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早有?预料:“我是一国之主,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我会命令丹芝衙门审理此案,把案件审清查明,也是他?们?的本分。”
镇抚司副指挥使紫苏附和一句:“陛下英明。”
晨曦初照,华瑶站在?窗前
,天光洒在?她的脚边。她眺望远景,似乎还有?什么心事。
紫苏忍不?住说:“陛下……”
她停顿一瞬,才说:“卑职曾经学习过‘相面术’,依卑职看,骆子尚虽有?三十七个子女,这其中,至少有?十个不?像是他?亲生的儿女。”
华瑶疑惑道:“什么意思?难道他?连孕妇和幼童都?抢回家了?”
紫苏第一次在?背后说人闲话,难免有?些尴尬:“骆子尚妻妾成?群……”
华瑶明白过来:“哦,我懂了,她们?给孩子找了不?同的亲爹,骆子尚本人并不?知情。孩子太多了,他?管不?过来。”
白其姝“噗嗤”笑出了声:“您打算如?何处置骆家人?”
华瑶思考了一会儿,又把绣城知府朱贤勤喊来了。
朱贤勤胆怯谨慎,爱惜名声,不?愿动?用酷刑,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官。
华瑶传令道:“查抄骆子尚的家产,由?官府接管粥厂,每月照旧发?放粮食,赈济贫民?小户,以安民?心。骆子尚妻妾众多,其中不?少人是他?拐卖来的,官府应当给她们?发?一笔钱,妥善安置她们?,她们?的子女必须更改姓氏,不?再姓骆,各立门户,或是各自回家。”
白其姝轻声说:“依照骆家人的供词,骆子尚经商的这些年,从同行手里抢来了几?十个商铺……”
华瑶又嘱咐道:“这些商铺,依照大梁律法,也要归还老东家。骆子尚侵占的田产,经过丈量登记之后,重新分给农户。骆家修建的三座大宅,可以改建为育婴堂、养济院和新式学堂。”
朱贤勤双手抱拳,诚心诚意道:“陛下圣明,藏富于民?,施惠于民?,江山社稷方能长治久安。”
两天后,华瑶在?绣城巡视了几?座工厂,顺便又打开了东无的三个私库,总共查出了价值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财宝。
京城将领祝怀宁接到?华瑶命令,率领一队精兵赶来绣城,护送财宝运往国库。镇抚司副指挥使紫苏一路随行。这一支军队浩浩荡荡,从绣城出发?,直奔京城而去。
华瑶站在?高楼上,透过窗户,远望队伍向北行进。队伍渐行渐远,华瑶收回视线,又看向了坐在?桌前的岳扶疏。
若缘归顺了华瑶,自然放弃了岳扶疏。她把岳扶疏的藏身之处告诉华瑶,华瑶派人追查岳扶疏,整整三天,岳扶疏没有?调动?一个亲信。他?身边仅有?两个奴仆伺候,看来晋明余党确实?消失了,晋明的势力已是荡然无存。
从位高权重,到?灰飞烟灭,只是短短四年而已。
华瑶好心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遗言?”
“孽畜!!”岳扶疏坐在?轮椅上,破口大骂,“你这个下贱孽……”
半空之中,浮起一把锋利匕首,刀尖直指岳扶疏的咽喉,华瑶轻声道:“你要是不?会说话,我就送你一程。”
华瑶的武功境界堪称至高至圣,招式变幻无穷,技法精妙绝伦,普通人连做梦都?不?敢想象如?此高深的功力,她只在?一瞬间就使出来了。
岳扶疏又惊又怒,不?知华瑶还想从他?嘴里打听什么消息,他?宁死也不?会透露只言片语。
华瑶暗示道:“我听若缘说,你病入膏肓,没几?天可活了。”
岳扶疏猜到?若缘出卖了他?,他?愤怒到?了极致:“你故意利用若缘……只有?霍应升知道东无私库藏在?哪里,霍应升恨你恨到?了骨子里,他?不?会与你合作,你就利用若缘接近他?,谋取私库地图……你狼心狗肺,所?有?人都?是你的工具!!”
华瑶听完这句话,又看了一眼岳扶疏的神色,竟然转身就走了。
岳扶疏这才明白,华瑶对若缘仍有?怀疑,她亲自过来问话,只是为了试探岳扶疏,确保若缘是真心投靠她。
如?此狡诈的贱民?之女!
岳扶疏急怒攻心:“贱民?!贱民?!!”
华瑶被?他?逗笑了:“岳扶疏,我看你是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你父亲是矿工,你母亲是暗娼,你哪儿来的脸面骂贱民??你母亲泉下有?知,都?要跳出来扇你几?个耳光。”
“我母亲不?是……不?是贱民?,”岳扶疏气得神智不?清,双掌紧握着轮椅扶手,他?大吼一声,“你母亲才是妓院生养的娼妓!肮脏下贱!!”
其实?华瑶很能理解岳扶疏的心思。
晋明是岳扶疏的救命恩人,却因华瑶而死,岳扶疏与华瑶结下了深仇大恨。这两年来,岳扶疏饱受病痛折磨,他?对华瑶的憎恨,深之又深,终此一生,无法消解。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岳扶疏不?能镇定下来,也就不?能好好说话。
岳扶疏骂过华瑶,没从华瑶脸上看到?一丝恼怒。相较于两年前,华瑶的言谈举止竟然沉稳了不?少。她在?战场上几?经历练,心性远比年少时?更加坚韧稳固。
华瑶声调平静:“你家境贫寒,受尽欺辱,晋明做了你的靠山,你感激他?,帮着他?压榨贫苦人,连你自己的志向都?忘记了。”
岳扶疏不?答话,只发?出艰难的呼吸声。
华瑶又说:“但愿天公怜贫苦,农人寒士共安宁。”
这一句诗,是岳扶疏十七岁时?的作品。岳扶疏伺候晋明将近十年,晋明从未提过,华瑶竟然把它念了出来。
岳扶疏怒火更旺:“你不?配……”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如?今秦州人过得比从前好多了,连续两年粮食大丰收,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十七岁的你,若是看见这般情景,必定会由?衷感激我,说不?定还会骂几?句晋明。”
匕首悬停在?空气之中,刀锋一亮,华瑶打算杀了岳扶疏。
岳扶疏一口气没喘过去,又记起自己当年在?秦州收税,把农户留存的种子全部收了上来,逼得农户上吊自尽。秦州要给朝廷缴纳税粮,还要供养晋明吃穿用度,负担深重,而他?一心一意伺候晋明,就算尽到?了为人臣子的本分……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眼角却流下泪水。
泪眼模糊之时?,窗前昏黄光影乱闪,他?隐约看见一个高大身影,戚归禾!他?猛然想到?了这个名字。他?和晋明一起害死了名叫“戚归禾”的武将,那一道影子越来越近,烟雾翻腾缭绕,回忆浮动?闪变,恐惧一点点吞噬着他?,他?大叫出声:“啊啊!”
他?尖叫道:“啊……不?是我杀的,是晋明!!”
话没说完,岳扶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岳扶疏竟然活活吓死了。他?看到?了什么?华瑶想不?明白。她推开窗户,向外一看,街上人潮涌动?。今日是中元节,依照吴州风俗习惯,午时?过后,绣城百姓开始舞狮、扬幡、诵经、游城隍。
谢云潇恰好从门外走进来。他?看见岳扶疏魂断气绝,他?提醒道:“岳扶疏已经离世了。”
街上传来诵经声,华瑶喃喃道:“是啊,岳扶疏死了,我替你大哥报过仇了。”
谢云潇沉默了一会儿。晋明和岳扶疏都?死了,晋明余党消失殆尽,仇怨停息,谢云潇依然记得戚归禾深受重伤的种种细节。
华瑶轻声问:“你想如?何处置岳扶疏的尸体?”
“人死债消,”谢云潇低声回答,“把他?火化?了,入土为安,血海深仇终有?了结。”
华瑶牵住谢云潇的右手,谢云潇反扣她的掌心,他?们?二人的十指紧密相扣。
华瑶看着他?的双眼,他?全神贯注凝视她,她认真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当天下午,镇抚司高手把岳扶疏的尸体火化?了,埋到?了绣城郊外乱葬岗。此地空旷寂寥,寒鸦满树,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一处人烟。
次日华瑶改道去了吴州首府丹芝。她在?此地停留三日,打开了东无遗留的几?座私库,运出黄金白银,总计价值二十万两。她又命令丹芝衙门严查拐卖人口、贩卖毒烟的恶行。
绣城官府早已把走失人口统计出来,上报给了朝廷。根据这些人的姓名、画像、籍贯,丹芝衙门解救出来三十多人,由?镇抚司护送,全部顺利返回家乡。此外,丹芝衙门彻查全城,销毁毒烟六百多斤。
华瑶此次下江南,算是告一段落。她亲自押送金银财宝,安安稳稳回到?了京城。
京城仍是一片风平浪静,官场上却流传出一些奇闻。中元节休沐尚未结束,户部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提前开工,只因华瑶从吴州带回来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全部充入了国库。吴州本地人都?没听见一点风声,数额如?此巨大的一笔横财,并非民?脂民?膏,又是从何而来呢?难道是鬼神恩赐吗?众臣不?敢议论,只能加倍小心做好自己份内之事。
明年便是天成?元年,依照惯例,华瑶会在?今年冬天之前,册封功臣。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上各方势力都?会有?所?变动?。
众臣忐忑不?安等待了一段时?日,总归等来了华瑶的旨意。
昭宁二十七年八月四日,华瑶册封秦三为护国将军,加封侯爵,统辖沧州军营;许敬安为骠骑将军,加封伯爵,协理镇国将军掌管凉州军营;祝怀宁为京城车骑将军,加封伯爵,同时?追封已故的戚归禾为上军大将军,孔元青为南中大将军,其余武官功绩不?如?这几?人,各自也得到?了丰厚封赏。
华瑶废除了司礼监对奏章的批红权。由?此,内阁成?为最高级别辅政机构。内阁首辅金曼苓权势更
甚,杜兰泽更受华瑶器重,朝廷众臣私下议论,都?说金曼苓位同宰相,杜兰泽位同副相。虽然金曼苓职权远不?如?唐宋时?期的宰相,却也让众臣钦羡不?已。
第257章 岂止以 “我在看你眼里的月光。”……
转眼已是八月中旬,中秋节将近,朝臣又要迎来?七天?假期。
如今全国太平安定,北方?各省粮仓丰足,全部做好了过冬准备。西?南战事结束了,东南海寇不?再侵扰海港城镇,国库充盈,粮价平稳,京城节日气氛比往年?更浓厚。
华瑶的心情也很不?错。她?正坐在文渊阁里,与金曼苓、赵文焕、沈希仪、杜兰泽一同商量新式学堂章程。
议事完毕,赵文焕、沈希仪、金曼苓告退了,杜兰泽仍然坐在座位上。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天?光明亮,华瑶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平安符,约有半个巴掌大小,光滑布面上刺绣着八瓣莲花。
华瑶把平安符递给杜兰泽:“我从宝山寺求来?了平安符,请师太开过光了,送给你。宝山寺香火鼎盛,人人都说这里的平安符是很灵验的。”
杜兰泽微微一笑:“承蒙陛下厚爱,我此生报答不?尽。”
她?抬起指尖,轻抚一瓣莲花纹。
“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一些?”华瑶握住杜兰泽的手腕,“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杜兰泽抓紧平安符,脸上神色不?变:“天?气转凉,我向来?畏寒怕冷,近日胃口也不?太好,瘦了几?斤,尚无大碍,有劳陛下牵挂。”
华瑶半信半疑:“是吗?”
杜兰泽点了一下头:“您与我既是君臣,更是至交知己?,我怎敢欺瞒您?您若是相信我,就请不?要再担心了。”
华瑶仔细观察杜兰泽的神色,轻轻按住了她?的脉搏。
华瑶曾经?学过诊脉技巧,略懂医术。杜兰泽的脉象还?算平稳,华瑶也查不?出什么大问题。
平安符仍在杜兰泽手心里。她?反复把玩了一会儿,又把平安符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她?的腰带是一条绯红锦缎,与平安符上莲花图案相衬。
华瑶思索片刻,开口道:“对了,我正想告诉你,我打算命令大理寺重?审旧案,还?你们琅琊王氏一个清白。你父母蒙受多年?冤屈,朝廷亏待了他们,我可以为他们翻案了。”
杜兰泽抬起头来?:“陛下……”
华瑶伸手去试了一下杜兰泽怀里的暖炉,炉火正旺,杜兰泽并未受凉。华瑶松了一口气:“怎么了?”
紫金铜炉里炭火微红,铜炉底部已有一层灰白浮尘。淡淡烟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如同梦幻泡影一般漂浮不?定。人这一生,也像是一块木炭,燃烧过,闪亮过,就要化作烟灰了。杜兰泽正想得出神,华瑶又喊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杜兰泽回?过神来?:“您还?没有正式废除贱籍,朝廷也在改革官制,现在并不?是重?审旧案的最好时机。”
华瑶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杜兰泽轻声说:“天?成?四年?之后。”
华瑶把瓷杯推到了她?面前:“你深明大义,把国事放在第一位,你的苦衷我都明白,可你还?要再等上四年?……”
杜兰泽从华瑶手里接过瓷杯。茶水温热,她?抿了一口,尝到了枸杞、红枣、人参、当归的味道。她?明白华瑶特意为她?准备了药茶,此茶功效显著,可以温补气血,调养元神。
杜兰泽低下头,含笑道:“陛下有耐心,我也有耐心。四年?光阴,并不?算长,等到时机成?熟了,您再替我翻案,才不?会留下话柄,爹娘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华瑶仔细斟酌,认可道:“确实,四年?后,我根基稳固,朝臣也不?敢反对翻案。”
杜兰泽说服了华瑶,又与华瑶谈论?起明年?的殿试。明年?是华瑶正式登基的第一年?,也即“天?成?元年?”,华瑶想从全国选拔人才,填补各州各府职位空缺。
凉州、秦州、永州、康州、沧州以及东南四省遭受了连年?战乱,近来?战乱平息,朝廷更加关注这些地方?的吏治民?情。
半个时辰之后,华瑶和杜兰泽拟定了明年?的殿试题目。
想到自己?将在明年?钦点状元、榜眼和探花,华瑶心里十?分期待。她?盼着朝廷招纳一些才高八斗的大学士,更盼着全国一年?比一年?更兴旺发达。
昭宁二?十?七年?八月十?四日,正是中秋节前一天?,外朝休沐,内廷还?在准备明日的中秋宴。今年?中秋宴排场不?大,相较于往年?,宴会开支减少了一半以上。
昭宁帝喜爱美色,享尽富贵豪奢。他在位时,三宫六院美人如云。每年?中秋宴上,各个妃嫔都要多添几?件衣裳首饰,光是这一项就要花去不?少钱。
华瑶当然知道她?爹挥霍无度。还?好,她?和她?爹不?一样,她?从未动过花天?酒地的心思。自古以来?,还?有哪个君主比她?更懂得修身?养性呢?她?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夜色深沉,湖畔凉风吹来?,衣袖漂浮,谢云潇接住了华瑶的衣带:“卿卿?”
华瑶和谢云潇刚吃过晚饭,他们正在御花园散步。御花园占地广阔,浩渺湖水一望无际,周围没有一丝人声,仅有他们两个人。
谢云潇停下脚步,抬头眺望天上月亮。中秋佳节,合家团圆,他紧握着华瑶的手腕,又想起自己远在凉州和永州的亲人。他的祖父谢永玄年?事已高,本月上旬,谢永玄递上一封奏章,请求告老还乡。华瑶挽留了几次,谢永玄去意已决,华瑶终归同意了。
谢永玄是三朝元老,内阁重?臣,历经?多年?残酷党争,最终全身而退。他回到永州老家,与京城相距百里,却还?挂念着谢云潇。前日,他托人给谢云潇寄来一封信,写明了他在家乡安享晚年?,清静度日,感?受到天?伦之乐。
“你在想谁?”华瑶忽然问道,“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紧。”
谢云潇对上华瑶的目光,她?眨了一下眼睛,他竟然举高了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温热气息贴近肌肤,酥酥痒痒的,她?笑了笑,拉着他向前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云潇跟上华瑶的脚步:“去哪里?”
华瑶立即松开了他的手:“你到了就知道了。”
她?轻笑一声:“有本事你就抓住我。”
她?动用轻功,飞快掠过湖面,涉水而行。她?记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喜欢在御花园乱跑,越跑越快,越跳越高。她?继续往前跑,流风吹起她?的黑缎绣金龙纹衣袍,她?闯进一座树林之中。此处有一条曲折小路,连通着疏密相间的石峰,穿过一个石峰洞口,竟是一片露天?空地,四周峰峦环合围拢,石壁上悬挂着大大小小
数十?条瀑布,水流冲射,浪花飞溅,激起一层茫茫水雾,直涌向潭水深处。
潭心立着一块巨石,约有三丈见方?,石头上铺着一层沃土,种满了柔软缠绵的碧草藤萝,像是丝网一般密集,芬芳扑鼻。
华瑶登上石峰,纵身?一跳,稳稳落到巨石上,忽然闻到了一种幽淡清香,她?察觉到谢云潇的声息。她?玩闹似的,手往背后一伸,攥紧了谢云潇的一小块衣袖。
谢云潇顺势把她?一抱入怀:“抓到了,卿卿。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她?纠正道,“是我先抓住了你。”
谢云潇低头在她?耳边说:“我认输。”
他的嘴唇似乎碰到了她?的耳尖,只是一瞬而已。她?转身?面朝着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你在做什么?”
巨石周围水浪激荡,谢云潇只看着她?,却说:“在赏月。”
华瑶质疑道:“那你为什么盯着我呢?”
谢云潇竟然回?答:“我在看你眼里的月光。”
水声乱响,水雾迷蒙,此时情景如同仙境一般,华瑶心头一热,双手搭住谢云潇的肩膀,使劲用力往后一推,他毫不?反抗,任由她?把他扑倒了。
他抱着她?躺进草丛里,碧草细长柔韧,茂密绵软,草叶轻轻戳到她?的脸颊,她?立即把头埋进他怀里:“有点痒。”
谢云潇把草叶一根一根拨开,指尖有意无意之间,碰到她?的肌肤,尤其是她?的耳朵。她?轻声道:“耳朵更痒了,你是故意的,我要扯断你的衣带。”
谢云潇手指一顿,华瑶抬头看他:“我瞎说的。”
谢云潇直视她?的双眼:“我当真了。”
“真的吗,”华瑶在他耳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瑶左手往下摸,摸到了他的衣带,似是威胁,似是玩闹,那衣带已在她?手中绷得笔直。
她?亲了一下他的耳尖:“你不?怕被人看见吗?”
谢云潇声调低沉:“会有人路过吗?”
四周石峰环绕,瀑布滔滔不?断,溅起几?尺高的水浪,水烟随风飘荡过来?,轻纱般稀薄透明,笼罩着藤萝碧草。当空一轮明月光辉皎洁,倒映在华瑶眼里,更有细碎流光。
华瑶坐起身?来?:“这里是我小时候发现的一块风水宝地。”
谢云潇依旧躺在草地上,他顺手拔出一根碧草:“这也是你亲自种的?”
“嗯嗯,”华瑶点头,“其实我胆子很大,小时候还?有点贪玩,宫里的嬷嬷说我顽皮,还?说我言行举止粗鲁莽撞。”
谢云潇把碧草根茎重?新埋入泥土之中。他不?看华瑶,只看着碧绿草叶:“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年?仅十?五岁,既有趣,又有灵气,我同你说话,总是忍不?住想多听你说几?句。”
华瑶倾身?靠近他,在他唇角上亲了一口。他抬手沿着她?后背一路摸到她?的后颈,从轻吻到深吻,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寒潭上秋夜凉风一吹,热血澎湃,竟比盛夏时节更加燥热。
谢云潇把华瑶的右手按到了他的腰间,指引华瑶扯开了他的衣带,触及他精壮滑韧的肌理,华瑶突然回?过神来?。她?往后退了半尺距离。
她?衣衫整齐,坐姿端正:“我们毕竟是在御花园里,我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谢云潇缓缓坐了起来?。他衣领大敞,心神激荡,呼吸尚未平复,只能说:“你真是进退有度,卿卿。”
第258章 仁德举贤良 人人都知道他是贤良之士……
“那当然了,”华瑶还很骄傲,“我的定力是很强的。”
月光在潭水上洒落,清澈明莹,谢云潇坐到巨石边沿,俯身把右手探入冷水之中。华瑶凑近他:“水里有金鱼,我给你抓一条。”
谢云潇猜到了她小时候是真顽皮,堂堂一个公主,经常跑来御花园下水抓鱼。他有些想笑,推拒道:“多?谢你的好意,不必了,你想把金鱼带回宫吗?”
华瑶坦白道:“我抓到了金鱼,稍微玩一下,就会把它?放回去。”
谢云潇把手从?水里收回来:“放它?一条生路,不愧是仁心侠骨。”
华瑶又躺了下来。她枕着他的双腿,盯着他的双眼?:“你在恭维我吗?”
谢云潇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烟水茫茫明月夜,她忘记了许多?烦恼,真像小时候一样开开心心玩耍。月光之下,滚滚水流翻出银波雪浪,山峦仿佛化作了琼楼玉宇,金宫银殿,谢云潇忽然开口:“是在讲实话。”
这一回,华瑶没有自夸自赞。她只说了一个字:“嗯。”
谢云潇把她抱了起?来,她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搭住他的肩膀。她与他对?视,他轻声念道:“卿卿。”不等她回应,他又念了一声:“卿卿。”
华瑶小声问:“为什么又叫我?”
谢云潇贴在她颈窝处:“想亲你。”
华瑶真没料到,谢云潇竟然会说这种话,她心跳猛然加快,情绪反倒更冷静了。她改口道:“我们还是说些正事吧,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谢云潇不假思索:“我与你相识已有五年。”
“我想说的是,”华瑶解释道,“明天早晨,包括你我在内的皇族都要去皇陵祭祀,顾川柏也要跟随我们一同前往皇陵。这半年来,他一直住在顾家大宅里,从?未当众露面?……”
谢云潇重新坐直了,华瑶继续说:“你能?不能?帮忙照看他?姐姐走了,顾川柏毕竟还是我们的姐夫。”
今年初冬,方谨去世之前,把她的遗产全部留给华瑶,解决了华瑶燃眉之急。皇族亲情与常人不同,爱恨交加,错综复杂,谢云潇大概可以理解一二?。纵然方谨追杀过华瑶数次,华瑶对?方谨的怀念远大于怨恨。
谢云潇答应道:“请放心,我会多?留意他的动向。”
华瑶捧住他的手:“你做什么我都放心。”
华瑶稍微考虑了一会儿,又向谢云潇透露了一件皇族秘闻。
回想当年,顾川柏还不是方谨的驸马,他以贡士身份高?中状元,其实也是遇到了好时机。那是昭宁十七年,民间盛行一种传言说,京城会试的试题早已泄漏了,吴州、琅琊、秦州、虞州等地的贡士全部看过了试题。这些贡士无法自证清白,或多?或少受到“吴州科场舞弊案”影响,闹得不可开交。大理寺和刑部查不出前因后果,江南民怨沸腾,昭宁帝放弃了江南贡士,挑选了绍州出身的顾川柏高?中状元。
顾川柏精通诗词,声名远扬,人人都知?道他是贤良之士。他一举夺魁,原本应该是一桩美?谈,然而江南考生还是不服气,更不认同顾川柏的贤良之名。顾川柏身为世家子弟,竟然夺得了状元之位,皇帝是不是偏袒世家公子,士族门阀会不会卷土重来?
后来顾川柏做了驸马,远离朝政,也算是平息民怨了。
谢云潇从?前曾经听过
关于顾川柏的风言风语,但他并不了解这一段往事。他沉默不语,片刻后,才说:“当年若是没有吴州科场舞弊案,皇帝应该不会钦点顾川柏做状元。”
华瑶叹了一口气:“哎,确实。不过话说回来,顾川柏还是很有才学的,他在绍州名声很好,绍州读书人都说他才高?八斗。”
谢云潇又问:“顾川柏对?你是否还有敌意?”
“这个我也不知?道,”华瑶语气淡然,“无论他有没有敌意,顾家对?我是忠心耿耿,他不能?与顾家断绝关系,只能?顺应时局。”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华瑶已从?皇城出发,赶往京城郊外?凤山皇陵。华瑶向来不喜欢铺张浪费,不过今天她要去皇陵祭祀,车马仪仗必不可少。她撩起?车帘,向外?一看,旌旗飘动,宫扇高?悬,明黄伞盖光彩耀眼?。
她心里暗想,天呐,好大的阵势。
她向侧边一躺,枕到谢云潇的腿上,睡了一个回笼觉。谢云潇一直搂着她的肩膀,还会调整坐姿照顾她的睡姿,她睡得很安稳,还做了一场美?梦。
大概两个时辰之后,队伍抵达了凤山皇陵。
华瑶从?马车上走下来,众多?侍从?跪地行礼:“卑职恭迎陛下圣驾,恭请陛下圣安。”
华瑶沉声道:“免礼,请起?。”
众人道:“谢陛下恩典。”随后全部站了起?来。
华瑶向旁边瞟了一眼?,瞥见了若缘、琼英、顾川柏。现存的皇族仅有这么几?人了,依照皇族祭祀礼仪,华瑶亲自祭祀之时,皇族位列华瑶身后,众臣跪在祭坛之下,万一顾川柏想要闹事,谢云潇可以及时制止他。
祭祀时辰已到,鼓乐声起?,华瑶缓步走上玉石雕成的台阶,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巍峨壮丽的圆形祭坛,位于皇陵正中央,祭坛上摆满了鲜花瓜果,散发着阵阵芳香气息。
华瑶点燃了三炷香,亲自念诵祭词。今日她率领众人祭告皇陵列祖列宗,言行举止不得不慎重。她略微抬头,看向东南侧,方谨的陵墓正是位于东南方向。
方谨的陵墓,华瑶心里闪过这五个字,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与此?同时,谢云潇、顾川柏、若缘、琼英都站在华瑶背后,他们与华瑶之间的距离超过了三十丈。
琼英今天早晨没睡醒,现在还有点困乏,又因为她背对?着众臣,众臣看不见她的神色,她索性闭目养神,打起?了瞌睡。若缘看了一眼?琼英,自己?也走神了,她与琼英的相同之处在于,她对?高?阳家的列祖列宗也没有太多?敬意。
祭坛上微风吹拂,谢云潇的嗅觉远超常人,他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他立即看向顾川柏,只见顾川柏唇角泛出了一丝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