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by素光同
素光同  发于:2025年01月01日

关灯
护眼

她咬住嘴唇,咬出血来:“我同你?讲这些做什么?我不是在抱怨,我命苦,我活该……”
像是讲了什么笑话似的,她又笑出来了:“我活该,我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华瑶忽然捧住了若缘的脸颊。昏沉阴晦的暗道里,光影寒凉如水,华瑶的掌心滚烫如火。她亲手擦去若缘的泪水。若缘直往后退,退到后背紧贴石墙,硬挺的脊骨撞上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若缘的身量比华瑶矮小许多,她们二人?对比之下?,倒是真像一对长姐幼妹。
若缘悲愤交加,索性把下?巴抬高了:“你?砍死我吧,往我脖子上砍!”
华瑶松手放开了她:“我说?过了,无论你?信不信,我不会杀你?,我还会救你?,正如你?救了那个小姑娘,你?命中注定要做一个好?人?。东无去世快一年了,你?不用?活在他的阴影里。”
“我不需要你?……”若缘本想说?“假慈悲”,可她说?不出口,她初听?那一句“你?命中注定要做一个好?人?”,她只觉得荒谬。她甚至想拔剑出鞘,去大街上疯狂杀人?,杀给华瑶看看,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迟疑了一会儿,泪如雨下?:“你?为什么没早点来……”她尖叫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华瑶叹了一口气:“我和你?同岁,只比你?年长三个月,你?小时候,我也?没有自保之力。”
华瑶从若缘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仿佛也?看见了年幼时的往事。母亲去世时,没有一个人?赶来救她。她心痛如刀绞,那痛苦深入肺腑,几?乎把她千刀万剐。她跪在殿门之前,嚎啕大哭,心里默默念着“救救我,救救我”,哭到嗓子哑了,她才明白过来,在这世上,只有她自己可以拯救自己。
往事如烟,不必重提,华瑶转身离去:“现在我来了,你?跟我走吧。”
若缘没有回答。她颤颤巍巍迈出两步,追随华瑶走上一辆马车。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憎恨华瑶,却也?相信华瑶。她跟着华瑶向前走,便从濒临死亡的困境之中解脱出来了。
子夜已过,华瑶满载而归。她把财宝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库房里,打算等到明天?早上清算一遍,登记造册,再把财宝运回京城,充入国库。
次日清晨,华瑶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她换上一身素衣,又去探望若缘和宋婵娟。
华瑶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东无的私库共有二十个,昨晚她只找到了一个,她还要通过若缘和宋婵娟追查剩余的私库。
若缘交给华瑶一张地图,又告诉华瑶一个消息:“岳扶疏还活着。”
华瑶拿过地图,仔细审视一遍,才问?:“晋明的谋士岳扶疏?”
卧室里药香缭绕,若缘躺在一张木床上,还没起身。她双腿伤势太重,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
若缘百无聊赖,闭着眼睛回答道:“是他,岳扶疏,你?想知道晋明余党的消息,也?能从他嘴里打听?出来。”又自嘲一句:“难道我这一生,就是为了给你?做配吗?我的全部身家,都归你?了。”
宋婵娟站在床前,立即伸手挡住若缘的嘴巴:“请陛下?恕罪,公主还在病中,她说?话不经脑子,全是胡诌乱扯……她,她脑子也?不大机灵,需要太医给她治一治。”
华瑶默默收好?了地图。
临走前,华瑶又看了一眼若缘:“你?应该这么想,天?塌下?来,我替你?撑着,你?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今日天?朗气清,天?高云淡,无风也?无雨,昨夜又缴获了一大堆财宝,华瑶心情很好?。她和谢云潇一起吃过早饭,不紧不慢赶到库房,清查财宝。金银珠宝琳琅满目,估计价值超过了一百万两,她一边感叹东无太贪财了,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国库开支。若要推行新政,钱粮必不可少。
当?天?傍晚,黄昏时分,绣城知府朱贤勤赶来觐见华瑶。
朱贤勤才刚离开衙门,身上还穿着四品绯红官袍。他脚步匆匆忙忙,绕过回廊,迈入正厅,行过叩拜大礼,恭敬道:“微臣拜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华瑶高坐上位,淡然道:“免礼,赐坐。”
朱贤勤缓慢落座。他瞥眼一看,对面的一把木椅上,坐着一个老熟人?。
此人?名叫温良平,今年四十三岁,吴州绣城人?,原是昭宁十二年的进士,曾在户部任职。后来她辞官归乡,又在绣城开办了几?所私塾,做了十多年老师,桃李满天?下?。绣城读书人?对她推崇备至,她竟成了华瑶的座上宾。
温良平抱拳作?礼:“草民参见朱大人?。”
温良平毕竟是个进士身份,又得了华瑶青睐,不容小觑,朱贤勤立即回礼,又转向华瑶:“承蒙陛下?召见,若能为陛下?分忧,微臣不胜荣幸。”
华瑶一语惊人?:“朕打算在京城设立农工商总局,在秦州、吴州两个省份开设学堂、书院、医药局、育婴堂,改革吴州农司,选用?优秀人?才,等到时机成熟之后,便能把新政推广到全国各地,惠及天?下?民生。”

第255章 成大业 废除贱籍,指日可待
朱贤勤十分震惊:“微臣愚钝,斗胆请教陛下,您说要在秦州和吴州开设学堂,那学堂传授的?课业,可还是四书五经?”
华瑶语调平静:“吴州已有新式学堂,朕也不?过是推波助澜。”
吴州的?新式学堂,与老式私塾全然不?同。学堂设立五门学科,包括算术、经史、修身、书法?、财赋。
这一门“财赋”大有讲究,原是“财货赋税”的?统称,课业内容条理?分明,讲述吴州财政、税制、货物品类。
大概一百年?前,兴平帝当政时期,朝廷设法?打压吴州世家贵族,此后世家没?落,吴州农业、工业、商业兴起。吴州盛产细盐、精铁、米粮、茶叶、脂粉、以及各类布匹、丝绸,民间称之?为?“绫罗绸缎之?乡,绢丝锦纱之?地”。本地商户、工匠经营多年?,积攒了不?少家产,不?求儿?女考取功名,只?求儿?女能够顺利继承家业。由此,新式学堂应运而生。
前任绣城知府曾经主办了八所新式学堂,在绣城广受欢迎。可惜好景不?长,昭宁二十一年?,皇帝把他贬为?庶民,他回到家乡,不?久后郁郁而终。
朱贤勤坐立不?安:“绣城现在还有八所新式学堂,是由官府承办的?,学生来自富贵人家,修习课业以经书为?主,以财赋为?辅……”
所谓“经书”,还是“四书五经”。
朱贤勤小心翼翼道:“古人云,‘立修齐志,读圣贤书,存忠孝心,行仁义事’,纲常伦理?是治国之?本,世上没?有一个读书人敢违逆。臣以为?,不?论学堂开设了何种学科,忠君爱国总要摆在第?一位。”
华瑶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历朝历代尊崇儒术,四书五经被读书人奉为?“圣贤书”,已流传了上千年?。民间盛行的?说法?是,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士农工商之?中,士族位列第?一等,地位远高于农人、工人、商人,这种习惯也不?是一年?两年?能改过来的?。
更何况,若要维持国家长治久安,倡导“忠君爱国”百利而无一害,“忠君爱国”恰恰是四书五经的?纲领。
华瑶低声道:“诚然,新式学堂的?学生,必须要学习经史。官府修订经史教材,可以从?四书五经之?中选择篇目。学生不?用背诵全书,便能把精力投入算术、修身、书法?各类学科,博采众长。”
直到此时,朱贤勤才反应过来:“陛下,您、您已经定好了教材?”
温良平站起身来:“朱大人说的?是,陛下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早已把教材修订过了。这新式学堂总共分为?三?类,小学堂、中学堂、大学堂,其?中小学堂采用启蒙教材,涵盖四个学科,算术、经史、书法?、修身。学生从?小学堂毕业之?后,升入中学堂。中学堂增设财赋、法?学、博物、地理?、算学五门科目。学生若能通过中学堂考核,朝廷便会给?予贡生身份……”
“贡生”等同于举人副榜,只?比举人略低一级。
朱贤勤听完温良平的?叙述,神色微动。他握了握自己的?双手,长叹一声:“这一番大改革,伤筋动骨啊。”
温良平暗示道:“那也不?得不?改啊,绣城二十年?前就有新式学堂,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愿意?去新式学堂念书。”
朱贤勤听出了温良平的?言外之?意?。
吴州自古以来便是繁华之?地,尤其?是丹芝、绣城两地,群英荟萃,人才辈出。朝廷录用贡士人数,以吴州最多,长此以往,吴州之?外的?读书人深感不?满,朝廷也担心江南出身的?官员结党营私。
昭宁十七年?,吴州乡试科场闹出作弊丑闻,随后朝臣参奏吴州官员“贿卖举人”,此案审理?了一年?之?久,最终不?了了之?。同年?,吴州出身的?贡士人数减少了一半以上,南北两派读书人的?争端缓和了许多,唯独吴州读书人心有怨言,认为?朝廷选用人才有失偏颇。
从?昭宁十七年?,到昭宁二十七年?,吴州出身的?贡士总人数不?到两百,进士不?到四十,吴州人敢怒不?敢言。又因为?吴州商户繁多,商人地位不?算太低,士人地位也不?算太高,普通人家愿意?让自己的?子女入读新式学堂。
华瑶轻敲了一下桌面:“教育是兴国大业,不?能不?慎重。朕回京之?后,与内阁商议细节,将?会颁布新式学堂章程,在吴州和秦州试行。”
温良平双手抱拳:“近二十年?以来,吴州和秦州贡士人数最少,朝廷在吴州和秦州开办新式学堂,也算是体恤这两个地方的人才。”
朱贤勤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州府衙门是不?是也要改制了?”
“不?错,”华瑶坦然道,“州府衙门,增设七品以下官员,分别掌管财赋、教育、典狱、巡警。”
朱贤勤又问:“您方才还说,要改革农司。这农业相关事宜,在不?在衙门管辖范围之?内?”
华瑶道:“农司改革在秦州已经成功了。农司各项
事宜,归属农业局管辖。”
温良平在官场上历练的时日比朱贤勤更长,阅历更丰富,交际也更广泛。她感叹一句:“陛下英明,这农司官员,不?同于寻常文官,最不能沾上官场风气……”
温良平还没?说完,白其?姝从门外走进来。她向华瑶行过礼,又接过温良平的?话:“是啊,农人看到了农官,只?把他们当成官老爷,万万不敢得罪。官老爷和农人不?一样,不?用靠天?吃饭,旱涝保收。官老爷大耍威风,农人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白其?姝讽刺之?意?极强,朱贤勤不?知道她在讽刺谁,只?怕她针对自己,连忙换了一副严峻神色。
华瑶把白其?姝招到了身边。白其姝低头弯腰,对华瑶耳语几句,华瑶大感震惊。她看向朱贤勤,直接问道:“朱贤勤,你知不?知道,镇抚司从那一艘货船上搜出了什么?”
冷风乍起,朱贤勤打了一个寒颤。他听见华瑶叫出他的?全名,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他立即跪到了地上:“微臣不?知,跪求陛下明示。”
白其?姝轻声细语:“那货船上,装着四百多斤烟叶。这种烟叶,产自纳连国,不?仅能麻痹肢体,还有致幻功效,多次吸食之?后,就会上瘾,对身体损害极大。”
华瑶冷声道:“真是无法?无天?。”
“可不?是吗?”白其?姝瞟了一眼朱贤勤,“残害同胞,危害社稷。”
贩卖这种成瘾性的?毒烟,那是滔天?大罪,官府向来严惩不?贷。朱贤勤吓得呆住了,他喃喃道:“陛下,陛下……”
他声调颤抖:“微臣不?知,微臣当真不?知啊!”
华瑶语气严厉:“昨日朕问你,绣城可有什么异状,你为?何支支吾吾?”
朱贤勤坦白道:“陛下驾临吴州之?前,内阁重臣杨芳树寄来一封密信……”他把密信拿出来,交给?华瑶,又把前因后果全部说明白了。
内阁重臣杨芳树,曾经在吴州做过三?年?巡抚。此人调任京城之?后,仍与吴州富商往来密切。他委派子女,在吴州购置多处田产、房产,当地富商也送了他不?少金银财宝。他担心华瑶会清查他的?家业,因此他写信给?朱贤勤,明里暗里敲打一番,全然不?提他这些年?来从?吴州得到了多少好处。
华瑶看完密信,又想起杨芳树一向拥戴自己,全力支持自己推行新政。华瑶尚未登基时,杨芳树就在朝堂上号召众臣拥立华瑶,众臣都说他有从?龙之?功。
当初华瑶还以为?杨芳树是“良禽择木而栖”,如今想来,杨芳树和邹宗敏都是同一类人。他们效忠华瑶,尽职尽责,更是为?了保全自己身家性命。
华瑶在心中默念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华瑶收下密信:“杨芳树毕竟是内阁重臣,三?朝元老,他门下学生人数超过了两百。朕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就判定他的?罪过,等到朕回京之?后,朕会派人仔细调查他。朱贤勤,你安心做好你的?份内事,朕器重你,朝廷对你必有嘉奖。”
朱贤勤连忙回答:“是,微臣谨遵陛下圣谕。承蒙陛下圣恩照拂,微臣感激涕零。”
华瑶又与朱贤勤、白其?姝、温良平等人商议了片刻,随后,华瑶起身离开这一间厅堂。她留下一句话:“传令镇抚司与绣城官府联合办案,务必尽快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次日傍晚,案件侦查已有了眉目。
朱贤勤生怕华瑶怀疑自己勾结奸商,危害社稷,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今日他亲眼看见了白其?姝,也想起了沧州白家满门抄斩的?传闻。不?论传闻是真是假,他不?愿拿自家人的?脑袋冒险。他立即调动了全城捕快,其?中不?乏武功精妙的?高手。众人按照线索一路追查,查到了绣城第?一富商的?家门前。
绣城第?一富商名叫骆子尚,百姓称之?为?“骆大善人”。他常年?经营几座粥厂,每月都会赈济贫民。他在吴州声名远扬,华瑶也曾听过他的?事迹。
华瑶真没?想到,这个骆子尚竟然也是涉案人员之?一。
天?色向晚,夕阳垂落。
捕快举起了火把,搜查骆子尚全家上下。骆家护卫也算得上武功高手,却比不?过绣城捕快功夫精湛。捕快当场从?骆家搜出来烟叶一百斤、毒酒四十坛、私人令牌三?十多个,正是华瑶在货船上看见的?那种令牌。
事关重大,华瑶决定亲自审问骆子尚。
酉时已过,天?色漆黑,骆子尚以及他的?妻妾儿?女、仆从?奴婢,全被关押在一栋官宅之?中。华瑶才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烟味。
华瑶的?武功境界至高至圣,她的?嗅觉也比常人更灵敏。她顺着气味走过去,看见了骆家几个护卫,那烟味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腌渍入味了似的?。
这几个护卫年?纪都是二十岁出头,修炼过粗浅功夫,身体应该比一般人更壮实。然而他们的?体形有些精瘦,气息也有些混沌,不?合常理?。
白其?姝和谢云潇分别站在华瑶的?左右两侧。华瑶看了一眼谢云潇,又转过头,问白其?姝:“你记不?记得,镇抚司说过,吴州富人有一种控制武功高手的?办法?。”
白其?姝道:“记得,那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华瑶走近一步,对上一个护卫的?视线:“你在骆家做了几年?差事?”
那护卫回答:“三?、三?年?。”
华瑶听出此人的?吴州口?音。她话音一转,也说出了吴州乡音:“骆子尚对你们怎么样?你平时的?日子过得可好?”
那护卫初见华瑶气势非凡,只?当她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她如此年?轻,便能坐上高位,必是手段高明的?大人物,不?会怜惜他们这种无名小辈。突然听见华瑶说出吴州乡音,他心情激动,又把华瑶当成了同乡人,不?自觉流下眼泪:“不?好,不?好,骆老爷不?是大善人……”
他抽泣道:“骆老爷娶了好多小妾,他有三?十多个孩子!”
华瑶吃了一惊,心里暗想,三?十多个,真多啊,比我爹还能生。
那护卫继续说:“老爷不?做恶人,他叫管家做恶人,打死、打死了几个奴婢,我身上也有好多块伤疤……”
他说着说着,就解开衣裳,把他背后的?伤疤露出来。那些陈年?老伤,触目惊心,印在他条条分明的?肋骨上,深入肌理?之?中。
华瑶想到他刚才说的?“骆老爷打死了几个奴婢”,不?禁皱起了眉头。官府严禁各门各户打杀奴婢,可是“奴婢”也是贱籍,就算她们从?世上消失了,主人家还可以说,她们逃跑了,以此来掩盖自身罪行,官府不?会继续追查下去。
她们无亲无故,无朋无友,谁来为?她们伸冤呢?她们辛辛苦苦劳累多年?,赚不?到一分钱,终此一生,都是人人喊打的?贱民。
华瑶喃喃自语:“总有一天?,我会废除贱籍。”
白其?姝微笑道:“吴州正在筹办新式学堂,秦州农司改革圆满告成,经历了春秋两季大丰收,现在秦州户籍可值钱了。凉州和沧州改革初见成效,粮仓储备充足,今年?冬天?也不?会闹饥荒。陛下大业将?成,废除贱籍,指日可待。”

华瑶点了一下头:“确实?。”
华瑶今年也才二十岁。三年前,她离开京城,赶赴凉州,彼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年后,自己竟然登上了大位,全国各地的战事都?结束了。秦州、康州、岱州等地粮食产量大增,凉州、沧州、永州、虞州税制改革推行顺利,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实?现平生抱负。
近年来,大梁臣民?饱受战乱饥寒之苦,和平局面来之不?易。推行新政,必须循序渐进,戒骄戒躁。
她会耐心等待合适时?机,哪怕等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她总会等到?那一天。
华瑶沉下一口气,心神稍定。她对护卫说:“你放心,官府会为你们?做主。”
掌灯时?分,华瑶快步
走入官宅正厅,见到?了传说中的“绣城第一富商”骆子尚。此人年过半百,身穿一套湖蓝色绸缎长袍,脖颈上挂着一条金链,那金链长约三尺,在?灯下闪耀着灿灿金光。
绣城知府朱贤勤站在?一旁,眼见华瑶渐行渐近,朱贤勤连忙迎了上去,小声道:“微臣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
华瑶明知故问:“那人就是骆子尚?”
朱贤勤面露难色:“正是嫌犯骆子尚,他?……他?一直不?肯开口,捕快试过了各种办法……”
朱贤勤在?绣城当官的这些年,和商人往来甚少,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既没有?多少交情,也没有?任何过节。朱贤勤从未亲自审理过一桩大案,这一回又碰上了骆子尚这个软硬不?吃的倔驴,朱贤勤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想动?用夹棍刑罚,又不?想担上“屈打成?招”的恶名。
华瑶缓步走向骆子尚,众多捕快向后退开,为华瑶让出一条路。众人弯腰低头,恭敬不?已,只有?骆子尚抬起头来,直视华瑶。
华瑶沉声问:“你为何要在?吴州买卖人口,贩运毒药?”
骆子尚闭上双眼。
华瑶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在?等谁?你以为谁还能救你?”
骆子尚仍未睁开眼睛。他?的脸皮绷得紧紧的,双手攥成?了拳头,隐隐散发?着一股凶狂戾气。
华瑶心知骆子尚是个老油条,不?好对付。她下令道:“把骆子尚的长子带过来审问。”
骆子尚的长子仅有?二十七岁,年纪尚轻,阅历尚浅。衙门捕快一路将他?押送过来,他?大声辱骂道:“骆某人在?江湖上结交了许多朋友!骆某人的好友圆真散人是天字第一号化?境高手!他?的绝招旋风无影刀能把你们?都?收拾了!!”
华瑶听见“旋风无影刀”五个字,立即明白了“圆真散人”究竟是谁。她很想告诉骆家人,他?们?倚仗的这一位化?境高手,已在?一艘大船上被?她砍成?血雾,随风而去了。
华瑶点明道:“圆真散人已经死了。”
骆子尚猛然睁开眼睛:“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正厅之内,门窗紧闭,挂在?房梁上的灯笼轻轻摇晃,无风自动?。
只听“哗啦”一声重响,骆子尚掰开了手上铁锁,飞身一跃,眨眼间就蹿到?了华瑶面前。他?运足了十成?内力,双手打出一道猛烈掌风,扫动?了华瑶的长发?。
华瑶疾步后退,万万没想到?骆子尚会突然动?手。她立即反应过来,骆子尚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见她年纪轻轻,就想把她抓去做人质。
真是可恶!前有?一个圆真散人,后有?一个骆子尚,这两人都?不?会好好说话,宁愿大打出手,也不?愿讲出真相。
华瑶脚尖在?地上一点,纵身跳到?了半空之中。
骆子尚见她轻功高强,还不?死心,双腿向前一踢,催动?鞋底上的暗器,放出一把细密毒针。那针头黑光闪烁,剧毒无比,稍微沾上一点,毒性就会在?体内发?作。
华瑶反扣剑柄,甚至没有?拔剑出鞘,瞬间把剑气凝成?一股狂风,毒针随风飞转起来,叮叮乱响,回旋不?停,如?同飞雪融化?一般渐渐消失了。
“妖女!”骆子尚已知华瑶武功之高,远胜自己,他?不?能把华瑶抓来当人质,只能先砍伤华瑶,造成?混乱,再想办法逃跑。
然而这一声“妖女”才刚叫出口,众多侍卫赶来捉拿骆子尚。众人武功境界高深精妙,虽不?如?华瑶,却也是天下第一流。
直到?此时?,骆子尚总算明白过来,今日他?竭尽全力也跑不?出这一座官宅。罪行败露,他?逃不?脱死罪,与其在?监狱里等候判决,还不?如?自行了断。他?转换方向,飞速撞上一把长剑,那剑尖刺穿了他?的心口,鲜血直流,他?倒地不?起。
绣城知府朱贤勤大喊道:“不?好,嫌犯畏罪自尽了!”
华瑶走近骆子尚:“你要是坦白交代,我本可以饶你一命。”
骆子尚声息微弱,鲜血从嘴角淌出,他?呢喃道:“你不?多管闲事,就不?会闹出人命……你、你非要管……吴州人也会恨你……”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华瑶冷声打断道:“拐卖良家妇女,贩卖成?瘾毒药,这是你自己犯下的死罪。”
骆子尚听不见华瑶的声音,他?断气了。
说来奇怪,骆子尚自尽身亡,死相惨烈,他?的长子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哀伤。
这位长子与骆子尚相距不过七丈远。他?脸上是一副惊讶神色,眉头紧皱,唇线紧绷,看向父亲的目光中隐隐透出来一丝快意。
华瑶大概猜出了实?情。骆子尚并非慈父。他?妻妾成?群、儿女众多,恐怕连孩子的姓名、年龄都?记不?清楚。他?殴打奴婢,苛待护卫,擅长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他?的子女在?家里也受尽了欺辱。
华瑶下令道:“嫌犯骆子尚已经畏罪自尽,朱贤勤,你加紧审问骆家上下一百二十七人,务必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
朱贤勤以及一众捕快跪下领旨:“谨遵陛下口谕。”
骆子尚的长子这才知道华瑶身份何等贵重,他?慌忙下跪,抬头时?,恰好瞥见了谢云潇。他?父亲搜罗了许多江南美人,他?大饱眼福,却不?曾见过任何一人比谢云潇更出众,俨然是出尘绝世之风范。
谢云潇注意到?旁人视线,他?看向了骆子尚的长子。那人立即把头低下去,眼角余光还在?偷瞄自己断气的父亲。
骆子尚的尸体趴伏在?地上,背后衣衫破开一个洞口,露出后背皮肤,竟有?几?分油彩颜色。
谢云潇开口道:“陛下。”
华瑶顺着谢云潇的目光望向骆子尚,当即明白了谢云潇的意思。她剑尖一挑,划开骆子尚的衣衫,顿时?吃了一惊,尸体后背上纹着一副“五鬼抬棺图”刺青,是五只小鬼抬着一副空棺材,谐音“升官发?财”,民?间称之为“五鬼运财术”。
据说,这种术法能使人突发?横财,由?道行高深的道士运作。道士把图画刺在?一个人的背上,念过咒语,办过仪式,此人就能驱使五个小鬼,获取源源不?断的财富。如?果道士的道行不?够高深,那“求财之术”就会变成?“害命之局”。
华瑶小时?候,曾经在?志怪小说里看过这一类怪谈。她读得津津有?味,只当是江湖传闻,胡编乱造的故事,她最喜欢看了。她没想到?世上真有?人相信这种术法,还把“五鬼抬棺图”当作纹身,刻在?自己的后背上。
这种术法究竟能不?能招财,华瑶也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如?果一个人的求财之心强烈到?甘愿把这种图画刺在?背上,那他?必定是毫无顾忌、毫无畏惧的,总会想方设法拓宽自己的财路。
华瑶不?禁叹了一口气。
次日,朱贤勤呈上了骆家人的供词,果然证实?了华瑶的猜测。
骆子尚拐卖人口,由?来已久。他?之所?以经营粥厂,赈济贫民?,不?仅是为了宣扬名声,也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前来粥厂领取粮食的年轻男女,往往出身于贫寒门户,无依无靠。骆子尚瞄准了这些人,每年从中挑选几?十个相貌姣好的,高价卖到?吴州各大城镇,偶尔也会用毒药控制他?们?,专供权贵寻欢取乐。
华瑶想起了自己当初曾经在?虞州土匪寨子里大闹一场,那土匪寨主也是个色鬼,只因他?一己私欲,把许多百姓坑害得家破人亡。这一桩又一桩大案,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总是和“财色钱权”相关。
华瑶正在?沉思时?,白其姝看完了供词。
白其姝经商多年,深知商人脾性。她直言不?讳:“骆家的靠山在?丹芝。丹芝是吴州首府,人口众多,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您要把案件查明白,恐怕还得等上几?个月。”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