑做工精良,或许对你有用。”
方才华瑶和敌人交手时,不慎震碎了自己的佩剑,这一把?宝剑来得正是时候。
雨声未停,河上水烟朦胧,薄雾弥漫。
大船已在岸边停泊,华瑶和谢云潇先后下船,侍卫紫苏连忙追上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失踪的四?个暗探都在船舱里,除了这四?人之外?,还有二十七个人质,其中?十七人为女子,十人为男子。”
华瑶只问了一句:“他?们现在能开口说话吗?”
第252章 始见因缘等无状 “你会不会杀了我,取……
紫苏如实回答:“贼人强迫他们喝下了迷魂汤,卑职给?他们找来了解药,服用?解药之后,现有十二人苏醒过来,其?中四人正是暗探。这四人武功高强,身体复原比常人更?快,已无大碍了。”
华瑶下令道:“你把他们带过来,我亲自查问。”
紫苏领命告退。片刻之后,紫苏又和那四个暗探一同回来了。
华瑶仔细盘问了一番,终于把前因后果问清楚了。
事?发当夜,暗探登上画舫后不久,那画舫主人竟然察觉到了他们的行迹,当即放出了几种烟雾。暗探吸入了烟雾,只觉得?神智恍惚,连自己姓名都不记得?了。
画舫上的武夫把他们五花大绑,扔进了船舱,他们隐约听见那些武夫说?,要把他们运到丹芝,当作奴隶卖掉。他们练过武功,身强体壮,正是丹芝富户喜欢的模样。丹芝富户也有控制武功高手的秘法,能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华瑶听完他们的描述,又对丹芝人刮目相看。她?不该小瞧丹芝富商,能在江南发大财的商户,必定身怀过人的本?领。
丹芝是吴州首府,也是吴州最繁华富丽的大城。丹芝夜景向来热闹,青楼楚馆彻夜不休,赌坊茶楼宾客不绝,素有“一轮皎月,满城灯彩”的美名。丹芝的贱籍人数,
也是全吴州最多的。华瑶想要把丹芝整治过来,真是一件极难的事?,远比整治秦州宛城困难得?多。
华瑶又问:“那船上的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紫苏道:“也是从?民间?掳掠来的。卑职记下了她?们的姓名籍贯,也派人赶去了绣城衙门,把失踪人口的数目核对清楚。”
华瑶道:“好,你全权负责此事?。”
紫苏双手抱拳:“是,卑职遵命。”
华瑶思索了一小会儿?。她?站在河岸上,来回踱步。
华瑶只能在吴州停留十天。再过十天,她?必须赶回京城,天下之大,江湖之广,可不只有一个吴州。她?还?要在十天之内完成自己的计划,她?感?觉肩上的负担越发沉重了。
华瑶轻叹一口气。
谢云潇依旧站在她?的身边。大雨倾盆,他们二人身上不曾沾染一滴雨水,像是独立于喧嚣世界之外。
风声雨声连成了一片,谢云潇又低声问:“你还?在担心什么?”
华瑶抬头望天:“绣城奸商拐卖人口、私运官盐,已犯下了重罪,若是继续顺藤摸瓜,应该可以抓到更?多犯人。然而,此案毕竟是在绣城发生的,审理此案的官员,多半来自绣城衙门。奸商与衙门之间?,是否存在任何?勾连?”
谢云潇道:“官商勾结,并不罕见。”
华瑶目光一转,又看向了官船。她?已经猜到了,工部尚书邹宗敏与此案相关。
几年前,她?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她?也从?内廷外朝听说?了不少消息,比如,海寇又烧毁了官船,官府损失了许多货物……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官船的建造与修理,向来都是工部负责,工部尚书熟知每一艘官船的重量、容量,没人比他更?明白要如何?把官船从?国库偷运到私库。
“好他个邹宗敏,”华瑶喃喃道,“真是胆大包天。”
难怪邹宗敏整天奉承华瑶,甘愿从?自己的私库里掏钱出来,补贴修缮广明宫。他把孝敬皇帝当作了生平第一大事?,这也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的所作所为一旦败露,他本?人是逃不过一死的。
谢云潇又记起了前任户部尚书在皇城自尽,以死为谏,只求昭宁帝能够审理江南贪污案,把东无和邹宗敏一并治罪。
东无已死,邹宗敏仍是工部尚书,至今没有获罪。谢云潇并不知道华瑶有什么筹划,他自言自语:“邹宗敏不该与东无结党营私。”
华瑶感?叹道:“其?实邹宗敏也没得?选。东无要是看上他了,他拒绝东无,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华瑶和谢云潇正在谈论东无,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华瑶转过身去,只见一群官兵正在官道上疾驰。雨天路滑,这些人的行速分毫不减,领头人是个会武功的文官,大约三十多岁,相貌端正,神色端肃,此时还?穿着一身官服,外面罩着一件破旧蓑衣,似乎是在营造一种清贫廉洁之感?。
“那是绣城知府,”华瑶向谢云潇介绍道,“名叫朱贤勤,他是昭宁十五年的进士。他本?来在京城顺天府任职,后来又调任了绣城知府,算是升官了吧。我怀疑他和东无关系匪浅。当年他在顺天府当值,东无的小舅子惨死街头,顺天府负责查案,几个月都没查出一点头绪。”
谢云潇也听说过这个案子。此案又名“昭宁第一悬案”。
当年东无迎娶了一位贵族小姐。婚后不久,这位小姐患上了怪病,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她?。她?的父亲正是大名鼎鼎的曹国公。曹国公要为女儿?讨说?法,几次三番上书皇帝,皇帝也派了太医去东无府上探望。太医都说?,那小姐感?染了不治之症。
曹国公夫妇亲自拜访东无,又被东无赶了出来。曹国公夫人就在他家门口大骂“畜生”,她?把自己的安危抛之脑后,疯了似的,只想再见女儿?一面。
隔年开春,曹国公世子,也就是东无的小舅子,暴毙街头。他的头颅和身体分开了,死不瞑目。至少上千人看见了他的尸体。
昭宁帝震怒,命令顺天府彻查此案,顺天府查了几个月,却没找到一点线索。曹国公夫妇抑郁成疾,先后因病离世,昭宁帝渐渐也淡忘了此案。
谢云潇不禁问道:“昭宁帝为什么没有继续追查?”
华瑶小声道:“这个嘛,依我看来,我爹身边的宠臣,多半都很?擅长阿谀奉承,我爹几乎听不见真话。久而久之,他就不会考虑太多实事?。”
谢云潇道:“他不想顾全自己的脸面吗?”
华瑶道:“他的宠臣不会说?,那是昭宁第一悬案,只会告诉他,陛下圣明,陛下是千古一帝,曹国公一家命短福薄,幸得?陛下垂怜,实属他们三生有幸。”
谢云潇总结道:“把坏事?说?成好事?,把好事?说?成幸事?。”
“不错,”华瑶点了一下头,“这就是阿谀奉承的精髓。”
马蹄声由远及近,众多官兵勒紧了缰绳,下马行走。绣城知府朱贤勤走在这一支队伍的最前方,他心事?重重,始终不曾抬起头来。他从?官道走向码头,只见镇抚司高手排成两列,华瑶和谢云潇站在队列之间?,气势非同一般。
朱贤勤连忙跪到了地上:“微臣绣城知府,朱贤勤,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贤勤身后的绣城官兵也跪下去了,齐声道:“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地上铺着一层青石板砖,雨水横流,把朱贤勤的官服下摆浸湿了。他磕了一个响头,脑门撞在石板上,闷声一响。
华瑶道:“起来吧,免礼,平身。”
朱贤勤这才站起来:“微臣不知陛下圣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降罪,微臣恭领。”
华瑶略看了他一眼:“朕此次下江南,也是微服私访,中元节将近,不宜兴师动众。”
朱贤勤双手抱拳:“是,陛下英武圣明,平定八荒,收复四海,世人皆知,尽数归顺。陛下圣虑,惠及天下,实是天下生民之幸。”
朱贤勤这一句话说?得?很?诚恳,谢云潇听得?心不在焉。谢云潇还?记得?华瑶方才提到的阿谀奉承,原是官场上常用?的辞令。
华瑶也有点不耐烦了。她?的语气依旧平和:“圣祖的家乡在吴州。朕巡视吴州,追忆圣祖开基创业之艰难,心有所感?。”
朱贤勤道:“陛下是仁德之主……”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究竟是哪些人,正在侵吞官府资产,买卖良民,动摇大梁国本??”
朱贤勤又要跪下去,华瑶的侍卫紫苏一把扶住了朱贤勤。
紫苏看了一眼华瑶,华瑶略微点头,紫苏得?到了华瑶的授意?,就对朱贤勤说?:“朱大人,卑职是镇抚司副指挥使,紫苏,见过朱大人。”
朱贤勤连连摆手,又抱拳行礼:“不敢不敢,大人您客气了。”
:“朱大人,您看,码头边上这一艘大船,是官船,却被商人占用?了,拿去做了肮脏勾当。您有没有听说?过此事??”
朱贤勤又望了一眼华瑶,只见华瑶身边又多了两位文官。其?中一位是昭宁二十二年的进士,名叫郭灿亮,以正直廉洁而闻名,也写得?一手好文章。
紫苏又喊了一声:“朱大人?”
雨水淋湿了朱贤勤身上的蓑笠,水滴落入他的领口,冰凉刺骨。他回过神来,连忙回答:“是,微臣……微臣听说?过,绣城每个月都有人口走失。绣城全城共有一百一十万人,本?地人口众多,外来人口也不少……”
紫苏把朱贤勤请到了一旁,与他讨论了更?多细节。朱贤勤支支吾吾,似乎还?有许多顾虑。
紫苏把他的回复转告给?了华瑶。华瑶命令紫苏率领一队人马,跟随朱贤勤返回衙门,先把今日解救的人质身份调查清楚,再把朱贤勤好好审问一遍。
今日风大雨大,水湿路滑,官府办事?也急不得?,要慢慢来。而且,那一艘官船上查获物品繁多,不仅有粮、油、茶、盐,还?有几捆不知名的草药,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烟味。
华瑶已经命令郭灿亮、白其?姝、岑越合力?清理物品,登记造册。他们三人见多识广,必定能把这件事?办得?妥帖。
华瑶略一思索,决定先返回客栈,把人质也带回去,帮助他们调养身体,顺便?从?他们嘴里挖出更?多消息。
从?昨晚到今早,华瑶在绣城微服私访,除了几艘画舫、官船之外,也没查到重大线索。绣城知府朱贤勤显然还?知道什么,却没有直说?。华瑶只愿意?给?他一天时间?,等到明天铁证如山,他还?不开口,华瑶就要怀疑他的忠心了。
华瑶和谢云潇返回客栈之后,雨势并未转小,天色更?加暗淡。华瑶这才想起来,她?和谢云潇中午都没吃饭。他们二人出门在外,打得?是“微服私访”的名头,当然不能摆出排场,更?不能按照皇城的规格享用?山珍海味。
华瑶派人去厨房打了个招呼。没过多久,纪长蘅送来两份食盒。盒子里装着两碗鸡汤面条,配菜是凉拌黄瓜、清炒山笋。
纪长蘅面露难色:“请您恕罪……”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可以了,你不必紧张,退下吧。”
纪长蘅如获大赦,放下食盒就离开了。
纪长蘅追随华瑶仅有不到一个月,她?从?没上过战场,更?不知道华瑶南征北战的这三年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对华瑶而言,鸡汤面条已是一顿美味佳肴,她?在沧州行军的那几个月,有时候甚至吃不上热食,只能在山洞里咀嚼冷硬的米饼。
华瑶和谢云潇一起吃完了这顿饭,又洗了一个热水澡,华瑶感?觉身体放松了不少。她?点燃了一盏烛灯,灯光满室,她?抱着枕头坐到了床上。
谢云潇坐在她?的身旁,用?一块湿布擦拭长剑。她?忽然开口:“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贼人要在此时拐卖妇女。”
谢云潇顺着她?的意?思问:“为什么?”
华瑶抬起手,指向窗外:“你看,河岸对面的高楼上,悬挂着不少桃木符,符文是朱砂写成,尚未褪色,崭新的。”
谢云潇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绣城百姓深信鬼神之说?。中元节将近,寻常百姓家里人口失踪,可以借用?鬼神之说?,把这些事?搪塞过去。”
华瑶严肃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谢云潇道:“虽然只是猜测,却也有些道理。”
华瑶扔开了枕头,向后一仰,躺在了床上:“还?好,我们今日救出了二十七个人质,没有一人伤亡,这可比沧州战场好多了。”
沧州局势之所以危急,与东无也有几分关系。
谢云潇把长剑放到一旁。他依旧端正地坐在床边:“也许东无余党还?想造反作乱。你可曾考虑过,下令追查东无余党?”
“不行,”华瑶翻了个身,“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千万不能轻易下定论,免得?伤及无辜。我初登大位,不止官员想巴结我,官员之下也有不少人想巴结我。倘若我下令追查东无余党,那我的旨意?,就是党同伐异的工具。”
谢云潇看向她?:“陛下思虑周全,固然是深谋远虑。”
“不要恭维我,”华瑶伸了一个懒腰,“我只想听你说?真话。”
谢云潇握住她?左手的手腕,轻轻按在了柔软被褥上。他的食指探入她?的掌心,画了一个圆圈,又一个圆圈。
谢云潇道: “我只会对你说?真话。”
华瑶道:“真的吗?”又说?:“我想起来了,今天在船上,你舔了我的手心……”
谢云潇躺到了她?的身边。她?听见他吞咽了一声。她?转过头,恰好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她?毫无犹豫,抬手摸上他的喉结,又往下摸到了他的锁骨,一寸一寸慢慢抚弄,像是在把玩一块美玉。
谢云潇抓住她?的手腕,侧头轻吻她?的指尖:“也许可以暂时忘记烦恼。”
华瑶还?没回答,谢云潇含住她?的食指,极轻地咬了一下,又在她?指腹上舔了舔,诱发酥酥麻麻的痒意?。她?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谢云潇抚上她?的侧脸,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他抱着她?滚进了床榻里侧,又一把扯下了床帐。帐幔垂落,挡住了风雨之声。
夜半时分,雨停了,云散了。
夜色深沉,若缘在侍卫的护送之下,走入街巷里的一条暗道。今夜,不知为什么,绣城忽然全城戒严,官府下达了“宵禁”的命令,沿河一带的商户全部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