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听到这里嘿一声笑:“为谁守还不一定呢。”
什么意思,姐妹两个瞪眼询问,四郎却不肯说,嘻嘻哈哈间被父母喝斥“闭嘴,成何体统,朱夫人过来了。”
几人忙看去,见一个年长的妇人在内侍的引路下缓缓走来,这是宰相朱兴建的妻子。
宰相朱兴建扶持长阳王登基有大功,陛下很是倚重,地位煊赫。
这两年朱宰相告病淡出朝堂,但在皇帝跟前的恩宠丝毫未减,皇帝多次去朱府探望宰相。
朱宰相没来,朱夫人倒不是孤身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华丽,相貌出众。
“是朱家最小的女儿,十九娘。”五娘小声说。
“……十九娘都这么大了啊。”金玉公主看着这女子,笑说,“越长越漂亮了。”
朱夫人对金玉公主施礼:“多谢公主赞誉。”
朱十九娘神情清冷,低头施礼。
朱夫人也没有多说话,带着女儿向皇帝跟前去了。
皇帝赐了座,说笑几句,朱夫人亲自看小皇子,朱十九娘也跟着,还关切问奶娘“殿下会不会怕吵?”脸上更是如雪山消融,暖意浓浓。
金玉公主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这些老东西们仗着功高,不把她放在眼里,他们的妻子女也是如此,把她当成脏东西,摆出一副勿近的模样。
她转头看向身边,见李余正喝酒,视线向殿内看,似乎看歌舞很是开心,还抚掌叫好。
“好看吧?”她问。
李余转头低声说:“没有公主府以前那些人跳的好看。”
以前啊,金玉公主忍不住怅然,真是怀念啊,她那些精挑细选的美人侍从如今都散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再重新养起来。
“别总看这些。”她说,“不如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小娘子?”
李余毫无害羞,说:“姑母相中我就相中。”
金玉公主看了眼上方,低声说:“朱家娘子好看吗?”
李余随着她视线看去,很快又收回,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只低声说:“姑母说好看就好看。”
金玉公主笑了,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过身看身后的侍女:“给殿下斟酒。”
那侍女应声是,从一旁摆着的酒壶中斟酒,捧给李余。
李余看着递来的酒,注意到这是另一个酒壶,并不是宫宴上的。
这杯酒,一定不简单。
殿内人多杂乱,眼角的余光看不到白篱的身影,她是不是还在跟周景云说话?她会看到他饮酒了吗?
她一定会的。
李余接过酒,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李余的异样是被白妃先说出来的。
当时奶妈说小皇子犯困了,白锳便准备抱着孩子告退,然后转头看下方的金玉公主座位。
“哎呦,楚王殿下也犯困了?”她笑说。
四周的人都看去,果然见李余闭着眼半躺在侍女怀里,面色泛红,嘴边带着笑,侍女有些慌张羞涩,但又似乎不敢推开他。
与侍女嬉闹在私下倒也没什么,但皇宫大宴上实在是不雅。
皇帝皱起眉头,站在皇帝身边的几位贵夫人和女子们也眼神交流,避开视线。
金玉公主似乎这才发现,也皱起眉头,但又看着白锳,不悦说:“不过是多喝几杯酒,有些醉了。”
这也是公主的脾气,不允许他人指责。
按照先前,白锳肯定不会再多说话了。
毕竟连皇后都不敢惹金玉公主。
但此时或许是白锳抱着小皇子被挡住了视线,没有看到金玉公主沉下的脸,犹自笑着,说:“楚王殿下的酒量可不大啊,听说在楼船上千杯不醉呢,陛下,看来是皇宫的酒太烈……”
听到这话,四周的人更是神情复杂。
李余被唤做上官月的时候,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不仅自己吃喝玩乐,还经营着楼船,聚集一群人吃喝玩乐,横行霸道,名声不堪一提。
恢复身份当了楚王,原本那些做派本可以说是卧薪尝胆故作掩盖等等,一洗前尘博一个好声名,但没想到他竟然又上了楼船,继续逍遥。
这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了,看来纵然是皇子,这么多年跌落泥尘,已经浸染骨髓。
贵夫人们眼神毫不掩饰嫌弃,将原本身边偷偷看楚王俊美面容的女儿们更狠狠警告,女子们纷纷垂下视线。
啪的一声,金玉公主大怒将酒杯砸在地上。
“白氏,你什么意思!”她喝道,“瞧不起他吗?”
殿内的歌舞声,嘈杂声都瞬时变小,无数视线带着惊愕看过来,嗡嗡的议论声旋即而起。
白妃抱着孩子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惶惶说:“公主,我,我不是,我没有……”
她还没说完,金玉公主转头对皇帝哭了起来:“陛下,他从小没有了父母,没有人教养,举止失仪,还请陛下不要嫌弃他……”
白锳跪下颤声:“陛下,卑妾不是,卑妾没有嫌弃楚王殿下——”
说着话,怀里的皇子也哭了起来。
场面顿时混乱。
皇帝只觉得头大:“都起来,不过是一句话,白妃,你先带皇子下去。”
白锳没有再解释,含泪抱着哭着的皇子退了出去。
“行了,你这是发什么脾气。”皇帝再劝金玉公主,“朕怎么会嫌弃他。”
金玉公主坐直身子,声音哽咽:“我不是要扫陛下的兴致,皇子大喜的日子,只是,我也生气。”说罢抬手打了下一旁还在歪在侍女怀里的李余,“在这里你喝什么酒!”
李余被打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只听到酒字,伸着手去抓桌上的酒杯:“我来敬姑母……”
金玉公主更气了,打开他的手,唤来人:“把他带下去,让他醒醒酒。”
身后的侍女,以及旁边一个内侍忙过来,搀着还举着手要和公主喝酒的李余,有主事的宫妇引路“殿下来这边歇息。”
一行人在诸人的注视下离开了。
金玉公主拭泪:“陛下,是我也没办法小时候好好教他,如今长成这个模样,丢了皇家脸面……”
皇帝说:“也就是爱喝酒,年轻人难免,你好好跟他说说,朕看这孩子是个听话的。”
金玉公主叹气,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陛下,阿余如果成亲,有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教导……”
她说着话,视线看向站在四周的人,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小娘子。
这一眼让贵夫人们顿时面色发白,后悔就不该想看热闹,不等金玉公主说完,以不打扰皇帝和公主说话的理由纷纷告退,带着自己的女儿们疾步离开了。
金玉公主冷哼一声,看向皇帝,再次垂泪:“陛下,你要管啊,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嫌弃他。”
“管,朕自然会管。”皇帝点头说,又劝,“但婚姻大事要两情相悦,不能急……”
这边皇帝安抚公主,那边白锳退到了侧殿一间室内。
这里是专供她歇息的地方。
白锳将怀里哭闹的孩子递给奶妈,带着几分不耐烦:“快点哄睡,别让他哭了。”
奶妈宫女们不敢多言忙忙避开去哄孩子。
王德贵扶着白锳坐下,递上茶,又给她揉按肩头,笑说:“金玉公主是给楚王下药了吧?”
白锳嗤声:“这般拙劣的手段……”旋即又自嘲一笑,“也是,她是公主,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手段,当年人人都知道是她让人把杜家三娘子推下湖水,谁又能奈何她?杜家三娘子还不是只能嫁给太子,上官驸马跪倒在她的面前。”
王德贵跟着点头,又撇嘴:“娘娘刚才是助力她了,她要感激娘娘。”
白锳懒懒笑说:“本宫不介意帮她。”
有一个小内侍从外边跑进来,上前低声说:“中丞说金玉公主选中的是朱家十九娘。”
白锳哈了声:“她可真敢选,这是舍了李余也要把朱家绑在自己身上,为她所用啊。”
王德贵有些担心:“朱宰相虽然不上朝了,但朝中门生遍布,陛下现在又恩宠公主,万一被她哭闹得逞……”
白锳叹口气:“朱家是有些可怜。”对那小内侍说,“告诉中丞,事发后帮朱小娘子一把,让她自尽,保全朱家清白吧。”
小内侍应声是退了出去。
王德贵取过引枕:“娘娘快小憩一下,待会儿有好戏看呢。”
白锳含笑躺下来,闭上眼,下一刻又猛地睁开眼,下意识伸手按住腰间。
那里悬挂着三清铃。
“娘娘怎么了?”站在床边的王德贵忙问。
旁边隔扇后传来孩子的哭声,另一边主殿内悠扬的乐声隐隐,虽然临近傍晚略有些昏暗,但视线清晰,内侍宫女安静肃立,床头的茶绿莹莹。
耳边也没有铃声,一切都是真实的。
白锳松口气,缓缓躺下闭上眼。
看着朱十九娘入座,有两个少女挤过来。
“十九娘。”她们小声问,“刚才前边怎么了?楚王怎么被带走了?”
朱十九娘看到母亲在和几位贵夫人低语,便翘了翘鼻头,端庄的面容露出几分俏皮。
“楚王喝多了。”她低声说,“白妃故意嘲讽,金玉公主恼火,两人吵架了。”
两个女子露出恍然的神情,小声说:“楚王也是怪可怜的。”
朱十九娘低声说:“没办法,谁让他曾是皇长孙呢,注定如此。”
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官宦人家,况且先前张择当众说过警告之言,自然能看出如今的形势,作为李氏皇子,楚王很显然被生了皇子的白妃戒备,至于金玉公主也不过把他当功劳炫耀,根本不在意他的脸面,更别提教养。
“他……说亲难了。”朱十九娘忍不住低声说了句。
可惜那一副好相貌。
两个女子亦是点头,李余还是上官月的时候就相貌出众,只可惜身世不堪,好人家的女儿不会嫁他,如今成了楚王,身世高贵了,但也更让人不敢嫁了。
“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东阳侯世子呢。”一个女子小声说。
另一个女子嬉笑:“那你可有得等了。”
说话的女子红着脸推她:“我又没说我想……”
朱十九娘忍不住说:“其实世子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有些难以捉摸……”
除了好看,还有些吓人,毕竟皇后案都是因为他而起。
两个女子也看向她,意味深长低笑:“原来十九娘你竟然认真想过世子……”
朱十九娘的脸腾地红了,捶打她们:“不要乱说,我没有……”
笑闹间旁边有宫女经过“快给公主那边送酒……”伴着低声说话,或许急了些,两个宫女相撞哎呀一声绊倒。
手里捧着的酒壶洒了这边少女们一头一脸,顿时乱作一团。
“奴婢该死。”
“快擦拭。”
“啊,我的脸都花了。”
“快去洗洗。”
如果是洒在身上倒也罢,不走动,用披帛遮盖一下就好,但脸上就不行了,自己不舒服,人前也失礼,三个女子慌张起身。
就在宫妇亲自引着去时候,朱夫人站起来“我陪着去吧,我也正好去梳洗一番。”
宫妇没有丝毫迟疑,含笑应声是“夫人,娘子们请随我来。”
张择站在麟德殿侧,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
殿外亦是人来人往,说笑声声,尤其是麟德殿左边庑房,那是女子们盥洗之所,宫女遍布,仙鹤铜炉,鲜花堆积,亦是如神仙之地。
“李余在殿侧的暖阁……”内侍小声说。
张择问:“你们亲眼看着他进去了吗?”
内侍点头:“我们亲眼看着金玉公主的侍女和内侍把人送进去,侍女离开了,那个内侍就在门外守着。”说着往左庑房那边抬了抬下巴,“金女使是公主安排的人,现在将朱十九娘带庑房了。”
“朱夫人还挺警惕。”张择遥望那边行走的妇人,认出是朱夫人。
内侍说:“那也没用,金女使会缠住她,庑房里有两道门,里面安排了宫女,会将朱娘子迷晕,然后从另一边拖走,扔进殿内李余所在。”
张择摇头感叹说:“金玉公主出手谁能阻拦啊。”
内侍笑了:“金玉公主这算什么出手,如果不是中丞助力她,她在皇城岂能为所欲为?”
张择也笑了:“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接下来就等着闹剧吧。”看内侍,“然后你们寻机送朱小娘子上路,记住,在宫里解决,别让她出宫。”
说罢将茶杯扔给内侍,内侍应声是接过茶杯,看着张择转身向殿内去了。
殿内鼓乐正盛,张择随意寻个位置坐下,华丽的鼓面上,飞燕般的舞姬起落旋转,一舞结束,张择与四周的宾客一般准备抚掌叫好,与此同时,有尖叫声在外响起,旋即嘈杂,似乎有不少人在奔走。
有内侍急急进来,顾不得殿内宾客探究的视线,扑到皇帝面前。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他颤声说。
朱夫人耳边嗡嗡响。
当时她带着三个女子来到更衣所,宴席上人多,这边的人也多,只余下一间空闲。
三个女子进去了,朱夫人坐在廊庑摆放圆凳上,金女使陪着说些闲话,不知道是不是旁边铜鹤熏香太浓烈,朱夫人忍不住重重打了几个喷嚏,涕泪四流。
“夫人先来净房这边清理一下。”金女使忙说。
不止是姿态不雅,几个喷嚏之后,朱夫人也有些想上净房,便忙跟着进了旁边的净房。
等从净房出来,听到旁边梳洗的房间内女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
“小娘子们还未出来。”金女使说。
年轻女子们是更在意外表,朱夫人含笑点头,在圆凳上坐下,不多时屋门开了,有两个年轻女子走出来。
朱夫人蹭的站起来,笑容凝结在脸上。
三个人进去,怎么只两个人出来?
“十九娘说去净房……”
“她先出来了……”
“夫人没有看到她吗?”
听着两个女子的话,朱夫人的心沉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
伴着拍打声,一排净房的门被朱夫人逐一推开,内里的妇人或者小娘子们都被吓了一跳,待认出是朱夫人,神情更惊讶了,纷纷发出询问。
朱夫人口中说没事,脸色沉沉,活了大半辈子的她知道出事了,从在宴席上被洒了一身酒水的时候就出事了,不,或者说,从没进宫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们朱家被算计了。
她转头看跟在身边的金女使,眼神晦涩:“是谁?”
金女使面容僵硬,似乎不解:“夫人在说什么?”又忙屈膝,神情惶惶,“是我疏忽。”又催着四周聚集来的宫女,“快去找找,朱小娘子去哪里了。”又比划着样子。
毕竟宫女们不可能人人都认识,尤其是年轻的小娘子们。
或许是看到金女使的比划,一个宫女忽地站出来,带着几分恍然:“那位小娘子啊,我刚才见了,她已经回殿内去了。”
说罢伸手指了指。
金女使松口气:“回去了啊。”她再看向朱夫人,陪笑说,“夫人,她回去了……”
朱夫人看着她冷笑一声,伸手推开她大步向殿内走去。
“这是怎么了?”
“朱小娘子不见了?”
四周议论声声,还有不少人跟上询问,有关心,有讨好,更有互相使眼色看热闹。
朱夫人一概不理会,只看向正殿,手在身前紧紧握住,是皇帝?是公主?是哪个权贵世家?心里如水沸腾,刚走到正殿廊下,有女子的尖叫划破鼓乐声传来。
“阿瑶——”朱夫人发出一声沙哑的喊,循声奔去。
“出什么事了?”
殿外挤满了人,随着殿内涌出内侍禁卫,人群又涌涌退开。
皇帝大步走了出来,站在殿侧的暖阁前。
暖阁紧闭,门外被内侍和宫女围着,一个个面色惨白惶惶。
内里女子的尖叫啜泣声持续不断,夹杂着朱夫人的安抚声:“娘在这里,别怕——”
那几个宫女内侍对着皇帝颤声“朱夫人,朱夫人不让人进去。”
内里朱夫人显然知道皇帝来了,拔高的声音:“请陛下见谅,几个孩子口角争执,姿态不雅,待整理好了,臣妇再给陛下解释。”
口角?朱小娘子跟人吵架了?
也有可能,大周女子们一向骄纵,起了争执闹起来也会动手。
年轻女子们姿态不雅,皇帝自然要避嫌,更何况还是朱夫人开口,皇帝忙应声好,转头要驱散围观的人,此时又有一个女声尖利响起。
“你说什么?楚王在这里!”
此言一出,满场凝滞,所有的视线转向说话的人。
金玉公主站在后方,一个内侍脸色,双目呆滞。
察觉到诸人的视线,金玉公主似乎才反应过来说什么,抬手给了那内侍一巴掌:“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什么!”
这一巴掌打得内侍噗通跪下来,人也似乎清醒了,抬起头看着金玉公主,下一刻猛地叩头:“公主,奴婢没有胡说八道,殿下适才醉了,奴婢将他送到这里歇息,刚才去煮醒酒汤……”
金玉公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闭嘴!”
内侍伏在地上果然不说话了。
但已经晚了,殿外一片安静,所有人的视线再转回到暖阁外,暖阁里女子的啜泣声变得更加清晰,夹杂着朱夫人的焦急的安抚“有娘在,什么都不用怕!”
诸人的神情变得复杂。
楚王殿下也在?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小娘子们拌嘴打架,而是朱小娘子和醉酒的楚王共处一室……
醉酒的楚王适才什么作态大家可都看到了,婢女也就罢了,朱家小娘子可是名门闺秀,皇帝的脸色变得僵硬,旋即铁青。
“都退开!”他喝道。
近处围观的人忙向后退去,但刚听到消息的人们还在涌来,一时间场面混乱。
“陛下——”白锳也闻讯过来了,面色焦急走到皇帝身边,“臣妾进去看看……”
金玉公主闻言疾步:“让开,我进去!”也不等皇帝允诺,扬声对暖阁里喊,“朱夫人你放心,有我在!”说罢就冲暖阁去了,咬牙切齿,“这个小畜生——”
这不是添乱吗!开了门,暖阁那么点地方,里面的人被看到,就再无转圜余地,皇帝忙伸手要阻拦,但白锳恰好伸手搀扶他,拉住了他的胳膊。
皇帝没能拉住金玉公主,眼睁睁看着她冲到门口,门外跪着内侍宫女更不敢阻拦金玉公主。
金玉公主伸手推门——
四周原本要散开的人下意识探头跟着她向内看——
门猛地打开了。
不是被金玉公主推开,而是从内打开了。
金玉公主一个踉跄撞在朱夫人身上。
朱夫人面色沉沉,看着金玉公主:“不劳烦公主,我已经安抚好孩子了。”
金玉公主竖眉:“就算朱夫人大人有大量,有错也必须罚!李余—”
她大声喝道向内看去。
“公主要找楚王殿下?”朱夫人拔高声音打断她,“楚王殿下不在这里!”
楚王不在这里?
所有人都愣了下,那金玉公主大呼小叫昭告天下做什么?
不可能!金玉公主一把推开朱夫人“夫人别替我们留脸面—”迈进室内,下一刻声音一顿,脸色一僵。
皇帝下意识跟着看过来,小小的暖阁里,一个年轻女子跌跪在地上,朱夫人和金玉公主站在其内,暖阁顿时变得拥挤,再容不下一人,也没有其他人。
的确没有楚王。
“他呢!”金玉公主喝道,看向门外的内侍。
那内侍还跪在地上,此时面色惨白,眼神涣散“奴婢不知道,奴婢把殿下送进来,奴婢亲自扶着……”
他恍惚似乎又回到适才,摇晃的人影,欢乐的鼓乐,沉甸甸搭在肩头的年轻皇子,旁边的婢女轻声问:“是这里吧?”
他点头:“是这里,这里有个暖阁。”
那婢女接过话:“这个暖阁原本没有,是蒋后特意隔出来的,先前就是摆放花架的窗口……”
是啊是啊,内侍抬起头,看到黄昏中大殿高深宽阔,一个窗户出现在眼前,四周有内侍走动,有宫女说笑,只是宫女们梳着高髻,这似乎是很久以前兴起的……
梳着高髻的侍女猛的探过头,将搭在他身上一半的皇子托抱住。
“到了,你去开门,我扶着殿下。”她说。
内侍哦了声,视线里窗户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个小门,他忙上前推开,看着那侍女将李余拖进去,放在小小的卧榻上。
“好了,我回公主身边了。”侍女小声说,“你在外守着。”
内侍看卧榻上被黄昏光影交错铺照的年轻人,侍女在光影中回头看他:“接下来做什么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内侍想,他守在门外,让其他人看到他尽心尽力的姿态,然后再假装被醉酒的李余训斥,他忙忙的去找到醒酒汤,这边就无人值守,朱小娘子被顺利送进来了,然后有婢女发出惊叫,所有人都围过来了,殿下和朱小娘子衣衫不整被发现……
然后……
金玉公主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这时他需要说的是……
内侍抬起头:“殿下一直在这里,殿下醉酒难受,我去煮醒酒汤,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殿下人呢!”金玉公主喝道。
他说的是提前说好的话,但公主怎么说的不是?内侍惶惶,看着眼前的暖阁,茫然又不解。
是啊,殿下呢?
“我,我不知道……”
朱夫人沉声接过话:“公主是记错了地方了,我儿一直一人在这里。”
她盯着金玉公主,眼神毫不掩饰警告。
警告金玉公主,是不是真要跟他们朱家撕破脸,她此时已经明白了,是公主在陷害她家。
金玉公主没有被朱夫人的眼神吓到,她只是处于震惊和恼火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就算人不在,她也要咬住朱家。
“是不是楚王殿下先一步离开了。”金玉公主看着朱夫人,咬牙说,“朱夫人不要替他隐瞒,我可不能容忍他做错事。”
朱夫人眼神说了几声好,好你个金玉公主!
“多谢公主关心。”她亦是咬牙说,“我也不是纵容恶人的人,只是楚王的确未曾见。”
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这里没有楚王这个人,金玉公主再发疯也休想败坏她家声名!
金玉公主自然知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声音从外边传来。
“没有吗?那朱小娘子怎么受惊如此?是被谁吓到了?”
听到这句话,朱夫人的视线狠狠看过去,看着站在皇帝身侧的女人。
朱夫人咬着牙,原来还有你!
白锳没有看朱夫人,扶着皇帝的胳膊,满面关切担忧的看着地上的朱小娘子。
“陛下,你看,这孩子惊惧不安,被吓坏了。”她颤声说。
听了她的话,皇帝和围在四周的人视线都看向朱小娘子。
少女衣衫凌乱,掩面啜泣,身子不停的发抖,似乎陷入恐惧中,对四周的事毫无察觉。
的确是受惊不小。
无缘无故的不会如此,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视线复杂。
白锳抿了抿嘴,看到金玉公主眼神再次凶起来,又有了撕咬的力气。
哎,没她帮忙,这个蠢公主能做成什么事啊。
但朱夫人忽的笑了。
“白娘娘真想知道小女被谁吓到了吗?”她说。
这老妇走投无路也要发疯了吗?
“我是担心。”白锳柔声说,“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好!我告诉你!”朱夫人打断她,声音拔高,“我女儿被杨皇后吓到了!”
此言一出,满场凝滞。
杨皇后?
死了的杨皇后!
原来不是孤男寡女之事,是闹鬼了啊!
站在人群后看着这一幕,原本皱着眉头的张择神情恍然。
下一刻又眼神沉沉。
糟了,这次竟然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
第五十五章 迷路
麟德殿内歌舞鼓乐再次响起,聚集在殿外的宾客被赶回座位,但这并没有让宴席恢复,所有人都在低声议论。
“见鬼?”
“说是杨皇后……”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朱夫人!话不能不说,也不能乱说!”
侧殿内,金玉公主竖眉说。
她才不信这种鬼话。
朱宰相奸猾似鬼,当初能在蒋后面前瞒天过海,扶持长阳王逼宫,他的夫人自然也不是善茬。
朱小娘子一定跟李余共处一室,只不过被这老东西抢先撞到,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人弄走了,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推说撞鬼。
还敢说鬼是皇后。
奸诈的老妇!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来的鬼!”
白锳坐在皇帝身边面色苍白,也不再追问朱夫人了,只眼圈微红低声:“真是娘娘回来了吗?是来看陛下的吧……”
皇帝面色铁青,听到这句话,甩袖上前一步。
“阿媛如果回来,该见是朕,怎么见这小儿?这小儿先前也没见过皇后几次吧?”
“不管夫人遇到什么事,朕一定会为夫人做主,绝不姑息,袒护谁。”
他站定在朱夫人面前,神情诚恳。
“夫人,您与宰相对朕恩重如山,在朕心里,无人能与你们相比!”
这无疑是明说就算是李余,皇帝也不会让朱家受委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夫人看着皇帝郑重一礼:“臣妇绝不欺瞒陛下,我女儿真是撞见皇后了。”
“夫人!”皇帝也再压不住脾气,喝道,“口说无凭!”
他神情愤怒。
“皇后不是能被你们随意拿来当借口的!”
“她已经不在了!朕绝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她!”
朱夫人跪下来:“陛下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