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锳脸上的笑微微一顿,但旋即恢复如初:“殿下也太小心眼了,世子是朝官,当然要跟朝官们来往,总不能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如果你问张择见周景云做什么。”李余没理会她的话,接着说,“张择一定会说,去询问李成元之死的案子,因为周世子那日也在场,但其实”
他看着白锳,黑黝黝的眼闪耀着光芒。
“他们要说的不是这个。”
白锳脱口问:“是什么?”
这年轻人却一笑:“我不知道。”
白锳看着这张明媚的脸,接过奏章放在桌子上,轻叹一口气。
“我妹妹,可不是一般人,她可是”她看着李余,“天生鬼魅。”
皇帝走出来时,见白锳已经将桌案摆放的整整齐齐,正亲手在擦拭桌面,只是不时捂住眼。
皇帝不解问:“你在做什么?”
白锳说:“非礼勿视,臣妾唯恐亵渎奏章。”
皇帝被逗笑了,将她拉过来:“这里又没别人,别这么小心翼翼。”
白锳笑着跌入他怀里,但下一刻又转到皇帝身后,伸手推着他:“陛下带孩子累了,林美人出身杏林,非常懂得推拿捏骨,我已经将她传来,在侧殿等候了。”
林美人,皇帝眼前闪过一个娇俏的女子。
“阿锳你真是,体贴入微。”他笑说,又想到什么问,“先前没有人来吧,好像听到说话。”
“没有啊。”白锳说。
王德贵在旁陪笑:“是奴婢跟侍卫们说话,让他们帮忙抬些桌椅。”
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女无一出声。
皇帝听了便也不再问。
“陛下快去吧。”白锳说,带着几分惭愧,“因为皇儿总是劳烦陛下。”
皇帝笑着说:“那也是朕的皇儿。”说罢跟随内侍宫女们向侧殿去了。
殿内安静下来,白锳脸上的笑意也散去。
“娘娘。”王德贵小心翼翼说,“那楚王暗示中丞对您有二心,但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也不知道中丞去见周景云做什么。”
然后说,可以替娘娘去打听。
然后娘娘就真把她妹妹的事讲给楚王听了。
“你,你这是信了楚王吗?”
“我没信啊。”白锳说,笑了笑,“我不信他,但又不是不用他,他送上门让我用,我何必推辞?”
更何况问的是白篱的事,无关紧要,楚王愿意拿来怎么用就怎么用,她那个妹妹,扫把星,克死母亲,又克死一族人的事,被越多人知道越好。
话说到这里,脸色微微沉了沉。
“等中丞回来,让他来见我。”
虽然不信楚王,但楚王也的确提醒了她,张择,她也的确该多一份警惕了。
“殿下。”
看着从皇城走出来的李余,蔡松年忙迎上,问。
“陛下见您了吗?”
见过金玉公主后,殿下又说要来皇城见陛下。
“毕竟李成元出事那晚,我来御街跟禁卫们说了要见陛下,不能就此丢下不管,免得引人怀疑。”
殿下心思缜密,所虑极是,蔡松年立刻跟着来了。
听到蔡松年的问,李余摇头:“没有,白妃拦住了。”
蔡松年皱眉,但也不意外,白妃好手段,藉着皇子把持皇帝,朝臣们如今见皇帝都要去她的含凉殿,听说已经有朝臣私下贿赂白妃,得到更多面圣的机会。
对白妃来说,李余这个曾经的皇长孙是很大的忌讳,她防备的很。
“无妨。”蔡松年忙安抚说,“殿下来过就好,不算白跑一趟。”
李余嗯了声,没说话,面色平静上了马车。
当然不是白跑一趟,他来本就不是为了见皇帝,而是见白妃。
他分不清不了解白篱是什么样,但白篱的姐姐一定了解。
果然,通过白锳的讲述,他认识的白篱再次变得清晰。
白锳说,白篱是个扫把星,是个天生的妖邪,谁碰到她都会倒霉,都会发疯。
他的眼前浮现那个女孩儿的面容,很早的时候,他以为她是鬼,她也偶尔才能见他。
她说:“我原本觉得我运气很不好,非常不好,但世上的事福祸相依,我遇到了公子你。”
白锳说,她是靠着妖邪之术逃过罪罚,满门都死了,就她一人逃了。
那女孩儿说:“还是你先救了我,才有我能救你。”
她唤他恩公。
白锳说,白篱还嫌弃家人,不想待在艰苦的边境,卖身为奴给一个教书的读书人,庄蜚子,结果,霉运加身,那庄蜚子也死了,真是害人不浅。
他想到了她说请他帮忙盯着一个庄夫人。
当他问是否遇到凶险的事,她在他面前,落下了眼泪,满脸酸涩,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她遭受了什么苦难,但让他帮忙的时候,还会再三提醒“一定要小心。”
伴着摇晃的车马,李余不由闭上眼,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起。
白篱,真的存在过,在他的身边。
她救过他的命。
世上真的有个白篱。
自认识以来,他也一直在帮她,因为她总是陷入各种危险,虽然她没有详细描述都是什么危险。
“你睡觉就能帮到我了。”
直到元宵宫宴那一次,她没让他睡觉,让他清醒着,让他捧着一个莲藕。
“因为有你,莲藕才能救我的命。”
那一次出现了两个月亮,一切变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所以,那一次,他没能帮到她,还是让她遇到了危险,被那个鬼占据了身子。
“殿下,张择进了东阳侯府,只怕不好查,周景云身边防备很严”
蔡松年的声音传来。
李余闭着眼:“不用查了。”
当人不做梦之后,再看身边的事,就会很清楚。
是啊,张择是干什么的?追查蒋后党,还为白篱发过缉捕文书,但后来呢,与周景云走得很近,还去了楼船,但对白篱毫无威胁,也不问也不查……
而周景云呢,虽然人人都说他是被蒋后赶出朝堂,但没有被蒋后砍头,且这么多年一直在维护蒋后当年颁布的法令,更别提,余庆堂还查出过,他曾经掩护过两个蒋后党……
然后就是那个庄先生。
李余睁开眼。
“让黄掌柜再去一趟登州。”他说。
蔡松年愣了下,黄掌柜是一个以跑商身份作掩护的人手,登州,怎么突然要去登州,登州有什么事要查?
李余看着摇晃的车帘。
“查跟庄夫人有过往来的人。”他缓缓说,“尤其是庄夫人回登州以及离开登州这一段,身边出现的各种人。”
蔡松年不多问了,应声是。
李余再次缓缓闭上眼,手放在心口攥紧。
阿篱,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原本在胡床上懒懒歪着的东阳侯夫人坐起来,微微皱眉。
先前听说楚王来了,许妈妈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嘀嘀咕咕,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个谁说过了,先前她躲在楚王身边,所以周景云才会去花楼船,跟楚王“眉来眼去”,东阳侯夫人撇嘴,其实是跟她。
所以现在楚王来东阳侯府也不奇怪。
但张择过来做什么?
难不成发现了她?
东阳侯夫人攥住手,抬脚就要下地:“我去看看。”
许妈妈忙拦住她:“说是问问李成元的事,那晚世子也赴宴了。”劝说,“夫人等等看世子怎么说。”
问李成元的事啊,东阳侯夫人坐下来,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总觉得……
“她这两天怎么没来跟我问安?”
听到东阳侯夫人的问话,许妈妈有些想笑:“不是夫人不让世子来的吗?”
不,那个孩子其实很知礼,进门跟她说,出门跟她说,怎么这两天没了动静,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东阳侯夫人有些不安,看向周景云院落的方向。
张择看着眼前的院落,深吸一口气。
周景云突然找他,说她要见他,让他来家里。
先前他见到的她,都是在幻境,不知道这一次……
院落里传来咿咿呀呀孩童的声音。
很显然,小公主也在这里。
张择抬脚迈步伸手推开门,先看到周景云站在廊下,紧接着就看到廊下的美人椅上坐着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没有眩晕没有视线昏暗,夏日明媚。
张择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陌生的面容……
不,不对。
不陌生!
张择双眼微凝。
“白篱!”他脱口而出。
眼前的女子将怀里的孩子拎起来,转向一旁:“好了,我要忙正事了。”
庄夫人忙上前将孩子接过,看了张择一眼,抱着咿咿呀呀要哭的孩子退向室内。
她坐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看着张择,微微一笑:“张择,我跟白锳长得很像吗?”
张择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脸型眉眼,像白锳蒙上一层纱,又像泼了一层水,晕染轻柔。
像也不能说很像,但熟悉白锳,尤其是他这样追捕查案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相似。
再加上喊出白篱这个名字后,很多曾经杂乱无序的各种事,感觉有问题但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的疑惑,瞬间都变得清晰。
是的,的确,应该,必须,果然,是白篱。
张择的眼神释然,但旋即又凝重,狐疑,闪过一丝凶光,所以根本没有蒋后鬼魂……
都是这个女子,周景云,这些蒋后余孽在耍弄他。
“小人就是小人。”女子看着他,笑了笑,“害怕了就卑躬屈膝,自以为洞穿真相了,就立刻凶神恶煞。”
张择脸色一僵,眼前的女子坐直身子,看着他。
“张择。”她说,“我之所以杀了李成元,没有杀你,是因为你不是我的人,我没有用过你,你投长阳王,不是背叛我,你也没有折辱我的尸首,但我死后,你辱我声名,扬你声名,抄家灭门,屠戮无辜,然后把这些罪恶都栽在我头上……”
她说着话猛地站起来,抬手向张择一挥。
张择只觉得眼前一把长刀砍了过来,他下意识抬手抵挡,耳边是刀入皮肉,伴着咯吱一声,整个手臂断落。
张择痛呼一声抱住手臂,耳边女声继续传来。
“不过,这也是各为其主,先前我奈何不了你,活该如此,但如今我天命未断,重新归来,那就由不得你为所欲为了。”
天命未断,张择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抱在怀里的胳膊,依旧长在身上,而眼前的女子依旧坐在椅子上。
此时再看,她年轻的脸上又蒙上一层纱,勾勒出另一张面容,倨傲冷酷又华丽。
“白锳跟你讲过白篱的怪异之处吧。”她看着张择接着说,同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可能并没有说清楚,为什么会让人害怕,让人发疯,因为白篱是个随人心魔而变的人,你期盼什么,你害怕什么,她就会变成什么。”
期盼什么,害怕什么,就会变成什么?张择看着她,惊讶又有些恍然,所以她在蒋后余孽手里变成了
“你”他缓缓问,“想让我做什么?助你”
眼前的女子摆摆手:“我不用你做什么,毕竟我没为你做过什么。”神情一沉,“但你也别打着我的旗号抄家灭门,动不动就给人安上蒋后党的罪名,张择,我都死了六年了,你总不能这辈子都靠着我的名号吓唬人吧?你就没别的本事了?”
张择垂在身侧的手攥起,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应声是。
“还有。”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好奇,“白循被问罪也是蒋后党,说是搜出来往的书信,我什么时候给他有过书信?如果是胡乱栽赃,白锳怎么能容你?”
张择抬起头:“娘娘跟白锳有过书信来往吗?”
眼前的人倒并不在意他的试探,点点头:“有过,这小姑娘胆子很大,竟然敢跟我来要前程,我就给她一个前程。”
张择嘴边浮现一丝怪异的笑。
“所以,这就是证据。”他说,“白锳拿出来的,她当然能容。”
白锳拿出来的?
一旁一直安静听着的周景云再忍不住面色惊愕:“她,她要让他们家满门抄斩!”
怎么可能?
那可是她的亲人,亲族!
她怎么舍得?!
“因为不想被皇帝厌弃。”张择说,看向眼前的女子,“当初她是借娘娘之力嫁入长阳王府,一直也多有传言,她是娘娘用来监视皇子的。”
眼前的女子恍然:“当长阳王是皇子的时候,面对我派来监视他的人不敢如何,等我死了,长阳王当了皇帝,不用再忌讳这些,而且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皇帝心里埋着猜忌,白锳别说得到宠爱了,命都保不住。”
“所以她干脆坐实猜忌。”周景云看着张择,“坐实白家是蒋后党,然后让皇帝拔除这个猜忌,拿她这个罪臣之后的妃子,陛下就再无顾忌,只有怜惜。”
张择点点头:“是。”
廊下一阵安静,似乎夏日的风都凝滞了。
坐在摇椅上的女子笑了:“厉害,世人都说我发疯,这世间比我疯的人多的是啊。”
是啊,她疯了吗?周景云想,那是她的父亲兄弟姐妹啊。
阿篱一直被骂作扫把星,一直被说克死母亲,又克死整个家族,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多怨恨自己,要不然也不会当初跟他说自己这个人不好。
原来白家获罪是因为这个,她的亲姐姐,舍弃家人,踩着家人的性命搏自己的前程。
周景云不由看向坐在摇椅上的女子。
阿篱如果知道了白家获罪的原因,是高兴卸下了自己带来厄运的负罪,还是会更伤心?
她如果知道了,还有力气活着吗?
亲人死在亲人手里,真是惨绝人寰。
这一刻他突然庆幸,在这里的不是阿篱。
风卷着黄沙飞舞,耳边传来马蹄声,夹杂着喊声。
“白将军——”
有马匹从身边越过,健壮的马匹和高大的男人在地上投下阴影。
“快点,你夫人要生了——”
男人砰地跳下马,尚未发出欢喜的笑,前方的院落里一个少女出现。
“爹,娘不行了——”
高大的身躯一个踉跄,下一刻跌跌撞撞向前奔去,高大的身影从地上消失,原地只余下一人静立。
下一刻,又一道人影出现在地上,然后蜿蜒贴着她的身子站起来。
“白篱,你到底要想多久?”影子问,“是跟去看,还是离开?”
白篱没有理会她,只看着前方的少女和男人,听着他们悲戚惊慌的哭喊声,以及院落里女人痛苦的嘶吼声。
影子贴着她的身子一转,转到前方与她面贴面。
如雾如纱的面容渐变清晰。
“你再不醒来,这具身体我可拿走了。”
白篱望向远方的视线落在这张脸上。
“你若是能拿走,也不用等到现在,当时看着我被黍米珠吸走就行了。”
浮在面前的眉眼竖起,呵一声:“你倒还拿捏我了!你以为我真不敢啊!”
说罢面容散去,影子在四周浮动,似乎要飞走,但又停下。
“不过我也不会白要你的身体,我帮你问了你一直追查的事。”她说,眉眼再次清晰,带着几分阴恻恻的笑,“你知道你家是因为谁获罪满门抄斩的吗?”
白篱的视线看向她:“我知道,是我姐姐,白锳。”
毕竟白锳嫁给长阳王这件事,父亲已经猜到是走了蒋后的门路。
“是我没本事。”刑场上父亲对她说,“不能给她改变命运的前路,她只能自己去寻路。”
既然父亲知道自己不曾与蒋后有过书信来往,那所谓的书信自然是家中真正和蒋后来往那人的。
只是父亲并没有直接告诉她这个猜测,就算死也想护着白锳。
“子不教父之过。”他只说,“做我的孩子,让你们受苦了。”
但她不是白锳的父亲,白锳受不受苦与她无关,她是一定要问个清楚的。
当在白锳的梦里看到她手里紧紧捏着的信,她就猜到了,后来宫宴梦境中,白锳承认自己是蒋后党,受过蒋后的恩惠,以及要成为蒋后那样的人。
她要权力,她不能死,那么,只能让别人去死了。
“我是扫把星。”白篱看着前方的小院,听着女子痛苦的嘶吼,“我克死我娘,我姐姐更厉害,克死了全家。”
说到这里笑了。
看着眼前悬浮的影子。
“你说我爹多倒霉,怎么遇上了我们两个女儿,他还子不教父之过,他最大的过错就是生下我们吧。”
影子一转身飘回来,面容浮动清晰:“怎么?所以你不想活了?”说着挑眉,“周景云你也不要了?”
白篱看她一眼没说话。
影子笑了,眉眼飞扬:“那你在这里继续看你倒霉的爹娘吧。”说罢如云雾而散。
白篱站在原地,听着院子里的女声痛呼,她慢慢抬脚走过去,但到了院落门前又停下,或许是嘶喊声哭声太久了,终于撑不住,小院以及喊声同时崩塌消散。
她站在原地,下一刻,身后又响起马蹄声,她回过头看着父亲骑着马再一次奔来。
忽有刺痛传来,白篱低下头,看着手臂上浮现一道血口,似乎被利器划破,疼是疼,但……
白篱垂目伸手扶住胳膊。
青光浅浅中,一双眼忽地睁开。
坐在床边的周景云下意识手一抖,看着床上的女子。
女子眨眨眼看着他,然后发出啊一声,惊恐地将手臂抱住:“周景云,你要做什么!”
然后看着手臂上的刀口,有血浅浅渗出来。
周景云看着她,将匕首放在一旁,说:“我来给您包扎一下。”
看他一副毫不遮掩又若无其事的样子,床上躺着的人笑了。
“你别白费心机了。”她说,看了眼一旁的熏香,临睡前还没有,很显然是偷偷被摆上的,“没用的。”
周景云没有说话,取过准备好的金疮药和棉布给她的手臂包扎伤口。
青光笼罩在他身上,如玉的面庞,似乎瘦了很多。
床上的人静静看着,忽地笑说:“其实你跟当初也没什么变化,还是这副倔强的模样。”
周景云说:“当然有变化,老了。”
床上的人哈哈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倒是青春永驻了。”
周景云抬起头:“不能看到芳华流逝,是娘娘的遗憾,也是世人的遗憾。”
她再次哈哈大笑。
“那你还又是熏香又是刀割的。”她说,将包扎好的手臂收回来,“让我安安静静流逝芳华多好。”
周景云看着她:“不能因为自己的遗憾,让别人遗憾,您也不是这种人。”
她笑了笑,也不接这个话题,从床上起身,带着几分兴致勃勃:“今天早上吃什么?”
周景云坐在床边看着她站在室内,又回过头一笑。
“不如出去吧。”她眉眼飞扬,“我许久没有看看京城了。”
周景云应声是。
奶妈被叫进去帮忙梳头更衣,庄夫人抱着孩子看着周景云。
“你又试过了?”她低声问。
周景云点头:“引路香也点了,也再次用刀割伤她,但……”
他摇摇头,醒来的依旧不是白篱。
阿篱她睡的这么沉吗?还是被“蒋后”辖制住了?
庄夫人轻叹一声:“这些手段其实都是提醒她,怕就怕,她明知道,但不肯醒来。”
不肯的意思是
“不肯就是这世间没她留恋,她不想醒来。”庄夫人说,“宁愿游荡在虚幻梦境中。”
这世间对她来说,的确没什么可留恋的,周景云想,从小那般遭遇,又失去了家人,又被信任的先生背弃,她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了。
周景云低下头,将垂挂在腰间的匕首轻轻握住。
她不会没有留恋的,否则不会请他找匕首。
夏日的街市,天光一亮,就变得喧闹。
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们骑着骏马招摇,女子们衣裙鲜亮神采飞扬,街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酒楼茶肆不断迎来客人们。
周景云从马车上下来,茶楼的店伙计立刻要迎过来,但被江云拦住,只能看着周景云没有径直走进来,而是伸手扶下一个年轻……婢女。
“这是归云楼。”他说,又低声说,“先前她在我身边也是做婢女打扮,委屈您。”
她正抬头打量这座楼阁,闻言笑了笑:“委屈什么?就算你忘记了我出身,我还没忘。”
蒋后当当皇后之前,是歌姬。
“身份这种事最无须计较。”
她说着向前迈步,下一刻又停下来,对周景云一笑,屈膝施礼。
“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世子请。”
周景云不由笑了,旋即面色淡然越过她向内走去,店伙计这才也被允许上前。
“世子,您难得一来啊。”店伙计热情的招呼,高喊着,“上房迎客——”
坐在最高处,四面窗大开,一眼俯瞰坊间风景。
“宫中虽然建了高楼,但其实还是街市中才能看到好风景。”她倚窗而坐,感叹说。
周景云亲手坐在桌案前烹茶,闻言说:“街市的好风景,离不开坐在皇城高楼中的人,否则生灵涂炭国民不安,也没有好风景。”
她转头笑:“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进言?”
周景云刚要说什么,门外响起脚步声,伴着肢体相撞声,似乎有人打在一起。
“世子,楚王——”
“周景云——”
伴着两声喊,门被撞的发出咚一声响,下一刻被拉开,李余出现在门口,而江云则被甩在门板上。
“上次是我猝不及防。”李余看着江云,双眸幽深,一字一顿说,“别以为你每次都能将我辖制。”
江云绷紧身子要挣脱他。
“好了,江云,退下。”周景云说,看着李余,“殿下请进。”
虽然这两天李余没再上门,但肯定一直盯着他,所以立刻就追来了。
没办法……
他做不到把她关在家里,也没有办法真挡住楚王。
事到如今,想来她也不会让楚王认出来,毕竟对她也没好处。
周景云的视线看向窗边。
李余推开江云,大步走进来,也一眼看向窗边。
窗边女子斜倚而坐,眉目清晰,笑盈盈看着他们。
李余上前一步,周景云攥着茶杯站起来:“殿下,请坐下说话,我正要……”
他的话没说完,李余几步冲到女子面前,半跪下来,伸手将她抱住。
“阿篱——”他声音哽咽,埋首在她肩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没认出来,毕竟外表就是白篱,谁能想到换个魂灵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周景云攥着的手稍微松了松,先前李余也这样拥抱过白篱,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非礼勿视,而是紧紧盯着,以防万一。
被抱着女子笑说:“我能有什么事?”
“周景云不让我见你!”李余声音不满,“肯定是有事!”
说罢松开手,但还跪在她身前,看着她的脸。
“李成元死了。”他低声说,眼里满是感激,自责,愧疚,“肯定是你为了我……”
女子笑了,伸手要抚上他的脸……
“茶好了!”周景云的声音传来,人也站过来,“喝茶说话吧。”
她看他一眼,微微笑收回手,放在膝头。
李余依旧半跪在她身前。
“我不喝茶!”他说,也不看周景云,只看着眼前人,再次问,“你真没事?”
说着抬手抚上她的右脸颊,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薄雾。
“这本来是我的事,是我惹来的麻烦。”
“阿篱,我真是没用,我一点都帮不了你。”
年轻人碎碎喃喃满是自责。
周景云在旁张了张口,没有喝止李余无礼的手。
还是她伸手将李余的手拉开。
“你我之间,过命的交情。”她笑着说,“别客气,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嘛。”
李余看着她,重重点头:“嗯,你我之间不客气!”
说罢这才坐好,眉飞色舞。
“金玉公主气坏了,我跟她说再给我找门亲事,她也不说了,让我滚。”
她跟着笑:“她除了发脾气,也没别的本事,从小到大都是个废物。”
白篱哪里知道什么金玉公主的从小到大!周景云看她一眼,将茶递过来:“喝口茶。”
她笑着接过,回周景云一个眼神,没有再说话。
“趁着她无心管我,阿篱。”李余丝毫不在意她说了什么,高兴地说,“你和囡囡来王府住吧,我打算在王府重建赌场,你可以趁机回来了!”
周景云皱眉:“殿下,那可是王府,别乱来,惹来麻烦。”
李余直到这时才看他一眼,淡淡说:“我不乱来,就没麻烦了吗?”
周景云没有再指责他,也淡淡说:“阿篱和囡囡还是不要再被牵涉到你的麻烦里了。”
李余脸色一僵。
“阿篱!”他旋即看向身边的女子,委屈的说,“都是我不好。”又看着她认真说,“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
不待她说话,忙又补充一句。
“但我要常常能见到你,不能让别人把我关在门外。”
她笑了,看着这年轻人,点点头:“好啊。”
一旁站着的周景云心里松口气,好,他没认出来,她在他眼里还是白篱。
第八十三章 开心
紧闭的屋门被拉开,盯着江云的蔡松年忙看过去,见李余走了出来,脸上笑容灿烂。
“我过两天去府上看你。”他又转过身说。
蔡松年透过打开的门看到室内,那白小娘子坐着在窗边,正从周景云手里接过茶,周景云微微弯身,看起来很……恭敬。
怎么不是以往那般温柔款款?莫非是被楚王打扰很不高兴?
周景云没有说话,李余也不肯迈步,似乎坚持要等一个确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