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官家做什么?难道因为这事儿,上官驸马要和金玉公主和离?”
这边议论,察觉到有人出来,便忙看过去,见是周景云,都笑着打招呼,还有人示意周景云靠近。
“世子可听说了,东山那边的事?”
东山……周景云心里微微一动,他最近去过东山,虽然从他们的话中能得知是金玉公主荒唐事,但不知会不会跟他扯上关系。
念头闪过,尚未答话,就见门外一阵骚动,传来低低的声音“张择来了。”“是监事院。”
随着说话裹着青斗篷的张择在兵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聚在一起说笑的官员们神情不安,看着张择一步一步走近,有人还忍不住后退一步。
户部被抓出一个蒋后党,且死在当场的事,就发生在不久前,大家还都记忆犹新呢。
这不会是来抓王丰同党的吧?
谁是王丰的同党?
在诸人惊惧疑惑同情的复杂眼神中,张择看向周景云。
“世子。”他抬手一礼。
院内屋内所有的视线都瞬时凝聚在周景云身上,表达着担忧震惊。
周景云神情平静,对张择含笑还礼。
“你四日前去过东山灵泉寺附近?”张择问。
周景云没有丝毫犹豫点头:“是。”
张择轻叹一声:“有些事需要问问世子。”
周景云立刻伸手做请:“中丞坐下说话。”
张择也没有拒绝,示意兵卫留在原地,自己和周景云进了室内,院落里的官员们忍不住靠近几步,想要听到个只言片语。
不待张择询问,周景云主动就把怎么起意去赏梅,到了之后遇到了什么人一一讲来。
当听到上官家两个公子打架的时候,张择笑了。
“世子说话真是客气,这两人何止是打架。”他说,很显然对于出现在东山的人都调查过了,“上官可久买一个神箭手差点杀了上官月,上官月便要杀了他,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因为公主要过继上官可久。”
周景云神情恍然:“原来如此。”又点点头,似乎自言自语,“果然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是不是恶行,是谁的恶行还不一定。”
当时因为庄篱反驳上官家管事说上官月恶行的话,那管事还不满,露出凶恶神情。
没想到上官月在公主面前生存艰难,在上官家也是如此。
周景云莫名想到当初那个贴在墙边,满眼惶惶茫然的小童,那时候对这个孩子来说,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他完全不能做主。
“后来,我与妻子便在灵泉寺后赏梅,公主派人来邀请入寺,我因为急着回家,便谢绝了,再之后便离开了。”周景云接着说,又看着张择一笑,“然后就是在街上遇到中丞您。”
张择笑了点点头,问:“世子你们当时有没有发觉,异常?”
异常?周景云愣了下,忽地想到什么,看着张择点点头:“有。”
竟然真的有?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常。”周景云迟疑说,“我和妻子在赏梅的时候,她突然不舒服,犯了旧疾。”
这庄小娘子瘦瘦小小的确单薄,张择心里想。
“她先前是病了,但已经好了,或者说,我以为已经好多了,或者这不算什么异常,是我想多了。”周景云说,突然自己也觉得有些说不清。
张择笑了,神情感叹:“别人面对我张择,恨不得变成哑巴,唯恐多说话惹来祸事,唯有世子,对我如此坦然。”
周景云笑了:“中丞是为朝廷办事,再细微的事也有可能牵涉到大事,我自当坦然。”
张择满意的点头,停顿一下:“如果少夫人在其他时候没有犯病,偏偏在那个时候,或许真是异常。”他看着周景云,“那天金玉公主离开后,灵泉寺的僧人都睡着了,不管是在门前迎客的,佛殿守香火的,院子里打扫的,所有的僧人,就地陷入了沉睡,直到被上山来的香客发现,叫醒。”
虽然适才已经听到官员们议论的事,但跟他们口中的荒唐让人一笑而过相比,张择说出的话则让人震惊。
全部,同时,睡着,这绝不是什么侍奉公主累了,周景云神情凝重:“中丞可查出原因了?”
他说着站起来,眼中几分焦急担忧。
“所以我夫人是受了影响,是了,她大病初愈,身体还不好。”
“不知道有没有后续的影响?”
张择安抚周景云:“应该没事,灵泉寺的僧人,金玉公主,包括上官家的两个公子,我都让太医们查了,身体没有异常。”
周景云起身一礼:“中丞如果后续查出原因,告诉我一声。”说到这里又似自言自语,“我应该再带她去找大夫看看。”
张择看他已经归心似箭,笑着点头说声好,便起身离开了。
周景云对围过来关切的官员们简单说了是问东山灵泉寺的情况,便急急回家来。
“僧人们都睡了?”
听完周景云的讲述,庄篱也很惊讶。
周景云端详着庄篱:“你晚上睡得如何?”又想到庄篱总是在他读三页书就睡着了,原本以为是睡得好,现在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也受了不好的影响,“还是去请章大夫看看。”
但张择说那些僧人都被太医们检查过了,没有查出任何问题,可见这是医术查不出的诡异。
那去烧香拜佛?
也不对,灵泉寺就是佛寺,佛祖所在都没有能阻止这种事发生。
找个江湖术士?
看着周景云蹙着眉头沉默,庄篱知道他心里在胡思乱想。
“我真没事。”她笑说,又认真跟周景云分析,“我觉得这件怪事只是针对寺庙的僧人,我只是因为身体不好,当时受了一点影响,你看,你和其他人都没事,后来离开那里,我也就没事了。”
周景云稍微松口气:“我会关注着张择查问的进展。”又看着庄篱,“你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
庄篱笑着点头:“我知道,我不会瞒着世子的。”
周景云终于露出一丝笑,他能感受到她对他是信赖的,或者,依赖的。
“我去母亲那边看看。”他说,“一会儿就回来吃饭。”
庄篱说声好,目送周景云离开,脸上的笑沉寂下来。
说没事,的确是在安抚周景云。
她也知道灵泉寺的僧人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在编织梦境,让他们同时入睡。
不仅如此,还将她也拉了进去。
原来如此。
她原本也以为赏梅那天是自己旧疾发作,身体不好,所以才出现了幻听幻视。
原来是入了别人的梦境。
她知道,这世上不止她一个怪物,必然有类似她这样的人。
现在的问题是,这人是针对僧人的,还是是针对她而来的?
夜色笼罩大地,监事院里依旧灯火通明。
张择看着桌案上铺着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出现在灵泉寺附近的人名。
排查下来,除了灵泉寺的和尚外,只有东阳侯少夫人有些许异常。
这个,也不算什么异常,周世子是爱妻心切,想多了。
很明显那庄小娘子是自己大病初愈身体不好罢了。
另外也还有一个……
张择视线落在一个名字上,上官月。
因为当天在灵泉寺和上官可久打架,也被问询,当问到有没有异常时候,那小子也说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灵泉寺哭了。”
“我以前从未哭过,中丞大人,我怀疑我被上官可久打伤了头。”
“上官可久害我如此,我的父亲和家里人一样来训斥我,还威胁要把我赶出京城。”
“中丞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
想到这些话,张择甩了甩头,这个惹人厌的外室子,的确脑子坏掉了,还想用他来对付上官家。
他张择又不是傻子。
张择的视线从这些名字上移开。
“金玉公主身边人怎么说?”他问。
一个随从说:“公主带了二十个仆从进了灵泉寺,一共住了三天,其间闭门谢客,专心礼佛,除了邀请过一次东阳侯世子,被拒绝,没有其他人进出灵泉寺。”
另一个随从补充:“公主在寺内作息跟在府内一样,多数是白日睡觉,晚上礼佛,其间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张择沉默一刻,公主的作息是白日睡觉,莫非这些和尚是被公主的作息影响了?
不不,他再次甩去这个想法,一两个人可以说是被影响,但那么多人一起是不可能的。
井水没有被下过药,寺内也没有迷香的残留。
“中丞,中丞,有消息了。”一个随从疾步奔进来,“有人知道怎么能让很多人同时入睡。”
张择视线一凝。
或许是厅内的灯火太亮,又或许是监事院黑压压的官服太吓人,被带进来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身形,眼神躲闪。
这是一个在街市上卖艺的男人。
因为不相信是鬼魂作怪,认定是蒋后党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既然是见不得光不为人知,张择就吩咐往下三滥市井江湖中去查。
果然,当被询问有什么手段能让很多人同时入眠而不察觉时,除了给出迷药迷香这些惯用的手段外,有人说了一个不常见的。
祝由术。
“祝由。”张择眯了眯眼,念了遍这两个字。
他知道什么是祝由。
巫术嘛。
“巫术也是一种医术,也不是那么不堪。”那男人陪笑说,“日常也能用来治病,拔牙啊,小儿夜惊啊……”
张择没兴趣听他啰嗦,直接问:“你会吗?你让我睡着试试。”
那男人苦笑说:“这,这,大人,心志坚定,也,也先有了戒备,老儿是做不到的,这种事,必须要趁人不备……”
“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张择问。
男人眼神闪烁一下,忽地伸手摸向胸口。
刚一抬手,四周的兵卫齐刷刷的拔刀围住了他。
“饶命。”男人吓得跪在地上,举起手大喊,“我,我只是,带着一样器具,想给中丞展示,一下,跟让人入睡是差不多的意思。”
张择对兵卫们示意退后一些,但依旧挡在自己身前护着,兵卫手中的刀也没有收起来。
“展示吧。”张择说。
男人看着四周明晃晃的刀尖,默念着那句富贵险中求,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说:“祝由术是需要借物,毕竟移精变气,才能祝由……所以我带来了一只我养的一只鸟雀,来给大家展示一下,怎么,移精变气。”
随着说话他的手伸向胸口。
兵卫们紧紧盯着男人的动作,张择也认真地看着,感觉男人的动作格外慢,似乎怕他们误会,又似乎小心翼翼怕伤了怀中的鸟雀。
男人的手慢慢拿出来,张择听到了一声鸟鸣,然后看到毛茸茸的麻雀脑袋。
这只麻雀被男人紧紧攥在手中,啾啾叫了两声。
“然后呢?”张择问,“它能做什么?”
男人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它能,飞——”
伴着这句话他将手一扬。
四周的兵卫一惊,下意识发出喝止,张择在后微微躲避,然后看到男人手中的麻雀飞了起来,伴着啾啾的叫,在室内扑棱飞舞,落在了房梁上。
“这有什么好展示的!”一个兵卫喝道,带着几分被戏弄的恼火。
这些该死的街头杂耍人,把他们当无知的孩童吗?
一只麻雀而已,出去随便伸手就能捉一只。
张择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男人,很显然,得不到合理的解释,这个杂耍人就要和他的麻雀一起被拧断脑袋。
男人被室内的杀意激的打个寒战,忙伸手指着房梁:“不,不,中丞,您仔细看,它不是麻雀。”
不是麻雀?是其他的鸟?有什么区别?张择依言看去,原本有些昏暗的房梁变得清晰,然后看到一只鸟挂在上面。
这不是他们刚才看到麻雀,而是一只草编的,鸟。
张择瞬间睁大了眼,四周的兵士也响起嘈杂声,伴着嘈杂以及注视,那只草编的鸟从房梁上跌落下来。
啪嗒一声,在地上滚了滚,翻转着不动了。
“幻术?”张择看那男人问。
男人卑躬屈膝点头:“对,也可以说是幻术,这也是祝由的一种,当年的上古巫苗父,以菅为席,以刍为狗,北面祝,来给人治病,我只学了皮毛,用刍草编了个鸟,在市井中取悦民众混口饭吃。”
张择知道街头有这种幻术表演,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但此人展示的比障眼法可厉害多了。
他适才真的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只真麻雀。
“这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点就是我通过言语让大家相信我怀里是有一只真鸟,而你们相信了,就会真的把它当成真的……”男人解释说,又道,“中丞,我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个,而且是短短一刻,再等一会儿,你们自己也能发现不对,但如果是技艺高超的人,你们可能永远不会发现……”
张择伸手接过草编的鸟,端详着,若有所思说:“所以,灵泉寺的和尚就是被人用祝由术同时陷入了睡眠而不自知。”
这样说的话,那朱善的死也能解释了。
他是被祝由术所惑,自己勒死了自己。
清晨的金玉公主府,比往日更加安静。
安静中透出些许不安。
阿菊看到仆从递来的帖子,皱了皱眉:“这是十天前的帖子,此人太无礼了。”
公主的声音从帘帐后传来:“是什么人又对我无礼了?”
阿菊忙拿着帖子掀起帘帐走进去,看到金玉公主斜躺在胡床上,眉宇间几分戾气。
“是沈青。”阿菊说,将帖子递过去,“公主十天前那次宴席邀请他了,但他没来。”
金玉公主看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恍惚:“沈青……”
好像很熟悉。
然后想起什么。
“那个琴师。”
冷哼一声。
“我那时让他来奏琴,他没来,现在来干什么?”
说罢又冷笑。
“来的好,去,把人叫进来了,我看看他能不能用膝盖给我弹琴!”
两个年轻的侍从站在前院,看着站在其中的男子。
男子一身青袍,身后背着琴,是跟驸马一般的年纪,但相貌天差地别。
念头闪过时,两个侍从微微恍惚,总觉得好像曾经冒出过这个念头。
这场面也莫名有些熟悉。
但怎么可能呢,他们是这两年才到公主身边的,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传说中被先帝封为琴状元的宫廷乐师。
阿菊从内走出来。
看到她,沈青深深一礼。
“公主。”他诚恳说,“沈青失约,辜负了公主的心意。”
阿菊笑了笑:“去跟公主解释吧。”
“虽然是陛下召我回来,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连乐庭中都没有了我的位置。”
沈青抱着琴,神情忧郁,长声叹息。
“这些日子,我原本想以琴技取得位置,但就算我弹奏的再好,也拿不到前排的位置,被选中的乐师,不是背靠太府寺,就是各种各样的关系。”
他看着斜躺着闭眼似乎睡着的金玉公主,深深一礼。
“沈青本想在公主面前留几分体面,只是最终还是来求公主垂怜了。”
金玉公主闭着眼嗤笑一声:“你来晚了,十天前的我还能垂怜你一下,现在的我,自身难保,也要等着皇帝垂怜了。”
这话看似在讽刺沈青爽约,但实际上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气。
沈青说:“公主说笑了,您是大周的公主,你身上和陛下一样流着天子血。”他说到这里一笑,“你们姐弟之间,怎能说垂怜呢?”
虽然这话听多了,但好听话总是人人爱听的,尤其是那句,她和陛下一样流着天子血,金玉公主睁开眼,看沈青一眼。
没错,她和陛下一样,都是先帝的孩子,不过是因为长阳王是男的,才当了皇帝。
如果她是男儿身,哪里轮到长阳王。
流畅的念头从心底涌出,金玉公主不由吐出一口气。
“是啊,我和陛下是亲姐弟,但遇到事,他只会埋怨我,训斥我。”她说,叹气恨恨一声,“六郎真是一点都不像父皇,白妃有孕身体不舒服,冲我发什么火。”
说到这里她声音一顿,觉得有些不对,好像不该说这句话,又好像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然后看到面前的沈青,眼神好奇。
“我听宫里几位旧友说,皇帝身边有位妃子相伴,皇帝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上朝的时候也在隔壁陪同,恩宠无比,这白妃是什么出身?我在外多年,只知道陛下当长阳王时娶了杨家女。”
在沈青说话的同时,金玉公主在心里把这些话也说了一遍,就好像已经听过一遍。
这不奇怪。
这是她早就摸透这些男人的心,他们嘴上说得甜言蜜语,却只会为权势动心。
她似笑非笑看着沈青:“怎么?想要去攀附这位皇帝身边的宠妃?”
沈青哈哈笑:“公主说笑了,在沈青眼里唯有公主真可靠。”
金玉公主点点头,只觉得心里通透无比:“是,靠着皇帝恩宠不过是狐假虎威,再有权势,也是空中楼阁,一场空,比如先前的蒋后。”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
“如果蒋后有我这种身份,此时依旧稳居高位,你哪有机会重回京城。”
沈青郑重施礼:“公主说得对,所以沈青才说,公主才是我们大周最可靠的女人。”
对他的吹捧,金玉公主没有得意,而是皱起眉,想到一件忽略的事。
先前真是被那群和尚气疯了,只顾着跟他们撕扯,这件事的源头还是在于皇帝对白妃的宠爱。
蒋后就是靠着皇帝恩宠获得权势,而现在白妃也有这个迹象。
如果不是因为白妃,皇帝也不会三番两次训斥她。
不能这样下去,否则陛下真会对她生厌。
她看着沈青一笑:“这些好话就不用说了,我都听腻了,让我听听你的琴,静静心。”
沈青应声是,取过琴放在膝头,铮铮弹起来。
琴声回荡,站在室内的阿菊,门外的侍从们都不由沉浸,心中赞叹,果然不愧是当年先帝亲封的琴状元。
只不过公主的闲情逸致也没有享受多久,门外来报张择求见公主。
如果是以往金玉公主懒得见张择,虽然说是清除蒋后余孽,但张择对他们这些皇亲贵族也没好脸色。
不过现在她听说张择在彻查灵泉寺的事,算是为她出头。
“请进来吧。”
沈青忙起身告退:“就不叨扰公主了。”
金玉公主也没有再留他,觉得他今日来,说了会儿话,她觉得脑子都清醒多了,便给出承诺:“距离冬祭还有些时日,你且安心等着。”
沈青深深一礼,抱着琴向外去。
张择已经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
年轻人脸色困倦,一边走一边打哈欠,不满抱怨“不是不用我吗?别耽搁我回道观。”
张择头也不回冷冷说:“这么几天了,也没见你回道观,整日在楼船上厮混,我还以为你忘记自己是道士了。”
话说到这里看到了走出来的沈青。
张择微微眯眼打量。
沈青忙低头见礼,阿菊在台阶上介绍:“中丞,这是来给公主奏琴的琴师,沈青。”
张择显然知道沈青是谁,打量他一眼,笑了笑:“沈琴师运气不错,有机会重返京城了。”
这是在指沈青被蒋后驱逐,如今蒋后死了,终于有机会回来了。
沈青含笑说:“托中丞的福。”
张择哈哈一笑:“这的确是,沈琴师再得富贵后,别忘了我的恩情。”
沈青施礼:“必不敢忘。”
张择没有再理会他,向厅内走去。
沈青站直身子,看着他的背影,视线又滑过跟在后边的那个年轻道士。
“沈琴师,这边请。”侍从提醒。
沈青收回视线对侍从笑了笑,跟着他自去了。
张择说:“应该是蒋后党。”
金玉公主说:“我不管是什么党,我要的是把人抓到,再将他们大卸八块。”又嗤笑一声,“张择,别学那些庸官们,破不了的案子都推到蒋后党身上。”
张择含笑说:“公主放心,我的责任就是铲除每一个蒋后余孽。”说罢问,“公主好好想想,那几日在灵泉寺见过的人,包括你的侍从,来投靠你的人。”
金玉公主有些不耐烦:“不是跟你说了,我那时候礼佛闭门思过,身边只有两个侍从近身,其他人都不见,没……”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这问题一开始张择就问过了,但此时他又问,她再回想,似乎,好像,是有个模糊的身影,与她说笑开心。
张择看到金玉公主的神情,忙问:“公主可想到什么?”
想到了什么?金玉公主微微皱眉,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是低着头弹琴的沈青。
沈青啊,她又松开眉头撇撇嘴,这是刚来过的。
被这张择问的,她的记忆都混乱了。
“没有。”金玉公主没好气说,看着张择,“你审问我干什么?我自己身边的事我还不清楚吗?”
张择说:“自身有时候也会被蒙蔽。”说着示意身边的坐着到处乱看的王同,“去看看公主身上可有邪祟。”
王同不情不愿起身,一手握着拂尘,便走到金玉公主身边。
“哎,这丑东西,离我远点。”金玉公主不悦说。
一旁俊美的侍从们立刻围过来,要将金玉公主护住。
王同羞恼,他怎么就丑东西了?他可是王氏翩翩美郎君!不过好歹记着这是面对不讲理的公主,将难听话咽回去,只围着金玉公主将拂尘挥舞呼呼响。
“这是干什么呢!”
“公主,这是玄阳子的弟子,能破迷障。”张择解释,又问,“公主可有听到铃响?”
金玉公主又气又好笑:“怎么,这次是蒋后鬼魂来造谣我了?”
张择没理会她的嘲笑,再次询问:“有没有听到铃声?”
金玉公主气道:“没有!”
难道金玉公主没有被施咒,在她走了后,那人对灵泉寺的和尚用了祝由术?
目标不在金玉公主身上,而是一群和尚?
不应该啊,一群和尚能有什么用处?张择皱眉,看了眼还在挥舞着拂尘,迈着毫无章法步伐的王同,或者因为这家伙是个废物?
但,他的视线落在王同腰间悬挂的三清铃上,铃铛随着王同摇晃,没有丝毫声音。
王同是个废物,这个三清铃的功效他亲身体验过,所以值得相信。
既然没响,那就是的确没有咒术迷障。
张择站起来:“打扰公主了,臣告退。”
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你怎么不等我!”王同忙收了拂尘,这张择该不是想把他留在公主府吧!
他可没兴趣侍奉公主。
因为转太多圈,头晕目眩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跟了过去。
厅内安静下来,金玉公主依旧觉得双耳嗡嗡。
张择果然对得起诨名黑乌鸦,真是让人败坏心情。
“公主,要不把沈琴师叫回来,让他给公主奏琴?”阿菊在旁问。
金玉公主没好气说:“府里养的这些都是废物,没人能弹琴了吗?”
能选在公主身边的侍从,除了貌美,也要有能悦人的技艺。
阿菊忙应声是,去传会弹琴的侍从来。
金玉公主重新躺回了胡床上,厅内再次回荡着乐声。
乐声优美,奏乐的少年相貌仪态也很美。
但金玉公主未看一眼,心思也没在琴声上,有太多事要想了。
其实灵泉寺谣言虽然让她恼火,但也没太生气,寺庙砸了气也出了。
皇帝这几次训斥她,她原本也很生气,还有些惶恐,不过听了沈青的话,也让她有了新的思索。
她身上也是天子血脉,不用像那些妃嫔那般讨好取悦皇帝。
再者,六郎的性子不像先帝,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但这何尝不是她的机会呢?
发挥她身上天子血脉的机会。
当年蒋后是怎么做的?
首先,要让大家知道她的能力,不是只会用在享乐上。
然后,要笼络一批能人志士。
不能再以貌取人……
先把府里这些美男驱散?
金玉公主的睁开眼,看向厅内奏乐的美侍从。
不知是她睁眼太突然,还是眼神太骇人,这美少年手不由一颤,弹错了一个音。
金玉公主的视线顿时看向他。
“拖出去杖死。”她冷冷说。
美少年侍从面如死灰,连连叩头喊公主饶命,一旁侍立的仆从们也涌过来要将他拖走。
有人此时从外边走进来,看着乱乱的大厅。
“好好的又生什么气?”
虽然进来的人不如厅内的男子们年轻,但相貌和气度比这些人更耀眼。
金玉公主看着驸马上官学,哼了声扭开头。
上官学拿过美少年那把琴坐下来。
“不就是弹错一个音吗?”他说,“看好了,这里这样弹奏。”
他伸手抚琴,琴声铮铮而起,如泉水在林间跳跃。
金玉公主原本扭开的脸又不由转回来,看着抚琴的上官学,嘴角不由浮现笑容,再看一眼趴伏在地上的美少年。
“学会了吗?蠢货。”她喝道,“学会了就滚下去。”
美少年死里逃生哽咽对上官学重重叩头:“多谢,多谢驸马,指教。”
上官学将琴递给他。
美少年抱着琴,和屋子里侍从们一起退了出去。
“还在为这些俗事生气?”上官学说,“公主你是大周的明珠,只需要肆意散发光华,无需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金玉公主沉着脸再次扭开头。
上官学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坐到她身旁。
“陛下是个有情人,如今白妃有孕,他一心相伴,哪有兴趣要新美人?不收你的美人,不是对你生气。”