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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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蔡松年说。
吉祥看向他,见蔡松年面色沉沉。
“蔡先生是担心殿下的声名?”吉祥低声说,“殿下不是说了,坏名声也有好处,免得陛下和朝臣们戒备敌视。”
蔡松年皱眉:“那也不是败坏到这种地步啊。”
吉祥不解:“败坏到什么地步?”
蔡松年看他一眼,要说什么,码头那边又掀起一阵骚动。
“周世子来了——”
吉祥眼睛一亮:“周世子也来了,那今晚更热闹了。”
说罢看蔡松年,却见蔡松年面色更难看了。
“这可真是说不清了……”他喃喃说。
什么说不清了?吉祥更不解。
“周世子,你来楼船啊。”
看着走过来的周景云,有人喊道。
周景云看他一眼,笑了笑:“难道你不是?”
那人尴尬一笑,被旁边的人一阵推搡嘲弄,下一刻又有声音响起。
“周世子,楚王今天也在,你来见楚王吗?”
这话让喧闹的码头上一阵安静,四周视线灼灼,神情各异。
周景云看向这些视线,先前他也没注意,今早突然发现有关他与楚王的传言越发怪异,但,那又如何?
他看向楼船,见迎客的管事们簇拥着船主走了出来,站在高高的三楼上,楚王李余在前,白篱紧跟在后。
今日的白篱杏黄衫,紫色裙,满头珠翠,是从未有过的华丽妆扮。
在周景云看过去的同时,她的视线就看过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他的所在,展颜一笑。
周景云亦是一笑,迎着白篱的视线,对身边的人点点头:“是,我是来见楚王的。”
诸人的视线随着他看向船头,见李余一身赤红圆领袍,金玉冠,暮色里耀眼炫目。
片刻的安静,旋即嘈杂声四起,夹杂着不知何人的叫好声。
“好!”
“周世子坦坦荡荡!”
“周世子真君子也!”
伴着喊声,有人跳出来,对着众人挥袖驱赶,又对周景云俯身一礼:“周世子。”
周景云看他一眼,见此人一身道袍。
“世子,在下王同,太原王氏,如今在圣祖观玄阳子门下弟子……”王同激动地说。
旁边有人插话“什么玄阳子弟子,你就是在圣祖观点灯的。”
王同对他们呸了声,挥动袖子驱赶,再对周景云伸手做请:“周世子我辈翘楚,周世子请。”
周景云笑了笑,也不在意他在说什么,依言向前而去,王同大摇大摆在后跟着,很快四周起哄:“什么你辈翘楚,你也配跟世子一起。”“快一边去吧。”
伴着喧嚣嘈杂走上船,进了船舱再次发出喧嚣,神情惊讶。
花楼船一直都以华丽著称,但今日比往日更加华丽,无数彩绢从三楼一直垂下,点缀着珍珠玉石,楼宇间鲜花遍布,灯火比往日多了一倍,整个楼船宛如仙宫。
“这是怎么了?”
“感觉跟过节似的。”
伴着嗡嗡的议论声,李余站在三楼上高声宣告:“今日花楼船,一切玩乐皆免费,请诸位尽兴。”
此言一出喧嚣更盛。
“这是怎么了?”“是庆贺楚王恢复身份?”
伴着议论声,咚咚咚的鼓声响起,诸人眼前一晃,见三楼上有数名曼妙女子裹着彩绢徐徐而下,宛如仙子下凡,与此同时,正厅的大堂上,一舞女手持双剑而起。
“是登云娘子!”
“登云娘子的剑舞!”
“竟然请来了登云娘子!”
厅内顿时喧哗震天,引得码头上正在陆续上船的客人们一头雾水,纷纷询问怎么了。
“快来看啊,今晚楼船有登云娘子——”
“登云娘子?公孙大娘子的弟子?”
“天啊,不是说她已经不登台表演了?”
“快快快——”
码头上人潮涌涌。
刚翻下马的张择看着这一幕,眯了眯眼:“这花楼船比昨天的皇城宫宴还热闹啊。”

第五十九章 奇宴
人群涌进来船舱,但没有像往日那样,急匆匆抢占自己喜欢的赌桌,寻找自己喜欢的琴娘舞娘,或者钻入厢房中吟诗作画,而是都聚集在大厅里,目不转睛看着厅堂。
登云娘子的剑舞已经结束,伴着彩绢飘然而去,诸人的视线还没来得收回,厅内又竖起来高杆,绳索,下一刻地上五名少年腾腾而起,在绳索上行走,翻滚,飞舞,其间彩绢白纱流动,宛如云雾,站在下方仰头看,宛如窥见仙宫。
一时间人人神情迷醉。
婢女们飘然而至,每个人手中都被送了美酒。
李余举起酒杯:“今日同喜,请共饮。”
所有人不由举起酒杯,虽然还是不知道喜从何来,但身处此情此景中,谁还在意李余说得什么,一起高喊着恭贺,同喜,乱七八糟的祝福的话,将酒一饮而尽。
王同与其他人不同,没有被场中精彩的绳技吸引,只看着站在最高处的李余,再看周景云缓步登楼向他走去,欢喜地将酒一饮而尽,又从一旁人手中夺过,再饮,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太多了,视线恍惚中似乎看到站在李余身旁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很小,粉雕玉琢,扎着小发揪,簪着花。
他知道这个女子,李余的宠婢,替李余掌管花楼船。
不过,孩子怎么回事?
这宠婢生孩子了?
王同忍不住揉揉眼,再瞪圆看去,却见那宠婢怀里抱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个白瓷胡瓶。
装酒的胡瓶。
看花眼了?
怔怔间见周景云已经走近,对李余含笑颔首,那宠婢抱着胡瓶靠近,似乎为他斟酒。
悬空的绳索上四个少年奔走跳跃,在厅堂中落下弹起,白纱飞舞,挡住了视线。
白篱将怀里的孩子举起,笑着说:“囡囡,囡囡,看看谁来了?”
女童瞪圆眼到处看,似乎不知道看哪里。
周景云也努力凝聚眼神看着白篱手中,努力告诉自己,那不是一个白瓷胡瓶,那是一个孩子……
他的视线恍惚,孩子和胡瓶不断变幻。
“你用力想着它是囡囡,是囡囡。”白篱笑着提醒。
李余在旁笑了,他倒是没有这种困惑,阿篱说他因为无梦体质,所以被拉入梦境的时候,受的影响小。
所以他的视线虽然有些恍惚,但能看到白篱怀里抱着的是孩子,不是胡瓶。
“世子别勉强,一会儿回了室内再看。”他在旁说。
周景云对他一笑:“无妨,不管我看到的什么,她都是她。”
说罢伸手将白篱怀中的“胡瓶”接过。
“她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别吓到了。”
说着话视线变幻,怀里的胡瓶变成孩子,他忙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耳朵。
“囡囡不怕不怕,这是你的百日宴。”
李余靠近,含笑看着孩子,又对大厅内伸手指着:“囡囡,好看吧,喜欢吗?一会儿还有更好看的。”
大厅里站立在绳索上的少年抛出一溜琉璃珠,飞速交替的琉璃珠形成一道光晕,透过琉璃珠光晕,站在一楼的王同看到并肩而立含笑对周景云指着厅内的李余,虽然距离远,恍若在云端,但王同依旧能清晰的分辨出他的唇语。
好看吧,喜不喜欢,特意为你准备的。
周景云看向大厅中,浅浅一笑。
虽然周世子怀里抱着胡瓶有些怪异,但……好看的人就算抱个树枝都是风流倜傥别有风味。
“好!”王同激动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真是仙人仙姿,世间难见胜景。”
身后忽地一阵安静,旋即骚动,王同有些没好气,谁这么败坏氛围?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见有七八人涌进来,旋即分列两边,露出其后穿着素色常服的男子。
王同差点将口中的酒吐出来。
怎么张择也来楼船了!
张择不在意四周惊讶的视线,也不看众人,看向厅内架起的绳索,此时扔琉璃珠的少年一个倒悬,沿着绳索滑落,琉璃珠如流星跌入他怀中。
“好!”他缓缓抚掌说。
周景云和李余同时看过去。
与此同时,蔡松年也快步近前。
“他没有用监事院的身份登楼。”蔡松年低声说,“用的是客人的身份,且符合资格,所以不能阻拦。”
李余点点头,对着厅内的张择一笑:“无妨,来就来,我去迎客。”
周景云在看到张择进来的瞬间就转过身,此时将孩子递给白篱,低声说:“你先带孩子走。”
白篱接过孩子:“该走可不是我们,这是我们囡囡的百天宴。”
说着看向大厅里的张择,一笑。
“倒是他,来了,别想那么容易走。”
绳索上的少年跌落在地上,高架和绳索被收了起来,这一次没有新的表演出现。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门口。
张择看着走来的李余,以及他身后的周景云。
“殿下和世子好兴致啊。”他似笑非笑说,“昨天太液池边相伴还不够,今晚又要共度啊。”
这话可真是不好听。
李余似乎没听懂,拍着胸口说:“当然好兴致,昨日一场虚惊,我差点卷入麻烦中,怎么想都要庆贺一下。”又看身旁的周景云,“周世子昨日可是我的吉星,今日自然是座上客。”
周景云一笑:“殿下言重了,只是恰好。”说罢看着张择,淡淡问,“中丞,这是还没查完?查完楼船,是不是还要去公主府?”
拿公主来吓唬他?张择笑了笑:“今日不是公差,久闻花楼船大名,连世子都流连忘返,我也来见识见识。”
李余哈哈笑了:“好好,稀客稀客,我的花楼船真是蓬荜生辉,中丞,快请上座。”
张择也没有推辞,跟着李余,周景云向一旁的雅座走去,他视线环视四周,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婢女仆从,人影交错。
张择入座,并不让楼船上的婢女们靠近,带来的八人分别站在身后。
这八人看起来穿着普通,但有四人佩刀,有四人手持奇怪的物品,有不知是何羽毛做成的扇子,雕花的铜镜,手掌大小的铜盘,更有一人手持一条白纱。
奇奇怪怪十分诡异。
“还望殿下见谅。”他对李余说,“我不习惯他人近身。”
李余一笑:“知道知道,中丞只带了这几人已经是很信任我了,按照你的习惯,原本我这楼船上的人都得赶走。”
张择也不否认,含笑说:“不管怎么说,殿下如今是楚王,不是上官家的小郎子。”
李余并不在意他的不客气:“既然中丞来了,我们就继续吧。”说罢举起手拍了拍。
伴着他的击掌声,原本安静的大厅忽地响起得得的敲打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楼船的鼓乐之所精巧,只闻其声不见乐师。
“这马蹄声奏的像。”厅内有客人闭着眼倾听,捻须点评,“我似乎真看到马儿踏步。”
旁边有人啊一声:“不是像,是真的。”
什么真的?那客人睁开眼看去,瞬时瞪圆,见厅内一角忽地有一匹马得得而出。
这是一匹全身通白的骏马,身上缀着金丝白绳,堆积着珍珠宝石。
“良驹!”厅内不少人赞叹。
但良驹对厅内的纨绔子弟来说也不算稀奇,下一刻又有人喊了一声。
“马,马,应和着鼓声!”
应和着鼓声?这话让厅内很多人凝神看,果然见马蹄节奏与鼓声相和,不止鼓声,耳边又有琴声笛声而起,轻快灵动,马蹄亦是随之变幻,不止马蹄,马头摇晃马身旋转移动……
“马在跳舞!”
“真的在跳舞!”
“哈,快看,它还会胡璇!”
原本安静的大厅沸腾起来,比起美人跳舞,骏马舞更让人震撼。
张择看到这一幕,神情平静,转头看身后的随从。
羽扇轻摇,软风拂面,铜镜闪耀,镜子里是他熟悉的面容,铜盘轻碰,耳边脆响。
“中丞放心,一切如常。”手持白纱的人轻声说。
不是幻术,是真的白马在舞动。
张择收回视线看着场中随着乐声摇曳踏步的白马,抚掌:“厉害厉害,楚王殿下这里真是无所不有。”说罢看着李余一笑,“陛下的盛宴也没有如此玄妙之物。”
这话真是恶毒啊,明日传出去,陛下和楚王之间又要引发诸多猜忌,蔡松年等管事看过来,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李余只是一笑:“我这些玩乐之物,上不得台面。”
张择看着场中的舞马,喧嚣的人群,灯火璀璨的厅堂,忽地见对面三楼上有女子含笑而立,怀中抱着一个孩童……
她将孩童举高,似乎要孩子看场中舞动的骏马,人也跟着鼓乐晃动,小小的孩童不知是被场中的马舞吸引,还是被摇晃的开心,挥动着胳膊,咧嘴笑……
张择只觉得脑子轰一声,似乎有什么喷薄而出,人就要站起来,但抱着孩童的女子此时看过来,对他一笑,张择眼前一花,似有一条白纱落下,视线变得昏昏。
他感受不到羽扇的风,听不到铜盘的敲击,更看不到铜镜里的脸。
他不能动,宛如被罩了起来。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张择看着对面,她的面容模糊又清晰,她抱着孩子,笑着看着他。
“张择来了啊。”
她的声音响起,隔着厅内的喧哗,欢快的乐声,遥远又清晰。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厅堂中的彩绢飞舞,那女子踏步其上,翩翩而行,一步步走过来。
“也是来……”
她踏步落地,抱着孩子坐在他的身侧。
“……给我们小公主百日宴贺的吗?”
张择的头能转动了,他慢慢转过,看着身侧的女子,女子抬手,似乎揭去白纱,脸从模糊变得清晰,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容,尚未看清,面容浮动荡漾融化,又一张脸从其下冒出来。
秋水眼缓缓睁开,樱桃唇微微一笑。
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将怀里的孩子抱在膝头,看着张择,挑了挑眉。
“张择,你带礼物了吗?”
宴席场面取材自唐玄宗千秋宴。

感觉是真的,因为眼前的人和物都真真切切。
但在某一方面又告诉你,这是假的,比如不应该存在世间的人。
张择看着身旁坐着的女子,放在膝头的手攥起,没有说话。
女子笑了笑,指了指他身后:“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就是一个错误。”
张择看向身后,见自己带来的术士们手中还在动作,神情警惕,但其实眼神已经呆滞,很显然一如先前依旧没能避免他陷入幻觉。
“是你们手法高明。”他缓缓说,“我们技不如人。”
那女子伸出手轻轻摇了摇。
幻境如此真实,张择看着眼前晃动的手,指甲染着丹蔻,白皙,鲜艳,柔软,但又有力。
“不,我说的错误是,你在来之前,就已经相信会遇到麻烦。”女声说,“你都信了,所以,谁还能拦住你?”
这样吗?张择想,是啊,他来这里,的确是想着要遇到她……
“你怎么猜出我在这里的?”女子饶有兴趣问。
张择看了眼身边,李余斜倚而坐,手支颐,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厅内,在他身旁的周景云神情专注无视外物。
“那晚你们夺走孩子后。”张择说,收回视线看着坐在女子怀里的女婴。
女婴正打哈欠,然后将头撞在女子怀里蹭啊蹭……
“我可没奶给你吃。”女子说,将女婴拎起来,晃了晃,“乖乖坐好,别动。”
说罢再看张择,示意他继续说。
张择看着在她怀里如同小鸡仔挣扎的女婴,接着说:“……那晚提前离开皇后灵堂的官员有三人,其中就有周景云,再有昨日,本该和朱小娘子关在一起的李余,又是与他在一起,这世上一次可以是凑巧,两次三次绝对是人为。”
再加上周景云最近流连花楼船。
他可不信那些市井传言,什么周景云因为丧妻放浪形骸,如今又有与楚王生出情思的话,更是无稽之谈。
既然与情无关,那两人都聚集在一个地方,自然是有事。
所以他便来看一看。
女子笑了,看着他点头:“你的确很敏锐,白锳能得你相助,运气不错。”
她在夸他,张择放在膝头的手攥起,但他绝不会再问那个蠢问题了……
“不过,张择,你抓不住我。”女子接着说,“问罪周景云和楚王,也是不可能,你的罗织手段厉害,可以除掉杨皇后,但楚王和周景云如今还是皇帝的门面,至少目前,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你动不了他们。”
张择看着她,冷冷说:“我不急,目前总会过去。”
女子手一挥,张择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剑抵在了咽喉上。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目前过不去呢?”她笑说。
张择下意识绷紧了身子,他能感受到铁剑带着寒意刺入皮肤,血渗了出来……
不,不,这是假的,这都是他的想像。
术士们说过,没有人能在幻境里杀人,能杀死自己的只是自己。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双眼灵动,嘴角含笑,那笑容又轻松又戏虐又残酷。
她那么真实。
不,不,这是因为他的想像才让她这么真实。
人被割断脖子是什么感觉?
血涌涌而出。
张择一瞬间窒息,下意识伸手去捂住脖子。
不,不要想,快放下手。
否则他就会自己掐死自己——
但人的意识很奇怪,明明是自己产生的想法,但偏偏又不受自己控制——
耳边婴儿哭起来,与此同时有一道外力猛地勒住了他的眼。
“中丞!不要看!”
“哎呀,带孩子好麻烦,好啦好啦,走走,找你的奶妈去。”
喊声,说话声,婴儿的哭声,在耳边交织。
张择的眼被白布勒住,陷入昏暗,窒息感更甚,他不由猛地张大口,伴着一口气喘出来,整个人微微颤抖,四面喧嚣涌来。
有人扶住他的肩头摇晃:“中丞,中丞——”
有人在旁惊讶:“哎,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用布勒住中丞?”
有风扇来,有暖香扑鼻,有杂乱的说笑声,喧嚣又真实,张择放松了肩头,抬起握在脖子的手,慢慢地向上抓住眼上的一条白布。
“中丞,你醒了吗?”双手握着白布的男人紧张地问。
张择点点头:“没事了。”
男人这才松开手,张择将白布拉下来,闭了闭眼,缓解眼被勒的酸疼。
“中丞,这人是你自己人,怎么突然攻击你。”耳边李余的声音还在大呼小叫,“这人疯疯癫癫的,看起来不正常,要不要我帮你处置他?”
张择睁开眼,看李余在旁看着他,虽然说的话关心,但脸上的神情幸灾乐祸。
“不劳殿下费心。”他说,再看了眼周景云。
周景云也在看着他,神情淡然,问:“中丞是不喜欢看这个表演?”
这两人一定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张择心里想,没有问,视线环视四周,大厅里白马踏上木板,随着鼓乐发出更大的响声,四周的客人们如痴如狂,跟着舞动,来来往往的婢女们形色各异。
没有那个女人,也没有什么孩子。
有肯定有,但要找到并不容易,虽然这是一座船。
他在这里并没有优势。
张择缓缓站起来:“是不喜欢。”说罢对身后的人示意,“走吧。”
李余哎呀一声:“中丞,船已经开了,我不能为了你改了规矩,将船开回去啊,你也知道的,京城禁赌……”
张择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说:“我自己有船,就在旁边跟着。”
李余笑了:“中丞真是谨慎。”
随着最后一人踏上小船,船工划动浆板,在花楼船前宛如小鱼的船徐徐划开。
“中丞,欢迎常来啊——”花楼船上,李余摇手相送。
张择站在船头没有理会,越过李余看其后,花楼船灯火璀璨耀目,视线一片模糊。
那个女人没有再出现。
如他所料,会幻术的蒋后余孽,的确是潜藏在花楼船上。
周景云肯定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毕竟周景云本就是蒋后党。
李余,这是也跟蒋后余孽勾结一起了?
他们是要扶持一个新帝王,然后让她……重新归来?
她,真能重新归来?
不仅仅是他们幻化出来的?
晨光笼罩室内的时候,张择从胡床上醒来,回忆昨晚宛如一场梦境。
或许,那的确就是一场梦境。
他发出一声轻咳,喉咙些许不舒服,想到什么,起身走到铜镜前,看到脖子里有些许淤青,那是他自己的手掐出来的。
所以那时候的窒息,的确是他自己掐自己导致的。
张择眯起眼,凑近铜镜,手轻轻抚过咽喉,看到其上有一点赤红,似乎是肌肤被刺破。
这,是真的。
难道当时除了幻境里,现实中真有人坐在他身旁,用刀抵着他的咽喉?
怔怔间,门外响起问询声“中丞。”
张择站直身子,从镜子里收回视线,看向门口:“进。”
一个随从推门进来,低声说:“中丞,李成元去见金玉公主了。”
张择皱眉。
李成元?李大将军?他去见金玉公主做什么?
金玉公主此时也发出疑问。
“他见我干什么?”
旋即宿醉的脸上浮现怒意。
“一个李成元也值得把我叫醒?我这个公主在他们这些人面前算什么?”
婢女阿菊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公主,那老儿一副凶恶的模样,我们说了公主尚未起身,他却说要进来等,还说什么,当初皇城他也闯的,公主府不算什么……”
金玉公主大怒,将床边的鲜花盘子一脚踢开。
“老东西,这是来为朱家打抱不平了吗?”

金玉公主冷着脸,身后带着数个身材高大手持利器的侍卫,缓步走入厅内。
厅内李成元穿着常服坐着喝茶,看到金玉公主进来,丝毫不在意她那副立刻要把他打死的架势。
“都说公主奢靡。”他指着面前的茶,说,“怎么吃的茶还不如我家?”
金玉公主冷笑一声:“我们李氏的江山都要托庇你们这几位才拿回来,吃喝不如尔等也没什么奇怪。”
李成元笑了:“当初我们欲起事,曾传话公主,要你相助,公主说,李氏江山与我何干,如今倒口口声声你们了。”
金玉公主羞恼,一拍桌案喝道:“李成元,纵然你扶助陛下有功,也不是随意能来羞辱我!”
身后的侍从握着长刀对准了李成元,虎视眈眈。
李成元发出一声长叹:“老儿怎敢羞辱公主?我的嫡孙在公主你的楼船上死于非命,我连公主府门都不敢登,更别提质问。”说罢抬袖掩面啜泣。
金玉公主冷冷说:“大将军,那可不是我的楼船,是楚王殿下的,你要哭,去楚王府哭吧。”
“没有公主您,哪有什么楚王。”李成元说,放下袖子,看着金玉公主,“公主这又是要为楚王打算,所以才算计朱家?”
金玉公主竖眉:“李成元,少来血口喷人。”说罢又冷笑,“朱家都没有这么说,也没有登门问罪,李大将军,你倒是为朱家尽心尽力啊,原来这满朝文武都是朱宰相门下客。”
李成元笑了:“公主如今说话字字恶毒,杀人于无形,这气势,倒有几分蒋后模样,没有白在蒋后身边效劳,还是学到了一些本事。”
有几分蒋后气势?金玉公主心中一喜,旋即又怒,她是生来贵胄,天生气势,哪里需要跟一个贱民出身的女子学。
“李成元,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她喝道。
李成元也不在意她的凶恶,端着手里的茶喝了口:“我是夸你呢,而且我来不是为了朱家,我是想问问公主,你看,我李家怎么样?”
金玉公主愣了下,皱眉:“什么你们家怎么样?”
李成元双眉如箭:“公主既然有心扶持楚王,为何不算计我家?难道我不如他朱兴建?”
金玉公主愕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对比。
“当年如果不是我,他朱兴建靠什么扶持陛下登基?”李成元冷笑,“他连宫门都进不去!”
金玉公主哦了声,虽然还有些没回过神,但倒也很乐意看他们互踩。
“虽然的确如此,但朝堂文重武轻,大将军你的确不如朱宰相威望深厚。”她忙补上一句。
李成元接着说:“没有我,没有我率大军围住京城,当年的事就成不了。”说罢看着金玉公主,“所以,公主,我能成一次,就能成第二次,你既然有心要扶楚王,怎么不选我,选了朱兴建呢?”
金玉公主这次听懂了,神情有些僵硬。
她知道,这些人老奸巨猾,能看出她藏在心底的所图。
但也休想用这种话来吓唬她。
现在当政的可不是蒋后。
皇帝是她的亲弟,她可没什么好怕的。
“大将军真是糊涂了,满口胡话。”她冷声说,“你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就去太医院看看。”
李成元笑了:“是,我年纪大了,不喜欢说话绕弯子,那我就直说了。”他坐直身子,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帖子,“这是我最小的孙女芸娘的生辰八字。”
金玉公主看着李成元手里的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愿意将孙女嫁给楚王,结秦晋之好。”李成元说,看着金玉公主,神情似笑非笑,“不知道公主可愿意瞧瞧我们李家?”
金玉公主终于明白了,有些不可置信:“李大将军,你不是在说笑?”
“我说过了,我年纪大了,没时间说笑。”李成元缓声说,“而且正如公主所说,朝中重文轻武,我的儿孙远不如朱家那般仕途顺遂,我也要为儿孙考虑,结一门好亲,再借一次好风,为我的李氏铺一条青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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